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一章 云山驚兆

戴維斯很少見到這樣的情形。美軍發射信號彈以后,從小在紐約州北部一個農場長大的他看到滿山遍野的敵軍時,不由想起家鄉麥浪翻滾的景象。現在這種景象令人不寒而栗,成千上萬的敵軍士兵朝他們撲將而來。就算你撂倒一個,還會有下一個;就算你撂倒一百個,還會有另外一百個。

正是美軍遠東司令官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對警兆的麻痹大意,一場小規模戰役才會最終演變為一場大規模戰爭。

1950年10月20日,美軍第1騎兵師直搗平壤。然而事后,關于究竟是誰先抵達該地的問題,第1騎兵師第5團與韓軍第1師卻各執一詞。實際情況是,騎1師防區內所有通往大同江的橋梁都被敵方炸毀,因此拖慢了他們的行軍速度,而韓軍趁機搶先一步進入這座幾乎已經被夷為廢墟的城市。盡管如此,美軍上上下下仍然額手稱慶,因為在他們看來,拿下這座城池就意味著這場戰事已經接近尾聲。為了能讓所有人知道,在美軍諸多作戰部隊中是騎l師首先到達平壤的,一些官兵甚至還帶著顏料與刷子,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涂滿了該師的徽標。

此外,在平壤的各個角落,到處都有士兵三三兩兩地私下里進行慶祝。第99野戰炮兵營的前方觀察員菲爾·彼得森中尉正在與騎1師8團3營的好友沃爾特·梅奧中尉互相道賀。他們兩人不僅是推心置腹的摯友,而且還是患難與共的知己。彼得森認為,只有軍隊才能造就這種非同尋常的真摯友情。沃爾特才智過人、老于世故,他曾經就讀于波士頓學院,其父也是該校的音樂系教授,而彼得森出身候補軍官學校,此前只在明尼蘇達州的莫里斯讀過幾年書;上到九年級的時候,為了賺取五美元的日薪,他不得不棄學去田間勞作。在平壤的時候,沃爾特從蘇聯駐平壤大使館的大型酒窖里搞到過一瓶俄羅斯氣泡酒,然后和彼得森就用自己野戰炊具箱里的金屬杯一起分享了這瓶看似香檳一樣的烈酒——那種辛辣刺鼻的味道簡直令人作嘔。作者對菲爾·彼得森的采訪。

駐平壤3營L連的比爾·理查森上士同樣感到如釋重負,他知道這里的戰事已經基本結束,騎1師很快就可以從朝鮮撤軍。這不僅僅是因為軍中早已眾口相傳,而且連部也下令要求所有具備裝船經驗的士兵向上級報告。毫無疑問,這代表他們馬上就能夠凱旋。此外,還有一個跡象足以表明戰爭即將結束,就是上級下令讓他們上繳大部分軍火。這樣看來,從各級指揮部傳出來的那些只言片語一定不是空穴來風。

在自己的排中,理查森一直以元老自居,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是新面孔。他時常回憶起三個月前那些與他一起出發的戰士,對他來說,這短短的三個月似乎要比此前他人生當中的21個年頭還要漫長。其他人不是陣亡就是受傷,或者在戰斗中失蹤,唯一一個與他一起熬過這三個月的是他的好友吉姆·沃爾什上士。一天,理查森找到沃爾什,對他說:“老天,我們成功了。伙計,我們到底還是挺過來了。”作者對比爾·理查森的采訪。于是,他倆一邊相互慶賀,一邊仍對自己的好運將信將疑。這次小小的慶祝會發生在10月底,然而第二天上級又將彈藥重新分配下來,并且下令讓他們一路北上,去援救那些身陷困境的韓國部隊。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聽說東京將要舉行一場勝利大閱兵。據說屆時騎1師會走在隊伍的最前頭——這不僅是因為他們表現英勇,更因為他們一直都頗受最高統帥道格拉斯·麥克阿瑟的賞識。他們還聽說,閱兵式前要拿回黃色騎兵領巾,還要把自己拾掇得精神一點兒,不要看起來灰不溜秋的。是啊,總不能破衣爛衫地走過東京的銀座吧?于是,騎1師決定在路過麥克阿瑟位于東京第一大廈的總部時好好表現一下。他們的確應當好好表現一下了。

總而言之,駐韓美軍當時的心態十分復雜,一方面過于樂觀,另一方面在精神和體力上都極度疲勞。有人甚至設下賭局,賭他們出海的具體時間。至于從釜山到平壤的戰斗有多么兇險,對那些初來乍到的替補士兵來說只是聽說過而已。重要的是,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這本身就是莫大的安慰。一名來自俄亥俄州名叫本·博伊德的年輕中尉在平壤加入騎1師,任1營B連某排排長。四年前,博伊德從西點軍校畢業,所以非常渴望在這里一試身手,但當他聽說這個排的近況時,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一位高級軍官問他:“中尉,你知道你對這個排意味著什么嗎?”博伊德答道:“不知道。”“這就對了,不要以為你有什么了不起,中尉。從我們來到朝鮮以后,你已經是這個排的第十三任排長了。”作者對本·博伊德的采訪。從那一刻起,博伊德決定,他再也不會覺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了。

他們在平壤的最后幾天里還發生一件事,那就是鮑勃·霍普前來勞軍演出。這可不是一次尋常的演出:這位大名鼎鼎的喜劇演員曾經在“二戰”時為軍隊作過一場又一場表演,而現在竟然來到朝鮮的首都為他們講笑話,當天夜里,騎1師的許多士兵紛紛前來觀看霍普的表演。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帶著重新配發的彈藥,一路北上奔赴云山,去那里解救被圍追堵截的韓國軍隊。在他們看來,韓國士兵總是陷入這樣那樣的麻煩,而他們無疑只是去收拾殘局而已。

因此,從出發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是的,雖然他們已經拿回部分彈藥,但問題是,究竟應該穿什么樣的衣服?他們是應該穿上特意為東京閱兵式準備的制服呢,還是應該裹上笨重的冬裝呢?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們全都選擇了前者。但是,朝鮮的冬季—— 一百年來最寒冷的一個冬季——即將來臨。他們北上的目的地距離朝中界河鴨綠江只有咫尺之遙,因此十分危險,但是這支隊伍上到軍官下到士兵,無不認為自己早已脫離險境。許多人還聽說,就在兩周前,麥克阿瑟與杜魯門在復活節島會面時,誓言要從朝鮮撤出一個整師的兵力轉移到歐洲戰場。

騎1師剛到平壤不久,麥克阿瑟也隨即到來。“難道就沒舉辦什么慶祝儀式來為我接風嗎?”他一邊下飛機,一邊問道,“金大牙在哪兒?”William Breuer,Shadow Warriors,p.106.他打趣金日成,好像這位朝鮮的勞動黨領袖已經成了他的手下敗將。接著,他下令讓所有從一開始就在騎1師服役的士兵出列。在當天集合的兩百多名將士里,只有四個人站了出來,而且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檢閱結束后,麥克阿瑟隨即登機返回東京,并沒有在朝鮮過夜。事實上,在坐鎮指揮的這段時間里,他從來都沒有在朝鮮待過一個晚上。

麥克阿瑟回到東京以后,華盛頓的一些高級將領認為他顯然準備讓美軍繼續深入北方。麥克阿瑟堅信,中國不會介入。當時的美軍一往無前、所向披靡,而朝鮮人卻潰不成軍、望風而逃,因此,麥克阿瑟的將令也變得越來越不受約束,越來越含混不清。形勢很明顯,他志在挺進鴨綠江,直趨朝中邊境,而對于華盛頓意欲強加于他卻又不敢強加于他的那些步步緊逼的限令,麥克阿瑟根本就不屑一顧。就連參謀長聯席會議(下面簡稱參聯會)禁止派遣美軍進入任何毗鄰朝中邊境省份的命令也絲毫沒有放慢他北上的步伐。其實,這件事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因為人人心里都十分清楚,麥克阿瑟只會聽從一個人的命令,而這個人就是他自己。眾所周知,中國軍隊早已在鴨綠江的對岸嚴陣以待。對他們意欲何為,麥克阿瑟自認為要比杜魯門政府的高官更了如指掌。他曾經在復活節島上告訴總統,中國絕對不會參戰。就算他們真的參戰了,他也完全有能力把朝鮮戰場變成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殺戮場,這一點只怕人們早就有目共睹。對于麥克阿瑟及其手下來說,順利穿越這片與阿拉斯加州有著相似氣候與地貌的不毛之地,就等于從仁川登陸開始的北伐行動取得決定性的勝利。這不僅僅是一場偉大的勝利,還是一段頗具傳奇色彩的佳話——因為華盛頓的大多數人極力反對時,麥克阿瑟將軍卻力排眾議。因此,當麥克阿瑟下令讓美軍向北方挺進時,華盛頓的文武高官變得越來越驚惶不安。對于中國(實際上也包括蘇聯)究竟意欲何為,他們無法像將軍那樣鎮定自若,而且聯合國軍不堪一擊的作戰能力尤其讓人觸目驚心。然而他們都十分清楚,麥克阿瑟極難駕馭——雖然他們都對這位將軍敬畏有加。

如果說當前的局勢對聯合國軍極為有利的話,那么在6月末朝鮮人民軍剛剛越過三八線時,無疑是朝鮮人民軍占了上風。他們似乎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那些孱弱無能、疏于防范的美軍與韓軍卻節節敗退。然而,隨后美軍立即派遣大批精兵強將前來增援,再加上麥克阿瑟指揮的仁川登陸也大獲全勝,從而使美軍成功地深入朝鮮腹地。此后,朝鮮人民軍已成強弩之末,尤其是在美軍經過幾番苦戰拿下漢城漢城,韓國首都,自2005年1月18日后中文名稱統一為首爾。以后,朝鮮的抵抗能力幾乎已經喪失殆盡。盡管華盛頓的高層大都對仁川一役贊賞有加,但是麥克阿瑟日漸增長的威望卻讓他們感到如芒在背。中國方面早已發出警告,揚言他們將要介入。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仁川登陸不僅讓麥克阿瑟變得目空一切,而且讓人們對他奉若神明。這位一直以精通所謂東方心理學自詡的將軍曾斷言,中國一定不會參戰。然而在“二戰”前夕,對于日本人的參戰意圖與作戰能力,正是這位專家做出了大錯特錯的判斷。后來,華盛頓的一些高官認為,在聯合國軍抵達平壤之后、北上云山之前,美國喪失了最后一次機會,從而使朝鮮半島的戰事升級為一場與中國之間的大規模戰爭。


那些率軍北上的將領同樣感到驚慌不安。許多作戰經驗豐富的軍官發現,在他們艱難跋涉的同時,這里氣溫驟降,地形愈加險峻,北上的征途正變得令人毛骨悚然。數年之后,韓軍第1師師長白善燁(美國人眼中首屈一指的韓國名將)曾憶及這次北上時的不安——因為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遭遇任何抵抗,到處都是一片荒涼,仿佛與世隔絕。作為一名曾經參與過對日作戰的資深指揮官,白善燁起初同樣感到十分迷茫,直到后來才意識到,韓軍所到之處,無一不是萬籟俱寂、荒無人煙。就在此前,南下的難民總是絡繹不絕,而這時路上卻杳無人跡,好像要發生什么大事,而他對此卻一無所知。與此同時,這里早已是天寒地凍,氣溫差不多每天都要下降5攝氏度左右。

