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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論下雨或晴天(2)

我坐了下來,她開始不停地問我問題,跟剛剛查理在飯館里一樣。而這時候查理在收拾他的行李,在屋子里進進出出,找這找那。我注意到他們避開對方的視線,可并沒有像查理說的那樣,因為待在同一個屋子里而感覺不自在。他們沒有直接交談,但是查理用一種奇怪的、間接的方式參與談話。比如說,當我在跟埃米莉解釋為什么很難找到一個室友分擔房租時,查理在廚房里大聲說道:

“他住的地方不適合兩人合住!適合一個人住,一個比他收入高一些的人住!”

埃米莉沒有回答,但她顯然是聽進去了,因為她接著說道:“雷蒙德,你不應該找那樣的公寓。”

接下來至少二十分鐘,我們都是這樣子交談。查理在樓梯上或者要去廚房時說上幾句,通常是大聲地從第三者的角度說說我的事情。講著講著,埃米莉突然說道:

“哦,說真的,雷蒙德。你處處被那所可惡的語言學校剝削,傻傻地讓房東多收你的錢,而你做了什么?跟愛喝酒、還沒有工作的傻姑娘混在一起。你好像故意要跟這些還關心你的人過不去!”

“這些人不多了!”查理在走廊里大聲說道。我聽見他已經把箱子拖到外面去了。“你二十幾歲時像個愣頭青沒有問題。可你都已經快五十了還這樣!”

“我只有四十七……”

“什么叫你只有四十七?”埃米莉嚷了起來,雖然我就坐在她身邊。“只有四十七。就是這個‘只有’毀了你的人生,雷蒙德。只有,只有,只有。只不過盡力了。只有四十七。很快你就只有六十七,只不過在到處找一個安身之處!”

“他得振作些才行!”查理在樓梯上吼道。“別人把他逼急了他才會努力!”

“雷蒙德,難道你不曾停下來問問自己是什么人?”埃米莉問道。“想想你的潛力,你不覺得羞愧嗎?看看你現在過的是什么生活!這種生活……這種生活怎么讓人受得了!簡直欺人太甚!”

查理穿著雨衣出現在門口。一時間,他們兩個同時朝我開火,各罵各的。最后查理先收聲,說他要走了——像是因為討厭我似的——接著就離開了。

查理的離開使埃米莉的謾罵暫告一段落。我利用這個機會站起來,說:“抱歉,我去幫查理拿行李。”

“我干嗎要你幫我拿行李?”查理在走廊里說。“我只有一個包。”

可他還是讓我跟他下了樓,我看著包,他自己到路邊去攔的士。路上沒有一輛的士,他擔心地探出身去,舉著一只胳膊。

我走上前去,說:“查理,我想行不通。”

“什么行不通?”

“埃米莉絕對是討厭我。她見了我幾分鐘就這個樣子,三天以后會成什么樣呢?你到底憑什么覺得你回來的時候會雨過天晴呢?”

說著說著,我心里好像豁然開朗,我不做聲了。查理發覺到不對勁,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著我。

我終于說道:“我想我知道你為什么選我,而不選別人了。”

“啊哈。雷突然開竅了?”

“對,可能是。”

“但是那又怎么樣?沒有變,我要你做的事沒有變。”這時他的眼睛里又有了淚水。“雷,你還記得以前埃米莉常說她相信我時的模樣嗎?她說了一年又一年。我相信你,查理,你前途無量,你那么有才華。直到三四年前,她都還一直這么說。你知道這話變得多讓人難受嗎?我混得不錯。現在還混得不錯。很不錯。可她以為我應該成為……天曉得,成為這個世界的總統,天曉得!我只是一個混得不錯的普通人。可她不這么認為。這就是核心,所有問題的核心。”

查理開始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前走,陷入沉思。我趕忙轉回身去拿他的箱子,拖動輪子。街上人還很多,我很難一面跟上他,一面注意不讓箱子撞到行人。可查理還是一步步朝前走去,全然不顧我的難處。

“她覺得我不夠努力,”他邊走邊說。“可我沒有。我做得很不錯。年輕時有無盡的夢想是好的。可是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你就得……你就得現實點了。每當埃米莉實在不可理喻時,我腦子里都這么想。現實,她應該面對現實。我一直對自己說,看,我做得不錯。看看其他人,我們認識的人。看看雷。看看他過得像什么鳥樣。埃米莉應該面對現實。”

“所以你就把我叫來了。來當‘現實先生’。”

查理終于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別誤會,雷。不是說你真的一無是處。你既不是癮君子也不是殺人犯。可實話實說,跟我比起來,你不像是最成功的。所以我叫你來,叫你來幫幫我。我們的關系快完了,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我需要你的幫助。而且老天啊,我叫你做什么?只不過是做你自己。你平時怎么樣,現在還怎么樣。不多也不少。幫幫我吧,雷蒙德。幫幫我和埃米莉。我們還沒結束,我知道還沒有。我不在這幾天好好在我們家做客。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好,好,要是你覺得這樣能行。可埃米莉遲早都會發現的,不是嗎?”

