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鄉情如歌(1)

  • 華杉散文選
  • 華杉
  • 4949字
  • 2017-08-10 14:54:11

鄉村情感

想起家鄉,我的思想中便會很自然地呈現出:小橋流水,村舍牛羊以及鷓鴣水車,還有轆轤井繩和村西月光灘的種種情景。那是一種悠遠寧靜溫柔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我設想自己是生活的一分子,因而便有靈悟,心中便生出一種愉悅。我把家鄉想像成只有牧歌,只有悠遠平和,在我生長快二十年的心靈上總是覆蓋著的一片凈土。

生活在城里只是二十歲以后的事。

盡管城里的繁華令我目不暇接,但總覺得城里的空氣稀薄,城里的情感太脆弱。我常常看到城里的月亮是朦朦朧朧,沒有家鄉的月亮那么明亮清澈。記得小時候,家鄉那輪閃爍在記憶深處的明月,總是在遠山的崖頂又大又亮地徐徐推出,照著廣闊無垠的大地,照著大崎山下長江之濱我家鄉的泥磚瓦屋,照著村西的沙灘。好多個夜晚,我曾坐在院前看傳說中的月光灘,看見了,總覺得不夠味,就偷偷地去找。

夜晚看月光灘很近。其實,出了村朝西走還有幾里路,中間隔一條舉水河,河上搭著寬不到一米的木橋,河水由北朝南流著,即使冬天再冷,河水從不封凍。這條河成了家鄉人民安居樂業的保護神,家鄉的老老少少每逢正月十五都要祭河。祭河的方式很簡單,以村里年齡最長的做祭河司儀。祭河的那天,由村里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抬著幾張放祭品的大方桌,其余的人跟在后面浩浩蕩蕩向河邊開拔。到了河邊,先鳴放鞭炮,之后由司儀拜神,接著誦念祭文。祭文的大意是來年風調雨順,保佑萬民平安,五谷豐登之類的。祭告完畢,將糕點之類的食物投入河中,然后愿回的回,不愿回的就在河邊轉悠,城里的人就叫踏青。近些年,祭河的人們自愿帶上樹苗,祭河完畢就在河邊上植樹,幾多年過去了,不知不覺河邊已植成了幾公里長的林帶,保護著家鄉的桑田。

河西是起起伏伏的丘陵,沿河的流向被水沖刷成不規則的灘頭。小時候,去月光灘是隨意的。特別是夏季烈日當空的時候,和村里的小伙伴們在木橋下游處最大的一個河灣戲水,戲累了就在灘頭各自挖一個不深不淺的穴,躺在里面,聽著嘩嘩的水聲進入夢鄉。有時,睡到夜幕降臨,浩月升空,索性就坐在灘上看這平平靜靜的河水。這時,月在天中央,銀色遍灑,注滿原野;水之月,在水中央,好像沉在水底,又好像輕輕漂浮在水面。我們在沙灘上撿起石子向水中的月兒拋去,一霎時河面上形成一圈圈的漣漪,源源不斷地自那亮點擴散開來,直擴展到我們腳下的灘頭,擴展到無垠的原野,如同輝煌的幻象。

而如今的我不知城市的月亮幾時明亮。城市的夜晚混淆著各種聲音,從每扇亮著的窗孔,從商店從舞廳從形形色色的門洞排泄出來圍困著疲憊不堪的我。常常渴望回到黃泥小屋,回到母親的身邊,站在木橋上,聽灘頭的水聲,看夕陽照遍阡陌桑田和那彌漫炊煙的村莊。

于是,在我生命和心靈中總是拋卻不了家鄉遙遠的山坡和鄉親,還有那溫暖的黃土泥屋,以及布滿月光的沙灘。在我情感的最深處總是很遙遠地涌來“明月”、“慈母”這類字眼,召喚著我,誘惑著我,讓我回到草麥青青,炊煙裊裊的田園。

我永遠是鄉村的孩子,做夢的孩子。

故鄉的小橋

很早很早就看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偏僻閉塞的村子里,有一條小河,村里小學的一位老師天天到小河邊接送自己的學生,數年如一日。

故鄉也有條不太寬的小河,我和小伙伴們上學也必須經過這條小河。可是,我們卻沒有故事中的小伙伴們幸運——沒有老師天天到小河邊接送我們。聽大人們說,還有一小學生從河上唯一的橋上掉下去淹死了。

記得上小學的前一天晚上,父母叮囑自己的不是在學校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而是“每天過河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并且還帶了一臉的擔憂和不安。

