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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霓裳(6)

虢國夫人對楊國忠徹底絕望,聳了聳肩膀,大聲冷笑,“哈哈哈哈,為了我們,你可真好意思說得出口?我想過這種日子了?每天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間,哪個都恨不得立刻把你衣服剝光。這種日子,和青樓里迎來送往有什么區(qū)別?!我就那么下賤?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就甘心跑到長安城里來,當(dāng)一個頭牌紅姑?!”

楊國忠也不是個善茬,立刻冷笑著反擊,“不到長安,你在裴家,又能好多少。還不是被那沒牙的老家伙,半夜里摸上床來任意揉捏?!”

兄妹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誰也沒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曾經(jīng)做過娼妓的裴柔聽得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倒在雪地上,一邊哭,一邊低聲勸道,“別說了,你們都別說了。是我不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讓郎君左右為難!我錯了,都怪我,都怪我還不行么?!嗚嗚嗚,嗚嗚嗚——”

“根本不關(guān)你的事!”楊國忠側(cè)過頭,沖著妻子大吼。看到地上冰冷的積雪,心中又猛然一痛。迅速蹲下身子,將妻子攔腰抱起,“別哭,咱們這就走,這就走。我們楊家起點低,想要出人頭地,當(dāng)然付出的代價要多些。可我也沒讓她白白付出,自打當(dāng)了宰相之后,有什么事情不是由著她們幾個的性子來?”

“那還不是因為心里內(nèi)疚?!”虢國夫人兩眼通紅,淚珠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三個妹妹,一個被你送給了糟老頭子,另外兩個……”

“別說了,別說了。玉瑤,算嫂子求你!大郎,你也少說兩句。都在氣頭上,互相傷到了,就不好了。”裴柔哭喊著勸架,身體軟得像一團(tuán)泥。

楊國忠心里發(fā)酸,嘆了口氣,壓下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話,抱著妻子轉(zhuǎn)頭邊走。虢國夫人咬著牙,身體不斷顫抖,卻強忍住眼淚追了上去,“站住!把話說明白,你今天又想讓我?guī)湍愀墒裁矗俊?

“我不求你了,行不?!”楊國忠反倒來了脾氣,抱著裴柔,一步快過一步。“反正你巴不得我早死。巴不得你的嫂子和侄兒都早死,我這就回家,洗干凈了脖子等人殺便是。總好過被自家妹妹……”

光顧著說硬氣話,卻沒有注意腳下路滑。身子一歪,抱著妻子摔成了一對兒滾地葫蘆。他的侍衛(wèi)都沒有跟進(jìn)府里來,楊玉瑤先前為了跟自家嫂子說體己話,也沒有命家人在旁邊伺候。一時間,扶得起這個扶不住那個,也踉踉蹌蹌跌倒了雪地上。

兄妹二人怒目對視,卻然后同時苦笑著擦眼淚。眼淚擦干了,火氣也就退得差不多了。楊國忠先是伸手?jǐn)v扶起了老妻,然后又從地上拉起了妹妹。嘆了口氣,低聲道:“沒當(dāng)宰相之前,我簡直做夢都想爬到這個位置。但是當(dāng)了宰相之后,我的確覺得一點兒滋味都沒有。可眼下,我真的退不了。安祿山起兵,打的就是‘清君側(cè),除楊逆’旗號,我若是今個兒辭了職,恐怕用不到明天,就有人敢把我綁了送到洛陽去。而太子殿下及其黨羽對妹妹玉環(huán)的態(tài)度你也知道,他們都覺得,陛下英明神武,之所以屢屢犯錯,全是被美色所誤。卻誰也不肯想想,當(dāng)初是哪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強行把妹妹從壽王府里掠走!”

這幾句話說得都是實情。楊玉瑤心里也明白得很。站在寒風(fēng)里想了一會兒,慢慢走回剛才跟嫂子說話的亭子內(nèi),從白銅做的炭爐上拎起銀壺,給自己的暖玉杯子里倒了一盞濃茶,一邊慢慢喝著,一邊說道:“你跟嫂子先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然后再把詳情跟我說一下。到底需要我干什么,我盡力而為便是!”

