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極品美人
- 爭奇斗艷
- 永井荷風
- 3108字
- 2017-11-04 15:10:14
“晚上好……”濱崎酒館的老板娘恭敬地伏地鞠躬,在待客室問,“您這是打哪兒回來呀?”
“去了趟帝國劇場。礙著藤田的面兒,去看只有女演員演的戲去了。”吉岡邊站著解褲裙邊說,“有個當演員的媳婦兒也怪不容易的,整場戲都必須認真看完。”
“還是咱們藝妓不用操那么些個心哦。”老板娘移步紫檀木桌邊說,“江田先生,看您怪熱的,請換裝吧。”
“哎,再熱我今晚也忍著。披著件浴衣像什么樣?又不是《伊勢民謠》里被砍了的那家伙。”
“您儀表不是挺規整的嗎?”
“老板娘,其實我想托你幫個小忙……”
“您說吧。”
“太好了。今晚我做東,請給我們點一位新面孔來,好嗎?”
“好好,您請吩咐。”
“這個……總之你今天別叫力次來就是了。”
“哎呀,客官,您這是怎么的了?”
“我不都說了想托你幫忙嘛。以后你就知道了。”
“可是,客官……”
老板娘一臉驚訝地看向吉岡,吉岡只是笑瞇瞇地抽著香煙。這時女招待端來了酒菜,江田急忙飲盡一杯,接著將空酒杯遞向老板娘說:
“快叫駒代來,駒代。”
“駒代……”老板娘看了看女招待的臉。
“是個新人,挺漂亮的。”
“啊,就是阿十那兒的……應該沒錯。”女招待立即做出一副想起來了的表情。
“阿十那兒的?”老板娘這才領會其中深意,放下杯子,“她還沒來過我們家吧?”
“來過的。前天晚上不就來打過一聲招呼嗎?喏,就是千代松先生設宴那次……”
“哦,對對對。就是臉圓嘟嘟,個子小小的那個……瞧我這一上了年紀,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接著再來個誰呢?十吉也暫時不要叫啊。”江田回頭看看吉岡,“叫個和她一家的沒關系吧?”
“就這么辦吧。”
“知道了。”女招待說著順便把小茶壺、茶碗也裝進盆里收走。老板娘則斟滿酒把酒杯遞給江田。
“我總覺得有點不知所云哩。”
“哈哈哈哈,不明白也正常,這是今晚一時興起。不瞞你說,連我都有點不知所措呢。哈哈哈,反正現在只能等她的回復,也不知能不能來。”
“客官啊,怎么感覺有些神秘呢?”
“好了,你就安心瞧好了吧,好戲馬上就要開場嘍……”
女招待回來了,“駒代正在看戲,馬上過來。”
“哈哈哈哈哈。”江田不覺笑出了聲。
“哎喲……您不覺得驚訝嗎?”
“沒事,那其他人怎么說?”
“十吉和其他藝妓都說可能趕不過來。這怎么辦呀?”
“那……”江田看向吉岡,“告訴她們誰能來就來。”
這次改女招待留下,老板娘出去回電話了。
“一切盡如我意。她一個人來反而好說話。”
“小蝶,再來一杯,”吉岡將空酒杯遞向女招待,“你知道駒代現在有主兒沒?”
“這些藝妓都很不錯,”女招待巧妙地回避,“聽說駒代不久以前還在這里呢。”
“哈哈哈哈。”江田又一次放聲大笑。
“江田先生,您在笑什么呢?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笑。”
“太好笑了,我沒忍住。駒代可是我的藝妓哦,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概是七年前,我離開這兒的時候,還大鬧過一場呢。”
“啊,您居然……呵呵呵呵。”
“你竟然覺得好笑?沒禮貌。”
“這話不假,我可以作證。那時候她對咱們江田可癡情了,但是因為某些緣故,兩人就分手了。算起來,今年可是時隔十年的重聚吧。”
“哎喲喂,那要真是這樣,二位可是關系匪淺呢。”
“什么叫‘真是這樣’?小蝶,你疑心真重。想當初,我頭發茂盛,身材苗條。人稱‘萬人迷’。”
就在幾人閑聊期間,走廊傳來腳步聲,聽得“師姐,這邊請……”
江田故作喜悅地坐正身體。
打開拉門的正是駒代。
她挽著散島田髻,頭插鑲銀背鏤刻梳子和翡翠簪子,身著唐棧條紋紋飾、特等縐稠布料的單衣。時下流行雍容華貴的打扮,或許是因為這樣看起來顯老,她便有些故意似的,搭配了紋飾繁復的襯領,系著古代加賀友禪搭配黑緞子的拼接腰帶;腰帶下是淺藍底、帶粗線雜色花瓣紋飾的縐稠襯墊,腰帶用深灰青色的細繩扎起,腰帶扣則是大顆的珍珠。
“剛才……”駒代話剛出口,發覺座上還有新面孔江田,便調整了語氣道,“晚上好。”
江田趕快遞過酒杯說:“你一直待在劇場?”
