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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好人歌(37)

小頭目舉起剩骨作勢欲丟,“再說我就砸你。還不是你那沒良心的叔叔。當年要不是你叔不用心教我,我早就獨立門戶了。結果白給你叔叔家扛了三年半長活,連個桌子面都沒教給我怎么打!”

“我叔叔就恨不得把女兒倒貼給你了,你還好意思罵他沒良心!”橛子笑呵呵地戳對方老底?!熬筒徽f自個兒手指頭粗,握個斧子都握不好……”

四名小嘍啰嘻嘻哈哈,很快就被程名振探出了底細。這幾個人都是來自一個村子,因為春天時山洪爆發,官府卻拒絕救濟,所以不得不投了張金稱。而在張金稱麾下,他們隸屬于七當家杜鵑的錦字營,平素很少上陣打仗,所以伙食補給也遠不如張金稱的嫡系兵馬。

“你們剛才說的火字營,就是張大當家的親兵吧?我在城里邊帶的天樞旅,也是縣令自己的親兵。不過沒人給我們開小灶,平素跟其他幾個團弟兄吃得都一樣!”一邊抓過刀子來剔肉筋,程名振一邊漫不經心地詢問。

“我們這邊也不是專門給山字營和火字營開小灶。只是打仗前才犒勞……”名叫木鑿的小頭目毫無提防,順著程名振的口風回答。話說到一半,他猛然覺得不該泄密,連忙用骨頭堵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對方的反應。

程名振對骨頭上的肉筋顯然比對軍情更熱情,居然連停都沒停,徑自將貼著骨頭邊緣的筋頭剔下來,沾了點兒黑醬,大咧咧地丟進嘴里?!拔掖蛐【拖矚g吃骨頭上的筋,有咬頭兒!哪位大哥再去弄一盤子肉來,就說我這兩天沒怎么吃飯,餓過了頭……”

望著桌子上已經被啃白了的骨頭,嘍啰們訕訕而笑。對于五個久不見腥葷的大老爺們來說,一盤兒烤肉的確少了些。但再去前營要肉,卻可能被在負責掌管伙食的王當家用鞭子抽回來。畢竟那盤子肉說好了是專供程名振一個人的,根本沒他們四個嘍啰的份兒在內。

見大伙誰也不肯動彈,程名振只好笑著又加了一句,“沒事兒,說是我吃,他們肯定給。官府處斬死囚,頭天還給吃頓好的呢,何況你們大當家攻城時還得拿我來威脅城里的人!”

話音落下,帳篷里邊的歡樂氣氛立刻蕩然無存。四名嘍啰瞪著程名振,不顧滿手是油,五指緊緊地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今夜入城行動是傍晚之前諸位當家人才商定的,嚴禁向外人透漏半點消息??裳矍暗男』^也太精明了,居然憑著幾塊肉骨頭就從大伙口中套出了事實。

“我下午時就猜到了。你們大當家是為了麻痹林縣令,才讓王二毛送信和入城!”強壓住心里的驚詫,程名振若無其事地補充。此刻割肉刀又轉回了他的手上,但他沒把握殺了眼前四個人后,不驚動外邊的其他嘍啰。所以不如繼續裝傻充楞,將刀子丟在桌案上,麻痹幾名嘍啰的心神?!爸皇俏覜]想到張大當家這么著急,今天晚上就要進城!你們稍帶著給我要點兒酒,反正要死,不妨讓我喝個痛快!”

這一招果然奏效,幾名嘍啰看見程名振將短刀丟回,立刻放松了警惕。四個成年人,的確沒有必要被一名半大孩子嚇到。何況對方一直客客氣氣地請自己吃喝,從沒流露出半點兒敵意。

想到這,嘍啰頭目第一個覺得臉熱,咧了咧嘴,沖著屬下命令:“橛子,狗剩兒,你們兩個去。就說七當家的命令,不能慢待了程公子!咱們把程公子灌醉了,也省得他心里難受!”

