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艾爾議會有所計劃
- 精靈王之女
- (愛爾蘭)鄧薩尼勛爵
- 4009字
- 2017-11-27 16:13:01
艾爾人前來覲見他們的王。他們穿著紅色的皮革長衫,衣長及膝。長長的紅色房間里,他們的王白發蒼蒼,神色莊重,斜倚在雕花椅子中,聽著艾爾的領頭人說話。
他們的領頭人這樣說道:
“七百年了,您族中的領袖始終治國有方;他們的功績為不知名的吟游詩人所記誦,依然在悅耳的歌謠中傳唱。但是,我們世世代代這樣生活,毫無新意。”
王問道:“你們想要什么?”
他們說:“我們想要一位會魔法的王。”
“那么,就如你們所愿。”王說道,“五百年了,我的子民已經有五百年不曾在議會上如此發言了。而議會的要求應當得到滿足。你們既然如此要求,那么就能如愿以償。”
王抬起手,賜福于他們,他們便退下了。
他們恢復了原先的生活,繼續從事祖傳的活計,制作馬掌、加工皮革、種植花草,滿足俗世生活的繁雜需求。他們沿襲著古老的生活,心中期盼著新生活的到來。而老國王則派人傳話給長子,令他前來覲見。
年輕的王子很快來到王的面前。王仍然坐在那張雕花椅子中未曾挪步。越見暗淡的陽光從高處的窗戶中照進來,映著王滄桑的雙眼,那深邃的目光越過了舊式王朝,看向遙遠的未來。王就這樣坐在那里,下旨給自己的長子。
王說:“我要你去往精靈國度。從這里一直向東走,穿過我們所知的土地,一直能夠走到仙境;你一見就會知道,那片土地與眾不同,顯然是精靈的領地。然后,越過那由暮光交織而成的結界,去往只在歌謠中傳唱的宮殿。快去吧,趕快出發,趕在我百年之前。”
“那里離這兒很遠。”年輕的王子說。他的名字是艾瓦瑞克。
王回答道:“確實,很遠。”
王子說:“回來的路還要更遠。因為精靈國度的距離和我們這兒不一樣。”
他的父王說:“確實如此。”
王子又問:“找到那個宮殿之后,您要我做什么呢?”
他的父王回答道:“我要你娶回精靈王的女兒。”
年輕的王子想象著精靈公主的美麗和冰鑄的王冠,記起那些美妙的歌謠中曾唱到她是多么甜美。每當黃昏時分星夜未臨,那歌聲就在點綴著小草莓的山野間唱響,但若聞聲尋去,卻不見任何歌者。有時候,那歌聲輕柔飄渺,只是反復吟唱她的名字:萊拉澤爾。
萊拉澤爾是魔法國度的公主。諸神在她的洗禮儀式上投下了影子。本來還有許多小精靈也要去的,但他們害怕會看到諸神的影子,那些長長的暗影在露水豐盈的原野上搖曳不定,令他們心生畏懼,因此他們就躲在淺粉色的銀蓮花叢中,在那里向萊拉澤爾施以祝福。
老國王說道:“我的子民要求讓一位會魔法的王來統治他們。他們很不明智,竟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只有從不露面的黑暗種族才知道這會帶來什么后果。我們對此一無所知,但我們要遵循古老的慣例,滿足子民在議會上提出的要求。也許,即使招致了危險的后果,仍會有未知的智慧之靈能拯救他們。那么,你就向著精靈國度的光芒去吧,那光芒會在日落之后、星斗乍現之前,賦予黃昏時光些許微明,指引你穿過我們所知的土地,抵達結界。”
隨后,他解開皮質的腰帶和束帶,將巨大的佩劍交給兒子,說道:“這把劍,在我們的家族中代代相傳,直至今日。它必將一路守護你,縱然你將離開我們所知的領域,進入精靈國度。”
年輕的王子接過佩劍,但他深知這般普通的劍器并無實際助益。
