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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補償金征討

第一篇

吉姆·謝里登(Jim Sheridan)

這是一間大旅館:幾百位客人將它當作旅途中的落腳點,這些人正慢慢從精神幾近崩潰的狀態中緩過勁來。靠近門口和前廳的凳子上坐滿了年長和年輕的人,他們正在熱烈地交談。在這個夏天的傍晚,這里無疑是整個街區最熱鬧的地方。

他六十三歲。

這些退伍軍人走在大街上,他們曾為了德國的民主去打仗。他們以為自己馬上就能領到補償金,因為他們缺錢。一個叫沃特斯(Waters)的家伙覺得這些退伍軍人應該到華盛頓去,就像科克西在1894年組織一幫無業游民所做的那樣。[1]在他看來,這樣可以讓政府滿足他們的要求。

D.C.韋伯(D.C.Webb)從“瘋人院廣場”(Bughouse Square)[2]組織了一隊人馬去游行。我沒在軍隊里待過——一戰的時候太小,二戰的時候又太老了(笑),恐怕算不上合格的游行者。不過,其他的十個還是十五個人都當過兵,他們覺得我去沒什么問題。韋伯說:“來吧,你是個相當不錯的流浪漢呢!”(笑)

我們到鐵路站場搭上一輛貨運列車。印第安納州的秘魯市是我們的第一站。我們在那扎下營來,接下來就到城里閑逛,到各個雜貨店,給老板講同一個悲慘的故事。他們會給我們一些香腸,或者面包,或者肉,或者罐頭。然后,我們回到鐵路站場——也就是樹叢中,在那兒生起一小堆火,把吃的東西放在罐頭盒子里煮一煮,圍著火堆坐成一圈吃東西。

秘魯市是我們離開芝加哥后在切薩皮克到俄亥俄鐵路上的第一個分界點。我們會停下來休息一下,再找點兒東西吃。列車長們一般會告訴我們火車已經準備好開出站了。在這些人當中,有的還拖家帶口。你能想象女人和孩子坐在火車車皮里嗎?

列車長想搞清楚站場里一共有多少人,這樣他就知道應該讓火車拖上多少節車皮。當然,鐵路公司并不知道這個情況,但這些列車長出于同情,會多拉兩三節空車皮,補償金大軍就可以爬進去,舒舒服服地坐到華盛頓。就連鐵路警察,也都非常好心腸。

有時候,一節車皮里會擠上五六十人。我們只能癱在地板上。至于廁所,你得一直待在里頭,直到下一個停車點。(笑)火車通常會走上一百英里才停下來。你沒有帶吃的,你只能到城里討一些。這就是一場大規模的乞討。

在某個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城市,D.C.韋伯站在戲臺上講了一番話。我們湊了一些錢,其中甚至包括一些本地人。錢是用來給小伙子們買煙的。城里人都非常有同情心。

現在,當陌生人來到一個城市或是一個街區,當地人會表現出憎惡,當時并不存在這樣的情況。我也不曉得現在的人為什么會討厭這個。這是大蕭條時期的一種現象。當時要比現在更講同志情誼。這種同志情誼甚至超出了共產主義者的想象。美國已經沒有這種感情了。人們有不同的想法,意見不一致,但他們之間存在一種很美好的感情。當你遇到麻煩……真見鬼,如果他們能幫你就一定會幫忙。

有一件事情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們當時到了弗吉尼亞州的一個地方。天很熱。在我們的營地里,有一個高個子男人,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他的老婆和幾個小孩子。我們請他們過來一起吃點東西,他拒絕了。于是,我用一個舊盤子裝了點吃的拿過去給他們,還是被拒絕了。那個丈夫對我說他才不關心吃的東西。可是,那個奶娃娃餓得哇哇直哭。

最后,我和另外幾個家伙晃到了市中心。我還記得進到一家藥店,向老板討一個帶奶嘴的奶瓶。你能想象一個男人向人討要一個帶奶嘴的奶瓶嗎?我真是鼓足了勇氣才這么干的。我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后,我就走了,接著去討奶粉。

當我回到營地時,天已經黑了。我先去跟頭兒韋伯報到,他還拿那個奶瓶來取笑我。我說:“上帝啊,這里有個娃娃要吃東西呀。”他說:“這個下午你可沒少碰釘子。”我說:“沒事,我準備再試一次。”于是,我走過去,同那個男人的老婆講。我說這里有個奶瓶。我們甚至都熱好了牛奶。但是,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那個男人說他不想要。