“發現什么?她知道我要去法蘭克福開一個很重要的會。對她來說,這事再簡單不過了。她就是接待一個客人。她很樂意,她喜歡你。啊,的士。”他拼命揮手,車朝我們開過來。這時,他抓住我的手臂。“謝謝你,雷。你要替我們扭轉局面,我知道你能行。”

我回到公寓,發現埃米莉的態度全變了。她像歡迎一個年老體衰的親戚一樣把我迎進屋。她面帶和藹的微笑,輕輕地拍拍我的手臂。她問我要不要喝茶,我說好,她就帶我進了廚房,讓我在桌子旁坐下,然后站在一旁關切地看了我一會兒。末了,她輕聲說道:

“我很抱歉剛才那樣子說你,雷蒙德。我沒有權利那樣子說你。”她轉過身去泡茶,接著說:“我老是忘記我們已經離開大學好多年了。我做夢也想不到我會那樣子說其他的朋友。可如果是你,咳,我想我看見你就以為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從前,忘了早就離開大學了。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沒,沒有。我根本沒放在心上。”我還在想著剛才查理說的話,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我想埃米莉以為我在生氣,她的聲音更溫柔了。

“很抱歉我惹你生氣了。”她仔細地把一排排餅干擺在我面前的盤子里。“記得嗎,雷蒙德,以前我們對你幾乎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你只是笑笑,我們也笑笑,什么事情都是玩笑一場。我真是太傻了,以為你還可以像從前那樣。”

“啊,其實我現在還和以前差不多。我一點兒也不介意。”

她顯然沒有聽見我的話,接著說:“我沒想到現在的你不一樣了。你已經快走投無路了。”

“聽著,埃米莉,說真的,我還沒有到……”

“我想這些年的生活已經把你折磨得夠嗆了。你像個到了懸崖邊的人,再輕輕一推就會崩潰了。”

“你是說掉下去吧。”

她剛剛在擺弄水壺,這會兒再次轉過身來注視著我。“別這樣,雷蒙德,別說這種話。開玩笑也不要。我永遠不要聽見你說這種話。”

“不,你誤會了。你說我會崩潰,可要是我站在懸崖邊,我應該掉下去,而不是崩潰。”

“哦,可憐的人兒。”她好像還是沒有理解我的話。“只剩下一副外殼。”

這次我決定還是別應的好,我們就靜靜地等水開。一會兒,水開了,她給我泡了一杯茶放在面前,沒有給自己也倒一杯。

“很抱歉,雷,我得回辦公室去了。有兩個會我一定得去。我要是知道你會這樣,我是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的。我會另做安排的。可現在我得回去。可憐的雷蒙德。你一個人在這里怎么好呢?”

“我沒問題的,真的。其實我在想,你不在時我干嗎不來準備晚餐呢?你可能不信,可是我最近廚藝大有長進。事實上,圣誕節前我們的自助餐……”

“你想幫忙真是太好了。但我想你還是休息吧。畢竟在一個不熟悉的廚房很容易會手忙腳亂。你就把這里當作自己家,泡個藥澡,聽聽音樂。我回來以后再來做晚飯。”

“可是你工作了一整天不會想再操心晚飯的事。”

“不,雷,你就休息吧。”她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這上面有我的直線電話和手機。我得走了,但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記住,我不在時別給自己找難題。”

一段時間以來,我發現我在自己家里沒辦法好好休息。我要是一個人在家就會越來越焦躁不安,總覺得外頭有什么重要的邂逅在等著我。可我要是一個人在別人家里反而常常能得到安寧。我喜歡窩在陌生的沙發里,隨手拿本書來看。這正是埃米莉走了以后我做的事情。或者說,我至少看了兩章《曼斯菲爾德莊園》才打了個二十來分鐘的盹。

一覺醒來,午后的太陽正照進公寓。我從沙發上起來,開始東看看西看看。可能是清潔工在我們外出吃午飯的時候真的來過了,也可能是埃米莉自個兒打掃了,總之現在偌大的客廳看上去一塵不染。客廳不僅是干凈,還很有品位,擺設著時髦的家具和藝術品——雖然刻薄的人可能會說太做作了。我掃了一眼擺著的圖書,然后是CD。基本上全是搖滾和古典樂,可經過一番搜尋,我在角落里找到了幾張弗雷德·阿斯泰爾[11]、切特·貝克和薩拉·沃恩的CD。我奇怪埃米莉怎么沒有把其他她珍愛的唱片也換成CD,但我沒有在CD這里停留太久,而是溜達去了廚房。