此外,感到不安的還有一些情報人員。他們從各種各樣的消息來源那里獲得了一些信息。這些傳聞讓他們確信,中國軍隊將于10月底前大舉進軍朝鮮。第1軍(騎1師歸其所轄)情報官珀西·湯普森上校是駐韓美軍中一致公認的最佳情報員之一,對于這些傳聞,他同樣感到十分悲觀。他幾乎可以肯定中國軍隊已到眼前,因此試圖向上級發出預警。然而不幸的是,騎l師的高級軍官對于東京總部的態度深信不疑,因而盲目樂觀。于是,湯普森直接向騎1師8團團長哈爾·埃德森報告,說他認為該地潛伏有大批中國軍隊,但是埃德森和其他軍官卻認為他是在聳人聽聞,因此對他的情報“置若罔聞、不屑一顧”。在接下來的幾天中,他的女兒芭芭拉·湯普森·艾森豪威爾(即德懷特·艾森豪威爾的兒媳)發現,父親在從朝鮮戰場寄來的信中一改往日的語調,好像就要與她生離死別一般。后來她回憶說:“他確信美軍將一敗涂地,而自己也要戰死沙場。”作者對芭芭拉·湯普森·福爾茨和約翰·S. D.艾森豪威爾的采訪。

湯普森完全有理由感到惶恐不安。后來的事實證明,他最初得來的情報準確無誤:中國軍隊已經進入朝鮮,悄悄地潛伏在北方的群山之中,耐心等待韓軍和聯合國軍一路北上,繼續拉長已經吃緊的戰線。他們沒有打算立即對美軍下手,而是要等到美軍長途跋涉、精疲力竭之后再開始進攻,因為那時打敗美軍簡直易如反掌。

“打到鴨綠江邊去,”10月末,白善燁將軍率領的士兵們搖旗吶喊,“打到鴨綠江邊去!”Sun Yup Paik,From Pusan to Panmunjom,p.85.然而,就在10月29日,中國軍隊開始大規模出擊。兵敗如山倒,白將軍后來這樣寫道。一開始,韓軍將領不明所以,在中國軍隊猛烈的迫擊炮攻擊之下,韓軍第1師第15團完全陷入癱瘓狀態,第12團也隨即遭到迎頭痛擊。接著,第11團(師預備隊)的側翼與尾部也遭到攻擊。顯然,敵軍深諳用兵之道,因此白善燁認為這一定是中國人干的。于是,他迅速做出反應,馬上把該師撤回云山鎮內,從而保住了第1師的大部分兵力。這就像美國西部片中的那些場景一樣,白將軍后來寫道,當白人遭到大批印第安人圍追堵截時,只能采取迂回戰術。同樣,他的整個師也陷入了中國軍隊的“口袋陣”中。有些韓國部隊就沒那么幸運,也沒碰上那么好的指揮官。

白善燁很快就明白,這一定是中國軍隊。戰斗開始的第一天,15團抓到了一名俘虜。白善燁親自對其進行審問。這名俘虜在35歲上下,身穿一件厚實的、正反兩用的御寒棉衣,一面是土黃色的,另一面是白色的。“這種服裝,”白善燁寫道,“無疑是在雪原上進行偽裝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此外,他還戴著一頂又厚又重、兩邊都有耳罩的棉帽,腳下穿著一雙膠底鞋。對于這身裝束,韓軍很快就不再陌生。雖然此人略顯木訥,但是在審訊過程中卻承認,他來自中國廣東省,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一名正規兵。他還告訴白善燁,附近的群山埋伏著中國數萬軍隊,韓軍第1師可能已陷入重圍。

白善燁立即給軍長弗蘭克·米爾本(綽號大蝦)打電話,然后將這名俘虜帶往米爾本的大營。這次審訊由米爾本主持,白善燁不時插話。白將軍后來寫道,審訊過程大致如下:

“你是哪里人?”

“我是中國南方人。”

“你是哪個部分的?”

“我是39軍的。”

“你都參加過哪些戰役?”

“我參加過(中國內戰時期的)海南島戰役。”

“你是中國的朝鮮族人嗎?”

“不是,我是漢族人。”同上,87—88頁。

白善燁完全能夠肯定,這名俘虜講的都是實情,因為在審訊過程當中,他既沒有自吹自擂,也沒有躲躲閃閃。根據他所提供的情報來看,眼下的局勢無疑相當危急。當然,他們早就知道,至少有30萬中國大軍駐扎在鴨綠江邊,隨時聽候差遣。唯一的問題就是:當北京向全世界揚言要出兵朝鮮時是不是在危言聳聽。米爾本立即把這一最新情報上報給第8集團軍司令部,然后再由該部通報給麥克阿瑟的情報部長查爾斯·威洛比準將。但是,威洛比一向都對中國人不會介入戰爭的判斷深信不疑,因此他認為朝鮮境內不可能存在中國軍隊,至少不可能存在大批足以制造事端的中國軍隊。這一論點與他的上司不謀而合。而對于麥克阿瑟來說,軍情部門的唯一工作與第一要務,就是要證明他的決策有多么英明。美軍、韓軍與聯合國軍之所以膽敢以有限的兵力深入北方、直搗鴨綠江畔,正是建立在朝鮮境內沒有中國軍隊這一前提之上。如果這時麥克阿瑟的總部突然對外宣布,美軍已經與中國方面發生正面交火,那么此前一直不得不在后方靜觀其變的華盛頓恐怕就要趁機主動出擊了,屆時東京總部不僅會喪失主動權,而且再也不能一舉到達鴨綠江邊。這肯定不是麥克阿瑟想要聽到的消息,而他想要聽到的消息是,威洛比的情報要能夠向所有人證明,他的決策有多么英明。當第一次有報告說有大批中國軍隊在鴨綠江北集結時,威洛比只是對此嗤之以鼻。“這很可能是一種外交訛詐。”Russell Spurr,Enter the Dragon,p.161.他向總部報告說。而現在,當韓軍捕獲第一個中國戰俘時,對于這個顯而易見的證據,威洛比的情報部很快便傳過話來:這名俘虜是一名中國的朝鮮族人,而且他是自愿參戰的。這一說法相當古怪,其真正意圖就是為了盡量淡化這名俘虜可能造成的影響。也就是說,這名俘虜不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與國籍,而且對自己所屬部隊與該部隊的兵力更是一無所知。然而,這個結論卻讓中國的最高統帥部大喜過望,因為這正是他們想要美軍所持的態度:美方越是對此漫不經心,他們將美軍一舉包圍、大獲全勝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接下來的數周里,不斷有美軍或者韓軍報告抓獲中國俘虜,這些人不僅指認他們所在的軍隊,還承認已經有大批中國軍隊跨過鴨綠江。然而,對于這些來自前方戰地的最新情報,威洛比一次又一次輕描淡寫地搪塞了過去。至于這些中國俘虜是否真的就是中國人,他們是否真的來自某個師、集團軍或者集團軍群,以及這一事實對于那些孱弱無能的聯合國軍來說意味著什么,一旦讓美軍各個師、軍、集團軍以及遠東司令部就這些問題爭執不休的話,其后果將不堪設想,因此絕不能讓這一消息走漏到美軍各部隊中。尤其是正在從平壤向云山進發的第8騎兵團始終堅信,擋在他們前方的只是朝鮮人民軍的一些散兵游勇,他們很快就可以抵達鴨綠江畔,然后對著江水撒尿以慶祝勝利。

在第8集團軍的高級將領當中彌漫著一種極其危險的盲目樂觀情緒。就像麥克阿瑟本人一樣,他們沒有對此進行過認真反思。既然美軍身經百戰的最高統帥都堅信他們的未來一片光明,那么各個師與軍的高級將領同樣應當感到信心十足才對。尤其是在東京總部,這些將領的軍銜越高,對戰爭盲目樂觀的情緒就越發盛行;在他們看來,現在剩下的唯一任務不過是收拾殘局而已。

實際上,這種盲目樂觀的心態從很多事情中都可以窺知端倪。10月22日,也就是韓軍抓獲第一名中國俘虜的三天前,第8集團軍軍長沃爾頓·沃克中將曾經請求麥克阿瑟批準,將所有裝有軍火的貨船從朝鮮轉運至日本。麥克阿瑟不僅批準了這一申請,還親自下令,讓六艘載有105毫米口徑和155毫米口徑炮彈的船只轉運到夏威夷。同樣是這支隊伍,在此之前的四個月里彈藥極其匱乏,然而現在卻棄之如敝屣。

11月25日,在第8集團軍的防區內,久負盛名的第2步兵師師長勞倫斯·凱澤少將(綽號荷蘭人),召集所有將領參加一次特別軍事會議。當時,第37野戰炮兵營的前方觀察員拉爾夫·霍克利中尉記得十分清楚,在朝鮮戰爭中拿下最多硬仗的第2步兵師將要撤離朝鮮。凱澤神采飛揚地說道:“我們要回家了,我們要在圣誕節之前回家了。”作者對拉爾夫·霍克利的采訪。他告訴這些軍官:“我們已經接到上級的命令。”當有軍官問他們會被派往哪里時,凱澤回答他不便透露具體地點,但是絕對是一個他們想去的地方。于是,人們紛紛開始猜測:東京、夏威夷或者美國本土,甚至是歐洲的某個軍事基地。

第1騎兵師第8團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云山。赫伯特·米勒中士(綽號面糊)聽說,上級之所以讓他們離開平壤北上云山,是為了穩定韓軍軍心。米勒是8團3營L連某排的副排長,他本來倒是還想在平壤多待上幾天,但是軍令如山,而他們的任務就是去收拾韓軍留下的那些爛攤子。對于為什么會有人認為韓軍能夠遙遙領先,他一直都感到大惑不解。米勒不怎么擔心中國軍隊會參加戰斗,他擔心的是這里寒冷的天氣,因為大家穿的還是夏裝。當他們還在平壤的時候,就有人說冬裝快要到了,已經裝進卡車里了,再過兩三天就能發下來。可是,這話他們已經聽了好多天,冬裝仍然遲遲不見蹤影。在過去的幾個月里,米勒所在的團已經參加過無數次戰斗,死傷無數,營里的士兵基本上面目全非。米勒與自己的摯友——來自密蘇里州喬普林市的另一位“二戰”老兵理查德·赫廷格曾經相約,要互相照顧對方。盡管大家紛紛傳言說美軍要在圣誕節前回家,但是米勒卻固執地認為,除非你已經站在家門口,否則就還沒有到家。

“面糊”米勒來自紐約州的一個小鎮普拉斯基。“二戰”結束后,他從42師退伍還鄉,但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無奈又在1947年重新入伍,成為3師7團的一員,隨后又并入騎1師。1950年7月,當他被派往朝鮮參戰時,再有六個月他的三年服役期就到了。“二戰”期間,米勒一直覺得諸事順遂,但在朝鮮戰場上每件事都磕磕絆絆。7月中旬的一天早上,他們連隊抵達朝鮮,隨即風風火火地趕往前線的關鍵接合部(大田附近的一個村莊),一開始就要面對強敵。從那以后,他遇到的麻煩越來越多,這就是為什么連里的士兵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面糊”,盡管他只有24歲。

第一天,在向大田前線進發的途中,許多只在電影上見過行軍打仗的年輕士兵夸夸其談,揚言要給朝鮮人來一個下馬威。米勒這時卻在旁邊一言不發,因為在他看來,夸夸其談最好等到戰斗結束以后,而不是在戰斗開始之前。但是,米勒沒有必要向他們講這些,因為這些只有過來人才能夠理解。由于他們毫無防范,而朝鮮人民軍不僅驍勇善戰,而且經驗豐富,因此剛一交鋒他們就立即敗下陣來。第二天,全連的人數從160人銳減為39人。“我們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被敵人全殲。”作者對“面糊”米勒的采訪。米勒憤憤地說。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說要給朝鮮人來一個下馬威了。

