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瑤從班主任的辦公室走出來,腦袋里還圍繞著那個磐石般的問題不停轉。
要不要申請L大的保送資格?
關于未來,安瑤從來沒有考慮太多。她只知道她是隨波逐流的人,性格散漫得很,亦沒有人會干涉她的選擇。換句話說,沒有人會在意。安瑤不喜歡這個殘存著她青春期的城市,也并不熱切地渴望著那所名列前茅的優秀大學。她甚至不懂自己為什么讀了理科,可能僅是因為理科成績比較好。老師看出她的無所謂,于是輕嘆口氣,你回去好好再考慮一下吧。老師知道安瑤做決定從來不思前想后,她只會按自己喜歡的方向走。但她畢竟是班里最有潛力的學生。
安瑤想象不到,如果離開夏雅雅,自己是不是真的開始一無所有。其實像Silver所說,安瑤的體內潛伏著暴戾不安的因子,時刻都會爆發,卻都被她及時按捺。她想走,想看無辜的靈魂能被自己放逐多遠。
“安瑤,記得關窗哦。”班長看著還在座位上發呆的安瑤,輕輕帶上門。他不明白明明是相同年齡,為何只有安瑤臉上有種跨越歲月的落寞感,很少說話很少笑,好像世界只有她一個人。教室里大家都已回家,安瑤卻在等著天黑。這樣就可以回家直接睡覺,不必聽著自己腳步的回聲心驚膽戰。
……我把風情給了你日子給了他
我把笑容給了你寬容給了他
我把思念給了……
安瑤拿起鈴聲大作的手機,盯著那個陌生的號碼猶豫要不要接。
“喂?”最終安瑤還是按了接聽鍵,她想是不是媽媽又換了號碼。
“怎么還不出來,別人早走了。”是聽似熟悉的男聲。
“對不起,請問你是?”安瑤仔細分辨,卻聽不出對方的身份。
“笨蛋,我是Silver,在你們校門口等了你好久。”
“什么事?”
“收好東西出來,快。”說完對方倉促地收了線。安瑤抿抿嘴,心里有種莫名的喜悅。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在校門口等她放學。于是她簡單整理了書本,關好窗戶并鎖上教室的門。
斜倚在圍欄上的Silver從安瑤一出校門便看見她,一絲不亂的清湯掛面頭,粗框眼鏡,紅色校服裙子和白襯衣,左顧右盼地下樓梯。Silver有些糊涂,到底現實中的安瑤,是怎樣的女孩子。如果她是如此成績優異的乖乖女,為何還與夏雅雅在一起。
“喂,笨蛋!”
安瑤尋聲回頭,看到熟悉的紫頭發。走過去,在Silver面前拉扯著書包的肩帶,不說話。她恍然覺得很尷尬。自己平日的學生打扮,Flame里面只有夏雅雅可能還依稀記得。
“呵呵,這樣子還挺好,像個學生樣子。”Silver俯身捏住安瑤的臉,輕輕地晃。
安瑤憤憤地拍掉Silver的手問道:“你來是找雅雅嗎?她已經很久沒來上課了。”
“我知道,我不是找她,我是找你。”
“哦,那你有事嗎?”
“先別問這個,笨蛋,這么晚了,你吃飯了嗎?”
“哎?”安瑤一時愣在那里。的確,獨自生活的她已經很久沒有被問到是否已經吃飯。她平時的晚餐通常是回家路上隨便買到的任何食物,一袋餅干一塊蛋糕一盒炒面,隨意打發。安瑤討厭一個人點菜,于是她從不去餐廳吃飯。她覺得獨自坐在餐廳里吃東西是在公開孤獨,而在喧嚷的環境里,孤獨是可恥的。“你是不是傻了?!走,我帶你去吃東西,等你等得餓死了。”
Silver拉著安瑤左拐右繞,在安瑤快要頭昏的時候終于來到一家韓國料理店。店面很小,看得出是自家經營。Silver幫安瑤拉開門,老板娘看到就熱情地迎上來,笑瞇瞇地看著他們。似乎Silver和她早已熟絡的樣子。
“笨蛋,你能吃辣的嗎?這家店的老板娘自己就是韓國人,所以她家的菜很正宗。”
安瑤點點頭:“你來點吧,我和你吃一樣的就好。”
Silver叫來老板娘,她用并不標準的中文打趣道:“終于帶你女朋友來啦,好漂亮啊!”