“對啊,您也是?”
“我回來的時候本來想邀你同行的,結果找不到你了,所以……”江田在說話間,還若無其事地留意起駒代的衣著和隨身物品,乃至應酬的姿態。雖然這一切和江田沒有直接關系,他只是單純地喜歡在這種地方搞熱氣氛;因此,今晚為了吉岡,他純屬處于旁觀者清的角度來掂量駒代,確認所言虛實。簡言之,新橋藝妓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萬一是個掉了價的藝妓,不能因為她和吉岡相識多年就讓兩人重新牽手,這可有損吉岡的顏面。學生時代的吉岡與今日躋身實業界的吉岡立場不同,而江田又是個不折不扣的熱心腸,頓覺今晚一醉,就無法交差。
當事人吉岡更是惴惴不安。他心想,現在要是開口問駒代是被包養了,正借用以前藝妓館的名號自立門戶,還是只把這工作當作消遣之類的問題實在太傻,不問也罷;還是綜合她的穿著打扮和姿態,再用平日閱藝妓無數的眼力進行推測算了。
駒代接過江田遞來的杯子,仔細地清洗干凈,再恭敬地為江田斟上酒。這也是她從事服務業多年來的經驗,她只知道無論是誰,都得服務周到。不過,盡管江田是今晚初次見面,她大概猜到江田和吉岡之間的關系,依然把江田當作尊貴的客人,和他談天論地。
“戲院也是,熱得簡直受不了呢。”
“駒代,”吉岡突然發話,但語氣極其輕柔,“你多大了?”
“我……哎喲,女人的年齡就別問了。吉岡先生,您呢?”
“我已經四十了。”
“騙人。”駒代像個小孩似的伸出手來,一邊掰著手指數著年歲,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當時我十七了……然后……”
江田插嘴道:“喂,還有別人在呢。”
“哎呀,還請多包涵,一不小心就……”
“總說‘那時候’,具體是什么時候啊?”
駒代咧嘴露出虎牙,笑著說:“吉岡先生,當年您的歲數是現在差不多一半吧?”
“今晚就聊聊私事吧。”
“聊您的私事嗎?”
“聊你的呀。我出國留學之后,你又做了幾年藝妓?”
“嗯……”駒代擺弄著扇子,盯著天花板回憶了起來,“前前后后,又做了兩年。”
“哦,可能就和我從國外回來的時間差不多。”吉岡很想問她當時有沒有愛上別人,卻難以啟齒,便若無其事地說,“歸隱家庭,還是沒有做藝妓好啊。”
“重操舊業也是無奈之舉,誰讓我只能吃這碗飯呢?”
“那你究竟是為人妻,還是為人妾了?”
駒代慢慢地飲盡杯中酒,再把酒杯放下,似乎本來決心一字不說的。“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說著,她向吉岡湊了湊,“有一段時間,我是結了婚,老老實實做主婦的。當年,您出國了,音訊全無,我也是有些悲觀了。呵呵呵呵,是真的,沒騙您。然后呢,當時正好一個富農家庭的兒子到東京上學。他對我特別好,所以,我就嫁給他了。”
“哦。”
“可我嫁過去是做妾啊。然后他們家又說必須回他們鄉下去,還說我如果回鄉下,就會給我妻子的名分。我本來不想去,但一想到我不可能年輕一輩子,去了就可以做人家正妻,我就……哎,當年真是太草率了。”
“他們鄉下是哪里的?”
“特別遠。嗯,就是盛產鮭魚的地方。”
“新瀉。”
“不,不是新瀉,是北海道那邊的。一個叫做秋田的地方,冷得要命,那兒一點也不好。我絕不會記錯,畢竟在那兒熬了三年啊。”
“結果你和他離婚了?”
“哎,我那個丈夫,他死了。這么一來,我原本也是做藝妓的,公婆健在,還有兩個弟弟。反正不論怎么說,我沒法一個人生活。”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來,喝一杯,緩會兒……”
“謝謝。”駒代接過江田斟的酒,說,“我的情況就是這樣了,今后還請多照顧生意。”
“我們點的其他藝妓呢,是不是不來了?”
“才十一點不到。”江田看了看時間,正好有人通知駒代有電話找,江田看著駒代離開的背影,低聲說道,“非常不錯,真是個極品美人啊。”
“哈哈哈哈哈。”
“其他藝妓沒來也好。那,我今晚就不再奉陪了啊。”
“什么,這才幾點啊?你平時可不這樣。”
“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你不也希望如此嗎?我可不能讓你丟臉哦。”江田舉起面前兩杯酒,一飲而盡,毫不客氣地從吉岡的煙盒里取出一支香煙,劃著火柴,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