不是因為戰士們仗打得不好,而是因為他們準備不足,完全沒有進入狀態。此外,朝鮮人似乎多到數不勝數。不管你仗打得有多好,朝鮮人民軍總是源源不絕。他們會偷襲你的后方,切斷你的退路,然后包抄你的側翼。這可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米勒心想。前兩批發起進攻的朝鮮人民軍可能還帶有步槍,而后面那些沒有步槍的士兵會撿起前面倒下的同胞的武器,繼續戰斗。米勒認為,要對付數量如此眾多的朝鮮士兵,連里的每一個人都需要配備自動武器才行。但是,美軍的裝備十分糟糕,他們基本的步兵裝備簡直就是一堆垃圾。當他還在德文斯堡兵營美國陸軍預備役部隊訓練營。的時候,上級配發的槍支不僅早已落伍,而且嚴重變形、保養極差,根本一文不值。這大概就代表著這個國家和平時期對于軍隊的態度吧。

等他們到達朝鮮以后,彈藥變得極其匱乏。米勒還記得,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遭遇一場硬仗。有人搬來一箱彈藥,但是子彈卻上不了膛,他們只好自制彈匣。此情此景,米勒不禁要問,究竟是什么人給這些在敵眾我寡局勢下命懸一線的步兵送來了這些上不了膛的彈藥。真夠外行的,他想。朝鮮人民軍開著先進的俄式T-34型坦克,而美軍那些“二戰”時期可憐兮兮的老掉牙的反坦克火箭筒根本連它的皮兒都擦不破。在“二戰”的戰場上,美軍不僅目標明確,而且防守得當。然而,在朝鮮戰場上,他們卻亂打一氣,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側翼有沒有人進行掩護,因為那些韓軍士兵很可能早就不見蹤影了。

到達云山后,米勒對駐地方圓5英里的地方進行一次巡邏時,途遇一位朝鮮老農。這個農民告訴他們,在這一帶有成千上萬的中國軍隊,其中不少還是騎兵。老農的話雖不多,但卻言之鑿鑿,因此米勒深信不疑。于是他把這個農夫帶到營部,但是營部里卻沒有人相信他的話。中國軍隊?成千上萬的中國軍隊?哪里有中國人的蹤影?還有騎兵?真是荒謬至極。最后這件事不了了之。好吧,米勒暗想,他們可都是情報專家啊,如果真的有中國軍隊出現,他們一定會心中有數的。

8團3營I連有個名叫萊斯特·烏爾班的年輕下士第一個嗅出這里的險情。烏爾班是營直屬連的傳令兵,因此時常在營部附近轉悠,也有機會能夠聽到軍官們的只言片語。年僅17歲的烏爾班身高只有5.4英尺(1英尺=30.48厘米),體重只有100磅,在西弗吉尼亞州德爾巴頓的高中,他這樣的塊頭打不了橄欖球。這里的人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花生”,但實際上烏爾班吃苦耐勞、跑得飛快,所以后來成了一名傳令兵。在那時的朝鮮戰場上,美軍的有線與無線通訊設備都經常失靈,因此他的任務就是把上級口頭或書面的軍令從營部傳到連部。這項任務非常危險,可是烏爾班不僅能夠順利地傳達命令,而且還能夠保全自己的性命,對于這一點他常常引以為傲。如果某天他要走上幾個來回的話,烏爾班總是不斷變換路線,而且從不懈怠。在他看來,作為一名傳令兵,一旦有規律可循的話,那就必死無疑。

近來烏爾班感到有些惶恐,因為本部隊的左右兩側都無人掩護,從而極度增大了易受攻擊程度。不過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由于美軍節節勝利,幾乎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他的不安也就一閃即逝。至少在他們抵達云山之前,沒有什么能夠讓他感到十分不安。然而到了云山以后,用烏爾班的話來說,他們團卻形單影只、孤軍奮戰,只要有人稍加留心便會發現,這三個營不僅來得不是時候,而且駐扎得也不是地方。總部的地圖顯示這三個營之間的距離很近,但是烏爾班走了幾趟之后發現這段距離其實相當遠。

10月31日這天烏爾班正在營部附近,曾任8團3營營長、上周剛剛晉升為5團團長的哈羅德·強尼·約翰遜中校想在離開之前檢閱一下自己的舊部。離開平壤之前,約翰遜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為3營在這次戰役中犧牲的近四百名官兵舉行追悼活動。與他一起參加這次追悼的是那些從一開始就在該營的戰士。“他們的人數少得可憐。”約翰遜這樣寫道。

對于他的大多數舊部來說,約翰遜值得敬佩和愛戴。他從抵達朝鮮之日起就與他們患難與共,而且總能在戰場上做出英明的決定。約翰遜對屬下極為愛護,這一點那些普通士兵在評價軍官時會注意并給予重視——他們總是關注軍官的表現,因為這關系到他們的性命。有一次,在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為了能夠與初來乍到的3營士兵待在一起,為了能夠對自己帶來的這些戰士負起責任,約翰遜甚至回絕了一次晉升團長的機會。

約翰遜是一名飽經憂患的老兵。“二戰”期間,他在巴丹島被日軍俘虜,然而卻在巴丹死亡行軍與三年的鐵窗生涯中奇跡般活了下來。一般來說,戰俘的經歷無助于一名軍官的晉升,然而約翰遜卻最終成為第8軍的參謀長。“他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烏爾班在數年后追憶道,“有些人天生就是領袖。在我看來,約翰遜總是在替他人著想,從來都沒有人能夠超越他。”作者對萊斯特·烏爾班的采訪。

巴丹島的經歷讓約翰遜對于所謂的傳統觀念不屑一顧,因此他遠比大多數美軍軍官都更清楚,盲目樂觀的后果會是什么。就在那時,他下令讓5團作預備隊,在他的舊部以南數英里以外駐扎待命。當聽說有大批敵軍經過此地,有可能封鎖道路、切斷8團與其他團之間的聯系時,他感到十分緊張。于是,約翰遜獨自一人駕車北上,想要察看一下這里的情況。途中他也遇到白善燁將軍曾經遇到的問題,那就是這里悄無聲息,這讓約翰遜感到十分恐慌。他后來追憶說,這種情況讓人覺得如芒在背。然而當他最終來到自己的舊部時,卻吃驚地發現這里的情形更加讓人惱怒。在約翰遜看來,繼任者羅伯特·奧爾蒙德完全是個外行,3營部署得一團糟。大部分士兵都駐扎在平坦的稻田上,而且連戰壕也沒有挖。

看到這兩人會面時的情形,烏爾班感到約翰遜十分沮喪。在烏爾班看來,向來和顏悅色的約翰遜這一次對奧爾蒙德卻極為嚴厲:“是你讓這些人從低地來到高原!這樣做他們會不堪一擊!要是有敵軍進攻,這樣還怎么防守!”(“我還以為他會當場狠揍奧爾蒙德一頓呢。”烏爾班時隔數年以后回憶道)約翰遜滿以為奧爾蒙德會采納他的建議,但后來卻驚訝地發現,奧爾蒙德對他的建議完全置若罔聞。Clay Blair,The Forgotten War,p.381.哈羅德·約翰遜的口述史,美國軍隊戰爭學院圖書館。不僅3營的部署有失妥當,在這場慘劇發生以后,就連許多高級軍官都承認,整個8團的部署都疏于防范;他們隨隨便便地就駐扎下來,好像根本就沒有什么敵人值得他們畏懼一樣。

云山戰役之后,休利特·雷納中尉加入該團。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剛剛發生的事情進行反思。他對該團當時的部署同樣感到十分震驚。“首先,三個營之間缺乏有效的連接,根本就不能互相援助;其次,這三者之間相距太遠,中國軍隊完全可以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順利通過。這就是敵軍的作戰方式,突然出現、移向側翼然后再包抄擠壓,”雷納說,“我知道總部沒有事先告知8團有關中國軍隊的消息,但是他們絕不應該把駐扎地點視同兒戲,好像馬上就要回國一樣。說他們玩忽職守還真是太輕了。”作者對休利特·雷納的采訪。

L連重武器排的比爾·理查森上士率領一支配有無后坐力炮的小分隊。對于1950年10月31日發生的事情,他記得一清二楚。當時,他的小分隊正在“駱駝鼻子”(也就是3營的南端)附近放哨,這里有一道橋梁直通南面川。此前一天,他們曾經接到一船貨物,軍需處負責人說是冬裝,等打開一看,才發現里面只有一些野戰服裝、薄襪和一些小件物品。理查森吩咐手下一名士兵好好地分發這些服裝,而且因為數量有限,不夠發給那些下士。幾年以后,當有人寫道他們連的士兵是在睡袋里被人活捉時,理查森勃然大怒。他們被動挨打就夠糟的了,但他們肯定不是在睡袋里,因為根本就沒有睡袋。實際上,所謂的睡袋就是他們東拼西湊裹在身上的毛毯與破衣爛衫而已。

那天輪到理查森在橋上放哨,恰巧約翰遜中校從營部返回時經過此地。約翰遜似乎很想對他說些什么,但是卻幾番欲言又止。他說:“你看,有報告說這一帶有敵軍。我們認為他們很可能是朝鮮軍隊的殘部。現在他們很可能已經從河灣地帶北上,朝這里進發了。”聽了約翰遜的話,理查森越發地感到摸不著頭腦。他告訴約翰遜:“中校,如果有人到了河灣地帶,他們早就應該知道了。”(這是他的口頭禪)接著,約翰遜告誡他要多加小心,然后他們倆互相握手作別。臨行前,約翰遜祝他好運。可是理查森卻覺得,約翰遜孤身一人在鄉間小路上穿行,他倒想說:中校先生,需要好運的人恐怕應該是你自己吧。

他們兩人曾經同在馬薩諸塞州德文斯堡接受訓練。在“二戰”接近尾聲之時,理查森正在歐洲服役,但當時為時已晚,他沒有親身經歷慘烈的戰斗,只是見到了大戰后的一片廢墟。然而在朝鮮戰場上,理查森身經百戰,而且還參加了迄今為止最為艱苦卓絕的戰斗。理查森從小在費城長大,父母都是藝人。他的學習成績并不理想,因此被送往當地的一所工業學校,這就意味著從此以后他將與大學無緣,而理查森似乎也從未動過這個念頭。于是,上完九年級之后,他的學校教育生涯就告一段落,轉而加入軍中——在這里理查森感到如魚得水。他還接受過“二戰”戰場上最惡劣條件下職業軍人的專門訓練,因此對于生存之道頗為精通。1950年早春,理查森的服役期第三次延長,但是當時正值戰后大裁軍時期,因此部隊一直想讓他退伍。就在此時,朝鮮人民軍突然南下,于是他的上級在一夜之間改變想法,決定讓他留在軍中。

7月末,在德文斯堡退伍不成的理查森反而成了8團3營的創建者之一。他清楚地記得,6月26日至27日,就在朝鮮發動進攻后不久,約翰遜在哨所電影院里召集全營士兵。但是因為當時人數太少,他們只能占滿前面兩三排的座位。那天放映的是一部步兵宣傳片,其中有些戰士因為表現英勇而獲得銀星勛章與銅星勛章。約翰遜告訴他們:“小伙子們,你們當中如果誰還沒有勛章的話,再過幾個星期就會有了。”聽了這話,理查森還以為他精神失常了呢。作者對比爾·理查森的采訪。然而沒過幾天,各色人等紛紛抵達,包括憲兵、廚師以及后勤人員在內的所有步兵人員,足夠坐滿整個電影院。接著,他們就遠涉重洋,來到朝鮮戰場。