“其實,其實也不需要你做太多!”楊國忠喜出望外,立刻拉著妻子靠過來,訕笑著說道:“剛才我在火頭上,有些話說得過分了些,你別往心里去。我這當(dāng)哥哥的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么。從小在市井中混大的,壓根兒就沒讀過幾天正經(jīng)書……”

“我當(dāng)然知道!”楊玉瑤無可奈何地嘆氣,“說罷,別繞彎子了。給嫂子倒杯茶,都被你嚇壞了!”

“唉,唉!”楊國忠倒是懂得疼老妻,將裴柔放在鋪著貂皮的胡凳上,一只手按住肩膀,另外一只手去拿茶盞,“你坐好,別亂動,剛才摔疼沒有?要不要找個郎中來!”

“沒……”畢竟有外人在前,裴柔又紅了臉,低聲回應(yīng)。“大郎摔倒沒有?你當(dāng)時抱著我……”

“摔習(xí)慣了。不疼,不疼。想當(dāng)年在成都大街上,我一個人抄磚頭對別人四個。都能將他們都砸趴下……”

追憶了半天年少時的英雄事跡,楊國忠才意識到自己又跑了題。嘿嘿干笑了幾聲,也給自己倒了一盞熱茶,捧在懷里暖手,“不說這些了,說正事兒,正事兒。今天的朝堂上,亂得一沓糊涂。本來我想著……”

慢慢整理著思路,他將自己的設(shè)想和朝堂上發(fā)生的事情,跟妹妹如實陳述。末了,還不忘了再追加一句,“這不是白白讓王明允占了便宜去么?我跟他又非親非故,憑什么做這種好人?”

“莫非他的功勞全是假的么?”楊玉瑤不喜歡哥哥那幅市井無賴模樣,皺著眉頭追問。

“假倒是不假!”楊國忠坦然承認(rèn),“這兩年朝廷對外用兵,幾乎每次都是鎩羽而歸。唯獨他那邊,先是以幾百人就橫掃藥剎水。然后又以弱擊強,徹底打垮了大食東征軍。如果不是因為趕上安祿山叛亂,朝堂上誰都沒心思收攬政績。我估計,甭說一個采訪使和一個郡侯,陛下一高興,封他個郡公都保不齊!”

“是這樣啊?”虢國夫人張大眼睛看著楊國忠,美目中充滿了溫柔,“當(dāng)年第一眼見到他,還以為他是個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紈绔子弟呢,沒想到,轉(zhuǎn)眼之間,都拜將封侯了。”

那年,一個夏日的黃昏。曲江池畔,就是他跟人打架,驚了自己的車駕。有一個身影飛身躍過來,但憑著兩臂的力量,拉住了馬車,將自己從死亡邊緣上拉回。

那身影,巍峨如山。

厚重亦如山。

她本來容貌就極美,此刻忽然想起開心事,面孔上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一抹奪目光彩。把個楊國忠看得身體突然一僵,心臟不爭氣地便開始加速。好在他還記得自己的妻子此刻就在身邊,狠狠地咽了口吐沫,低聲道:“不是這樣還能怎樣?那些老將,都被當(dāng)年怛羅斯的失利給嚇住了,誰也不敢一探敵人虛實。也只有這個愣頭青,才敢?guī)е鴰装偃耍活櫵阑畹赝鶖橙烁C里頭鉆!眼下安祿山來勢洶洶,中原兵將都不堪用,剛好把他們這支敢戰(zhàn)之師調(diào)……妹子,你在聽我說話么,妹子……”

接連叫了好幾聲,楊玉瑤才勉強從幻想中收回心神,臉色燦如春日下的桃花,“我在想當(dāng)年的事情。記得他當(dāng)年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你還讓哥舒翰在路上劫殺他。如今需要用人之時,卻又想把他調(diào)回來當(dāng)護(hù)衛(wèi)。他能遂你的意么?”

