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針眼(7)
- 肯·福萊特懸疑經典(共6冊)
- (英)肯·福萊特
- 4953字
- 2017-11-02 16:19:04
她一心要和他一起上床,這樣他就能看著她寬衣解帶,但他總是背過身去。
他們躺在床上,打著瞌睡,她動彈著,以便讓她的手、她的大腿或她的胸脯蹭到他,看似隨意,但卻是明白無誤的主動表示。可是,她沒有得到回應。
她堅定地相信,她沒有過錯。她不是個性欲狂:她并不是單單想著做愛,她只是想和大衛做愛。她十分有把握,即使島上有另一個七十歲以下的男人,她也不會受到誘惑。她不是個性饑渴的蕩婦,她是個愛饑渴的妻子。
他們終于攤牌了。那些夜里,他們總是并肩仰臥床上,兩個人都沒有睡意,聆聽著室外的風聲和隔壁喬的睡覺聲。在露西看來,現在不能再拖了,他要么和她親熱,要么干脆把話說明白,解釋清楚為什么不肯;看來她不強迫,他會始終回避這個問題,那么她就只好挑明,總勝似再過這種痛苦的不明不白的日子。
于是她就用一條胳膊摩挲著他的大腿。她驚訝得幾乎叫了出來——她發現他已經勃起了。這么說他是辦得到的!可是他為什么又不肯?她的手勝利地攥住他欲望的證據,向他更緊地靠過去,輕聲道:“大衛——”
他說:“哦,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從他那地方拉開,背過身去。
但這次她不打算默默遷就地忍受他的冷拒。她說:“大衛,為什么不?”
“老天爺!”他把毯子一甩,身體擺到地板上,用一只手抓著鴨絨被,拖著身子爬向門口。
露西在床上坐起身,朝他高叫:“為什么不?”
喬哭了起來。
大衛拉起他那剪掉一截的睡褲的空褲管,指著截肢上皺縮發白的截面,說:“這就是為什么不!這就是為什么不!”
他擺著身體滑下樓梯,睡到了沙發上。露西趕到隔壁房間去哄喬。
花了好長時間才哄著喬繼續睡了,或許是因為她自己太需要安慰了吧。嬰兒嘗著她面頰上的淚水,她不知道孩子是否明白淚水的任何一點點含義:淚水難道不是嬰兒最早懂得的事情之一嗎?她沒心思給孩子哼歌,也無法由衷地哄著他說一切都好,于是便緊緊摟著他,搖晃著,當他的溫暖和偎依安慰了她,他也就在她的懷里睡著了。
她把他放回嬰兒床里,站著看了他好一會兒。再回到床上去是沒意思了。她能聽見從客廳傳來的大衛沉重的鼾聲——他吃了藥性極強的鎮定劑,他不得不如此,不然那舊傷就會讓他痛得睡不著。露西需要馬上躲開他,躲到既看不到也聽不見他的地方,躲到在幾小時內,他即使想找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她穿上褲子和毛衣,套上厚外套和靴子,下樓,走進黑夜之中。
外面濃霧滾滾,潮濕的嚴寒,正是這個島嶼氣候的特色。她豎起外套的領子,想回屋里去取一條圍巾,但還是決定不去了。她沿著泥濘的小路咯吱咯吱地走著,讓霧滴痛快地咬嚙著喉嚨,天氣引起的小小不適,轉移了她內心更大的痛楚。
她到達了崖頂,又戰戰兢兢地走下又陡又窄的斜坡,小心翼翼地把腳落到石板上。走到崖底后,她跳到沙灘上,向海邊走去。
狂風和海水還在持續著它們那從不止息的爭吵。
露西沿著堅硬的沙灘走著,讓風浪的喧囂和惡劣的天氣充滿她的頭腦,直到水崖相接的一處尖角,海灘到了盡頭,這時她轉身往回走。她整夜都在海濱踱步。到天亮時,一個想法不由得進入她的腦海:大衛這一切作為,都不過是他表現堅強的一種方式罷了。
他曾經要證明某種精神,這種精神用言語表達出來,可能像陳詞濫調,但如果真的讓他當上了戰斗機駕駛員,他就可以通過實際行動來表現這種精神。可惜那如今只能體現在伐樹、豎籬、擲棒和搖輪椅上。現在,他已無法去參加戰斗的考驗,但他卻想透過他的所作所為,告訴別人:“我是通得過考驗的,只要看看我現在所能承受的就知道了。”
他忍受了創傷,勇氣十足,但卻無法以此為榮。如果是德國戰斗機打斷了他的雙腿,他這部輪椅就猶如一枚勛章,是一個能表明他勇氣的標志。可是目前及至終生,他都只能說:“那是在戰時——不過不是作戰負傷,我從未見過任何戰斗,這是撞車造成的。我接受了訓練,并且第二天就要參戰,我還看到了我的‘風箏’,簡直是個美人,我知道,我會很勇敢的……”
是啊,這是他表現堅強的方式。或許他也能夠堅強起來。大衛曾經善良又可愛,現在她也許要學會耐心等待,等待他經過搏斗,重新成為原先那樣完整的人。她應該能夠找到新的希望、新的生活內容。很多其他女人,不就已經找到力量,去面對像親人死亡、家園被炸、丈夫被俘這類不幸了嗎?