后來,在他們遭到中國軍隊的襲擊后,理查森才真正感受到此前約翰遜的那番話其實意味深長——當時他一定是想警告自己的部隊,該地區已經有中國軍隊出沒,通向8團的道路門戶洞開。在當時的情況下,“中國”這個字眼無疑會讓軍中一片嘩然,因此約翰遜只能點到為止。如果約翰遜還是該營營長的話,理查森完全可以相信,他一定會收緊陣地,同時向高處轉移,并且確保該營的火力能夠相互支援、相對集中。理查森想,也許有一天奧爾蒙德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指揮官,但此時此地可不是讓戰斗開始的當口。

就像約翰遜一樣,3營負責作戰指揮的菲爾莫爾·麥卡比少校對于該團的部署同樣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卻再也沒有機會就此同約翰遜進行討論,因為此后三年他是在戰俘營中度過的。麥卡比參加過“二戰”,是一名戰斗經驗豐富的軍官,來朝鮮之前曾任騎l師某連連長。大家一致認為,他有著杰出的作戰指揮能力,但是此時此刻,中國軍隊的進攻卻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挫敗感。無論是奧爾蒙德還是他的參謀維爾·莫里亞蒂少校都沒有指揮經驗,因此在麥卡比看來,他們的作戰經驗與一般的團級干部相仿。此外,這兩人彼此十分熟稔,反而將身經百戰的麥卡比排擠在外。“我感覺會出狀況,但自己卻是局外人。”后來他這樣說道。盡管麥卡比屢次試圖提醒奧爾蒙德,該營所在的地形十分不利,但是卻總是白費唇舌。此外,當時營中氛圍也令他不快,這要歸咎于那些高級軍官——正是因為他們掉以輕心、妄自尊大,才使得流言滿天飛,讓人們誤以為美軍馬上就要撤離朝鮮。隨后麥卡比發現,當陸續有中國士兵被俘時,美軍各個作戰單位卻對此一無所知。他認為,總部就是要封鎖這些消息,而即使封鎖不住也要竭力遮掩,這種做法真是聞所未聞,完全是玩忽職守、敷衍塞責。當他逐漸熟悉中國軍隊的戰術后發現,當時他們團的部署過于分散,很容易成為敵軍首選的攻擊目標。作者對菲爾莫爾·麥卡比的采訪。


在中國軍隊發起進攻之前,包括奧爾蒙德在內的軍官們其實知道,上級司令部正在就此爭論不休。8團團長哈爾·埃德森上校想將本團撤離該區域,不僅因為該團位置過于暴露,而且已經有太多征兆引起了他的警惕。11月1日,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森林上空濃煙滾滾。埃德森和其他一些軍官都懷疑,這場大火很可能是敵軍為了迷惑美軍的空中偵察力量而故作的掩人耳目之舉。對于該地區已有中國軍隊出現的報告,騎l師師長哈普·蓋伊要比他的上級更為警覺,甚至感到戰斗很可能一觸即發。11月1日那天,他在云山以南的龍山洞設立師指揮所,但是由于軍部一時心血來潮,完全不考慮該師的完整性,而將他的幾個營調到其他師,致使騎1師的編制被割裂,這讓蓋伊感到大惑不解。現在8團孤軍作戰,完全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因此蓋伊感到十分不安。

對于軍部指揮這場戰斗的方式,蓋伊的副官威廉·韋斯特中尉能夠感覺到蓋伊從一開始就十分不滿。在“二戰”期間,蓋伊是喬治·巴頓將軍的參謀長,因此他對于如何運籌帷幄并不陌生。但在朝鮮,戰事從一開始就指揮失當,他對戰爭初期美軍的糟糕狀況十分震驚。在蓋伊看來,麥克阿瑟一直對敵人掉以輕心,自以為“一只手捆在背后”也能打敗朝鮮軍隊,實際上卻犯下兵家大忌。蓋伊覺得,那些在東京坐鎮指揮的高級軍官完全不了解敵軍與該地區的實際情況,而且似乎也根本不愿意去了解,這真是令人詫異。從麥克阿瑟的大營出來以后,他對韋斯特說:“這些該死的家伙從來都不肯紆尊降貴,還在那里做他娘的美夢呢。”作者對威廉·韋斯特的采訪。最讓蓋伊感到憤怒的還不止這些:那些最具才華的軍官,盡管蓋伊非常想讓他們擔任營長,可麥克阿瑟的司令部總把他們抽調過去當參謀。他對“總司令部的臃腫程度已經超過‘二戰’時的同級司令部”的情況非常震驚。他忍不住開始發牢騷,1945年時第3集團軍司令部只有數百名軍官指揮前線的數萬名將士,而眼下的情況卻恰恰相反,東京總部有數千名軍官坐鎮,指揮前線數萬名士兵。總部甚至還派出一名軍官,專門負責定期往返于東京與蓋伊的師部之間,據說是為了及時了解他們的需求。有一次,蓋伊列出一份被派往東京總部的參加過“二戰”的軍官名單,迫切希望讓這些人回到前線指揮。然而,等到那名聯絡員回來后,蓋伊問起那些軍官的情況時,他得到的答復卻是:“麥克阿瑟將軍說,不能浪費這些人才。”

“天哪,難道讓這些身經百戰的軍官指揮美軍作戰也稱得上是浪費人才嗎?”蓋伊嘟囔道。同上。

此外,對于美軍在圣誕節前就能回家的傳言,蓋伊也感到大惑不解。他問道:“是哪個圣誕節?今年的還是明年的?簡直荒謬至極。這種說法只會動搖軍心,讓我們麻痹大意。”讓蓋伊憂心忡忡的是,自己的一個團有可能陷入敵軍的包圍圈,因此他想方設法要將該團撤離,從而增強全師的戰斗力。但是,他的上司第1軍軍長弗蘭克·米爾本卻不愿意這樣做。在軍隊里,“撤退”是一個不招人待見的詞兒,除非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這樣說的,而更為通行的說法則是“反向前進”。然而即使這樣,米爾本還是不同意,因為在此前的六個星期里,他們的進軍一帆風順。而且重要的是,麥克阿瑟的總司令部一直不斷施壓,要求他們盡快抵達鴨綠江畔。韋斯特知道,盡管東京總部一再宣稱沒有發現敵軍的蹤跡,但是蓋伊卻越來越擔心,自己很可能會失去整整一個團的兵力。如今,總司令部與前線之間已經產生巨大的裂痕:一方面是前線的美軍將士出生入死、命懸一線;另一方面,東京的高級官員卻自欺欺人、盲目樂觀。同樣,軍部與師部之間也有巨大的隔閡:軍部似乎對東京的熱切希望深信不疑,而師部卻感到前方敵眾我寡、不堪一擊。雖然他們有不止一次的機會能夠讓8團脫離險境,但是米爾本卻始終不肯下令撤軍。

11月1日下午,當蓋伊與查爾斯·帕爾默將軍(該師炮兵指揮官)一起在指揮所的時候,一則由L-5偵察機上的觀察員通過無線電發出的報告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這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事情。有兩大股敵軍步兵縱隊正從龍塘洞與龍云洞附近的小路上向東南方向進發。我們的炮彈剛好擊中敵軍部隊,但是他們卻沒有停止前進。”Roy Appleman,South to the Naktong,North to the Yalu,p.690.那是距離云山五六英里處的兩座小村莊,帕爾默將軍立即下令炮兵開火,同時蓋伊也緊張地撥通第l軍司令部的電話,再次請求上級準許8團撤到云山以南數英里以外,然而他的請求再次遭到拒絕。

這樣一來,他們就喪失了挽救8團尤其是3營的最后一次機會。接下來的這場戰役幾乎在頃刻之間就勝負已定,中國人民志愿軍由經驗豐富的士兵組成的兩個精銳師,與一支毫無準備、部署不當、在大多數情況下都由那些盲目以為朝鮮戰爭業已結束的軍官指揮的美軍精英師進行了一場正面交鋒。


5團在約翰遜的率領下,在北上云山展開救援行動的途中被中國軍隊設置的一處巨大路障困在半路。實際上,他們不僅難以解救出受困的8團,就連自身能否從這場鏖戰中順利脫身、免遭全軍覆沒的命運都不知道。正如那位以嚴謹著稱的朝鮮戰爭歷史學家羅伊·阿普爾曼所描述的那樣:“11月1日夜幕降臨前,8團被中國軍隊圍三闕一,只在東面留有一個缺口。如果當時韓軍15團能夠在原地抵抗的話,那么他們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同上,691頁。

圖2 第一次遭遇中國軍隊,1950年11月1日

本·博伊德中尉是8團1營B連的新任排長。1營配有坦克和火炮,實際上是個營級特遣隊,當時駐扎在云山以北400碼開外,因此是8團三個營中最容易受到攻擊的目標。該營營長名叫小杰克·米利金,是博伊德在西點軍校的戰術教員。博伊德印象中的米利金是一個為人和善、行事穩妥的人,他的父親也曾經在歐洲戰場上擔任過巴頓將軍麾下的某軍軍長。據博伊德所知,1營曾經先于其他兩個營抵達平壤,當時其他兩個營在什么地方則不得而知。而就在1營到達這里的當天下午,曾把迫擊炮對準四周的目標,并且與敵軍進行幾番交火,但是因為戰斗進行得并不激烈,因此大家都想當然地以為,敵方只不過是朝鮮的一些散兵游勇而已。可是到了晚上,剛從營部開會回來的8連連長卻對博伊德說:“這一帶大約有兩萬洗衣工。”作者對本·博伊德的采訪。博伊德當然懂得他的意思——他們的周圍駐扎著兩萬中國軍隊。

接著,他們聽到類似于某種亞洲風笛的樂器聲音;一開始,有些軍官還以為是英國旅的援軍到了。然而那種聲音卻不是風笛發出的,而是從軍號與喇叭里發出的一種詭異的聲響。對于這種聲音,只怕很多人會在此后終生難忘,因為他們很快就知道,這種聲音不僅代表著中國軍隊即將投入戰斗,同時還是對敵人的一種強大威懾力。博伊德相信,盡管人手短缺,但是他的士兵已經嚴陣以待。他的一半屬下都是韓軍混編人員,即所謂的KATUSA。大部分美國軍官認為,這些韓軍混編人員訓練不足,到了與敵軍真槍實彈交火的時候,完全指望不上他們——將他們混編進來不是為了加強美軍的戰斗力,而是為了增加美軍與聯合國軍的人數。對于這種輕率的做法,不僅那些必須與韓軍并肩作戰但言語不通的美軍連長與士兵感到十分不滿,整天被呼來喝去的韓軍混編人員同樣感到不快。

10時30分左右,中國軍隊發動猛攻。這真是兵敗如山倒,博伊德心想。后來有人說,中國軍隊如入無人之境,迅速穿過美軍薄弱的防線。美軍看似防守嚴密的營指揮所在頃刻之間就被夷為平地;各個排的一些幸存者想要臨時構建一條防線,但很快就因寡不敵眾而土崩瓦解,到處都是美軍傷兵。對于眼前越來越混亂的局面,米利金已經竭盡所能了,博伊德心想。于是,他下令讓剩下的十輛載重2.5噸的卡車一字排開,盡可能地將傷兵轉移出來。就在此刻,博伊德突然看到一名叫埃米爾·卡朋的隨軍牧師正在全力照料自己身邊的傷員。博伊德立即下令,讓部下安排這名牧師上車,但后者一口回絕,因為他打算與這些很可能沖不出去的傷兵待在一起。盡管卡朋神父十分清楚,他們最終很可能會一起被俘,但是他會盡其所能讓這些美國士兵得到善待。

