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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先生曰:“此卻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嘗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18]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只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時,即一言而足。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時,即說兩個亦不妨,亦只是一個;若不會宗旨,便說一個,亦濟得甚事?只是閑說話。”

【譯文】

徐愛由于未能理解先生“知行合一”的主張,與宗賢和唯賢再三討論,仍未能明白,于是向先生請教。

先生說:“不妨舉個例子說明。”

徐愛說:“現在人都知道孝父敬兄的道理,行動上卻不能孝敬。可見知與行分明是兩碼事。”

先生說:“這種情況就是已被私欲迷惑了,不屬于知行的原意。沒有知而不行的事。知而不行,就是沒有真正明白。圣賢教人知和行,正是要恢復原本的知與行,并非隨便地告訴怎樣去知與行便了事。所以《大學》用‘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來啟示人們,什么是真正的知與行。見好色屬于知,喜好色屬于行。在見到好色時就馬上喜好它了,不是見了以后另外再起個心意去喜好。聞到惡臭屬于知,厭惡惡臭屬于行。聞到惡臭時已經覺得厭惡了,不是聞了以后再起個心意去厭惡它。一個人如果鼻塞,就是發現惡臭在跟前,鼻子沒有聞到,也根本不會特別討厭了,亦因他未曾知臭。這就好像說某人知孝知悌,絕對是他已經行孝行悌了,才可以稱他知孝知悌。不是他只知說些孝悌的話,就可以稱他為知孝知悌。再如知痛,絕對是他自己痛了,才知痛;知寒,絕對是自己覺得寒冷;知饑,絕對是自己肚子饑餓了。知和行怎么分得開呢?這便是知和行的原意,不曾被私欲迷惑。圣人教人一定要這樣,才可以稱之為知。不然,只是未曾知曉。這都是多么緊切實際的功夫啊,如今,非要把知行說成是兩回事,是什么意思?我要把知行說成是一回事,是什么意思?若不懂得我立言的宗旨,只管說一碼事兩碼事,又有什么用呢?”

徐愛說:“古人把知行說成兩回事,也只是讓人有所區分,一邊做知的功夫,一邊做行的功夫,這樣功夫才能落到實處。”

先生說:“這樣做就丟失了古人的宗旨了。我曾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的初始,行是知的結果。如果深諳知行之理,若說知,行已自在其中了;若說行,知也自在其中了。古人之所以分開說,是因為有一種人,稀里糊涂去做,全然不理解這樣做的原因和道理,也只是肆意妄為,所以必須有一個知,他才能行得端正。還有一種人,異想天開,只會空想,全然不肯切實力行,只是無端空想,所以說一個行,他方能知得真切。這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法,如果認識到了這一點,一句話足夠。現今的人非要把知行分為兩件事去做,認為是先知后行。因此,我就先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功夫,等知得真切,再去做行的功夫,所以終生不得行者,必定終生不得知。這不是小病小痛,而是由來已久。我現在說知行合一,正是對癥下藥,這并非我憑空捏造,知行本體本來就是這樣。現在如果知曉我立論的主旨,即使把知行分開說也無妨,其實仍是一體;如果不曉我立論的主旨,即使說知行合一,又有何作用?只不過是說些無用的話罷了。”

【原文】

愛問:“昨聞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覺功夫有用力處,但與朱子‘格物’之訓,思之終不能合。”

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愛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說,似亦見得大略。但朱子之訓,其于《書》之‘精一’,《論語》之‘博約’[19],《孟子》之‘盡心知性’[20],皆有所證據,以是未能釋然。”

先生曰:“子夏篤信圣人,曾子反求諸己[21]。篤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舊聞,不求是當!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處,亦何嘗茍從?‘精一’‘博約’‘盡心’本自與吾說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訓,未免牽合附會,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約之功。曰仁[22]既明知行合一之說,此可一言而喻。‘盡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養性事天’是‘學知利行’事,‘夭壽不二,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錯訓‘格物’,只為倒看了此意,以‘盡心知性’為‘物格知至’,要初學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愛問:“‘盡心知性’何以為‘生知安行’?”

先生曰:“性是心之體,天是性之原,盡心即是盡性。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知天地之化育[23]。‘存心’者,心有未盡也。‘知天’如‘知州’‘知縣’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己與天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須是恭敬奉承,然后能無失,尚與天為二,此便是圣賢之別。至于夭壽不二其心,乃是教學者一心為善,不可以窮通夭壽之故,便把為善的心變動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見得窮通夭壽有個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動心。‘事天’雖與天為二,已自見得個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見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學立心之始,有個困勉的意在。今卻倒做了,所以使學者無下手處。”

愛曰:“昨聞先生之教,亦影影見得功夫須是如此,今聞此說,益無可疑。愛昨曉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從心上說。”

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愛物,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視、聽、言、動,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誠無物’[24],《大學》‘明明德’之功,只是個‘誠意’。‘誠意’之功,只是個‘格物’。”

【譯文】

徐愛問:“昨天聽聞先生‘止至善’的教導,我感到已經略有所悟,但我始終覺得您的見解和朱熹對格物的闡述無法達到一致。”

先生說:“‘格物’是‘止至善’的功夫。既然明白‘至善’,也就明白了‘格物’。”

徐愛說:“昨天用先生的觀點推究朱熹的‘格物’學說,看起來也大致上理解了。但朱子的訓導里,有《尚書》中的‘精一’,《論語》中的‘博約’,《孟子》中的‘盡心知性’作為依據,所以我還是不明白。”