父母的話并未在我心里留下多大漣漪,第二天,天剛露出一張白凈的臉,大地仿佛還睡意蒙眬,被喜悅興奮好奇困擾了一個晚上的小伙伴們吆三喝四,嘰嘰喳喳的一蹦一跳向村里小學走去。

一條小河如蛇樣穿行于全村,河水如夢般靜靜地安閑地躺在河床,顯得是那樣深邃而又幽遠。河上,唯一的橋也沉靜地橫架在河面。那是怎樣一座“橋”!三兩根未經任何修斫的原木,貫于河的兩岸,原木相互間誰怕挨著誰似的,排得開開的,它們中間,稀稀疏疏毫無規則地釘著一些木條。大概是為了防止河水暴漲時將橋沖走,大人們把橋基用土筑得高高的,橋便顫巍巍地懸在河的上面。

這就是全村人耕田種地、走親訪友、買鹽看病、讀書上街來來往往的橋么?

小伙伴們呆呆地愣在了河邊,一會兒望望河對岸不遠處露出了房屋的一角的學校,一會兒看看那橫在自己眼前的顫巍巍,似乎略有動彈便會訇然入水的小橋。

不知誰“嗚嗚”地哭起來,接著大伙兒哭成一片。

一位小伙伴罵了一句,哭哭啼啼地往回走。一個、兩個、三個……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小河邊暗自流淚。

初秋的晨風輕輕地吹拂,河面泛起微微粼波,太陽已經爬得高高的,她徹底地打破了山村的寧靜。

河邊走來一位老人,他肩上扛著一把鋤頭,手里提著一只竹筐。老人走到橋頭,看看我:“小朋友,你哭什么?”

望著陌生的老爺爺,我怯生生的,只顧低頭擦眼淚。

“不敢過河?”老人又問。

我依然沒有吭聲。

“來,我教你過。”老人放下農具,彎下腰,兩手觸地,手腳并用,向橋上“走”去。

“就這樣過,就這樣過。”

老人過了河,又用同樣的方式回來。

老人上前拉我,“來,學我的樣子,往前走!”老人邊拉邊說。

看到老人在橋上那橋搖晃晃的樣兒,我突然想起大人們講的有人從橋上掉下去淹死的事,我拼命地往后退。

“來,我再教你一次,手抓前面,手腳并用,一下子就過去了。”老人又一個來回。

我還是不敢。

“來,這樣走!”老人做出嬰兒爬行狀,雙手著地,雙膝跪在橋面,向橋對面爬去。到橋的中央,老人故意用力搖晃橋,小橋劇烈的晃動。返回時,老人又用力搖晃,一邊搖一邊看著我:“看,不會掉下去的。”

我仍是心驚膽戰,不敢挪動腳步。

老人一把拽過我,有些恨恨地說:“來跟我一起過。你連一座小橋都不敢過,將來還能做什么!”

或許是老人的真誠打動了我,或許是老人的話激發了我,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跟在老人身后,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學著老人的樣子哆哆嗦嗦地向對岸“走”。

終于到了對岸。老人站直身子,伸伸腰,兩手用力捶捶,再拍拍滿是泥土的褲腿。“這不過來了?今后就這么過!”說完,三步并成兩步回到對岸取自己的農具。

我默默地望著老人的背影,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任自己的心怦怦地跳。

此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小伙伴們來去學校都由大人們輪流接送。而我,堅持學著老人教我的姿勢過橋,不久也像大人那樣,抬著頭,挺著胸,大步流星地在橋上來去自如。

如今,那小橋已經被鋼筋水泥橋取代,來來去去的人們或步行,或騎車,或乘車,往返自如,神情悠閑,安然自得。但那三兩根樹木搭成的顫巍巍的橋卻永遠搖晃在我的記憶里,那在橋上手腳并用“走”來“走”去的老人的形象永遠銘刻在我的記憶中,老人的“你連一座小橋都不敢過,將來還能做什么?”的話更是永遠永遠縈繞在我的耳旁。