“那,那件事是老太監(jiān)高力士干的,跟我沒關(guān)系?!”楊國忠立刻矢口否認(rèn),仿佛面對的是王洵本人。

楊玉瑤不吭氣,只是抿著嘴冷笑。楊國忠被笑得心里發(fā)毛,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好吧!我的確派人給過哥舒翰那么一點點兒暗示,但我也是為了四妹和你啊。她在你這里跟前夫私會,一旦被陛下知曉了,非但她自己會失寵,你我也少不得受牽連!”

“那你還指望著別人不記仇?!”楊玉瑤早就對哥哥人品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從利害攸關(guān)角度,仔細(xì)替對方分析。“他即便帶了兵回來,也未必跟你一路啊?!何必不從你的麾下挑選良將,讓他們著手訓(xùn)練一支靠得住的人馬?!”

“我,我麾下那些人,除了聽話之外,什么都不會干!”楊國忠急得直跺腳,心中好生后悔,沒有早日提拔拉攏幾個有真本事的武將出來,“他未必跟我一路,但他麾下的左右臂膀,宇文至和宋武,是宇文德和宋昱的嫡親兄弟,總不會幫著別人抄自己的家!”

對于當(dāng)年冒失又好色的宇文至,楊玉瑤心里約略還有些印象。笑了笑,繼續(xù)追問道:“是么,你相信宇文至和宋武兩個能制約得了他?!有多大把握?!”

“嗯——”楊國忠又被問得一陣猶豫,半晌后,狠狠跺了下腳,大聲道:“沒多大把握。但我這些年,也給了他不少好處,他應(yīng)該不會跟榮華富貴過不去。當(dāng)年截殺他的事情,是高力士主謀,只要我派人把其中關(guān)鍵泄露給他,至少能保證他不跟高力士、陳玄禮兩個一道來對付我。好妹子,你就別再問這些了。類似的問題,我都跟宋昱他們幾個反復(fù)探討過很多回了。總之,就一句話,除了他們之外,現(xiàn)在我基本上沒其他人可選!”

“妹妹,你就幫你大哥過了這關(guān)吧。他最近急得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人眼瞅著就瘦了下去!”見楊玉瑤始終在細(xì)節(jié)上糾纏不休,裴氏也上前軟語相求。

楊玉瑤對自家哥哥不大瞧得起,跟裴柔這個嫂嫂倒也有幾分交情。點點頭,低聲回應(yīng),“嫂子你別急,我又沒說不幫他!我只是怕,怕他一時不小心,反而給自己引來一波新的對手。既然他已經(jīng)別無選擇了,我就不再啰嗦了。說吧,要我干什么?!”

“要,要……”楊國忠的臉又開始發(fā)紅,“要你和二妹一道進(jìn)宮去,跟貴妃娘娘說說眼下的情況。順便,順便,讓,讓……”

后半句,當(dāng)著妻子的面兒,他有些說不出口。整個長安,幾乎人人都在傳,自己的三個妹妹,經(jīng)常跟皇帝陛下玩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游戲。至于傳言是否為真,說老實話,楊國忠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只知道,每次虢國夫人在宮中留宿,第二天,皇帝陛下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就會多出幾分歉意來。

“還說不是拿我這個妹妹當(dāng)青樓紅姑?!”虢國夫人再度撇嘴冷笑,看向自家哥哥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待把后者看得滿臉虛汗,不敢抬頭,又忽然嘆了口氣,低聲道:“算了,反正我的名聲已經(jīng)那個樣子了。不在乎再多這么一回。不過……”

“妹妹想要什么,盡管說,盡管說……”虢國夫人的語鋒一連數(shù)變,楊國忠的心情也跟著起伏不停,“只要你幫我渡過這一關(guān)。你要的任何東西,我都給你尋來!”

“我要摘天上的月亮,你有那份本事幫我摘么?!”虢國夫人狠狠地?fù)尠琢怂痪洌缓笠允秩嗝迹八懔耍桓阌嬢^這些。我剛才只想告訴你,其實你根本不用費這么大勁兒來求我。陛下不是要你努力炫耀大宛都督府在西域的戰(zhàn)績么?你照做就是了。把王明允和那個宇文至最好說得萬夫莫敵。我就不信,陛下他真的舍得讓這么一勁旅在幾千里之外閑著,不趕緊調(diào)回來護(hù)駕!”

