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人會像我一樣
- 日不落的逃亡
- 姜曉彤
- 4033字
- 2017-11-11 15:09:30
“小瑤,你喜歡什么樣的男人?”16歲的夏雅雅把身體傾出露臺上的白色欄桿,亞麻色的長發隨風飛舞。
“我?!沒想過。”安瑤轉過身看著天空,一臉茫然。
“唔,這種年齡還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不會覺得悲哀嗎?告訴你哦,我喜歡像Sliver那類的,絳紫色頭發,是來我家酒吧作Live的鍵盤手,有一個樂隊。”
安瑤覺得她意猶未盡。在她的眼里,讓夏雅雅喜歡上一個男人,似乎比江南的煙雨還來去自如。
“Silver?真特別的名字呢……”
“小瑤,晚上陪我去Flame吧,他也在。”
“今晚?!”
“對啊,晚上你睡我家好咯,我媽之前還問到你。”
安瑤看著夏雅雅的側臉,知道是春水泛濫的愛情讓她如此美麗。她和雅雅從小便因著兩家父母的商業往來而熟絡,漸漸親如姐妹。夏雅雅是十月出生,但一直羨慕比自己大八個月的安瑤。理由是,安瑤生在2月29日,四年才有一次生日。成長的過程可以貌似緩慢,像快要進站的火車。
雅雅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夏溏秋。安瑤從心理懼怕他,總是一個人鎖眉坐在沙發上看雜志,手臂上有純黑的玫瑰紋身,耳朵上有刺眼的耳洞,一直蔓延到耳骨。只比雅雅大一歲,卻早已在自家酒吧做起專業調酒師。他總是能沉默寡言地混制出讓安瑤驚嘆的色彩。雅雅告訴安瑤,哥哥其實內心非常脆弱,亦不善表達,從小就公主般寵溺著雅雅,不許任何人讓她掉一滴眼淚。
同樣,在雅雅家中沒有人不寵愛著她。于是夏雅雅習慣了一種模式,任何東西,只要她想得到就一定要即刻擁有,不得怠慢。相比之下安瑤就是自由放肆的藤蔓。父母多年在外,最常做的事是匯錢和快遞禮物給她,并在電話里詢問她的身體是否還好。安瑤總回答很好,你們放心,多保重。接著她吃一片安眠藥,在起效前神經質地來回踱步,輕聲唱歌。
安瑤常想上帝是公平的:在家境相同的情況下,雅雅得到太多愛,于是她有多余的情感分給花季的心跳回憶;而自己從小學畢業后,便再也不記得父母陪伴的生日和全家團聚的新年。他們把她看作自我脫蛹的蝶,迫使她獨立飛舞在冷清的花園,對著湖面顧影自憐。心中默念,魚兒魚兒,誰是世界上最寂寞的孩子?安瑤享受不到舉手可得的愛,因此她也學不會愛別人。
她一直甚為肯定,除了她自己,愛只留了一個位置給別人,那便是夏雅雅。她和所有人一樣,寵溺著雅雅,像姐姐一般,從未覺得不妥。她喜歡在雅雅家留宿,兩個女孩子共同吃著雅雅媽媽做的拿手菜,共同看一部電影,再一起洗澡睡覺,仿佛生命都可以用來分享。雅雅總會在床上同安瑤聊天,說著說著便雙手抱住安瑤,孩子般地睡過去。
在學校的夏雅雅是老師頭疼的對象,不愛讀書,只知道和學校里大半數的男生混在一起。雅雅的功課筆記還有單元測驗都能找到安瑤的筆跡。老師找過安瑤談話,企圖做她思想工作,重復著講學業何等重要,不應因家庭環境影響學習的動力。然而安瑤面不改色地打斷老師,我不想用自己的成績使她投機取巧。我這樣做,只是為了她快樂地生活下去,成全她的選擇。她開心就好。
