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腦科學的角度分析人性是善是惡
- 打開黑箱:通過36部經典電影解密腦科學
- 王欣(@反褲衩陣地)
- 2866字
- 2017-09-26 11:17:35
電影《幽靈公主》
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正在薩拉曼卡大學做訪問學者,每天通過電極記錄大鼠聽覺核團對聲信號的反應。實驗結束后,處死大鼠,用剪刀剪下頭顱,泡到福爾馬林中備用,數天后制作腦片。有時候,我捫心自問,這么做到底是善是惡?科學到底是善是惡?人類到底是善是惡?某天,實驗遇到故障,做了一整天都沒有理想的數據,我又氣又悶,回到住處看電影排解。就在那個晚上遇見了《幽靈公主》,我被精美的漫畫故事打動。
《幽靈公主》是宮崎駿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描繪了人與自然界的愛恨糾結。蝦夷族青年飛鳥為拯救村民而遭詛咒,不得不離開親人四處流浪。旅途中他見到了一群由幻姬領導的窮人,這群人在麒麟獸的森林開采鐵礦,建立煉鐵廠。森林中的種種生物都視他們為敵,有著300歲智慧的白狼神莫娜和被她養大的人類女孩桑(幽靈公主)更是時刻想殺死幻姬。飛鳥被桑深深地吸引,同時又想幫助人類。戰斗過程中飛鳥被麒麟獸所救,立場更加搖擺不定。最后,幻姬射掉了麒麟獸的頭顱,飛鳥和桑合力將頭顱奪回,還給麒麟獸,麒麟獸的靈魂方才安息。
麒麟獸象征著神奇的大自然,它在林中安靜地行走,足跡所至之處開出一叢叢嬌艷無比的花朵。它呼出使人起死回生的生命氣息,有時也會無情地吸走生命。它光彩照人,發怒的時候令天地為之變色。它為野豬、白狼、麋鹿、猩猩等所有的動物提供家園,包括人類。動物們在各自的領地里相安無事,只有人類不斷地擴張、開采、砍伐、殺戮,逼得動物們無家可歸。
看完電影,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話:“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動物。”一連幾天,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人類真的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動物嗎?
沒有人會用萬物來衡量人類,只會用人類來衡量萬物。早在兩千多年前,古希臘哲學家普洛泰戈拉就說過:“人是萬物的尺度。”這并非妄言。如果沒有尺度,人類壓根就沒辦法衡量萬物。生而為人,我們不可能以另一個物種為尺度,也不可能以“萬物”這么龐大的概念為尺度,我們只能以自己為尺度,為出發點,為參照系。
假如我們不這么做,我們就不應該吃飯、穿衣、行走、呼吸……因為這些都可能傷及他物而成為惡。無論哲學還是宗教,大抵上都承認這一點,就連最崇尚眾生平等、慈悲為懷的佛家,明知道“水中有四萬八千蟲”,念幾句飲水咒還是喝下去了。
因此我必須修正之前的觀點:從人的角度看,人不能因為自身與自然界的其他物種存在沖突,就被認為是邪惡的。人到底是不是邪惡,要看他如何與別的人相處。其實,這個問題也被討論了幾千年,我不能長篇大論地一一舉例,只能從人腦的結構和功能出發,對這個問題進行分析。
我想討論的第一個問題是:人為什么有善有惡?
設想我們找一批公認的善人(至少是大多數人公認的),再找一批公認的惡人,比較一下他們的腦有沒有差異。間腦、小腦、中腦、腦橋、延髓,這些都沒有顯著性差異。再對比一下大腦,差異出現了——善人在做善事的時候大腦比較興奮,產生的快感強烈;而惡人恰恰相反。我們會問這個怎么形成的,當然是后天形成的,有點類似于巴甫洛夫提出的“條件反射”。如果你從小做好事被表揚,連接善的神經通路就可能特別暢通,如果你從小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環境里,連接惡的神經通路就可能暢通無阻。大多數人亦善亦惡,無非是這兩條通路同時施工,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復雜的性格。
這些神經通路的形成,拜后天環境所賜,有沒有人天生就是大惡人呢?我不否認有“秉性”在發揮作用,就好像有些人體質比較弱,容易受細菌的感染。有些人的秉性傾向于行善,有些人的秉性傾向于墮落。但先天因素(遺傳密碼)只是提供可能性而已,我們不能說真有天生的善人或惡人。從神經通路的水平得出的結論是:先天,無善無惡;后天,受環境的影響慢慢出現善惡。
我想討論的第二個問題是:為什么絕大多數人喜歡善而不喜歡惡呢?或者說,為什么人性向善呢?
