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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是故事的故事

下面這幾封信是在我的好朋友——已故的G夫人的遺物里發現的,該是G夫人的好友P夫人寄給她的,之所以要把它們發表出來自然是覺得其中很有一點趣味,可以為讀者解去些許煩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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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索菲!

記得在前一封信里我說過我是如何一下子發現自己已經年屆三十,而且已經破產,也就是說從今以后只好艱苦度日了。這第一個不幸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第二個呢,一開始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直到隨著亨利一起來到了諾阿穆迪埃之后才不得不認命了。要想重整旗鼓,我和亨利至少也要在這陰暗、破敗的城堡里奮斗兩三年,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辦呢!

城堡是亨利家的祖產,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居住過了。塔樓很高,墻壁很厚;客廳很大,有八個燭臺,但為了節省,只有星期天才全都點上;家具很簡陋,各種設施都已經老舊,幾乎每一樣東西都要經過修理才能使用;但你放心,如果明年春天你到這里來,一切就都可以收拾停當了。這里的風景是第一流的,有樹林,也有懸崖;距海邊只有三公里,夜里睡覺的時候可以聽到海浪擊打海岸的聲音。

沒有鄰居,除了本堂神甫奧班先生之外,沒有任何人來拜訪過我們。奧班先生是個很隨和的年輕人,眼睛和眉毛都是黑黑的,像是畫在臉上的一樣。上個星期天,他給我們來布道時說的“不幸是上帝為了凈化我們的靈魂而賜予我們的恩典”那句話直到現在還在我的耳邊回響,這無疑是給我的心靈帶來了莫大的安慰。這樣看來,我們倒是應該感謝那個該死的經紀人了,他弄走了我們的財產,是否會使我們的靈魂得到凈化我不敢說,但倒的確是使我和亨利更親近了一些。說實在的,我倒是的確感到比先前幸福一些了。

感謝你給我寄來的禮物,那頂灰色的帽子尤其讓我喜歡,下星期我會戴著它去做彌撒。如果可能到話,下一次可以寄一些書給我。我要利用這一段時間讀一點書,三年之后回到巴黎,我可不能還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我也不知道該讀什么樣的書,是德文的還是拉丁文的,是讀歌德的詩還是霍夫曼的小說,你該給我一些建議。但我覺得,諾阿穆迪埃倒是一個適合讀鬼故事的地方。這里的夜晚實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刮起風再下起雨來的時候。

2

親愛的索菲!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日子也就這樣被強撐著過下來了。如果說忍耐力的話,男人真是比不上我們女人。這段時間里,亨利的萎靡不振和無精打采幾乎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他能多早睡覺就多早睡覺,能多晚起床就多晚起床,一起來不是去打獵就是去城里拜訪公證人和皇家檢察官,在我看來,那該是這個世界上兩個最讓人討厭的人了。

鄉下的空氣對于我大有裨益,每天我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更年輕了一些似的。昨天,在我強烈的要求下,亨利陪著我到海邊去散步。他打海鳥,我手里拿著拜倫的《海盜》,時不時地去翻閱一下里面的《海盜之歌》,對著洶涌的大海,那些詩句變得更加令我激動不已了。你知道拜倫作品中的哪些東西最打動我嗎?是他對大自然的熱愛。他不是因為吃過了牡蠣就來談大海的,他是經歷過無數的風浪之后還要去贊美大海的。他是先有了切身感受之后才有了韻腳,而不像有些詩人是先有了韻腳之后再去找感受,也因此就只好來矯揉造作了。

正當我陶醉在拜倫的詩句里的時候,奧班神甫來了。他年輕,有學問,從他憂郁的眼神和蒼白的臉色上,我判定他也一定是有過一些經歷的人。我們一邊散步一邊很隨意地談起話來,談大海,談詩歌,談拜倫,我們的看法竟然是那么一致,像是用同一個心靈在感受著這些東西一樣。終于,我們走到懸崖上一座修道院的廢墟前,他指給我看一段雕滿了怪物的門廊,給我講了一些其中的寓意,然后說:“如果我有足夠多的實力,非把這里的一切都修復起來!”這時,我看見他原本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重紅艷的光輝。