在艾爾城堡附近,有一位獨居的女巫。夏日里常有雷聲隆隆響徹山坡,雷電籠罩的高地上有一間低矮的茅草小屋,女巫就住在那里。她獨自游蕩在高地上收集閃電。經過特殊的鍛造,輔以適當的魔咒,這些閃電能夠制成精妙的武器,足以抵御來自塵世之外的攻擊。
春色最為絢爛之時,女巫也會以年輕貌美的少女形象出現,在艾爾國度的花園中獨自漫步,在高高的花叢中歌唱。夜晚,天蛾開始在花間飛舞的時候,她也出門游蕩。僅有極少數的人見過她,艾爾國王的長子就是其中之一。盡管愛上她絕非幸事,盡管這讓他完全迷失于虛妄幻象,艾瓦瑞克還是迷上了女巫變出的美人身形,年輕的雙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直到后來,不知是他討好的甜言蜜語還是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打動了女巫,她沒有用魔法殺死他,反而在那花園里即刻顯出了原形,展現出危險女巫的本真面目。即便如此,年輕王子并沒有立即移開目光,而仍然以灼熱的目光追隨著那個游蕩在蜀葵叢中的蒼老身影。就這樣,他贏得了女巫的感激,這可不是金錢能買得到的,更不是憑借什么基督教品德能夠贏來的。女巫引著他,他便跟著女巫走;在那雷聲長鳴的山丘上,女巫告訴他,有朝一日,他將會需要一把特殊的劍,其原料不是任何一種從凡世土地中開采出的金屬,其劍身上施加以魔咒,便能夠抵御一切來自凡世寶劍的攻擊,甚至能夠與精靈國度的武器相抗衡,只有三個至尊魔咒是它無法抵擋的。
接過父親佩劍的時候,艾瓦瑞克就想到了這位女巫。
山谷里天色將暗,他就離開了艾爾城堡,輕巧敏捷地攀上女巫居住的山丘。此時荒野的最高處仍留有一絲暗淡的霞光,艾瓦瑞克走近了那位女巫棲身的小屋,發現他要找的女巫正在屋外的篝火旁焚燒骨頭。艾瓦瑞克對女巫說,現在到了他需要那把劍的時候了。女巫吩咐王子去她的花園里,翻開卷心菜底下松軟的泥土搜集閃電。
艾瓦瑞克照著做了。時間分分秒秒流逝,天色越來越暗,艾瓦瑞克越來越難以看清東西,手指也逐漸適應了閃電那古怪的手感,終于在天黑前收集到了十七支閃電。他把這些閃電包裹在絲綢手帕中,帶回去交給了女巫。
在女巫身邊的草地上,艾瓦瑞克放下了閃電。這些降落凡世的陌生客來自奇妙的高空,驚雷將它們抖落,沿著凡人無法踏足的路線落在了女巫的魔法花園之中;盡管它們本身并無魔法,但它們卻能很好地承載女巫施加的魔咒。女巫放下手中那支唯物主義者的大腿骨,轉而拿起這些曾伴著風暴漫步的閃電。她先是將閃電排成一條直線,放在篝火邊,然后又將燃著的木柴和余燼覆于閃電之上,拿起烏木魔杖不斷撥弄,直至將那十七支閃電深深地埋住——它們是大地的表親,離開了遠在天上的家園,前來拜訪我們人間。然后,女巫從篝火邊退開,伸出雙手,吟誦起一段可怕的魔咒。瞬間,火焰以驚人的速度暴漲。起初,這不過是夜色中孤零零的一簇篝火,跟別處的火堆沒什么兩樣;但現在,火舌吞吐,光焰閃耀,足以令流浪者望而生畏。
一個個魔咒刺激著篝火,綠色的火焰越升越高,越發熾烈。女巫不斷向后退卻,只是將吟誦魔咒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點兒。她吩咐艾瓦瑞克去拾掇木柴,將散落在原野上的烏黑橡木投進篝火。艾瓦瑞克剛一投進木柴,烈焰就立刻將它們吞噬。女巫繼續高聲吟誦魔咒,綠瑩瑩的篝火更加狂烈。灰燼之下,那十七支閃電再次經受著高溫的炙烤。閃電自由穿梭之時,軌跡一度跨越大地;此時在余火之中,這十七支閃電再度感受到無比的熾熱,尤勝于降落此地險惡旅途中的熾熱。篝火愈燃愈烈,熱浪逼得艾瓦瑞克不得近前,而女巫已經退到了幾碼之外高聲喊出咒文。魔法火焰已經將余燼燃燒殆盡,山頂上閃耀的火光也突然消失不見,地上只留下一團暗淡的赤紅光芒,就像是鋁熱反應留下的一灘熔融物。微光中,那把劍平臥在地,尚未凝固。