3營有兩輛坦克。當護航車隊開始出發時,米利金登上一輛坦克在前方開路,博伊德上了另一輛坦克負責斷后。到云山鎮以南約一英里之時,出現了兩條岔路,他們的一支隊伍向東南方向進發,另一支隊伍沿西南方向前行,先后進入3營的防御圈,然后通過比爾·理查森及其輜重分隊鎮守的那座橋梁。后來的事實證明,米利金不顧一切率部南下是對的,凡是最后突出重圍得以幸存下來的士兵莫不是受益于此。

中國軍隊早已在這條道路的兩側埋伏重兵。博伊德當時很難預計敵軍會在什么時間、什么地方開火,但是他模糊記得,他們沿著這條道路走出五六百碼之后,中國軍隊就開火了,火力異常兇猛。而他們的車上全都是傷兵,根本無力還擊,于是整個車隊都熄滅車燈。慌亂之中,博伊德所在的那輛坦克的駕駛員操作失誤,炮塔開始猛烈旋轉,坐在上面的那些士兵全都掉了下來,博伊德也跌進一條戰壕里。后來他能夠活下來,博伊德心想,完全是出于天意。

他甚至能夠聽到中國士兵的腳步聲,這時唯一的辦法就是裝死。不一會兒,有人走了過來,先是用槍托狠敲博伊德的腦袋,而后又猛踢他的身體。所幸沒有人用刺刀戳他。博伊德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少說也有幾個小時,才慢慢地爬了起來。這時的他完全迷失方向,除了渾身是傷以外,還有嚴重的腦震蕩。博伊德聽到不遠處似乎有開炮的聲音,很可能是美軍的炮火,于是朝著那個方向蹣跚前行;蹚過一條大概叫作南面川的小溪,才發現自己的雙腿疼得厲害,他覺得這很可能是中國士兵使用的白磷所造成的燒傷。

博伊德小心翼翼地走了幾個晚上,一到白天就盡可能地躲藏起來。他帶著極度的傷痛與饑餓,朝著美軍防線的方向走了至少一周的時間,也許有十天左右,最后是一位當地農民給他食物充饑,并且用最原始的手勢為他指明美軍的位置。博伊德相信,沒有這位農民的幫助,他絕對不可能活著回來。11月15日左右,在經歷將近兩周的艱難跋涉之后,博伊德終于來到一處美軍營地。他的燒傷已經十分嚴重,當時立即有人對他進行了一系列治療。對于博伊德來說,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他成了少數幾名幸存者之一。博伊德只知道他的連長在這次戰斗中陣亡,但不知道他的排中是否還有人幸存下來,因為從此以后,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在中國軍隊發動攻擊之前,在8團的防御圈南端,L連的比爾·理查森仍舊駐守在那座長約90英尺的水泥橋上。橋下原是一條小河,但現在河水已經干涸。理查森和大部分士兵都守在橋北的平地之上,也就是8團駐扎地點的最南端。營部就在此地以北大約500碼之處,而L連的其余兵力則在向西大約350碼處。當理查森第一次聽到南邊山頭上傳來的聲音時,他問自己的好友,也就是這個班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有過作戰經驗的士兵吉姆·沃爾什:“我聽到了什么,你聽到了嗎?”理查森感到那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卻抽不出人手來進行偵察。于是他撥打連部的電話,希望他們能夠給予支持。但是連撥了三遍,連部那邊才有人拿起電話,這讓理查森感到憤怒不已——他們怎么能夠如此麻痹大意?接下來,連部又接通營部,最后由營部從情報偵察處派來一名士兵。這個士兵一路悠然自得地走了過來。在理查森向他說明任務之后,這名士兵很快就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只見他與其他四名士兵在山頂上大呼小叫地進行所謂的偵察,理查森想,他們的聲音大概整個師都能聽得到。等到他們聲勢浩大的偵察行動結束以后,帶頭的士兵說:“這里沒有任何情況。”但是,另外一名士兵的手里卻拿著一把鐵鍬和一副手套——這種手套理查森從來沒有見過。更重要的是,手套是干的。顯而易見,在這種雨雪交加的天氣里,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剛剛有人把它們落在了這里。“沒錯,”這名士兵承認,“是有幾個散兵坑來著,但那肯定很久沒有人用了。”聽了這話,理查森勃然大怒。即使不是偵察人員或者情報人員,也應當能夠立即理解這副手套的重要性。于是,理查森堅持要他把這副手套與工具送到自己的上司那里,并且通報這里可能有情況發生。可是這名士兵滿臉慍色地回答:“好吧,要是您不喜歡我們的偵察結果,那勞駕自己去瞅瞅吧。”

所有這些情況都讓理查森越發警惕起來。那天晚上,他還接到一個電話,要求他派一個班的士兵增援連部的偵察巡邏。這讓理查森大為光火,因為他這里只有十五名士兵,其中五個還是不會講英語的韓軍混編人員。于是,理查森只好讓這五個人留下,派遣自己的得力助手沃爾什與其他三名士兵去參加連部的偵察行動。理查森后來聽說,這些士兵到連部后,有人告訴他們,此行的任務就是挖幾條溝,然后就可以休息了。盡管這時理查森的營區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但是1營與2營卻同時遭到中國軍隊的痛擊。

接著,11月2日凌晨1時30分左右,營里突然炸開了鍋,原來是中國軍隊突襲了8團3營。數年以后,理查森在其他史料中讀到,中國軍隊身著韓軍俘虜的服裝,成功地偷襲了美軍。不過對于這種說法,他并不認同,因為中國軍隊完全沒有必要進行偽裝,可以從東面的開口處如潮水般涌入。片刻之前,營部里還都是左沖右殺的美國士兵,但眨眼之間,這里已被中國軍隊占領。與此同時,在距理查森左側大約350碼開外的地方,L連也被中國軍隊一舉擊潰。那時,中國軍隊只需要使用四挺機槍對理查森的陣地進行掃射,就能夠立即把他們撕成碎片。


在此之前,L連的一個排長,一位剛剛來到朝鮮戰場的年輕中尉羅伯特·凱斯,與理查森的好友、副排長“面糊”米勒(他在到達云山鎮時曾經聽到過有關中國軍隊的傳聞)正從理查森的陣地西南方向、距離有兩三個山頭之遙的904高地后撤。理查森不太熟悉凱斯,因為8團的排長換得很快。凱斯急匆匆地到達后,堅持要用理查森的有線電話詢問一下發生什么事情——由于通訊狀況欠佳,凱斯所在的排已經與外界失去一切聯系。可是理查森的電話突然也打不出去了,凱斯斷定是中國人切斷了電話線。于是,凱斯決定一路前行,把自己的手下帶到營部。米勒同理查森握了握手,并祝他好運(“我再次見到他時,是在五十二年后的一個騎兵師老戰友見面會上。”米勒說道)。當時理查森甚至無法與自己的連隊取得聯系,于是他派一名士兵穿過350碼的距離,前往L連探查,但是這名士兵卻不幸在途中遇襲,未能成功抵達。他一路爬回理查森那里,然后三番五次地向他表示歉意:“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做到。”理查森俯身解開他的上衣,看到他渾身是血。這名士兵最后死在理查森的懷里。后來理查森回憶說,直到那時他才發現,最糟糕的是自己竟然還不知道這名士兵的名字。

圖3 云山戰役,1950年11月1—2日

他們駐守的橋梁已經被中國軍隊打開一個缺口。于是,理查森率領自己僅剩的兩三名部下一路向北,朝營部進發。當他們走到一條戰壕旁邊的時候,突然看到對面有兩名士兵正朝這邊走來,原來是此前與沃爾什一起被派往營部的那兒個人。“其他的人都死了!沃爾什也死了!”作者對比爾·理查森的采訪。其中一名士兵說道。另一名士兵補充說,中國軍隊突襲的時候,他們正在睡覺,而他剛好出來撒尿,所以趁機逃跑,否則必死無疑。幾天以前,理查森和自己的老友沃爾什還在平壤互相道賀,慶幸他們一起挺過來了,而現在沃爾什卻戰死疆場,他們的團也已經土崩瓦解。


對于3營負責作戰指揮的菲爾莫爾·麥卡比少校來說,最糟糕的事就是軍中已經亂成一鍋粥,他們甚至還不知道是誰在襲擊自己,也不清楚敵方究竟有多少兵力。“是一萬、一百還是一千人?是中國軍隊還是朝鮮軍隊?”數年后他這樣問道。

有兩個問題顯得尤為重要:現在誰在指揮這里的美軍?都下了哪些命令?那位身負重傷、只身北上云山探查敵情的營長奧爾蒙德這會兒不是奄奄一息,就是已經一命嗚呼,麥卡比再也沒有看到過他。那位前去偵察的參謀莫里亞蒂也一去不返,麥卡比也沒有再見過他。在此后的數年中,麥卡比對莫里亞蒂的失蹤始終耿耿于懷;盡管這位參謀最終活下來了,但是麥卡比覺得自己有責任留下來,幫助3營重整旗鼓。

麥卡比向南出發,想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卻在路上撞見三名中國士兵。從他們的棉衣與有耳罩的帽子,麥卡比立即猜到他們的身份。當這三名士兵看到他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他們舉起手中的步槍,對準麥卡比。在這種情況下,要進行溝通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指了指前方的道路,讓他感到詫異的是,這三名中國士兵竟然沒有開槍射他,而是徑直朝著麥卡比手指的方向離開了。就在這時,他的好運到頭了,突然有兩顆子彈射中他,顯然是遠處的幾名中國士兵開的槍,但是麥卡比沒有看清楚。第一顆子彈擊中他的臉頰,接著第二顆子彈射穿他的肩胛骨。麥卡比覺得自己肯定是完了,因為頭部已經血流如注,身體越來越虛弱,再加上這里嚴寒的天氣,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然而這時不知從哪里過來一名美國士兵,半推半扶地把他架到了營部。


凱斯中尉在橋邊與理查森道別以后,就失去了一切聯絡。當中國軍隊開始使用機關槍與迫擊炮發起進攻的時候,他正率領自己的殘兵向營部進發。他想讓士兵經由一條戰壕到達路邊,卻被夾在中國軍隊與美軍的中間,傷亡十分慘重。“中尉,我想我們已經被黃種人包圍了。”其中一名班長盧瑟·懷斯中士說道。作者對羅伯特·凱斯的采訪。話音剛落,一枚迫擊炮彈打了過來,懷斯不幸陣亡,凱斯也身負重傷。凱斯中尉發現自己的一只胳膊突然抬不起來了,但是他繼續率領殘部朝營部指揮所走去。混亂中,他們差點兒就與一名中國軍官撞個正著。幸好凱斯及時發現,于是他們立即后撤,并且最終成功抵達重建的指揮所,而那里實際上已經成為營部的一個救助站。在返回營部的途中,有一挺機槍的火力恰好阻斷了他們的去路。但是凱斯注意到這名機槍手的開火方式十分特別,他停停打打、打打停停,而每次間隔的時間完全一致,就好像是在發密碼電報一樣。于是,凱斯算準他每次開火的時間,然后讓自己的部下分成小股,依次在間隔時間穿過去。在凱斯看來,當時中國士兵的尸體已經越積越多,或多或少阻礙機槍手的視線,這使他們得以順利脫險。到達救助站后,凱斯粗算了一下,出發時排里還有28名士兵,現在僅余12人。他的排從一開始就因為兵源告急而人手短缺,現在簡直成了一個班。當軍醫克萊倫斯·安德森進行治療的時候,凱斯想要幫他一把,這時一枚手榴彈突然落在他的腳下;凱斯再次負傷,一條腿上被炸了四個洞,另一條腿也受了輕傷;手榴彈剛剛落下,又有一枚迫擊炮彈擊中這里,炸死了凱斯排里僅剩的五名尚有戰斗力的士兵。凱斯覺得很難有人能夠再突出重圍,自己就更沒有指望了,因為他的兩條腿已經動彈不得。