她撿起一顆石子,出盡全力把它拋向大海。
她高呼:“我也能堅強!”
隨后她便回轉身,邁上通往房舍的斜坡。
已經快到喂喬吃奶的時間了。
6
在北漢堡郊外郁郁蔥蔥的沃爾多夫小鎮上,坐落著一棟外觀如同大廈的建筑,但近看卻是一幢住宅。照理說,它應該是一個礦主或成功的進口商或企業家的寓所,不過,事實上它是德國情報機構的產業。決定這座建筑命運的是氣候——不是這里的氣候,而是東南方兩百英里之外柏林的氣候,那兒的環境不適合與英國進行無線電通訊聯絡。
住宅地底下是兩個巨大的混凝土防空洞,內有價值數百萬馬克的無線電設備。這一電子系統是由沃納·特勞特曼少校裝配起來的,他的工作相當出色。每個防空洞設有二十個小巧的隔音監聽崗,值班人員能夠透過拍電報的手法,輕而易舉辨認電報是出自哪個間諜之手。
這些接收裝置在制造的過程中,精心選擇了材料。發電文的發報機在設計上首先考慮的則是小巧堅實,而不是功率,它們大多數是小提箱式的,被稱作拉克莫頓,由特利芬肯公司生產,供德國情報局長、海軍上將卡納里斯的手下使用。
這天夜里,空中電波相當安靜,因此,當“針”的訊號發來時,人人都知道了。電文由一位年長的電報員接收。他發出知悉的回答后迅速把信號譯出,然后走到直通電話前面,把電訊內容報告給位于漢堡索非因臺地的德國情報機構總部。辦完以后,他走回到他的隔間,點了一支煙。
他給了坐在隔壁的年輕人一支香煙,兩個人靠在墻上,一起站了一會兒,吸著煙。
那年輕人說:“有什么消息嗎?”
年長的聳了聳肩:“他每次發報來,總有些東西,不過這次東西不多。我們的飛機又沒有炸中圣保羅大教堂。”
“沒給他回電嗎?”
“我們認為他不想等回電,這家伙一向不受約束。我訓練過他的無線電技術,但我的課一教完,他就覺得自己比我還行了。”
年輕人肅然起敬:“你見過‘針’了?”
“是啊。”那個老資格說著,彈了下煙灰。
“他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他是個乏味得像死魚一樣的酒友。我覺得他喜歡女人,不過是悄悄地干,至于和男人一起開懷暢飲——免談。不過,不管怎么說,他都是我們最出色的間諜。”
“真的?”
“這沒話說。有人說,從來沒有過這樣出色的間諜。傳聞他曾花了五年時間在俄國的內務人民委員會里向上爬,一直到成了斯大林最信任的助手之一……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他可真是個會干這類事的人。一個真正的行家。這一點元首也知道。”
“希特勒也聽過他?”
年長的人點了點頭。“有一段時間,‘針’發回來的所有電文,他都會親自過目。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每電必讀。不過,這對‘針’沒什么區別。他對什么都不在乎。你聽過人們是怎么形容他的嗎?他用同樣的目光看待每一個人,仿佛心里琢磨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怎樣在你走錯一步的時候取你的性命。”
“幸好我沒有訓練過他。”
“我得承認,他學得很快。”
“是個好學生?”
“最好的。他一天鉆研二十四小時,等他掌握了,他就連個早安都懶得跟我說。他要不是拼命記住,準會忘記向卡納里斯敬禮的。”
“他媽的狗屁。”
“哦,對了,你不知道吧——他總是以‘向威廉致意’來結束電文。他對階級也就只重視到這程度。”
“向威廉致意?他媽的狗屁。”
他們抽完了煙,把煙頭扔到地上踩熄。隨后,那年長的又把煙頭撿起來放進衣袋,因為嚴格地說,在地下室是不準吸煙的。電臺仍然鴉雀無聲。
“是啊,他不肯用他的代號。”年長的繼續說,“‘針’是馮·布勞恩給他取的,他從來都不喜歡。他也從不喜歡馮·布勞恩。你還記得那次——哦,那是在你來我們這兒之前呢——布勞恩要‘針’到肯特郡法恩巴勒的機場去,回電立刻就來了:‘在肯特郡的法恩巴勒沒有機場。在漢普郡的法恩巴勒才有機場。幸好德國空軍的地理知識比你強,你這笨蛋。’就是這樣。”
“我看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們要是犯了錯誤,就會把他們的性命置于險地了。”
年長的皺了皺眉。這種高見應該是出自自己的口中。“也許是吧。”他不甘心地應著。
年輕人又回到他原先那洗耳恭聽的角色:“他為什么不喜歡他的代號呢?”