我打開碗櫥找餅干、巧克力什么的,突然看見廚房的桌子上有一本小記事本。帶襯墊的紫色封面在光滑而極其簡潔的廚房里特別顯眼。剛剛我喝茶時,埃米莉匆匆忙忙地準備出門,把包里的東西統統倒到桌子上,再重新裝進去。一定是那個時候落下的。可馬上另一種念頭出現在我腦子里:這個紫色的小本子是一本私密日記,是埃米莉故意留下來要我看的;出于某種原因,她無法公開表達她的感受,于是用這種方式來傾訴她內心的混亂。

我站在那兒盯著記事本。過了一會兒,我走上前去,把食指伸進記事本當中,小心翼翼地翻開。埃米莉擠擠挨挨的字映入我的眼簾,我一下子把手收了回來,離開餐桌,告訴自己我不應該偷看埃米莉的本子,不管她一時昏了頭想干什么。

我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又看了幾頁《曼斯菲爾德莊園》。可現在我集中不了精神。我的腦子一直回想著那個紫色的記事本。那會不會不是一時沖動,而是她計劃了好幾天的呢?她會不會認真地寫了一些東西要我讀呢?

十分鐘后,我又回到廚房,盯著紫色記事本。然后,我在剛剛喝茶的椅子上坐下來,把本子拉到面前,打開。

很快我就弄清楚了一個問題:埃米莉要是有一本記錄內心深處秘密的日記本的話,一定在別處。我面前的這個本子頂多只是一本頂漂亮的日志,每天埃米莉都潦草地記著些提醒自己記得去做的事情,有些字寫得超大。比如有一條用粗的氈頭墨水筆寫著:“還沒給馬蒂爾達打電話,怎么又忘了???記得打!!!”

還有一條寫著:“他媽的菲利普·羅斯讀完了。還給馬里恩!”

我一頁頁地翻過去,突然,我看見:“雷蒙德星期一來。痛苦啊,痛苦。”

我又翻了兩頁,發現:“雷明天就來了。怎么活?”

最后,在今天早上剛記的幾件瑣事中有一條:“牢騷王子要來了,記得買酒。”

牢騷王子?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不得不承認這個稱呼指的是我。我設想了種種可能——客戶?水管工人?——可是最后,看看日期,看看前前后后,我不得不承認不可能有其他更靠譜的候選人了。突然間,一股無名的怒火涌了上來:她怎么可以給我安一個如此不公平的頭銜?我一氣之下把那張討厭的紙捏作一團。

我的動作并不是很用力:連紙都沒有撕下來。我只是一把捏緊了拳頭,轉眼我就恢復了理智,可是當然了,為時已晚。我放開手,發現不單單那張紙被我一氣之下捏壞了,連底下兩頁也遭了殃。我拼命把紙張弄平,可它們還是皺起來,好像它們就是很想被捏成一團垃圾。

盡管如此,我還是繼續固執地想把被我捏壞的紙張弄平,心里忐忑不安。正當我準備放棄的時候——我現在不管做什么都掩蓋不了我的失誤——我聽見屋子里有電話在響。

我決定不理睬電話,繼續想搞清楚我剛剛的失誤會有什么后果。但是不一會兒電話答錄機響了,我聽見查理在留言的聲音。也許我覺得抓到了救命稻草,也許我只是想找人傾訴一下,總之是我發現自己沖到了客廳,抓起玻璃咖啡桌上的電話聽筒。

“哦,你在啊。”查理好像有點生氣我打斷了他的留言。

“查理,聽著。我剛剛做了一件蠢事。”

“我在機場,”他說。“飛機晚點了。我想給要在法蘭克福接我的汽車服務公司打個電話,可我沒帶他們的電話。所以我要你給我念一下。”

接著他開始指示我到哪里去找電話本,但是我打斷他的話,說道:

“聽著,我剛剛做了一件蠢事。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幾秒鐘的沉默后,查理說道:“你可能在想,雷。你可能在想有第三者。想說我現在是要飛去見她。我猜你是這樣想的。跟你看到的一切對得上。剛剛我出門的時候埃米莉的樣子,等等。可是你錯了。”

“是,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聽著,我有事要跟你說……”

“承認吧,雷。你錯了。沒有第三者。我現在是要去法蘭克福開一個有關更換我們波蘭代理的會。我只是要去干這個。”

“是,我知道。”

“從來就沒有什么第三者。我是不會看其他女人的,起碼不會正經地看。是真的。是他媽的真的,沒有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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