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裁判

——人類歷史上的非人類法官

迷信的表現之一，就是遇事不決問諸鬼神，當人的權威和智慧無法解決人際糾紛的時候，將裁判權交給當事人普遍敬畏的神靈，無論其是否科學，都是解決爭議的好方式之一。事實上，這種神靈裁判的民間傳統并沒有消亡，在電影《功夫》中，對三人是否必須離開一事，神靈一張“下下簽”的判決書就讓所有人啞口無言。

一、在他們看來，世界上除了他們肉眼所看得見的東西外，還有許多看不見的神靈及魔鬼行走在他們周圍。于是，世界上最早的神靈裁判和宗教就在恐懼中誕生了

在生產力低下的人類蒙昧時代，已經走出森林的人類對周圍的世界仍然充滿著因無知而產生的恐懼。

大部分的部落成員——無論男人女人還是小孩都要將每天絕大部分的時間花在收集食物或狩獵上，但豐衣足食仍然只是一個夢想。

自然界的許多東西使他們恐懼和發抖：電閃雷鳴、火山爆發、森林火災，甚至于他們自己的身體變化都使他們恐懼，因為他們經常目睹自己的親人突然間渾身發冷或發熱并離開人間，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魔鬼潛入他們的身體并帶走他們的靈魂。

在他們看來，世界上除了他們肉眼所看得見的東西外，還有許多看不見的神靈及魔鬼行走在他們周圍。于是，世界上最早的神靈裁判和宗教就在恐懼中誕生了。

在最新的理論中，有人認為音樂及舞蹈這些美妙的東西也是源于恐懼，持這種理論的人們認為，部落成員在夜晚時圍著火堆敲鑼打鼓唱歌跳舞并不是為了慶祝豐收或表達快樂之情，而是為了驅逐內心的恐懼，他們害怕在夜幕的掩護下，魔鬼會趁機潛入部落的營地，偷偷地帶走他們的親人。

萬物皆有神，神必須得到敬畏，所有對神不敬的舉動都會因為惹怒神靈而遭受天譴。為了對神靈表示尊敬，時時祭祀是必須的，直到生產力較發達的奴隸社會時期，人本身都仍然可能成為獻給神的祭品。

在這種情況下，當氏族中發生的一些糾紛超過了長老們的經驗和智慧而無法裁斷時，神靈就是自然界最令人信服和畏懼的法官。

裁判者（一般是部落長老）在爭議雙方真假難辨、曲直難斷時，往往求助于神的力量，依據神的旨意來審查證據和裁斷案情，將終局裁判權交給神靈這一人類共同崇拜且信服于其力量的偶像。

二、許多中國籍證人在法庭宣誓之后仍然根據自己對于當事人的親疏程度而不是根據事實作證，但入鄉隨俗的英國法官們很快找到了一個本土化的解決方式，就是讓中國人以自己祖先的名義宣誓，如作偽證就會斷子絕孫

神靈裁判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神誓法”；一種是“神判法”。

“神誓法”就是當糾紛雙方就案件事實提出互相沖突的陳述時，審判者便要求雙方分別對神發誓以證明其陳述的真實性。如果哪一方不敢對神發誓，或者在宣誓過程中神態慌亂或在宣誓后顯示出某種報應的跡象，審判者便可以判斷出誰在說假話。

由于不同民族有不同的信仰傳統，所以神誓的內容和形式也有所不同。神誓時一般要先向本民族所信奉的神靈祈禱，然后再在圣物面前宣讀自己的誓言，有些民族規定要向某種武器或動物宣誓。

在現代法治中，證人在出庭作證時也被要求宣誓，未經宣誓的證詞不能作為法庭證據采信。雖然現代法庭宣誓制度與古代的“神誓法”是建立在不同的法治基石上的，但在形式上卻有相似之處。在許多國家的法庭上，有宗教信仰的證人會被要求面對信仰宣誓，比如基督教徒手按《圣經》，伊斯蘭教徒手按《古蘭經》等。對于沒有明確宗教信仰的證人，則會被要求手按國家《憲法》宣誓，表示自己已經被明確告知證人作證的權利和義務以及作偽證的法律后果。

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中，并沒有證人宣誓制度，鴉片戰爭之后，香港成為英國的殖民地，英國的法庭及法律制度在當地被引入。

令英國法官頭痛的是，許多中國籍證人在法庭宣誓之后仍然根據自己對于當事人的親疏程度而不是根據事實作證，但入鄉隨俗的英國法官們很快找到了一個本土化的解決方式，讓中國人對自己死去的祖宗的在天之靈發誓，如若作假證的話，將面臨著斷子絕孫之類的懲罰，據說結果相當有效。