“嗯!”被稱作橛子和狗剩兒的兩個嘍啰答應一聲,站起身出帳。木鑿和另外一名叫九成的嘍啰仍然覺得尷尬,借著收拾桌上骨頭的機會,低聲安慰道:“程公子也別太難受。我們大當家的確要今晚趁夜入城,但他沒想拿您的人頭去祭旗。他一直把七當家看做親生女兒,就沖您能住到七當家的營帳里這檔子事兒,大當家肯定也沒對您起歹心!”

程名振將身體向后一仰,連聲苦笑,“你的大當家啊,把我騙得像個猴子一樣。三更攻城還是五更攻城?屆時我會被放在哪里?”

“七當家吩咐過,不告訴您。讓您好好睡覺。等三更時分入了城,她親自把王二毛和您的家人接出來!”小頭目木鑿倒也老實,喃喃地稟告。

七當家杜鵑從沒讓張家軍的任何男人進過她的軍帳,唯獨眼前這個面目英俊的少年人進了,并且接連要住兩個晚上。如果當親兵當到了現在連七當家的那些小女兒心思都沒猜到,這個親兵也不用繼續當了。所以今天討好程公子,就等于將來討好七當家。不求著飛黃騰達,至少下次攻城時不用被派在最前頭。

“唉!”程名振仰面朝天倒下,雙手墊在腦后,盯著帳篷頂發傻。眼淚順著眼角不受控制地淌下來,大顆大顆滾到皮褥子上。

“您,您老別難受。其實,其實張大當家并不像傳說中那樣兇。我們很少,很少殺人,只是,只是不得已時……”好心的木鑿又向前湊了湊,嘟囔著安慰。設身處地替眼前少年著想,他知道自己心里也一定會很難受。畢竟家人朋友都在城里,這一晚上過去后,不知道幾人能夠得到保全。

程名振繼續嘆息著落淚,身子像泥鰍一樣在狗皮褥子上翻滾,“不得已,張大當家不得已時候多么?”

“大,大當家他……”木鑿和九成不知道怎樣替自己人辯解。殺人、放火、屠城,好像自從入伙以來,這樣的事情每年都要發生一兩次。這回城里邊已經送了糧食出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寨主們的心思不是他們這些小嘍啰能猜得到的。很快,他們也不用再為此覺得尷尬了。程名振身下的狗皮褥子突然自己翻了起來,緊緊地扣在他們頭頂。緊跟著,二人只覺得后腦勺一痛,便失去了全部知覺。

剛才還在地上嘆氣哭泣的程名振已經變成了兇神惡煞,用手中的骨頭棒子狠狠地在兩個嘍啰的后腦勺上又補了幾下,直到確認他們肯定昏死過去了。才干凈利落地扒下來木鑿的衣服和腰刀,快速套在自己身上。做完了這一切,他用被子將兩名嘍啰蓋好,抓起桌案上的剔骨刀插在腰間,然后掀開門簾,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帳篷外。

外面來來往往走動的嘍啰很多,燈球火把亮成了一片,根本不是行刺的最好時機。但程名振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旦敵軍開始攻城,有沒有張金稱指揮,館陶縣的結局基本一個樣。林縣令不會想到張金稱白天剛收下禮物,當晚便立刻發起進攻。敵人全力施為之下,館陶縣的眾鄉勇們也不可能再創造上次的奇跡。

好在張金稱麾下的嘍啰們對他缺乏提防,或者說,嘍啰們都不認為一個半大小子在十幾萬大軍中能折騰出什么風浪。所以根本沒人靠近了仔細分辨從帳篷中出來的是小伙長李木鑿,還是被囚禁的貴客,任由程名振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眼皮底下走了過去。

越靠近張金稱的中軍,營盤里走動的嘍啰兵越多。很多膀大腰圓的漢子興高采烈,好像正趕著去過節。三三兩兩經過的隊伍中,有人扛著長長的云梯。梯子的邊緣還泛著樹皮特有的青綠色,讓人偷眼一望,便明白云梯是這兩天臨時趕制出來的。

