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龍脈
- 印小然
- 5293字
- 2019-01-05 07:30:03
1 神秘夢境
夜色正濃,慘淡的月光透過窗簾的間隙灑落在臥室里,猶如披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慘白外衣,原本普通的房間,此刻竟顯得有些森冷與詭異。一名年輕的男子正陷入熟睡當中,胸膛隨著呼吸輕輕起伏著。偶爾有風吹過,卷起窗簾的一角,月光照在男子的臉上,棱角清晰,細膩的絨毛清晰可見,只是他的眉額卻微微皺起,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他似乎正陷入異??植赖呢瑝舢斨校瑵饷忌铈i,原本平穩的呼吸陡然間變得急促起來,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急促地打著轉,額頭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雙手更是無意識地緊緊攥住被子,用力之深,以致連手指關節處都泛著青白。而他俊朗的臉龐更是變得慘白無比,散發著源自靈魂深處的無助與驚懼,好像整個人都陷入了如濃墨般黑暗的泥潭之中,越是掙扎就越陷越深。終于,一陣劇烈的喘息過后,男子猶如從地獄中逃脫一般,眼睛“簌”地一下睜開,驚坐而起,大口喘著粗氣,大滴大滴的汗珠也從額頭上滑落。
他抬起頭來,驚恐不安地掃過房間里的每個角落,似乎是尚未從噩夢中醒來,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回到了人間還是仍然身處夢境之中。半晌,入目的熟悉景象總算讓他驚慌的眼神恢復了幾許神采,他松開緊攥著的被子,才發覺冷汗早已經泅濕了衣衫,渾身上下被一股陰冷包圍著。
許久過后,艾天旗的心跳終于逐漸回歸平穩,他活動了一下因極度緊張而略顯僵硬的身體,扯過一件夾克外衣披上,雙手支撐床沿,呆坐在那里。然而身體并沒有因為包裹在外套里而感到一絲溫暖,這個真實到可怕的夢境仿佛要把自己拉入無底的深淵。即便是此刻,夢境里那刺骨的陰寒仿佛仍未散去,一點點地蔓延過全身,浸入他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中,滲透進他的骨髓里,抽離不去。
有那么一瞬間,艾天旗甚至懷疑自己究竟是否還活著,那些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的詭異夢境,猶如真實發生過一般,一幕幕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自己眼前。
這些情景,真的只是一場噩夢嗎?
天旗定了定神,起身來到桌前,扭亮臺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涼的水流從喉嚨滑過,落入腹中,帶來一股清涼,讓他沉浸在噩夢中無法自拔的神思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經意間,目光落在平攤在桌面的一本筆記上,他頓時周身如墜冰窖,握著杯子的手就這么定格在半空中,難掩的悲傷涌上心頭。
紙張早已泛黃,頁角更是布滿了細細的裂紋,猶如遲暮的老人,飽經歲月的風霜,早已變得脆弱而力衰。輕輕翻過一頁,每一張紙上都沉積著歷史的滄桑。
這筆記本正是姨媽的遺物,它的存在毫不留情地提示著這個失神的男人:姨媽是真的不在了,就在這棟房子里,就在自己的眼前,姨媽神情詭異,身體扭曲地倒在地上,渾身都是……
想到這里,口中突然泛起一陣難以形容的苦澀,艾天旗一揚手,將杯中的水大口咽下,不愿再面對這段此生都無法接受的回憶。
前幾天的中午,天旗入圍了為期三個月的紀錄片大賽的總決賽,他興高采烈地沖回家打算和家人分享這個好消息,但在打開門的瞬間,他卻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姨媽,渾身古怪的腫脹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一根根黑紫色的血管怒張著、仿佛隨時都會沖破皮膚的束縛迸射出來,黑血從身體各個地方滲出,一股濃烈的惡臭撲面而來。
她的眼珠子更是暴漲得仿佛都要從眼眶中擠出來似的,就這么直勾勾地對著天旗的視線,像是在訴說著她死前的絕望和痛苦。
如果不是尸體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姨媽平日里最喜愛的那套,天旗甚至沒法認出這個脹得像被水泡過幾天的尸體,就是從小朝夕相處、親若生母的姨媽!
天旗緩緩倒退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拼命地搖頭,試圖把眼前的景象從自己腦海中驅趕出去。但當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地面上時,姨媽無言的尸體卻依然安靜地躺在那里。
這一刻,天旗的世界崩潰了,急怒攻心之下,他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姐姐艾天格正伏在床前泣不成聲,柔軟的長發遮蓋住了此刻被淚水浸沒的姣好容顏,極力壓抑的嗚咽聲如刀子般凌遲著艾天旗的心臟。呆坐片刻,天旗突然像瘋子一樣從床上沖下來,幾乎是撲到電話機前。
然而,不等他按下第一個數字鍵,父親卻一聲大喊喝住了他,奪過話筒一把按下。
“爸!你干什么?”艾天旗猛然扭頭,滿眼的不解和憤怒,雙手不禁顫抖起來,父親近在咫尺的臉色竟然滿是陰鷙。
父親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陰著臉,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不能報警,絕對不能!”