三、古印度的《摩奴法典》中規定，如果法官依證言和物證無法裁判，則在神靈前擺下一箱子，內設正邪兩球，讓嫌疑犯摸取，摸到正球者無罪開釋，摸到邪球者則罪名成立。在這里，神靈裁判明確地以制定法的形式予以確立

神判法就是請人類肉眼看不見的神靈當法官，將裁判權交給神靈。但最為關鍵的是，又該以何種方式體現神靈的意志呢？

古巴比倫文明中，《漢謨拉比法典》第2條規定：“若某人被告發犯有巫蠱之罪，而無法證實的，可將其投入河中進行考驗。如果他沒有被溺死，則意味著河水已經證明他的清白，告發者應當被判處死刑，其房屋歸被告發者所有；反之，則說明被告發者有罪，其房屋歸告發者所有。”

但也有正好相反的例子，古代日耳曼人認為河水是世界上最圣潔的東西，不能容納有罪之人，所以嫌疑人被投入水中后若浮于水面，則證明其有罪；若沉入水中，則證明其無罪。看來，同樣的“神靈裁判”的方法，卻可以有著截然相反的司法解釋。

肉體考驗也是神靈裁判中經常使用的方法，如將手伸入盛滿沸水的容器并取出里面的東西，或者用手掌摸燒紅的烙鐵，如若未受傷即證明其所說的是事實。

但這容易存在著偏袒的現象，因為審判者可以決定當事人的某一方先接受考驗，如結果證明其陳述不實，另一方不受皮肉之苦即可勝訴，通常情況下，受傷是在所難免的。

有些神靈裁判賭的純粹是人的手氣，古印度的《摩奴法典》中規定，如果法官依證言和物證無法裁判，則在神靈前擺下一個箱子，內設正邪兩球，讓嫌疑犯摸取，摸到正球者無罪開釋，摸到邪球者則罪名成立。

中國古代也存在著神判法。據說中國的第一位法官，堯帝時的皋陶就曾用一名為“獨角獸”的神獸來協助辦案。裁判時，神獸會將頭上的獨角指向有罪的人，罪當誅者即用角當場挑死。商代，商王在定罪量刑時也要通過“占卜”來詢問神的旨意，在考古發現的甲骨文中，就有著記載神靈裁判的卜文。

中國的一些少數民族也存在著一些有趣的裁判方式，有些民族請動物作為判案法官。

生活在云南的景頗族有著“斗田螺”的風俗，失物者先把一個田螺放在碗中，被嫌疑者也捉一個田螺放入碗內，讓兩個田螺相斗，最后以田螺的勝敗裁判偷竊事件。阿昌族則是雙方各點一支蠟燭，以燃燒時間的長短來決定糾紛雙方的是非。景頗族還有一種“蛋卜”的方式，失竊者暗中到眾嫌疑者家房頂上各取一段茅草，均放在碗中，然后請巫師念經，把一個雞蛋打破倒在碗中，稍加攪拌，被懷疑的人們也趕到現場，看雞蛋清先沾在誰家的茅草棍上，就是誰家偷了東西。

從客觀上講，神靈裁判并不能帶來客觀上的公正，肉體考驗可能使一些弱者放棄了原本屬于自己的正義，隔箱取球以分正邪之類的裁判游戲，將審判變成了一場猜大小的運氣游戲。在審判實踐中，人們逐漸發現“神靈裁判”所帶來的不公正，而且，當事者也可能通過作弊的方式通過考驗，比如，在手中涂一層蠟，這樣在極短的時間接觸燒紅的鐵鏈可以避免燒傷，而外人是看不出來的。法官也可能被收買，與當事人串通一氣，既可以追求不公正的判決結果，又可以借助人們對于神靈的敬畏來平息人們對于不公正審判結果的懷疑和異議。

隨著社會的發展，神誓法和神判法相繼退出歷史舞臺。公元9世紀，法蘭克王國率先規定在涉及王室利益的案件中不再使用神判法。12世紀后期，英王亨利二世在司法改革中亦明令廢止了神判法。

雖然在西方現代法庭上的某些證人宣誓活動還有著神誓法的味道，但別忘了，如果證人作偽證屬實的話，他將受到的是法律的制裁而不是神靈的懲罰。在現代法庭中繼續采用宗教宣誓的方式，一則是傳統文化的延續，二則是逼視證人內心的良知，因為還是有許多人相信宗教，他們未必懼怕世俗法庭的法律懲罰，卻相信前生來世，敬畏于死后“彼岸法庭”的末日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