這時,營部指揮所已是一片混亂,身受重傷、目瞪口呆、麻木遲鈍的人散亂地從不同的位置趕往這里。到達營部以后,理查森驚訝地發現,這里早已亂成一鍋粥。攻克指揮所的中國士兵和美軍殘兵混雜在一起,這些中國士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勝利,好像現在的結果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雖然他們已經拿下指揮所,但是對于接下來該怎么做卻顯得茫然不知所措。一位軍醫告訴理查森,他們在附近為40名傷兵辟出一塊地方,安德森大夫和卡朋神父都在那里。然而,最重要的問題還是究竟由誰來領導這支隊伍。奧爾蒙德和麥卡比都身負重傷,莫里亞蒂不見蹤影,看來這支隊伍的新任領袖只有留待自行出現了,理查森想。

他決定回L連去看看那里還有沒有人能到指揮所來。于是,他一邊向回走,一邊高聲報出自己的名字,這樣他的部下就不會向他開槍射擊了。理查森發現L連的連長保羅·布羅姆瑟中尉已經中彈身亡,參謀弗雷德里克·吉魯中尉雖然負傷,但還能夠行走。真是太可怕了,吉魯說,中國軍隊席卷而來,原來連里的180個人恐怕只剩下25個人了。吉魯問:“你能帶他們出去嗎?”理查森回答:“能,但是不能過橋。”他得繞過彎彎曲曲的小道另尋出路。途中,他們遭遇兩名背有手榴彈的中國士兵,擊倒了其中一名。這時一枚手榴彈突然爆炸,中國軍隊的一挺機槍開始向他們掃射,這些美軍士兵頓時驚慌失措。當他們接近營的臨時防區時,發現有兩輛美式坦克正朝這邊開來。有些士兵本能地立即跳上坦克——美國人總是離不開自己的運輸工具,理查森想,好像這些工具能夠讓他們大難不死。他敢肯定,中國軍隊一定會首先拿坦克下手,所以他和吉魯將許多士兵勸了下來。

他們在先前的營部指揮所方圓200碼內建立環形防御帶,然后迅速在松軟的河床上挖出幾道戰壕,把那三輛坦克推了進去。這樣一來,他們具備了一點兒有限的火力,另外捕捉到一些微弱的無線電信號(這幾輛坦克的無線電臺那時還能正常使用)。那天晚上,他們一直在開火。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雖然中國軍隊完全可以趁機將他們一網打盡,卻沒有再次全面出擊。理查森認為,那天晚上中國人和美軍一樣,都感到十分困惑。不過,理查森還記得,中國人的困惑并沒有持續到第二天。破曉時,美軍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們熬過了敵軍的第一次攻擊。在這場戰斗中,敵方很少在白天進攻。即使這是美中兩軍的第一次交鋒,美國人也覺得中國軍隊與朝鮮軍隊大不相同。這里似乎仍然還有一線希望,從他們收到的最后一條無線電信息看來,援軍已經上路了。就在此時,那位后來因表現得英勇無私而為人銘記(并且被授予榮譽十字勛章)的隨軍牧師卡朋問起理查森的狀況。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神父問道。

理查森回答說不知道。

“今天是萬靈節。”

“神父,”理查森說道,“最好有人正在尋找我們失去的靈魂,我們真的很需要。”

“是的。主正在尋找,主正在尋找。”神父回答。作者對比爾·理查森的采訪。


那位在平壤與沃爾特·梅奧分享一瓶氣泡酒的菲爾·彼得森中尉,是99野戰炮兵營C連的前方觀察員。C連負責支援8團3營,隸屬于3營的K連駐扎在營部指揮所附近。在敵軍發動進攻前幾個小時,營部已經事先收到有關該地有中國軍隊的報告,但對這一重要情報做了牽強附會的解釋。時隔五十年后,彼得森幾乎還能一字不落地回憶起當時營部的說法:“他們認為中國人只是來這里保護朝鮮(鴨綠江上游)的發電機組,所以中國人不開火,我們就不開火。任何前方觀察員不得召集炮火轟炸電力設施。”

中國軍隊發動攻擊后,彼得森才意識到此前上級總部曾經試圖告知他們當時的險情,但卻故意語焉不詳。多年以后,他不無憤怒地說道:“他們給我們的情報,只不過是一堆表面文章。”當天夜里9時許,在雙方還沒有開始猛烈交火的時候,有人從K連的哨所帶來一名身穿棉衣棉褲的俘虜。當該連的韓國混編士兵想同他講話時,卻發現這名俘虜根本不懂朝鮮語。彼得森可以肯定,這是他們碰見的第一名中國士兵。隨后他們接到上級命令,讓該連撤出這塊高地與營部會合。但是那天晚上的行動卻著實令人匪夷所思,連隊被分成十人左右一組的小隊分別撤出。就在這時,中國軍隊突然開火,彼得森帶領的一支小分隊被困在稻田旁邊的一條水溝里,兩面都有中國軍隊猛烈的火力。他與一名被射中臀部而哭笑不得的中士一起盤坐在溝底。兩人心里都很清楚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無奈之中,這名中士半開玩笑地對彼得森說:“瞧啊,中尉,我中了個百萬大獎的槍傷!”這樣的槍傷必須回家才能治療。此時此刻,家,對于他們來說,似乎已經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詞語。

當彼得森被困在戰壕里的時候,K連的其他士兵正在手忙腳亂地轉移該炮兵連的六輛105毫米口徑的榴彈炮車。他們迅速關上窗戶,想要擋住敵人的炮火。然而,當他們制定好突圍路線,臨時拼湊起一支可憐的護衛隊(約有十六部車輛,由卡車拖著榴彈炮,吉普車運送人員與干糧)時,一切為時已晚。中國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切斷了通向南方的道路,并且埋伏在道路兩旁守株待兔,其中許多士兵都配有在剛剛結束的中國內戰中從國民黨手中繳獲或者購買的湯普遜沖鋒槍。盡管美軍早已淘汰這種槍支,但是此時此刻它們派上了大用場。

敵軍先是堵住他們的去路,然后便發起了猛烈的進攻。漢克·佩蒂科恩中尉是該連最為出色的軍官之一,曾經在“二戰”中榮獲銀星勛章。當天晚上,他也是護衛隊成員之一,并且奇跡般地幸存了下來。后來他告訴彼得森,他們本來沒有一點兒突圍的機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整個連被敵人消滅。就在那天早些時候,佩蒂科恩曾經向上級請求開始撤離,但得到的答復卻是要等候命令。佩蒂科恩說:“我們等不來什么命令,因為我們完全失去了聯系,所以只能自力更生。”作者對菲爾·彼得森的采訪。包括炮兵連長杰克·博爾特上尉在內的少數幾個人率先登上一輛吉普車,并且設法突出重圍。當時中國軍隊突然停火,大概是想要等那輛拖著榴彈炮的大卡車過來時再集中攻擊,因為這個戰利品不僅更加惹眼,而且還可以順便制造路障。最后,該連大約180名士兵活下來的屈指可數。這是美軍最后一次試圖逃出云山地區。與此同時,彼得森正率領手下緩緩撤退,一邊朝營部進發,一邊等待黎明的到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們終于到達一處距離營部指揮所大約200碼的平地上,然后迅速形成了一個小型防御圈。


11月1日夜,“面糊”米勒、他的好友理查德·赫廷格以及殘余的部下在距營部大約一英里遠的地方突然接到命令,讓他們原路返回。整個3營,實際上是整個8團接到上級命令,要求他們撤出該地。不過這道命令為時已晚,他們剛剛經過一道橋梁附近的哨所,從那里傳出第一聲槍響,敵軍已經將他們團團包圍。于是,米勒迅速帶領該排從橋下穿越這條已經干涸的溪流,但是對岸早就有伏兵。在大多數人上岸后,米勒發現自己被一枚手榴彈的碎片割傷一只手。當時他唯一還能記得的就是到處都亂作一團,中國軍隊似乎無處不在,美軍已經無路可退。他感到敵軍早就埋伏在附近,然后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頭頂。那時他們已經到了路旁的一條水溝里,于是只好在里面隱蔽。米勒還記得,身旁的這些部下大部分都是剛剛到來的新兵。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實際上,他們不應該把這條水溝當作掩體,因為這里毫無掩護可言,更不要誤以為自己已經脫離險境,因為現在他們毫無安全可言。同樣,不論你是站在制高點上,還是待在營部的指揮所里,都沒有絕對的安全可言。米勒知道,此時此刻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在水溝里躲避,但是里面已經有35名士兵,一些是他排里的,另一些是其他排的。于是,他對自己的朋友赫廷格喊道:“嗨,趕快出來,不要在這里等死。”然后他們一起催促里面的人全都出來。米勒估計,當時應該是11月2日凌晨3點左右。當他差不多已經讓所有的士兵都從戰壕里出來的時候,一枚手榴彈突然落下來,炸斷了他的一條腿,血肉橫飛、腳骨破碎。米勒再也走不動了。

于是他只好躺在那里等待天亮、等待死亡,因為他知道沒有什么人能夠把他背走。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也許能夠爬到附近的營部救助站,但是即使他爬到,那里的救助站很可能也已經被敵軍占領。刺骨的寒風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擔心中國軍隊很快就會過來檢查尸體,到時候他的呼吸就會暴露目標,于是米勒設法用旁邊敵軍的尸體掩蓋自己。11月2日下午大約2時許,五六名中國士兵一邊穿越這片戰場,一邊頗為熟練地檢查中國士兵與美國士兵的尸體。于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了他,其中一個用槍抵著他的腦袋。哦,米勒心想,最后還是輪到我了。就在那時,卡朋神父突然沖了過來,一把推開那名士兵,把他從槍口下救了出來。米勒等著中國士兵向卡朋和自己射擊,但或許是神父無畏的神色鎮住了他們,他們誰也沒有開槍。卡朋看也不看那些中國士兵一眼,使勁把米勒拽起來撂在背上;他們很可能都會成為俘虜,但是不管還能走出多遠,卡朋都不會丟下米勒。


8團1營的官兵對中國軍隊的襲擊大吃一驚。實際上,此前他們曾經與中國軍隊有過一次小規模的交火,卻不知道自己的對手究竟是何許人也。1營D連(重武器連)的一名19歲下士雷·戴維斯還記得,那是一次漫無目的的亂射——這種事情好像經常發生。10月31日,他們已經抵達云山鎮。當他和一支連級規模的隊伍穿越一片稻田時,附近的幾座山頭上突然傳來槍聲。戴維斯記得,槍聲剛剛響起的時候,他們顯得漫不經心,許多人甚至連頭盔都沒有戴;接著,雙方都后撤了。真正的激戰在一天半之后才到來。

戴維斯隸屬于一支重機槍分隊。他們駐扎在地勢較高的地方,所在的山頭位于一條通往東南方向道路的南端。這條道路十分狹窄,一次剛好只能通過一輛牛車,然而當時8團的車輛卻一輛接著一輛,磕磕碰碰地難以順利通行,好像美軍離開汽車就不會行軍一樣。在敵軍看來,他們顯得非常無能。中國人徒步行軍,輕而易舉就穿過那條道路直達高地,而美軍士兵的命運似乎和那些車輛連在一起,全都被困在低地。