很快安瑤變得和夏雅雅一樣出名。在乏味沉悶的校園里,她們的友誼和獨特像一顆炸彈,毀了那句“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的俗語。夏雅雅總在頂樓上小女孩般擁住安瑤,把臉貼在她的背上,淺淺地說,其實我和你一樣寂寞,厭惡我的就極為厭惡我,愛我的就發瘋般愛我。我卻永遠搞不清,自己的心,到底可以停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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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雅雅家的酒吧,名為Flame,在市中心的繁華地段,不遠處有一個大廣場。冬天時很漂亮,樹上有雪花模樣的彩燈。安瑤喜歡晚上從酒吧出來后在這里稍坐一下。她始終不懂為何人們寧可在烏煙瘴氣的狹小空間麻醉自己,也不愿來到清靜單純的戶外面對現實。雅雅的哥哥曾說過,安瑤,你和別人都不同。他們還在拼命地逃避寂寞,而你早已學會正視它。
“你和別人都不同”,這句話安瑤聽很多人說過,每次都有不同領悟。她在多年后仔細回味,才終于肯相信彼時的她,真的曾對她一見鐘情。
雅雅拉著安瑤的手走上玻璃臺階。Flame里的服務生看到她們連忙走過來親切地打招呼,眼角順勢把她們一掃而過。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夏雅雅的珠片抹胸鉆石般讓人昏眩。她的假睫毛尾端嵌著水滴,是安瑤逛遍了各大商場、地下街,才為她找到的款式。她喜歡大膽個性的妝容打扮。相比之下安瑤甘愿做棵安靜的植物,不覺得被人注目有什么好,但為了配合雅雅,她挑了件緊身迷你裙,披散一頭長發,化了不完美的煙熏妝,眼角撲了細碎的亮粉。和雅雅站在一起,分明是兩只夜里的小妖精。
“哥,兩杯Bloody Marry!”雅雅拉著她穿過人群坐到吧臺邊。她的哥哥穿著工作服,一見到他妹妹和身邊的安瑤,不禁皺眉。
“雅雅,你怎么來了?!還把小瑤也領來?!”
“哎呀沒事啦,今晚讓她住我們家。想你來看看你還不好嘛。”夏雅雅撒嬌般地說。
安瑤在一邊聽到,心里清楚溏秋哥哥也清楚自己妹妹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對著他吐吐舌頭,指了指高臺然后調皮地笑。遠處幾個人在準備Live的設備,其中有個炫目的絳紫色頭發,表情一直很專注。
夏溏秋沒了辦法只能繼續調酒,不一會兒兩個玻璃杯滑過來,雅雅的是猩紅液體,被推到安瑤面前的卻是浮著檸檬的冰水。安瑤不解地看向夏溏秋,他亦看向她,溫和淺笑,靠近她耳邊悄聲道:“我不想把你和酒精聯系在一起。”說完他拍拍安瑤的頭,目光好像在疼惜一直無家可歸的小貓。只是黑暗中安瑤看不到。
“小瑤,我們到前面去吧,我想等一下Silver會看到我的。”
安瑤點點頭,尾隨雅雅走到舞臺跟前,周圍很多年輕女孩,濃妝艷抹地放大著自己的美好。安瑤站在舞臺一側,有意讓碩大的音箱杵在自己面前,釋放出的節奏強烈地震動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她迷戀這感覺,震耳欲聾。體內的迷亂因子不安分地震動,于是她閉上眼,任意扭動著身體,感受黑暗和音樂帶來的強大撫慰。周圍一切仿佛消失了。
驀然音樂逐漸緩慢,燈光頓時熄滅,安瑤睜開眼,看到一束燈光射向舞臺,上面站著一個樂隊。周圍開始沸騰。男主唱看起來不過20歲,銀灰的靴子和馬甲,細碎的頭發炸開來,銀白色發梢。Bass和鼓手則都是女孩,目光透著寒氣,不屑一顧的表情。安瑤試圖想起里面的鍵盤手叫什么,但他的紫頭發太炫目,安瑤突然就失了神。
音樂漸漸響起,年少的歌手扶住麥克風漾開聲音唱,毫無掩飾的聲音,沒有任何滄桑,居然非常好聽。后面的鍵盤手站在鍵盤前沉迷地彈,動作甚至充斥著過分自信和散漫。突然他抬起頭直視安瑤的方向,額前劉海兒滑落兩側,暴露出深刻的五官和琥珀色的雙眼。他面無表情,使安瑤無法揣測他到底在看什么,很可能是在看那個效果強悍的音箱。
這樣的對視持續了大概半分鐘,直到他再次低下頭換伴奏,安瑤才緩過神來。心中略微失落卻又忐忑不安。心想他是好看的,似乎生來屬于聚光燈的舞臺。之后一直到演出結束他再也沒有抬起頭過,但是安瑤卻終于想起他的名字,Silver。她感到那名字烙印一般,灼熱地刻在皮膚上。