亨利要回去吃飯,但我堅持要到神甫的家里去看看他從農人手里得到的一件古物,亨利只好服從。那是一個琺瑯制的方盒子,據說是裝圣骨的,但我看上去倒像是個女人用來裝首飾用的。借著這個機會,我們有機會看到了奧班神甫的家。那哪里稱得上是家呢?樓下只有一個房間,地板鋪得凹凸不平,墻上只是刷了一層石灰,家具只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我隨意翻弄桌子上的幾本《圣徒傳》時發現下面壓著一本拉馬丁的《約瑟蘭》,那寫的是青年教士約瑟蘭為了宗教而犧牲愛情的故事。奧班神甫立刻走上來將那幾本書整理了一下,順便將《約瑟蘭》用《圣徒傳》遮掩起來了。他的臉上掠過了一抹談談的紅暈。

但當他把那個盒子重新放進一個木箱里去的時候,我卻發現了他的又一個秘密。在那木箱的底部,我看見了一束枯萎了的玫瑰花。我立刻問道:

“那該是一件紀念物吧?”

奧班神甫的臉又一次紅了。

“不,沒什么,收集植物標本只是我的一點癖好而已。”

說著,他邊立刻便將那箱子蓋起來了。

那樓上該是他的臥室,但客廳已然如此,臥室的樣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回到城堡,我感到很是憂傷。因為奧班神甫的境況真是太糟糕了,和他比起來我們過得幾乎就是天上的日子,還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我準備送他一件禮物,一把可以折疊的椅子,你去給我選一把寄來吧。

拜托了,謝謝!

3

親愛的索菲!

近來這些日子我終于擺脫了寂寞,這當然要感謝奧班神甫。他幾乎什么都懂,除了哲學和文學之外,他竟然還懂得植物學,能說出許多種郁金香的名字,這讓我想起盧梭,他,簡直就是一個盧梭。

“您是專門研究過植物學嗎?”有一次,當他指著路邊的一棵草說出了那株草的名字時我問道。

“不,我所知道的只是一些皮毛,我之所以關注它們,只是為了給自己的生活增加一點樂趣而已?!彼卮鹫f。

“那您是否可以把您所知道的植物學知識都講給我來聽聽呢?”我說。

“好吧,雖然只是一點皮毛,但其中的確是有許多樂趣的?!彼f。

第二天,奧班神甫便抱著一個大紙袋子來了,里面裝著幾十種植物的標本,每一個上面都有標簽,標著植物的名稱、產地和特性,但只是沒有那一束玫瑰花。講課開始了,在講到植物的花朵時奧班神甫卻犯了難,因為植物也和動物一樣是要繁殖后代的,而花朵正是植物的生殖器官。還有,幾乎大部分的植物都是一妻多夫的,我們一般稱其為顯花植物,就是要將生殖器官顯露在外面的,就仿佛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來做那件事。但最終在我的鼓勵下,奧班神甫還是把這些知識都講給了我,讓我真是大開眼界。

至于那些與隱花植物你是每天也都能接觸到的,比如你最喜歡吃的蘑菇就是,據男人們說那和嘬咂女人舌頭的感覺是一樣的。

4

親愛的索菲!

既然你來信問到那支玫瑰花的事,那我就講給你聽吧。

那天,在植物學的課程接近尾聲時,我問奧班神甫:

“以您的聰明才智,怎么會甘心在這么一個小地方作神甫呢?”

他先是嫣然一笑,然后回答道:

“作鄉下人的神甫比作城里人的神甫容易,做小地方的神甫比作大地方的神甫更容易,我是想讓我自己活得更輕松一點。”

“可我覺得,憑您的學問,就是在城里的哪個大教堂做神甫也是綽綽有余的呀?!蔽艺f。

“不錯,”他繼續說,“當時有人告訴我,N城的主教,就是您的叔叔,看上了我要讓我去做圣馬利教堂的神甫。那當然是很好的職位,而且,我唯一的親人——我的姑媽也住在那里。但我還是到這里來了。后來主教另選了別人,我知道后還很高興。我在諾阿穆迪埃很好,因為在這里,我可以忘卻一些讓我傷心的事。”

他這樣說著,眼睛似乎有一些濕潤了。

“把您的傷心事講給我聽聽吧!”