女巫走上前來,從大腿處抽出一柄劍好修整新劍的邊緣。然后,她就在寶劍旁邊席地而坐,一邊對著寶劍輕聲吟唱,一邊等待寶劍冷卻。此時的魔咒已經完全不同于方才鼓動火焰的魔咒。方才,她的咒語使得火焰暴漲,燃盡大塊大塊的橡木,而現在,她只是輕柔地低聲哼唱一段旋律,猶如夏日的微風,來自林間的天然花園,掠過山間溪谷——這里曾是孩童的樂園,如今卻只在午夜夢回時閃現。女巫歌唱著瀕臨遺忘的回憶,美好年華中的黃金時刻逐一閃現又迅速淡出,再次湮滅于遺忘的陰影之中,腦海中唯余記憶那閃亮的小腳丫留下的細碎足跡,那些痕跡我們若是隱約察覺到了就將之稱為遺憾。女巫還唱到了舊日里風信子盛開的夏日午后:雖是在黑暗的荒原中歌唱,她歌聲中卻滿含清晨的朝氣與黃昏的安寧,這樣的點點滴滴本將消失無蹤,但現在卻為女巫的魔法所留存。歌聲中的晨昏如此飽滿生動,令艾瓦瑞克不禁猜測,這篝火從幽冥中引來的小小飛蟲,會不會都是已逝時光的幽靈?是不是女巫的歌聲,將它們從更加美好的往昔中喚醒?奇異的金屬不斷冷卻硬化,白色的液體凝固成鮮紅,紅光漸而黯淡。與此同時,劍身不斷地收縮:它的顆粒變得更加緊湊,其間的裂隙紛紛閉合,吸納著周圍的空氣,女巫吟唱的魔咒便隨空氣滲入其中,永不消逝。這樣,它就成了一把魔法劍。它擁有英國山林的一切魔法,從銀蓮花開到秋葉飄零;它也擁有南部開闊高地的一切魔法,那里安寧祥和,唯有綿羊群悠然漫步。它還擁有著百里香的香味和丁香花的模樣,還有四月里黎明前鳥兒的齊聲合唱,杜鵑花叢深以為傲的壯麗光彩,溪流的輕盈身姿與歡聲笑語,以及綿延數里的山楂花。
沒有人能夠面面俱到地描述這把劍。有些人知道鑄造它的金屬曾以怎樣的軌跡漂浮在宇宙中,后來地球沿軌道運行時又是怎樣逐一將它們捕獲;但這些人卻不會花費精力去研究魔法這一類東西,因此他們沒辦法說清楚這把劍是怎樣煉成的。有些人雖了解詩歌從何而來、人類為何需要歌唱,或者是對魔法的五十個分支中的任何一項都了如指掌,但是這些人卻不會費心去學習科學知識,因此他們沒辦法說清楚這把劍的各種原料都來自哪里。我們只需要知道,這把劍曾經不屬于凡世,而如今卻與普通的石料為伍;它曾經與普通石料并無不同,現在卻具備了輕音樂的特性。我們知道這一點就夠了,讓那些能弄明白的人們去界定它吧。
這時,女巫抓住劍柄拉過這把墨黑的利刃。女巫預先在安放劍柄的土壤上挖了個小坑,因此厚實的劍柄一側呈現出圓滑的球狀。女巫用一塊奇特的綠色石頭磨礪寶劍的雙刃,一邊磨一邊繼續唱著一支怪異的歌謠。
艾瓦瑞克靜靜看著女巫忙活,滿心好奇,甚至沒有注意時間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是瞬息,也可能已是斗轉星移。突然間,女巫完工了。她站起身來,雙手捧著寶劍,生硬地交給艾瓦瑞克。他剛一接過來,女巫就轉身離去了,但那神情卻表明她分明很想留下那把劍,或是挽留艾瓦瑞克。艾瓦瑞克抬起頭來想要表達謝意,可是女巫已經不見了。
艾瓦瑞克去敲那陰森茅屋的門,又在荒原上高聲呼喊“女巫!女巫!”喊聲傳出很遠很遠,甚至連遙遠農莊里的人都聽得見,把小孩子都嚇壞了。但女巫并沒有出現,最后,艾瓦瑞克只好轉身回家,反正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