“哎?!”安瑤來不及解釋,看著坐在對面的Silver,他竟然也在事不關己地笑。
很快兩碗石鍋拌飯被端了上來,Silver拿起湯匙蘸了些辣醬,仔細地拌起安瑤面前的那碗飯。邊拌邊說,少吃些辣的,不然,對胃不好。待到白胖的米粒被均勻地裹在辣醬和菜料里,Silver把碗推給安瑤。“快吃!”然后又低頭繼續弄自己的那碗。
安瑤低頭看著面前被Silver仔細拌過熱氣騰騰的米飯和各色蔬菜,眼眶一下子模糊起來。拿著湯匙的右手麻木地停在碗邊。Silver發現安瑤不動,不禁又皺了眉頭:“怎么了,嫌太辣嗎?”說著從自己的那邊盛出一匙白飯放在安瑤碗里,“好啦,這次你再試試。”
于是安瑤默不作聲地開始吃面前的拌飯,吃著吃著就覺得湯匙里有冰涼的水分,微微帶著點咸。不覺摸一下臉,才發現自己流淚了。她趕緊偷偷擦干眼淚,并未告訴Silver,她已經快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和別人一同吃過晚飯。那是安瑤記憶里最好吃的一次石鍋拌飯,從那之后她就愛上這種便捷樸實的吃法,吃過很多家,卻再也比不上彼時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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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家的路上,Silver沒有再牽住安瑤。他一路上一直幫她拎著并不重的書包,只有在過馬路的時候,會準確地抓過安瑤的手,直到帶她安全穿過有車輛疾馳的馬路。不知為何,Silver松開手的那一秒,安瑤心里空落得很。她突然不舍,產生莫名其妙的依賴感。
半路上經過一條步行街,有很多賣仿制工藝品和紀念品的小攤位。安瑤在前面心不在焉地走著,猛然被Silver叫住。回過頭,看見Silver手里拿著好大一只棉花糖沖她笑,像變魔術般,Silver成功地變出了安瑤無憂無慮的笑。
棉花糖塞到安瑤手里,看著她眼里的奕奕神采,Silver居然心疼起眼前的女孩。她似乎擁有很多,卻又好像什么都沒得到過。一只兩元錢的棉花糖,就可以讓她徹底興奮起來,似乎七八歲的女童,用玩具哄哄就能開心。
“還好,你這點和別的女孩一樣。不然我真有些不知所措。”Silver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了抓那頭層次分明的紫頭發。
“別的女孩都喜歡棉花糖?”
“哈,當然不是。不過至少我的小表妹喜歡。”
“哦,這樣啊……”安瑤若有所思。
“但她今年5歲!哈哈,你這個傻孩子……”說完Silver用手拍拍安瑤的頭,然后故意躲很遠。看站在原地的安瑤反應慢半拍,明白一切后生氣地嘟起嘴。Silver只好慢慢踱回去,拍拍安瑤的肩頭叫她一起走。
之后他們又碰到一個在賣各色卡通氣球的老人,花花綠綠的氣球吸引著路過的小朋友。安瑤開心地走上前,Silver剛要掏錢就被她制止住。她給過錢,然后在一堆五顏六色的氣球里挑了一只黑貓警長的氣球,不顧Silver一臉不解的表情遞到他手中。
“喏,這個送你,算是謝謝你請我吃棉花糖。”
噗——Silver差點笑岔了氣。
“怎么,這算是你和我的定情信物嗎?”