從一開始,張金稱就沒有上當!程名振在看到云梯的剎那,便猜到了賊人的全部想法。他們之所以答應林縣令的要求,是因為他們也需要時間趕制攻城器械。而城里邊辛辛苦苦湊出來的糧食和活豬,剛好做了張金稱戰前犒賞三軍的補給。

“別老指望對方是傻子!”喧鬧的人聲中,程名振再度聽見了張金稱的冷笑。他握緊腰間刀柄,加快腳步。自己逃走的事實很快就會被趕回去的橛頭和狗剩發現,在此之前,自己必須潛到張金稱身邊,將剔骨刀刺進那曾經裝了無數活人心肝的妖怪肚子。

“嗚嗚—嗚嗚—嗚嗚”有人吹響了警報,有人迅速向牛皮大帳跑。程名振硬起頭皮跟在跑動者的身后,一道向前猛沖。流寇就是流寇,為了找一個逃走的人居然全營示警!這簡直是替自己在創造機會,亂哄哄的人群中,張金稱怎么可能分辨出來哪個報信人是真,哪個報信人是假?

越來越多的嘍啰兵從他身邊跑過,還有個別人在軍營中策馬馳騁。這些人太給程小九面子了,居然為了他的逃走慌到了如此地步!有腳步聲快速從背后向他靠近,程名振迅速拔出橫刀,全身戒備。來人頭也不回地超了過去,邊跑邊喊,“敵襲,敵襲……”

“胡說,哪來的敵人!”一個熟悉的聲音替程名振質問,緊跟著,杜疤瘌光著膀子從一座軍帳中跑出,手中拎著口甑明瓦亮的陌刀??匆娧矍皝y象,他憤怒地舉起兵器,無數流星卻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正東方射來,在營中點起一團團火焰。

那不是流星,是制造精良的火箭!程名振欣喜地停住腳步。他不用再去冒險刺殺張金稱了,官軍已經到來。數以千計的大隋精兵拎著短刀,沖進幾乎不設防的賊軍營寨。幾股嘍啰逃得稍慢,被官軍的隊伍卷了兩卷,頃刻便全都倒在了地上。

前來偷襲的官軍絕對堪稱精銳。這一點從他們的推進速度上程名振就可以肯定。從第一聲驚呼響起到現在總共也不過半盞茶時間,他們的前鋒已經殺到了張金稱的中軍。而那些平素走路都晃著膀子的賊寇們就像見了貓的老鼠般,除了逃竄之外沒有膽量做任何事情。不,即便是逃竄,他們逃得也極其外行,東一波、西一股,很快便被分進合擊的官軍兜頭截住,一個挨一個變成刀下之鬼。

勢如破竹,干凈利落,所有動作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對于擋在面前的敵人,無論多少都視之若無頭野豬。這才是程名振心目中精銳之師,霸者之師。他深深地為與這樣的隊伍并肩作戰而自豪,沖上前幾步,撿起杜疤瘌丟在地上的陌刀,兇神惡煞般攔住一伙匆匆逃命的流賊,厲聲斷喝:“別逃,棄械者不殺!”

回應他的是無數雙白眼,除了絕望之外,還帶著幾分嘲弄。距離他最近的那名流寇就像沒看見擋在面前的刀鋒一般,用力推了一把就從他面前跑了過去。另外一名膽子稍小,向旁邊繞了幾步,繼續亡命飛奔。

“站??!前面是運河!你們跑不了!”程名振大怒,用刀背接連砸翻兩名嘍啰。他做這些,并不是僅僅想趁亂搶功。在他眼里,土匪們大多數都罪不至死。事實上,此刻丟下武器跪地乞降,是流寇們唯一的活命機會。像現在這般沒頭蒼蠅般亂撞,即便僥幸逃脫官軍的劫殺,跑到運河邊上后,面對的也是死路一條。