我還能做什么呢,只是覺得心情不好?我并不覺得這是施舍。在我看來,這個男人的自尊心太強了。

當我們的火車穿越弗吉尼亞時,悲劇發生了。

火車必須穿過一些山區。發動機的煙和煤煙會順著隧道飄回來,進到車廂里。為了不被嗆到,我們關上了車門,拿手帕捂在鼻子上。我們還為此討論了一番。小嬰兒會怎樣?我們怕孩子會悶死。那個媽媽抱著她的小娃娃,娃娃看上去非常安靜。媽媽尖叫起來。我們不知道她為什么尖叫。到達華盛頓后,我們才發現那個娃娃在過隧道的時候死了。

小娃娃的死讓車廂里的人都很難過,就像自己的孩子不在了一樣。

我們到華盛頓的時候,許多退役軍人已經先我們抵達了。沒有安排住房。大部分拖家帶口的男人都住在“胡佛村”[3]。波托馬克河對岸就是我們所說的阿納卡斯蒂亞大本營。他們在那里用紙板和各種可用的東西搭建住所。我不曉得他們去哪兒搞吃的。其他大部分人都住在賓夕法尼亞大道街邊。

那條街上的許多建筑正在拆除,準備蓋政府大樓。大批退伍軍人把這些樓房變成了營地,住了下來。有一些空車庫,他們也住了進去。完全沒有私有財產的概念。他們不會事先征得主人的同意,甚至都不知道主人是誰。

他們來向胡佛總統請愿,希望在補償金過期之前發放給他們。總統不干。他說如果他們拿到了補償金,國家就會破產。他們在白宮周圍守夜,輪班繞著白宮游行。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將這些家伙趕出華盛頓?離開的命令已經下達了四五次,但人們拒絕執行。警察局長被召來驅趕這些人,但他[4]拒絕了。我還聽說,海軍司令被命令出動海軍,也拒絕了。最后,正是偉大的麥克阿瑟(MacArther)將這些狼狽不堪的退伍軍人趕出了華盛頓。

我永遠忘不了那幅畫面……麥克阿瑟沿著賓夕法尼亞大道過來了。女士們,先生們,我絕對沒有瞎說,他騎在一匹白馬上。他后面跟著坦克,正規軍的部隊。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次算不上暴動的暴動。這些退伍軍人并沒有行動,那些人用刺刀去戳他們,用步槍的槍托砸他們的腦袋。一開始,他們費了好長時間才把退伍軍人趕出那些大樓。就跟靜坐一樣。

他們想方設法把這些人趕走。有一個大塊頭的黑人,大約有六英尺那么高,手里拿著一面很大的美國國旗。他是補償金征討大軍中的一員。一群士兵推著他往前走,其中一個沖他嚷道:“滾開,你這個黑雜種!”他轉過來對著這個士兵說:“不要推我。我曾為了這面國旗去打仗。我為了它在法國作戰,今天我也會為了它在賓夕法尼亞大道戰斗。”那個兵用刺刀去戳他的腿。我記得他受傷了,但不曉得有沒有人送他去醫院。

在某種程度上,暴動才剛剛開始。士兵們推搡著退伍軍人。雖然他們不想動,這些當兵的還是在拼命趕他們走。

到了晚上,退伍軍人退到波托馬克河對岸。他們接到命令撤出阿納卡斯蒂亞大本營,他們拒絕了。士兵們開始放火燒他們的窩棚,他們被煙熏了出來。我離得很遠,沒有看清當時混亂的場面。那火燒得就跟現在貧民窟起的火一樣,只不過點火的不是住在里面的人。

士兵們沖他們扔催淚瓦斯和催吐瓦斯,這是一項他們自己不愿意執行的命令。他們比征討大軍年輕,這就像是兒子在攻擊爸爸。第二天,報紙上一片哀嘆之聲,但他們也意識到必須把這些人弄走。因為他們給這個城市帶來了危害。麥克阿瑟成了英雄。[5]

后來,補償金征討大軍又回到他們一開始出發的地方。他們沒有拿到補償金。

附記:“在補償金征討事件之后,我一路流浪到紐約。因為不是常住居民,我在那里得不到救濟。于是,我就開始干那個最古老的行當,也就是討飯。我成了職業乞丐,有好幾個穩定的主顧。海伍德·布龍(Heywood Broun)就是其中一個。我每次跟他討錢的時候,他就會說:‘老天,難道在這個城市里除了我你就不認識別人了嗎?’”(笑)