“他說這代號有含義,而有含義的代碼是會暴露一個人的。但馮·布勞恩不管他。”
“含義?‘針’有什么含義呢?”
但這時那老資格的值班人員的無線電響了,他馬上回到座位上。于是年輕人就沒弄清答案。
第二節
7
電文使費伯心煩,因為它逼迫他去面對他一直回避著的問題。
他發出呼號后,他們發回的不是通常的“知悉——進行”,而是“到第一接頭點聯絡”。
他把無線電放回皮箱里,隨即蹬著他的自行車離開了厄瑞思沼澤——他的掩護身份是觀鳥人——上了通往布萊克希斯的大路。在騎車返回他那狹窄的兩個房間的寓所路上,費伯思考著要不要服從那道命令。
他有兩點不服從的理由:一個是職業上的,一個是個人的。
職業上的理由是:“第一接頭點”是個老代碼,早在一九三七年由卡納里斯制定。這意味著他要到萊斯特廣場和皮卡迪利廣場之間某家商場的門口去和另一名特工接頭。兩個人各自拿著一本《圣經》作為記認。接頭的暗語是:
“今天是哪一章?”
“《列王記》第十三章。”
之后,如果他倆都確定沒人跟蹤,就要一致表示,這一章是“最鼓舞人心的”。否則,一個人就要說:“恐怕我還沒有讀過它呢。”
那家商店可能已不存在了,但這還不是費伯感到麻煩的原因。他認為,卡納里斯可能已經把這個代碼告訴了大多數于一九四〇年越過英倫海峽并落入軍情五處手中的蹩腳間諜(費伯之所以知道他們落網,是因為英國政府在絞死他們之前,曾進行公開宣傳,以安撫民心)。現在英國人可能知道了那個老的接頭代碼。如果他們這次截獲了漢堡發出的電文,那家商店門口此時一定擁滿了伶牙俐齒的年輕英國人,手拿《圣經》,練習著用德國腔說“最鼓舞人心的”。
在入侵英倫三島看似指日可待的日子里,德國情報機構忘乎所以,把一切專業守則都拋諸腦后。從那時起,費伯就不信任漢堡了。他不告訴他們他的住址,拒絕與派駐英國的其他特工聯系,變換著使用發報頻率,根本不管是否混用了其他間諜的頻率。
假如他對上司唯命是從,就不會幸存這么長時間了。
在伍爾威治,一大群騎車的人和他一路,他們當中許多是婦女,那是兵工廠白天班下班的時間,工人從廠里一涌而出。他們雖然面帶倦容,卻精神愉快,這使費伯想起他拒不服從的個人理由:他認為德國正在逐漸輸掉這場戰爭。
俄國人和美國人參了戰,非洲失守了,意大利人垮臺了。同盟國肯定會在今年——一九四四年——揮兵法國。
費伯不想毫無目的地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他回到家中,把自行車放到一邊。在洗臉的時候,他突然心念一動,完全違背常理地決定去接頭。
明知一個事業在失敗還要去冒險是愚蠢的,但他技癢難耐地非要一試不可。常規性地發報,觀鳥,騎自行車,享用寄住公寓的茶點——他沒經歷過什么像點樣的行動已有四年之久了。沒有任何危險,反使他過得心驚肉跳,因為他會幻想是不是有什么看不到的威脅。只有能辨出危險并采取措施來化解時,他才會感到放心。
對,他要去接頭。但不是按他們設想的方式。
盡管是在戰時,倫敦西區仍然熙熙攘攘,費伯不知道柏林是不是也這樣。他在皮卡迪利廣場的哈查德書店買了一本《圣經》,塞進他外套的里袋里。那天溫和濕潤,還斷續下著毛毛細雨,費伯拿著一把雨傘。
這次接頭定的時間是上午九十點之間或者下午五六點之間,按照安排,一個人要每天到那兒去直到另一方露面。如果接連五天沒有接上頭,隨后的兩周里每隔一天去一次。再接不上頭,就放棄行動。
費伯在九點十分到達萊斯特廣場。接頭人就在那兒,站在煙草商店的門口,腋下夾著一本黑皮的《圣經》,偽裝避雨。費伯從眼角瞥著他,低著頭,從他身邊匆匆走過。那人很年輕,胡須金黃,面孔豐潤。他穿了一件雙排扣的防雨外套,嘴里嚼著口香糖,正讀著一份《每日情報》。他不是熟人。
費伯在街對面第二次走過時,發現了“尾巴”。一個矮壯的男人,身穿軍用塑膠雨衣,頭戴英國便衣警察喜歡的軟氈帽,正站在一座辦公大樓的門廳里,透過玻璃門,盯著街對面門口的間諜。
有兩種可能,如果那間諜不知道他被盯上了,費伯只需須把他從接頭地點引開,甩掉“尾巴”就成了。然而,另一種可能是:那間諜已經被捕,站在門口的是個替身,在這種情況下,費伯不能讓他和那“尾巴”看到自己的面孔。
費伯做最壞的設想,然后便想出了一條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