被他打倒在地的嘍啰哭喊痛罵,沒被擊中者則四散而去,毫不停留?!安恢篮么醯募一?!”程名振愈發惱怒,拎著陌刀追向跑得最快者,準備殺幾個人立威。還沒等他將沉重的陌刀掄起來,有排雕翎呼嘯著從身邊飛過,將逃命者一一釘翻在地。

“嗖!”又是一排羽箭飛來,將躲避不及的幾名嘍啰盡數射殺。其中兩支偏離了目標,直奔程名振后背。程名振趕緊俯身躲避,感覺到羽箭貼著自己衣服飛了過去。與此同時,他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旁說道:“傻小子,還不把刀扔下快跑。齁老沉的,拿著也是累贅!”

“我是……”程名振大聲強調。他想聲明自己是館陶縣兵曹,而不是流寇的同伙。話沒說完,耳畔又傳來了尖銳的利箭破空聲。幾串人血濺到了他臉上,熱辣辣地生疼。羽箭過后,一隊盔明甲亮的官兵沖將過來,揮刀割下中箭者的頭顱。

“看什么看,快跑!”沙啞的聲音再次與他耳邊響起,順帶著還用力推了他一把。程名振跌跌撞撞地匯入幸存者隊伍,跌跌撞撞地扭頭。他看見一張熟悉地臉,干皺而市儈,隱隱地還帶著一絲本能的善良。

“撲通叔!”程名振認出了兩次出言提醒自己的流寇。昨天下午,就是此人將自己領到了張金稱的大營門口。因為自己的蓄意欺騙,還令對方白挨了二十軍棍?!扒斑吺沁\河!大伙根本跑不掉!”帶著幾分歉意,他再次強調。期望眼前這位綽號叫做“撲通”的山賊頭目能協助自己將身邊的流寇組織起來,一道向官軍乞降。

“我知道!”小頭目“撲通”喘息著回應。他年齡有些偏大,跑起來遠沒其他同伴有耐力?!澳悄阋膊荒芡?,天黑,他們根本看不清你是誰!”

“咱們,咱們一起……”程名振試探著建議。他們是官軍,咱們是流寇。這樣的劃分讓他非常別扭。但別扭之持續了一瞬間,轉眼,他的話便被一片慘嚎聲淹沒。無數支狼牙利箭從半空中落下,射入流寇們根本沒有鎧甲遮擋的軀體。程名振不甘心地回過頭,看見另外一隊官軍斜插而至,截住逃命隊伍的末尾,手起刀落。

有受傷的嘍啰在血泊中掙扎,有被包圍的嘍啰跪地乞降。結局都是一樣的,訓練有素的官軍只用了兩次交替穿插,便清理干凈了那一片戰場。用于統計戰功的人頭被掛在了黑漆漆的鐵甲外,隨著鎧甲主人的跑動,不停向地下淌血,一串,又一串,鮮艷奪目。

他們看不清我的長相,我現在穿著山賊的衣服。震驚之余,少年人滿腹郁悶。早知道官軍會來,自己根本不會換上嘍啰的衣服只身前去刺殺張金稱?,F在可好,張金稱沒有刺成,反而被人當做流寇追得無路可去。

“清理”完了戰場的官兵又從背后追殺過來,幾乎每個人腰間都別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他們之中的弓箭手訓練有素,每一次攢射總能將程名振身邊的嘍啰兵放倒一大批。僥幸沒中箭的人不敢回頭,撒開雙腿,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燃燒的帳篷被甩在了身后,同伴的尸體被甩在了身后,辛辛苦苦搶掠來的財物被甩在了身后。很快,破碎的連營也被甩在了身后,大伙沒命地跑,沒命地逃,片刻也不敢停留。

但官軍的羽箭始終于身后傾瀉。指揮這支隊伍的將領非常有手段,自始至終也沒給流寇們重新組織起來的機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只是追著流寇走,并不過分逼迫,但只要流寇們的腳步稍慢,羽箭和橫刀立刻交替著招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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