“鏡像神經元”學說為我們提供了一份答案。20世紀90年代,意大利帕爾馬大學神經科學家里佐拉蒂在猴腦中發現了鏡像神經元。這種特殊的神經元能夠像照鏡子一樣通過內部模仿而辨認出所觀察對象的動作行為的潛在意義,并且做出相應的情感反應。比如,讓A猴看B猴吃花生,A猴某些腦區的神經元會出現和B猴相似的反應。
里佐拉蒂通過經顱磁刺激技術和正電子斷層掃描技術,發現人腦中也有鏡像神經元,而且有一部分存在于大腦皮質的布羅卡區(控制說話、動作和對語言的理解的區域)。他進一步提出,人類正是憑借鏡像神經元來理解別人的動作意圖,同時與別人交流。后期的實驗顯示,布羅卡區的鏡像神經元與大腦的邊緣系統相連,而邊緣系統與情感及記憶緊密相關。
生活中很多現象都是鏡像神經元在起作用,例如,看到別人被毆打產生痛苦表情,會對自己以往被毆打的痛苦產生回憶,從而體味到對方的痛苦;看到別人在享受美食,會不自覺地吞咽口水;看到別人打球,會渾身充滿了力量……
不同的人的鏡像神經元數量是不一致的,鏡像神經元數量越多的人,越能感受到別人的痛苦,越可能在危急關頭伸出援手。缺乏鏡像神經元的人,無法對別人的苦難感同身受,也就缺乏理解和共情的能力。
我們能不能說,一個人善良是因為鏡像神經元的數目比較多,一個人邪惡或麻木不仁是因為鏡像神經元的數目比較少呢?這也許是一個重要原因,但絕不會是唯一的原因。不然,就無法解釋為什么很多人亦善亦惡、時善時惡。
我想討論的第三個問題是:善惡如何轉化?或者說,善人如何變成惡人,惡人又如何變成善人?
禪宗有一則故事:一位武士向白隱禪師請教什么是地獄和什么是天堂。白隱禪師看了武士一眼,輕蔑地說:“你這個人愚笨不堪,沒有人會重用你。”武士一聽勃然大怒,拔出寶刀就要向禪師砍去。白隱禪師不為所動,反而輕聲細語地說:“地獄之門由此打開。”武士似有所悟,立刻棄刀向禪師鞠躬道歉。白隱禪師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天堂之門由此打開。”
善惡只在一念之間——沒有絕對的善人和惡人,善惡的轉變只在一瞬間。
白隱禪師的故事里,是善激發了善,是惡激發了惡。某些時候確實是這樣,所以我們應該謹慎交友,遠離邪惡之人——假如我們內心的大愛不足以對抗這種邪惡造成的負面影響(當然我也希望內心的大愛能夠感化邪惡,邪惡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對善德的考驗)。更多的時候,善惡的火種仿佛來自我們內心的最深處,就好比某天我睜開雙眼,忽然心生善念,決心做個真誠的好人;某天我突然邪念叢生,仇恨之火如毒蛇纏繞。我不知道同一個我為什么會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橫生了一念,偏是這一念之間,無法用科學解釋,我不知道這一念從何而來,就像不知道宇宙誕生之初的原點。
凡人,總是善念多于惡念吧。這樣我們才能放下仇怨,相互支持著活下去。如果,我們只有野獸的欲望而沒有人類特有的道德感、美感、理性,我們就與野獸無異,殺伐征戰,無緣于今日的文明。無數世紀以來,人們在善惡之間徘徊、選擇、思考,值得慶幸的是我們仍享有這份自由,并且享受著善良帶來的金色曙光——這個依然存在的人類世界。
我們該如何選擇善,而不是惡呢?就像白隱禪師所說的,我們必須相信善是通向天堂,惡是通向地獄。我們隨時隨地擁有善惡的選擇權,天堂地獄因此顯現不盡,陪伴我們行走于幽幻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