剛過子夜,中國軍隊發起總攻。在過去的四個月里,無論是參加哪場戰斗,戴維斯總會遇到敵眾我寡的狀況,但這一次對于他的班來說,最大的問題是機槍因超負荷使用而失靈。戴維斯早就料到有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剛到朝鮮的時候,對于這種必須由兩人操作的武器,他負責背負彈藥,接著負責裝彈,最后才成為一名機槍手,其間他已經損耗掉三四挺機關槍。因為敵我力量對比過于懸殊,對于重型火器的需求也總是源源不絕。一開始,他們使用的是步兵最為常見的武器——M-1步槍、卡賓槍甚至機關槍。但是無論什么武器,對于數量龐大的敵軍來說都遠遠不夠。有一次,營長鮑勃·凱恩中校對他說:“這場戰爭的關鍵就是,你得撂倒一百名敵軍,然后就能回家了。等到你真的撂倒一百名敵軍,這場戰爭也就不算什么了。”不過,至于為什么要撂倒一百名敵軍才能夠回家,凱恩沒有做過多的解釋。

戴維斯很少見到這樣的情形。美軍發射信號彈以后,從小在紐約州北部一個農場長大的他看到滿山遍野的敵軍時,不由想起家鄉麥浪翻滾的景象。現在這種景象令人不寒而栗,成千上萬的敵軍士兵朝他們撲將而來。就算你撂倒一個,還會有下一個;就算你撂倒一百個,還會有另外一百個前仆后繼。這種場景對凱恩的玩笑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諷刺。接著,戴維斯又看到一名騎馬的軍官,他似乎正在指揮這些士兵。他們還拿著號角,而每當號角聲響起時,敵軍士兵便會時不時地變換進攻的方向。

戴維斯知道,身邊幾名士兵的彈藥已經所剩無幾,而且恐怕他們的時間也所剩無幾;他們不斷開火,通常是近距離平射。戴維斯后來回憶說,一小時,最多兩小時之后,彈藥都打光了,機槍也因為過熱而不能使用。凌晨2時許,副排長找到他,戴維斯用手中僅剩的一枚手榴彈炸毀自己的機槍,然后兩人設法一起來到迫擊炮旁邊發射空包彈,這多少給了他們一點兒掩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熬過這個夜晚。天剛破曉的時候,他們試圖重新編組,驚訝地發現有些人還活著。

他們已經徹底陷入重圍。


在營部指揮所附近匆匆建起的防御圈內,身負重傷的吉魯已經成為事實上的領導。他是一名“二戰”老兵、經驗豐富的步兵軍官,深知美軍的作戰能力;他很清楚怎樣才能在極為有限的時間里、極為有限的范圍內做出選擇,從而使部隊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彼得森中尉、他的朋友梅奧和理查森;后者雖然不是一名軍官,但是在戰爭初期艱苦卓絕的北進過程中,已經成長為一名具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軍士。一開始,他們就意識到自己的對手是中國人,意識到整個8團已經成為戰場上的先頭部隊,意識到這次戰斗最終會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戰爭。作者對雷·戴維斯的采訪。雖然防御圈內的這些士兵已經在第一次戰斗中成功脫險,但是今后的日子仍然愁云慘淡。盡管總部已經不止一次說過援兵就在路上,但是至今仍毫無影蹤。那一天,一架美軍直升機為了運出部分傷員而試圖降落,但因中國人的炮火過于猛烈,在投擲了一些小包醫療用品后,不得不掉頭飛走。

防御圈內這些絕望的士兵正面臨著雙重困境,那就是如何突圍以及如何處置傷兵。此外,他們的彈藥所剩無幾,槍支也不夠用,但冷靜而實際地看,這不是最麻煩的問題。如果他們能夠干掉一些敵軍士兵,那么槍支彈藥也許不成問題。然而,他們的防線卻極為薄弱,這里地勢平坦、毫無遮擋,而且距離住著許多傷兵的營部指揮所只有70碼。11月3日正午,彼得森、梅奧、理查森和吉魯一起到指揮所商議,怎樣面臨即將到來的末日。因為理查森不是軍官,所以沒有參加這次會議,但是他很清楚他們幾個會討論些什么。所有的軍官,包括那些受傷的軍官,無一例外地都在討論那個難以啟齒的話題:眾所周知,現在已經到了最后的危急關頭,而他們又當如何處置這里人數眾多的傷兵;那些受傷的軍官即將要做出決定,要不要把自己的性命留到敵人手里。布羅姆瑟和梅奧走到凱斯中尉的身邊,表示他們愿意盡力突圍;接著,他們又問凱斯能不能和他們一起殺出去。凱斯卻回答說不行,并且讓他們忘掉自己,因為他現在不能行走,所以不愿意拖別人的后腿。

理查森那時心想,這些年輕人要做出怎樣令人心碎的抉擇啊!他主動請纓,要求與這些傷兵待在一起,并且盡可能地為他們掩護,但遭到那些決定留下來的傷兵的斷然拒絕。凡是還有行動能力、能夠指揮他們突圍的人,絕不能浪費到——如果可以這么說的話——保護這些傷痕累累甚至奄奄一息的士兵身上。所有的人都很清楚,剩下的時間十分有限,而且敵軍的下一次進攻一定會更加猛烈。他們甚至能夠聽到中國士兵從河床附近向這邊挖戰壕的聲音(這樣他們就能夠搶在美軍之前占領這里的制高點)。和理查森在一起的是一名格外剛毅的中士,但是理查森卻記不得他的姓名。理查森把每個人手里的手榴彈都收集過來發給他,對他說他的責任就是設法阻止中國人繼續挖戰壕。這名中士一路匍匐前進,然后單槍匹馬地阻止敵軍的挖掘行動。理查森心想,這該是何等英勇無畏的壯舉啊!這種情形只會出現在電影里,從來沒有出現在現實生活中。

敵軍的包圍圈越縮越緊,現在幾乎沒人再談論救援行動了。當天,澳大利亞的飛行員駕駛幾架B-26對該地進行了一次空襲,但是天公不作美;還有一次空投補給行動,一架小型偵察機在距離防御圈大約150碼開外處投下一個粗呢包裹。理查森一路匍匐過去撿了回來,但是里面的東西很少,而且也沒有他們急需的彈藥與嗎啡。

援軍是不會來了。數天前就堅持讓8團撤離該地域的蓋伊師長曾經派幾支隊伍前來營救,但是途中卻遭到埋伏在一處最佳地點的中國軍隊的痛擊,并且切斷了他們北上的道路。這是中國某軍的一支隊伍,他們早就埋伏在此,等候一舉殲滅前來營救的美軍;然而,美軍的救援分隊卻缺乏必要的炮火與空中打擊力量,很難對中國軍隊造成什么威脅。約翰遜中校率領的騎1師5團是其中的一支救援分隊,他們試圖突破敵軍的防線,但傷亡慘重,有250名官兵葬身于此。11月3日,眼看救援無望,米爾本軍長下令該師撤回;蓋伊結束了救援行動,不得不讓被困者自生自滅。蓋伊后來說,當時自己做出了一生中最為艱難的一次抉擇。

當天晚些時候,又有一架偵察機傳來信息,要這群被困者盡力脫險。這算不上一種鼓舞,理查森和這里的大多數人早就決定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了。夜幕降臨以后,中國軍隊發起全面進攻。被困的官兵向南方和東南方向道路上一些廢棄的美軍車輛發射反坦克火箭筒,車輛很快就燃起熊熊大火。汽車著火后會燃燒相當長一段時間,既能作為己方的信號彈,也能暫時有效地阻止敵軍的進攻。然而一夜過去,防御圈內尚有行動能力的美軍仍在不斷減少。一開始他們還有將近一百人,但是現在人數越來越少,彈藥也所剩無幾。11月4日天亮前,理查森估計,大約還有25人正在使用從中國士兵尸體上搜羅來的沖鋒槍堅持戰斗。第二天晚上又是一場硬仗,他們的最后一輛坦克也完蛋了——有人說是美軍故意毀掉的,也有人說是在戰斗中毀掉的——這樣一來,這里與外界的一切無線電聯系都不復存在,意味著不會再有任何人前來救援,這一點著實令人感到可怕。有件事彼得森記得十分清楚,那就是當中國軍隊集中火力進攻時,他們只剩下最后一挺機槍,而周圍美軍的尸體卻堆積如山。

11月4日一早,理查森、彼得森、梅奧和其他一些士兵進行巡邏,看看是否還有突圍的可能。此時軍銜高低已經不再重要,盡管梅奧和彼得森都是軍官,但是他們同時也是炮手和前方觀察員。而吉魯也提醒理查森說,盡管他只是一名軍士,但很可能是這群人中最有步兵戰術經驗的人,因此他必須相信自己的直覺。

出發之前,彼得森記得發生了一件令人十分難過的事情。當他爬過一個身負重傷、躺倒在地的無線電話務員身邊的時候,這名士兵問道:“彼得森中尉,你要去哪里?”彼得森回答,他們要去看看能不能突圍,然后再來救大家。這名士兵哀求道:“彼得森中尉,請不要丟下我!請不要丟下我!你們不能把我丟在這里!”彼得森看了一眼,知道這名士兵大概活不了幾個小時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必須得走出去,才能回來搭救大家。”他一邊說著,一邊和巡邏隊的其他人爬開了。

理查森認為正東方向應該有能夠突圍的路線,因為除此之外,到處都有中國軍隊的火力。在緩慢前行時,他們發現河床附近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中國傷兵。盡管理查森知道本方的傷兵很可能將會成為中國人的俘虜,但他還是鄭重其事地告訴身邊的美軍士兵:“別讓人以為你在想拿槍指著他們,更不能向他們開槍射擊,想都別想。這是你們聽到過的最嚴厲的命令。”隨后,他們在一所裝有美軍補給的房屋前停下來,里面到處都是中國傷兵,這些傷兵似乎都在發出同樣的聲音——Shwee,簡直令人毛骨悚然。后來理查森才知道他們說的是“水”。他們走到河床后發現,這里的中國傷兵有四五百人之多,大都是被炮彈炸傷的,大部分人已經死亡,活著的也氣息奄奄,手里拿著杯子向他們討水喝。至此,這些美軍士兵才相信,他們能夠帶領同伴從東面突圍,于是他們又悄悄地溜回防御圈內。

理查森回來后不得不做出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此后發生的任何事情都難以與之相提并論。這里現在大約有150名傷員,在敵人猛烈炮火覆蓋下的崇山峻嶺當中,他們根本沒有突出重圍的可能,而且還會讓那些尚有行動能力的戰士白白犧牲。所有傷員都清楚這一點,但沒人希望自己落到中國人手中。理查森回來后,不斷有人找到他,哀痛欲絕地請他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把他們留到中國人的手里,不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理查森在想,如果自己盡忠職守,服從上級的命令,并且盡可能地救出戰友,自己的良心是否仍然會感到不安?對于做過的這些事情,你會不會最終原諒自己?五十年后,他仍然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作者對比爾·理查森的采訪。他丟下那么多曾經朝夕相處的戰友、那么多曾經共同浴血奮戰的士兵。