即使是現在,艾天旗依然還能清晰地記得父親那日的模樣,長這么大他頭一次從父親的臉上看到這樣復雜的神情——暴怒、恐慌、哀傷,甚至是絕望……
他從來不知道一向強悍的父親也會有這樣絕望的一面,只是當時,處于極度激動的狀態下,他根本沒有心思留意到這些細節反而如同發泄般沖著跟父親怒吼一氣,似乎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驅趕走心中的痛苦。
天旗無法理解父親古怪的舉動,姨媽是被人害死的,為什么不讓自己報警?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姨媽死不瞑目?
自那天過后,父子倆就一直沒有說過話。
天旗嘆了口氣,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父親的房間門口,他在門口踟躕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父親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依然在熟睡當中。
因為姨媽莫名的遇害,他已經很多天沒和父親說過話了,但此時,看著熟睡中也緊皺著眉頭,似乎滿懷沉重心事的父親,天旗還是忍不住鼻子發酸,一抹淚水悄然模糊了視線。
從小視若生母的姨媽遇害,讓自己一時亂了心神,可是這又怎么能責怪父親呢?或許是父親知道了一些內情卻不想讓自己擔心,才選擇了藏在心里獨自承受。
注視良久,一句“爸,對不起”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生怕父親醒來看見自己此時的不安和愧疚,便連忙轉身離開了父親的房間。
可他沒有看到,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年老的父親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一滴隱忍了許久的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緩緩滑落……
第二天早上,天旗從樓上下來,看到父親正坐在餐桌前。
聽到樓梯傳來的響動,天格從廚房探出小半個身子,“天旗,早飯在桌上,你們先吃,我再煎個雞蛋。”說完又閃身回去忙活。
拉開椅子坐下,天旗打量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父親,喉嚨聳動了一陣,略有些尷尬和忐忑,但終于還是喊了一聲:“爸?!?/p>
父親依然板著臉,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淡淡地應了一句“吃吧”,只是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徹底暴露了他的內心。
天格倚在廚房門口,手上端著盤子,卻沒有馬上過去,她只是靜靜地看著餐桌旁的父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從這一刻起,橫亙在父子之間多日的塊壘,便如同陽光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不見。
父子倆十分默契地沒有提及姨媽遇害的事情,這是所有人都無法忘卻的傷痛,或許,只能依靠時間來沖淡內心深處的痛楚。
姨媽的后事已經料理完,早飯后,請假多日的天旗回到了學校。
然而在之后的日子里,這些仿若真實的噩夢依然無時無刻不在糾纏著天旗,尤其是最近,甚至連父親都出現在了天旗的夢境里。
又一次在大汗淋漓中驚醒,天旗面色慘白地坐在床上,回想著之前的夢境,隱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父親被困在一個奇怪的甕里,八根藤條從腹腔伸出,詭異地咯吱作響,似乎是一種猙獰的笑意,然后毫不留情地插入父親的后心,貫穿了整個胸膛!肌肉被輕而易舉地撕裂開,露出胸腔內尚在跳動的心臟,鮮血從傷口中噴涌而出,天旗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噴濺到臉上的溫熱感。然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在無盡的痛苦中掙扎,想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他掙扎著想救父親時,藤條上不知何時冒出無數的血色條蟲!那些細小的蟲子線兒似的源源不斷地順著藤條鉆進父親的身體里,很快,蟲子再也擠不進父親的身體,從毛孔中又涌了出來,父親的眼睛已經暴漲得跟姨媽一樣,大量的血水從眼眶里不斷溢出。
眼見著父親的臉跟姨媽的死狀慢慢重合,艾天旗痛苦地嘶喊著、掙扎著,卻無濟于事。他竭力想擺脫眼前的一切,可就在這時,他聽見了父親的聲音,那個渾身都浸在血中男人嘶啞地喊叫著:“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砰的一聲,身體感受到地板堅硬的觸感,隨之而來的是后背劇烈的疼痛,痛感刺激著艾天旗的神經,讓他一點點清醒過來。
衣衫一如往常被冷汗浸透,可這一次即便是已經從噩夢中驚醒,內心深處的恐懼卻絲毫未減,身體的各處傳來徹骨的疼痛,仿佛夢境里的藤條插進的不是父親的胸口而是自己。他用力地按著胸口,本想驅散心中的恐懼,夢里的場景卻漸次清晰起來,仿佛自己身體的下方就是那個無底的黑洞,無法抗拒的引力牽引著他向下墜落……
再一次醒來時,電話正在耳邊不厭其煩地震動著。天旗拿起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著四個未接來電,都是姐姐打來的。
天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連忙接起電話。電話接通了,卻沒有人說話,只是隱約聽到姐姐的啜泣聲。
“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別哭,快告訴我??!”天旗焦急地喊道,心中的不安迅速擴大。