先生說:“子夏篤信圣人,曾子返躬自省。篤信固然正確,然而不如反躬自省來得恰當。現在你既然心里沒有明白,怎么可以因循守舊,而不去探求真理呢?譬如朱子本來也是尊重篤信程子的,但若碰到不明之處,又何曾隨便結合呢?‘精一’‘博約’‘盡心’本來就與我的學說相吻合,只是你沒有認真思考罷了。朱子‘格物’的訓條,未免有些牽強附會,并不是《大學》的原意。精是一的功,博是約的功。既然明白知行合一的說法,此處只須一句話就能清楚明了。‘盡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的人能夠做的事,‘存心養性事天’是‘學知利行’的人能夠做的事,‘夭壽不二,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的人能夠做的事。朱熹對‘格物’理解錯誤,只是由于他把這個意思顛倒了,認為‘盡心知性’是‘格物知至’,要求初學者去為‘生知安行’的事情,如何能為之!”

徐愛問:“‘盡心知性’怎么就是‘生知安行’了呢?”

先生說:“性是心的本體,天是性的根源,盡心也就是盡性。《中庸》上說:‘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就是沒有‘盡心’。‘知天’中的‘知’如同知州、知府中的‘知’,是人們自己應該做的事,是天人合一。‘事天’,如同兒子服侍父親、大臣輔佐君王一樣,必須恭敬奉承,然后才能萬無一失,此時,還是與天相對為二,這就是圣人和賢人的區別。至于‘夭壽不二’,它是教育人們一心向善,不能因環境優劣或壽命長短而把為善的心改變了,知道窮困通達、壽命長短都由上天注定,所以我們也不必因此而動搖了行善的心。‘事天’雖然與天相對為二,但已看到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見面,在此等候的意思,這便是初學的人立心的開始,有迎難而上、惕厲自強之意。朱熹卻與之相悖,所以讓初學的人感到無從下手。”

徐愛說:“昨天聽聞先生的教導,我也隱約覺得功夫理當如此,現在聽了先生具體的解釋,更加沒有疑問了。昨天清早我這樣想,‘格物’的‘物’,也就是‘事’,都是從心上來說的。”

先生說:“說得好。身的主宰就是心,心之觸發就是意,意的本源就是知,意之所在就是物。譬如,意在事親上,那么事親就是一物;意在事君上,那么事君就是一物;意在仁民、愛物上,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視、聽、言、行上,那么視、聽、言、行便是一物。所以我說沒有心外之理,沒有心外之物。《中庸》上說‘不誠無物’,《大學》中的‘明明德’的功夫,只是一個誠意。誠意的功夫,只是一個格物。”

【原文】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25]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體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無時無處不是存天理,即是窮理。‘天理’即是‘明德’,‘窮理’即是‘明明德’。”

【譯文】

先生又說:“‘格物’的‘格’有如孟子所謂的‘大人格君心’的‘格’,是去掉不正心術,保全本體的純正。并且在意念中就要除去邪念,以保全心體的純正,也就是時時處處都要存養天理,即窮盡天理。‘天理’即‘明德’,‘窮理’即‘明明德’。”

【原文】

又曰:“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26],此便是‘良知’[27],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28]。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即心之‘良知’更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則意誠。”

【譯文】

先生又說:“知是心的本源,心自然能知,看見父母自然知道孝順,看見兄長自然知道恭敬,看見小孩落井自然有同情之心,這便是良知,不必向外求取。如果良知顯露,又無私欲迷惑,正是《孟子·盡心上》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但是作為一般人不可能沒有私心阻礙,所以就需要用‘致知’‘格物’的功夫。從而戰勝私心恢復天理,如此,人心的良知就再無迷惑,能夠徹底發揚流傳,這就是致良知。能致其知定可誠其意。”

【原文】

愛問:“先生以‘博文’為‘約禮’[29]功夫,深思之,未能得,略請開示。”

先生曰:“‘禮’字即是‘理’字。‘理’之發見可見者謂之‘文’,‘文’之隱微不可見者謂之‘理’,只是一物,‘約禮’只是要此心純是一個天理。要此心純是天理,須就理之發見處用功。如發見于事親時,就在事親上學存此天理;發見于事君時,就在事君上學存此天理;發見于處富貴貧賤時,就在處富貴貧賤上學存此天理;發見于處患難夷狄時,就在處患難夷狄[30]上學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語默,無處不然,隨他發見處,即就那上面學個存天理。這便是‘博學之于文’,便是‘約禮’的功夫。‘博文’即是‘惟精’,‘約禮’即是‘惟一’[31]。”

【譯文】

徐愛問:“先生說‘博文’為‘約禮’之功夫,我思慮再三,終不能解,請先生明示。”

先生說:“‘禮’即‘理’。‘理’顯示可見的為‘文’,‘文’隱蔽不能見的為‘理’,原本是一物。‘約禮’僅要己心完全是一個天理。要內心只存天理,就需要在發現‘理’上用功。譬如,理在侍奉雙親時體現,就在侍奉雙親上學習存養天理;理在輔佐君王時體現,就在輔佐君王上學習存養天理;理在身處富貴貧賤時體現,就在富貴貧賤上學習存養天理;理在身處患難、陷入夷狄之邦時體現,就在身處患難、陷入夷狄之邦上學習存養天理;無論行止語默,時時如此,理顯現在什么地方,就在那上面學一個存天理。這就是‘博學之于文’,就是‘約禮’的功夫。‘博文’就是‘惟精’,‘約禮’就是‘惟一’。”

【原文】

愛問:“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32],以先生‘精一’之訓推之,此語似有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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