A.埃弗里特·麥金太爾(A.Everette Mclntyre)

聯邦貿易委員會。

一天早上——我覺得是1932年的6月26日或27日,警察封鎖了整條街道,將游行的人往回趕。補償金征討大軍之前繞著白宮游行,總統不喜歡這樣。其他很多人也不喜歡,因為他們在交通繁忙的時段堵住了賓夕法尼亞大道。

大約有五千人的征討大軍和他們的家人在拆得七零八落的樓房里扎營。警察包圍了他們。有人沖警察扔磚頭。兩個警察開槍還擊:一個退伍軍人被打死,還有一個受了重傷。

第二天午餐時間,我聽到了部隊口令。在我的右邊,橢圓廣場朝向紀念碑的方向,有部隊在集結。似乎出了麻煩。果然,我們沒有等太久。

這支隊伍的最前面是一隊騎兵。幾輛指揮車和四輛載著小型坦克的卡車停在退伍軍人的營地附近。卡車放下活動坡道,坦克就這么開到街上。當軍隊出現時,那些舊樓里的征討大軍敲起錫鍋,大叫道:“自己人來啦!”他們本還指望部隊會同情他們的。

有輛指揮車離我站的地方不算遠,有人從車上下來,竟然是陸軍參謀長麥克阿瑟。他的助手是一位年輕的少校,德懷特·艾森豪威爾。他們兩手叉腰,觀察當時的形勢。

第12步兵團全副武裝。每個士兵都配備了防毒面具,腰間別滿了催淚彈。他們聽到“向右轉”的命令,這樣一來就正好面對著退伍軍人的營地。他們裝上刺刀,戴上防毒面具。他們聽從命令,用刺刀開路推進。刺刀是用來戳人的,好讓他們離開。

很快,催淚彈爆炸,幾乎所有人都看不見了。整個街區都被煙霧籠罩著。火苗也躥了起來,那是士兵在點火燒樓,把里面的人趕出來。步兵顯然是奉命把這群人往橋的方向驅趕,讓他們到波托馬克河對岸去。整個下午,他們就這樣攻下一個接一個的營地。

我和同事都覺得部隊會攻擊河對岸的阿納卡斯蒂亞大本營,那里有大約兩萬到四萬補償金征討大軍。我們爬到一棟大樓的樓頂,想看看晚上會發生什么。那是天黑以后的事情了。

第12步兵團真的跨過大橋,還是像之前那樣全副武裝。那場面還真是壯觀。我們可以看到起火了。很快,營地里的所有人在深夜被趕到了馬里蘭林地。

第二天,我在報紙上看到有人被刺刀戳傷,有人受了重傷,舉著胳膊的人胳膊被軍刀砍掉,有人被刀背打傷,還有人的耳朵被切掉……

愛德華·C.沙爾克(Edward C.Schalk)

一戰老兵。

部隊出動了,他們還能做什么呢?他們只能離開,像那些善良的斯巴達勇士會做的那樣。

我還記得他們從華盛頓回來的時候,是在州街這兒下的車。他們就像又聚會了一次一樣。那天天氣不錯,是夏天。各種各樣的人都來看望他們。他們展開了一面國旗,所有人都往里扔錢——二十五美分、半美元。這表示大家歡迎他們回來,都支持他們。那天,他們確實很風光。他們之后去了哪兒,沒人知道。

注釋:

[1]1894年,雅各·S.科克西(Jacob S.Coxey)帶領一批失業者前往華盛頓。他們最后沒有達成目的。因為人數太少,人們新造出一個帶有貶損意味的短語“科克西失業請愿軍”(Coxey's Army)。

[2]“瘋人院廣場”是當地人對華盛頓廣場公園的戲稱。——譯者注

[3]“胡佛村”(Hooverville)指美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所設立的失業工人及流浪漢收容所。——譯者注

[4]佩勒姆·D.格拉斯福德將軍(Pelham D.Glassford)。

[5]他的助手是喬治·巴頓少校(George Patton)和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少校(Dwight Eisenhower)。胡佛總統說道:“謝天謝地,我們的政府還知道如何對付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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