我用有一點祈求的語氣對他說。

“明天吧,明天我會給您講另一門植物學?!彼詭эL趣地說完了這句話之后,便站起來走了。

第二天,他又拿著一個大紙包來了,我看見那紙包里包著的正是那一束枯萎的玫瑰花。他把那紙包放在桌子上之后,便給我講起了他的故事:

“九年前,我之所以選擇當了一名教士,與這束玫瑰花有很大的關系。在N城,我愛上了個姑娘。那姑娘家里較為富有,可我卻除了一點可憐的學問之外一無所有。我對那姑娘說:“親愛的,我要去巴黎找份工作,努力掙出一些錢來,然后便回來娶你,你會等著我嗎?”那姑娘滿口答應,并送了那束玫瑰花給我??梢荒旰?,當我再一次回到N城時,她卻已經嫁人了。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太大了,于是我便下決心當了教士,幾年后又離開了N城到這里來作了神甫。”

講完之后,他打開那個紙包,把那束玫瑰花拿在手里說:

“我本來想把這束花一直保存下去的,但就在昨天,我決定不再保存它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過去的事就都讓它過去吧?!?

說著,他就把那束玫瑰花投進了正燃燒著火焰的壁爐里。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要我給你講這一門植物學,我或許還會這樣生活下去呢?”他仍然是略帶風趣地說,但淚水卻從我的眼里流出來了。如果不是亨利這時走了進來,我很有可能就沖上去把奧班神甫抱在懷里了。

5

親愛的索菲!

想給你寫信已經很久了。我要告訴你的事也許會讓你感動,但也許會讓你覺得可笑,但無論怎樣我都要告訴你,因為把這樣的是憋在心里是很不好受的。

我要告訴你的是發生在我和奧班神甫之間的事。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有一點自命清高,一般的男人我是看不上眼的,但奧班神甫卻是例外,他是那么出類拔萃,所以當那次他對我講了他的故事之后,我們的關系就變得有一點親密了;雖然,他和我都并沒有做出過任何出格的事。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談話的內容也涉及到了更多的方面。他幾乎什么事都和我說。有一次他去了N城,回來后立刻跑到我這里來對我說他遇見了那個女子,說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說他對那個女子幾乎一點感覺也沒有了。我知道奧班神甫已經愛上我了,雖然他嘴上沒說,也沒有任何行動,但我從他的眼神里已經看出來了。他與我有過好幾次對視,讓我幾乎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我知道他是在等待著我的主動,但我又知道我是不能那樣做的。于是我決定要幫他,幫他離開諾阿穆迪埃這個鬼地方回到N城去。

那天,我們一起在海灘上散步。我們誰也不說什么話,但也許誰都知道對方的心里在想著什么。終于,當我們又走到那個廢墟前的時候,我對他說:

“親愛的奧班神甫,我想去N城去找我的叔叔,讓他給你在那里安排一個更好地職位?!?

他卻立刻幾乎是大叫起來:“怎么,您是要我離開諾阿穆迪埃嗎?不,我在這里很好的,尤其是能經常和您在一起散步聊天,這該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必須如此,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把各自從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中解救出來,否則,我們都會困死在里面。”我的話說得那么堅決,奧班神甫便也不再說什么了。

于是第二天我就去了N城,找到了我的叔叔,正好圣馬利教堂的那個神甫病逝了,位置還空著,奧班神甫便被調回去補了缺。離別的時候把他的那個小木箱子送給了我,里面裝著的是一些植物的標本。沒事的時候我會經常把它們拿出來看一看,有時會感到喜悅,但也有時會感到悲傷,甚至會流下淚來。

他答應要給我寫信的,但至今我也還沒有接到過他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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