“喂,這個黑貓警長可是我的英文啟蒙老師哎!”安瑤一臉認真。
“好好好,謝謝你的好意。”Silver想不通,難道那個時候黑貓警長會有英文版?!但他還是接過氣球,不顧路人好奇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好笑,一米八六的大男孩,已經20歲,身形和五官都是成熟穩重的,手里卻拎著一只好笑的卡通氣球!……
“真的啦!小時候我不喜歡學英文,因為討厭背單詞。爸爸媽媽想盡辦法我都不聽,后來我爸爸發現我和所有小朋友一樣愛看動畫片。那個時候正好在播黑貓警長。我就記得特清楚,那時他告訴我一個單詞:Horse,馬。他說你就聯想黑貓警長把壞老鼠都消滅了。于是就是‘耗死’,和Horse的發音很像……”
“哈哈,你爸爸還真有辦法。”
“嗯,雖說有點老土,不過從那以后我每次看到那個詞就想到爸爸說的話,漸漸發覺英文其實非常有趣。”
“對,我不愛學英語,也就是因為不愛背單詞。”
“媽媽常和我說,英文單詞好像一個陌生人,見面次數多了或相處一段時間后,自然而然就成為熟人咯。”
“呵呵,那你爸爸媽媽現在還會常常教你背單詞的竅門嗎?”
“唔,不會了……事實上,他們很長時間沒有回過家,總是忙碌得要命。我漸漸習慣自己一個人生活。他們時常打電話,知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我也總希望他們能放心……”說到這兒安瑤聲音越發細弱,微微抿著嘴,不再說話。好像又無可奈何,臉上依舊露著固執的堅強。
“小瑤——”
叮嗒——屬于Nokia的專有鈴聲突然打斷Silver的話,嚇了安瑤一跳。
Silver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
“Silver,你怎么都不想我,也不打電話!?”
“呵呵,最近有些忙。怎么了?”Silver略微壓低聲音。安瑤心里倏地一疼。雖然此時身處車來人往的鬧市區,她還是分明聽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女聲,甜甜的公主氣,伴著霸道的口吻。
“Silver,今晚來Flame吧。陪我,我想你。正好1點后空著場,你可以彈彈琴唱唱歌。”
“嗯,我知道了,等一下去找你。”
……
待到Silver掛了電話,安瑤早已換上開心燦爛的表情,似乎她原本就是開心果,永遠歡聲笑語,不懂煩憂。
“那你……又要去Flame演出咯?”安瑤笑著問。
Silver兀自點點頭,原本想要隱瞞,可察覺她早就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安瑤的不同也體現在此,她懂她,也猜得到,但是她偏不挑明。她需要等對方看透。Silver感到安瑤宛若一株安靜的植物,只有在目標足夠接近時,她才猛然顯露出自己原本的妖嬈和致命。
“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沒關系,就在前面,你走吧。”
安瑤看著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的Silver,心想她真是自己見過最熨帖英俊的男子,除了他那頭紫發。
“好吧,那你到家后先開燈,我看到再走。”
安瑤點頭轉身就走,她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回家。她生怕再一個躊躇,自己會懇求Silver不要走,留下來,陪她隨便聊些什么,不要讓她一個人品嘗曠日持久的寂寞。
到家后安瑤放眼望去,月光下空蕩蕩的客廳,所有家具都像未曾被人使用過,一塵不染,屋里寂靜得可怕,唯一擁有生命的是幾盆不會開花的植物。安瑤心里的快樂轟然倒塌,漠然踢掉鞋子,拿起放在茶幾上的藥瓶,突然想起Silver可能還在等著自己開燈。于是她又走回門邊,猶豫了一下,打開主燈。
一時間安瑤更加確信,在刺眼的燈光下,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
她連想象另一個誰也在的機會都沒有。
……
許久后安瑤躺在藏紫色的床單上,睜眼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她在心里輕輕地問自己,安瑤,如果你和雅雅都愛他,這算不算一種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