“陛下今天的確沒有調(diào)大宛都督府兵馬班師回朝的意思!”楊國忠見說好得事情又要涼,趕緊急頭白臉的解釋,“他只是說,要調(diào)安西軍回來,避免封常清再找借口,不肯跟安祿山?jīng)Q戰(zhàn)!”

“安祿山會老老實實在洛陽呆著,等陛下從安西調(diào)兵回來么?”虢國夫人只用了一句話,就徹底讓楊國忠變成了啞巴。

答案是明擺著的。安祿山打的是清君側(cè)的旗號,圖謀的卻是李隆基的皇位。拿下洛陽這座天底下僅次于長安的繁華所在之后,他需要一點兒時間來消化戰(zhàn)果。一旦河南各地被叛軍完全掌控,安祿山必然會繼續(xù)向西高歌猛進(jìn),屆時……

“若是沒等安西將士回援,封常清已經(jīng)敗了呢?若是叛軍已經(jīng)叩打潼關(guān)的大門,京師中的公子王孫們還能像現(xiàn)在這般安生么?到時候,恐怕不止李氏一族,那些國公們國侯們,個個都會趕著趟往皇宮里頭跑,求陛下將天底下第一能打的勁旅從大宛調(diào)回來救命!”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層?!”楊國忠先是驚愕,繼而不斷點頭。正所謂旁觀者清,他和宋昱等人都過于顧及自身利益了,根本沒想清楚誰心里頭對當(dāng)下的局勢更為著急。陛下今日之所以不主動說要調(diào)大宛都督府兵馬回援,恐怕是不想讓人說他敗家,把將士們舍生忘死開辟出來的疆土,拱手再送還給大食人。而一旦自己把大宛都督府能征善戰(zhàn)的聲勢給炒起來,做足了,屆時,調(diào)王明允等人領(lǐng)軍入衛(wèi)京師,便成了順應(yīng)“民意”之舉。誰都不用再承擔(dān)大宛軍回援之后,藥剎水一帶得而復(fù)失的責(zé)任了!

想清楚其中關(guān)竅,楊國忠心內(nèi)大定。立刻整理了衣冠,沖著自家妹妹長揖及地,“妹子,你真是女中諸葛,比宋昱、宇文德、鄭昂他們幾個加在一起都強。我這就去安排人手替大宛都督府造勢,看看誰比我更著急!”

說著話,他一轉(zhuǎn)身,拔腿便走。妻子裴氏阻攔不住,只好快步跟上。臨出虢國夫人府門,又回過頭,充滿歉意地對楊玉瑤說道:“妹子,別跟你哥哥一般見識。他就這么一個人……”

“我早知道!嫂子,難為你了!”楊玉瑤嘆了口氣,輕輕搖頭。“我就不往遠(yuǎn)了送你們了。在雪地里說了這么久的話,我有些冷了!”

裴氏還想再說幾句話,替楊國忠彌合一下兄妹之情。見虢國夫人臉上的確充滿了疲憊之色,點點頭,陪著笑道:“那我跟你哥就先走了。改天有空再過來看你。你回吧,小心路滑!”

“嫂子也小心些!”楊玉瑤強打精神微笑。目送著自家哥哥的車隊在雪地上疾馳而去,命人關(guān)了大門,一步一捱地向自家平素居住的屋子走。

早就帶領(lǐng)婢女們捧著手爐追出來的香吟趕緊上前,雙手抱住女主人的腰,將后者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同時笑著開解:“夫人犯不著生氣。他這樣做,又不是第一回了!他……”

“住嘴!”虢國夫人突然發(fā)怒,沉聲呵斥了一句。隨即,又忍不住嘆了不知是今天的第幾回氣,“唉,他畢竟是我哥哥啊。我沒的選!”

“夫人!”香吟聽得心里發(fā)顫,架著虢國夫人,快步往內(nèi)宅走,“你先洗個熱水澡,驅(qū)驅(qū)寒氣。然后再喝一壺酒,睡上一覺,就什么都忘了!忘了,也就算了!別再想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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