在最初的幾天里,吉魯一直表現出色。他試圖建立某種戰場秩序,并且照料重傷員,但他后來死在戰俘營中。凱斯和其他傷員一起等著中國軍隊的到來。他們已經完全沒有指望了。中國人終于來了,其中一個人命令凱斯站起來,凱斯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卻倒了下去。他的腿已經廢了。由于傷口腫脹得厲害,他不得不割開自己的軍靴。凱斯記得,中國人把美國俘虜分成兩組,一組是像安德森大夫和卡朋神父那樣能夠行走的人,另一組是像他那樣喪失行動能力需要被安置在擔架上的人。凱斯估計后者大概有三十人。這一組中有五個人當晚就死掉了。在接下來的數周里,中國人不停地更換這一組傷兵的房間。凱斯回憶說,十六天當中,他們就像原始部落的人一樣活著,只在夜間出行,而且速度非常緩慢。凱斯記得,中國人帶著他們向北走了大約兩周以后,他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凱斯相信那一定就是鴨綠江了。一天夜里,中國人出人意料地折回頭向美軍所在的南方行進,大概是他們不想再讓這群俘虜拖累他們了吧,凱斯后來猜想。11月末,他們把這群俘虜留在距離美軍營地以北大約幾英里的一所房屋里。在凱斯的這組人當中,有一個剛剛被關進來的俘虜還能走路,并且設法向南聯絡到美軍,最后美軍派來幾輛汽車把他們接走了。凱斯總共做了將近一個月的俘虜,他知道自己已經很幸運了。凱斯隱約記得,在他們原來將近三十人的那組被俘者中,最后得救的只有八個人左右。他的左腿被一枚迫擊炮彈炸傷,有四處骨折,腰部以下的傷口也有52處之多。那名搭救他的士兵說道:“你看起來可真慘。”他輾轉于各家醫院,終于挺了過來,身體基本復原,后來還在越南戰場上擔任過兩年的軍事顧問。作者對羅伯特·凱斯的采訪。

讓我們回過頭來再看看美軍小防御圈的情況。那些準備突圍的人在下午5點前開始行動。這支將近六十人的隊伍在河道向南轉彎前來到河床邊,但是想要繼續前行卻十分困難。現在他們已經突破中國軍隊的防線,但是由于人數過多,很容易被敵軍察覺。來到主干道后,他們在理查森的指揮下魚貫而行,迅速穿過這條道路。在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其中一名來自情報部門的軍士溜到理查森身邊對他耳語,大意是說如果他們兩個悄悄離開,那么完全有可能順利回到美軍的防線之內,因為他們都是職業軍人,否則就會因為受到這些外行人的拖累。他的話固然沒錯,換作別的軍官也許會聽從他的建議,但是理查森沒有這樣做,此時此刻,他更不會丟下這群人不管,即使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11月5日一早,他們誤打誤撞地來到一個中國軍隊的哨所面前,于是雙方交火。現在他們已經暴露目標,中國軍隊也知道了他們的具體位置。在這支隊伍當中,理查森拿著唯一的一把沖鋒槍,他讓別人先走。當他覺得自己就要成功突圍之時,卻被中國人發現并活捉。看來,他不能像東京總部承諾的那樣,在圣誕節前回家了。反之,在接下來的兩年半里,他將要在戰俘營中度過。像理查森一樣,菲爾·彼得森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這次戰斗結束后,8團原有的兩千四百人中死傷八百余人。時運不濟的3營原有的八百余人只有近兩百人成功突圍。迄今為止,這是朝鮮戰場上美軍傷亡最慘重的一次敗仗。美軍經過四個月的苦戰,眼看就要勝利在望時,戰場形勢卻突然逆轉。這一結果對于一向戰無不勝的美軍來說尤其讓人感到痛心疾首。中國軍隊仿佛突然從天而降,轉瞬之間就將美軍的一個精英師打得潰不成軍。在云山戰役中,8團死傷慘重,還損失了許多先進武器裝備,包括12門榴彈炮、9輛坦克、125輛卡車與數十支無后坐力步槍。在中國人發動攻擊后的次日,該團發言人對記者的一席話卻令人發抖。他說:“我們不知道他們能否代表中國共產黨政府,但是這次戰斗就像當年卡斯特在小比格霍恩河遭印第安人襲擊一樣,完全是一場印第安式的大屠殺。”Richard Rovere and Arthur M.Schlesinger Jr.The General and the President,p.136.

“面糊”米勒在受傷被俘之后,被卡朋神父背著,與其他一小組俘虜一起每天晚上緩緩北行。在前往戰俘營的途中,他們曾經來到一處中國軍隊用作臨時基地的地方。在那里,他們看到鋪天蓋地的中國士兵,足足有兩三萬人。這里仿佛成了朝鮮一個秘密的城市——除了中國士兵,還是中國士兵。此情此景,米勒不由得心生感慨,形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現在這番話他又能去告訴誰呢?在接下來的兩年里,他被關進了一座戰俘營。

不管聯合國軍是否喜歡聽到“撤退”這個詞,他們也開始迅速地向清川江的另一側撤離,準備迎接中國軍隊的下一輪攻擊。但是此時,就像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一樣,中國軍隊在眨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到了哪里。他們悄悄地離開戰場,又一次把自己隱藏起來。盡管東京總部的人們樂于相信他們已經離開朝鮮,但是實際上他們仍然躲在北方某處。他們希望美軍再次陷入圈套,來到距離他們大本營更近的地方。云山戰役只是一個開始,而真正的鏖戰發生在三周以后,在比云山更北、更冷的地方。


云山之戰是中國人發出的一個警告,但是美軍卻沒有注意到。在此前的數周里,美國總統及其高級顧問們一直對于中國介入這場戰爭的意圖大惑不解,而現在他們變得愈發惴惴不安。為了消除杜魯門總統的不安情緒,11月3日,參聯會主席致電麥克阿瑟,要求他對“共產黨中國軍隊在朝鮮境內赤裸裸的干涉行為”做出回應。然而接下來幾天發生的事情卻暴露了一心想要打到鴨綠江畔、統一朝鮮半島的麥克阿瑟同唯恐與中國發生全面戰爭的華盛頓之間的巨大分歧。

對于華盛頓來說,中國究竟意欲何為再一次成了首當其沖的問題,而麥克阿瑟故伎重演,想要通過控制情報來獲得做決定的主動權,于是威洛比將軍就成為關鍵人物。他刻意縮小中國軍隊的傷亡數字,有意淡化中國方面的參戰意圖。11月3日,在他的精心處理下,美國國內只知道,中國赴朝軍隊的人數在1.65萬到3.45萬人之間(然而僅在云山一處,就有接近兩個師的約兩萬名中國士兵襲擊了美軍。幾乎與此同時,在朝鮮半島東側,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一個營遭到另一股兵力相當的中國軍隊的襲擊,并且傷亡慘重)。實際上,當時在朝鮮境內的中國士兵已經有30萬人或者30個師的兵力。麥克阿瑟對這次襲擊十分震驚,卻試圖敷衍過去,因此他對參聯會主席電報的回復同威洛比如出一轍。他在回電中說,中國人之所以要開赴朝鮮,只是為了能夠“在朝鮮擁有一處名義上的立足之地”,從而有機會“從廢墟上進行掠奪”。Clay Blair,The Forgotten War,p.391.

如果說一開始麥克阿瑟被中國軍隊的襲擊嚇壞了的話,那么當他們消失以后,這位將軍又開始夜郎自大起來。美國第8集團軍司令沃爾頓·沃克將軍在云山遭襲后向東京發出電報說:“我方遭到一股有組織、高素質隊伍的伏擊與突襲,其中有些是中國軍隊。”Matthew B.Ridgway,The Korean War,p.59.再沒有比這更明顯的事實了,但是對于沃克的直言不諱,麥克阿瑟的總部感到十分不快。將軍想讓沃克盡量淡化與中國發生正面接觸的危險,裝作一切正常,然后繼續揮師北進。然而沃克對于繼續北上感到惴惴不安,并且像華盛頓的官員一樣,想要將朝鮮半島一分為二,盡快了事。對此,麥克阿瑟的措辭很快變得嚴厲起來。就在沃克擔心麥克阿瑟很可能要將自己撤職的時候,這位將軍質問沃克,為什么第8集團軍在云山之戰后就與敵軍脫離接觸,退縮到清川江之后。接著又逼問道,難道就因為有區區幾個“中國志愿軍”嗎?顯然麥克阿瑟想要沃克繼續向北挺進,而他給沃克造成的與日俱增的壓力遠比那些此時深藏不露、靜觀其變的中國人造成的威脅要大得多。

11月6日,麥克阿瑟在東京發表一則公報。公報中稱由于他已經在平壤北部收攏包圍圈,因此朝鮮戰爭基本結束。然而,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這樣志在必得,對于親身經歷云山戰役的第8集團軍的高級軍官們來說,這次戰役只是中國潛在威脅的冰山一角。

此時此刻,華盛頓的人們比以往更加有理由感到惶恐不安。正如后來馬修·李奇微將軍注意到的那樣,當中國人首次發動進攻的時候,麥克阿瑟把它當作一次災難,并立即致電華盛頓,對于任何有可能阻止他炸毀鴨綠江上橋梁的禁令表示抗議。如果允許中國軍隊穿過這些橋梁,他說,“就會對我指揮下的美國軍隊造成毀滅性的威脅”。參聯會立刻回電,指出中國的介入,用李奇微的話來說,就是“已經成為事實”;也就是說,對于美軍是否應當繼續北上,需要做出一番痛苦的權衡。麥克阿瑟再次回電,卻與自己前一封電報自相矛盾地告訴華盛頓不用擔心,美國空軍完全有能力保護他的陸軍,從而挫敗任何擋住去路的強敵。隨著美軍繼續一路北上,決定朝鮮戰爭最終命運的時刻似乎已經到來。同上,60頁。在自己征服朝鮮半島的偉大夢想與在強敵當前的局勢下置美軍安危于不顧兩者之間,麥克阿瑟最終選擇為實現自己的個人夢想而將美軍推入險境。


對此,華盛頓的高官們無可奈何。國務卿迪安·艾奇遜后來寫道,我們起初寄望于中國人、后來又寄望于麥克阿瑟去控制戰爭。然而我們現在對前者無能為力,對后者也力不從心。艾奇遜曾經寫道:“麥克阿瑟究竟想要通過向我們展示這次驚人的軍事舉措達到什么目的?”此時此刻尤為關鍵的是:一支全新的、驍勇善戰的敵軍突然出現在戰場上。而在大敗美軍之后,似乎轉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艾奇遜補充說:“最值得我們警惕的是,他們完全有可能像上次那樣突然卷土重來,給我們造成極大的阻攔。”Dean Ancheson,Present at Creation,p.466.

11月2日至4日,在朝鮮半島另一端一個叫作“水洞”的地方,第10軍所屬海軍陸戰隊一部在一場與云山之戰規模相當的戰役中遭到敵人的痛擊,44人陣亡、163人受傷。他們認定,中國人的這次襲擊顯然經過精心籌劃。中國人早已布好天羅地網,卻等不及更多的美國人北上自投羅網。水洞一役足以證明云山之戰不是偶然巧合。這是美軍停止北上、迅速南撤,從而避免與中國發生更大規模戰爭的最后一次機會,但是華盛頓卻無所作為。艾奇遜在回憶錄中寫道:“當麥克阿瑟展開這場夢魘的時候,我們就像嚇癱了的兔子,坐在那里袖手旁觀。”

主站蜘蛛池模板: 古田县| 南澳县| 鄂温| 南城县| 曲靖市| 肇州县| 垣曲县| 乌拉特前旗| 河源市| 乐陵市| 垦利县| 景谷| 营山县| 宝应县| 葵青区| 桐城市| 平江县| 武平县| 库尔勒市| 抚远县| 萍乡市| 新化县| 来安县| 长兴县| 安陆市| 苍梧县| 镇坪县| 枣阳市| 嵊泗县| 宜都市| 朝阳县| 黔西县| 特克斯县| 海伦市| 左权县| 武邑县| 湘潭县| 盈江县| 宁陵县| 蒲城县| 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