****
“Silver,這是安瑤。安瑤,這就是我和你說的Silver。”
安瑤坐在夏雅雅和Silver的對面,禮貌地點點頭,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覺得一對琥珀色眸子專注地凝視著她,難免尷尬。
“我從開場就注意到你。”Silver邪邪地笑,順手拿起酒杯。“安瑤,你讓我想起一首歌——《沒人會像我一樣》。明明和這混亂的場所融合得很好,卻拼命企圖隔絕它。你站在音箱后面,但我還是能發現你。我喜歡你臉上寂寞的神色。”說著他突然站起來,俯下身用左手蓋住安瑤的眼睛,緊接著在她的唇上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然后迅速離開。濃烈的酒氣把安瑤團團裹住,她甚至辨別得出,他喝的是單純的伏特加。
“Silver,我想你喝醉了。”安瑤冷淡著口氣。她想到雅雅還坐在一旁。
“呵,安瑤,你一直這么善于掩飾自己的想法嗎?”Silver自說自話,毫不介意。
“那你一直這么喜好探尋別人內心嗎?”安瑤反問,有些生氣。
“安瑤,太聰明的女孩就不可愛了哦,你是不是從沒有愛過別人。”
“對不起。我的私事與你無關。如果你要找不明事理的可愛女孩,我倒是可以把我1歲的侄女介紹給你。”說完安瑤站起身看著愣在一邊的夏雅雅緩和了口氣。
“我先回家,有點事要做。雅雅你自己好好玩。”
安瑤頭也不回地走出Flame,連和雅雅的哥哥說再見都忘記了。
走著走著,她發現自己并沒有回家的打算,而是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個廣場上。安瑤在花壇邊坐了下來,仰頭看著無盡的夜空。僅有的幾顆星星孤單地閃著,仿佛在感慨,為何人世間此刻依舊燈火通明不知疲倦。安瑤覺得天使一定很羨慕人類,白天勞碌繁忙,夜晚歌舞升平,總有人在身旁,起碼不會寂寞。殊不知,一切都是假象。
一陣涼風吹過,安瑤不禁縮瑟了一下,但仍不打算回家。她討厭一個人的屋子,刮起風,就好像有人在哭。
正發呆,安瑤突然感到肩頭多了件余留溫暖體溫的外套,隨即扭過頭,看到炫目的絳紫色頭發,站在她左邊。又是邪氣十足的笑,眼睛閃爍著反射出月亮的光。
“你果然在這里……”Silver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問調酒師有沒有看到一個長卷發女孩走出去,他直接說你是不是要找安瑤。看來他比夏雅雅要了解你。”說著Silver湊近安瑤,似乎想看出些許端倪。
“他是夏雅雅的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安瑤側過臉,故意不與他對視。
“嗯,那就好。”Silver直起身,順勢拉起坐在一旁的安瑤。他感到她冰冷的手,不由得咒罵:“該死!你冷成這樣是等著感冒嗎?!”
安瑤不甘示弱:“要你管!你拉我去哪里?”
Silver看看她一臉的驚慌失措,心中某處突然潮濕柔軟。他轉身替安瑤扣好披在肩上的外套,一手把她攬入懷里擁著往前走。發現安瑤眼中疑惑不解的夸張問號,他暗笑道:“傻孩子,我當然是要送你回家了。”
剎那間安瑤觸及到一種久違的疼惜。
她的父母從她懂事起便喚她安瑤。安瑤,爸媽不在時你要聽話;安瑤,你一定要用功學習;安瑤,你應該早些自立懂事。安瑤,安瑤,安瑤,這個名字仿若一個毫無生命力的符號,什么也不代表。
而就在剛才,一個她只認識幾小時的陌生男子,輕易就說出了她默默企盼許久的話語。她甚至曾想不起他的名字,她對他一無所知。但是就在這一瞬間,她輕輕剝離自己堅硬的外殼,婉順地接受了他有些蠻橫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