過了片刻,電話那頭卻傳來準姐夫振楓有些低沉的聲音:“天旗,趕緊來醫院見你爸爸最后一面吧,你爸爸……你爸爸他出車禍了。”
手機悄然從天旗手中滑落,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隱隱地,還能聽到振楓焦急的聲音:“天旗,你沒事吧?天旗,你說話……”
然而,天旗卻對這一切毫無反應,他就這么保持著接聽電話的姿勢,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失去了全部的知覺,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他甚至忘卻了自己身處何地,是夢境還是現實,天地間都失去了光亮,只有父親滿是鮮血的臉上那扭曲的詭異表情在眼前不停地晃動……
天旗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宿舍趕到醫院的,也不記得是怎樣揭起父親身上的白布……接到振楓電話的那一刻,他就成了一具失魂的軀殼,內心滿是難以言述的巨大悲痛,仿佛置身在黑暗的深淵里不住地沉淪,絕望填滿了身體的每一條角落,看不到一絲光明。接踵而至的打擊讓天旗第一次意識到生命的脆弱,對身邊發生的一切根本無力抗拒。
接連失去兩位至親,姐姐天格就是再堅強也扛不住了,她癱坐在那兒,將頭埋在自己的胳膊里,在天旗沒趕到醫院的時候便已經哭得不省人事。
姐弟倆依偎在一起,彼此冰冷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父親的后事是在振楓的奔走下才得以順利完成。料理完喪事,振楓瞧著行尸走肉般的姐弟倆也束手無策,出了這種事情,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安慰。
“振楓,你先回去吧……”猶如木偶般呆愣的天格連說話都有些麻木。振楓也有些猶豫,他擔心姐弟倆再出什么意外,但是考慮到姐弟倆突逢巨變,需要時間來恢復,他也只能點了點頭,便輕握了一下天格的手說:“有事叫我?!?/p>
振楓離開后,家里頓時冷清了下來。過了片刻,天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來,從包里拿出一個古舊的本子遞給天旗:“這是爸留下的?!?/p>
“爸的遺物?”天旗情緒低落,接過本子時碰到了姐姐的手指,只感覺一陣冰涼,他心底微微嘆息,拿著本子茫然地翻看著。
天格在一旁坐下,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看爸走的時候沒帶他最心愛的紫砂壺,我怕他……走得不安心……”說著鼻子又是一酸,聲音也哽咽起來。
天旗連忙摟過姐姐,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好一會兒,天格才稍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她抬起頭來,略有些嘶啞地說道:“這個是在爸的房間找到的。”
她說著拿過天旗手中的本子,很快就翻到了其中的一頁,她指著并將本子遞過去給天旗看,目光也變得凝重起來:“你看,這些文字記載還有簡筆畫,我總覺得依稀有些印象,仿佛曾經在哪里見過……”
天旗湊在姐姐身邊仔細地看著,越看越覺不對?!敖?!爸怎么會有關于蠱的記錄?”他說著不禁念了出來本子上的文字:“蠱中蠱,不畏火槍,最難除滅。無形蟲靈……制蠱之法,是將百蟲置器密封之,使它們自相殘食,經年后,取其獨存者,便可為蠱害人。金蠶害人使人深重邪毒,胸腹攪痛,腫脹如甕,流血而死……”
“胸腹攪痛,腫脹如甕,流血而死……”他不自覺地又重復了一遍,忽然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天格:“姐,為什么這個描述和姨媽的死狀一模一樣?難道……難道姨媽是被爸害死的?”
“別瞎說!”天格趕緊捂住他的嘴,“你昏了頭了,怎么可能是爸,他們可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至親的親人!”
“我也不想懷疑爸,可是你怎么解釋爸不讓我報警的古怪舉動?姨媽可是讓人害死的!”天旗一把按下姐姐的手,目光中的疑慮更盛,“更何況,在我們身上的謎團還少嗎?”
“姐,你知道我們的媽是誰嗎?姨媽也好,爸也好,他們說過自己的過去和來歷嗎?”他仿佛有些神經質了,緊緊拽著天格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從記事起,我們的記憶里就只有這棟房子,小時候應該有的東西卻一件也沒有看見過……姐,我知道的你也懷疑過,別的孩子都有童年,都有爺爺奶奶,為什么我們沒有?”
“尤其是你胳膊上的這道黑印,”艾天旗一把抓住天格的胳膊,將天格拽得生疼,逼著她直視那條黑色的印記,“姐你心里也清楚吧,沒有胎記會長成這個樣子。”
“夠了!不要再說了!”天格打斷了有些咄咄逼人的天旗,“無論曾經發生過什么,都已經過去了,他們一定希望我們好好生活。”說完,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房門走去。
天旗注視著姐姐的背影,冷冷地質問道:“是!是讓我們好好生活,并且永遠被噩夢纏繞著,是嗎?!”
聽到了“噩夢”這兩個字,天格像被電擊了一樣,全身猛地震了一下,她的腳步停住了,回過頭來,眼中充滿著恐懼,讓天旗好似看見了無數次從無盡噩夢中醒來的自己。
“你也不斷做噩夢吧,姐姐?”天旗從姐姐那藏不住謊言的清澈眼睛里,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們是雙胞胎,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恐懼,那種感覺那么清晰,就跟發生在我自己身上一樣……你等著,我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