懷念風箏

小時候喜歡放風箏,尤其是自己做的風箏。

陽春三月,當窗外槐樹墜下一串串乳白花穗,孩子們的腳丫就再沒有空閑。雖說春天來得早,但風力卻不大,也不穩定。想把風箏放上天,非等到油菜花黃了不可。俗話說:“菜花黃,販大忙。”到了這個時令,農村剛下地的鮮菜便一筐筐一擔擔,熱熱鬧鬧邀約著涌進了城。清冷沉寂了一個冬天的市井里巷,四下便游弋著鄉下人辛勞的背影。買菜是大人的本分,招引孩子們上前的則是賣風箏老農那撩逗人的吆喝。一摞摞五顏六色盤扎成蜻蜓、蝴蝶、老鷹模樣的風箏突然從天而降,那份激動大人們當然不難理解。激動歸激動,要大人掏腰包卻非易事。風箏價錢不貴,但也不便宜。兩毛一只,講講價大多能讓利幾分。走街串巷的農民世家藝人一般頗會做生意,掛著風箏的竹竿往青石板縫一插,孩子們的心便隨之落地生根,死乞白賴要討一只回家,家境好的,為孩子買個笑臉;手頭拮據的,大人轉身就走,留下少不更事的孩子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干號。

鄉下人賣的風箏大多工藝講究,城里人一般不會扎,扎好了也沒法染色著畫。因此,誰家孩子擁有一只漂亮的“蝴蝶”或“蜻蜓”,放風箏的時候無疑威風八面,爭強好勝的虛榮心也最能滿足,愜意的笑臉便真可謂燦如桃花。小時,父母沒有為我買過一只風箏,所放的都是自己親手制作的。以至每到春天,做夢都渴望瓦藍的天上飄逸著一只自己的風箏,小學三年級的春天,我隨母親從鄉下來到縣城的外婆家,也許是在鄉下野地跑慣了,進城后總感覺擠得慌。一天,見鄰居家女孩拿只粉色“大蝴蝶”傻愣愣地站于巷口,半天放不起來,便忙不迭地自告奮勇:“我來!”小巷狹窄,瓦檐兩旁電桿林立,跑步一飛,“大蝴蝶”被掛在電線上。女孩要我賠,奔至院內哭訴著告到我母親跟前。母親二話沒說,掏出錢塞了過去,眼睛卻盯著我,眸子里閃爍著意味深長的責怨。晚間臨睡,母親終于揭開鋪蓋,一聲吆喝:“樹要皮,人要臉,我讓你放……”操著裁衣的尺子就要打人。外婆頗為寬大,聲言“講清道理就行”,一場災難方才躲過。從此,再不敢艷羨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天高任鳥飛,孩子的春天永遠寫在天上。然而,熱鬧的天上沒有一只自己的風箏,就像過年少了鞭炮,終究缺點什么。于是,放學后偷偷學起了扎風箏。先找來竹竿,破開后削為拇指一般寬的篾片,軟硬要適度。此后將裁好的白紙糊于架上,并用線把疊成“王”字形的竹架系牢,最后貼上一段漂亮的尾巴,一個風箏就算大功告成。如果要裝飾,還可以用紅墨水在上面涂個什么的。業精于勤,扎得多了,做風箏的道理也大概了然于心——最重要的是架設系在風箏中央的導線,拉直后要與兩邊的翅膀大體均衡。否則,風箏上天不是東倒就是西歪,或根本飛不起來。

“風箏不起,跑爛鞋底。”由于村前村后空地少,助跑的距離短,更害怕讓樹枝吃了“風箏肉”,孩子們大多把做好的風箏拿到村外的河灘上去放。當自己的風箏高翔天際,瑟瑟的線團顫動手中,喜悅和自豪頓時油然而生。此時正天地間的一切都仿佛漸漸隱退,唯深邃的天上那只游弋的風箏成為永恒的歡樂。風箏由近及遠,然后由遠及近,平生頭一次做了主人,想著嘴角就怎么也合不攏,要給它打個“電話”。其實就是在放風箏的線上套扣一只三角形紙翼,順勢往上一抹,紙翼便巧借東風,旋轉著扶搖直上,不一會兒即直抵風箏頂端。好風憑借力,“打電話”地面風速低了則不行。有次,我試著把風箏放得更遠一些,并接連打了五個“電話”。手中的線拐就漸漸顯得沉重,“嘣”地一下,線斷了。風箏拖著一脈飄逸的斷線緩緩墜落,我向前蹦著、跳著,試圖攥住游絲一般的生命。然而,一切皆為徒勞之舉,斷線越飄越高,心愛的風箏在天邊卻越落越低,終于漸漸消失。看著,不覺潸然淚下,跌坐沙灘,追悔莫及。飄然而逝的風箏從此給我一個啟示:千萬別把風箏放遠了,風箏飛遠了線是會斷的,即便給它打再多的“電話”,負擔只會更重,也難以將其喚回。

如今,不惑之年,回望故鄉何嘗不是如此?

記憶深處的爆米花

許多往事都如白云蒼狗,無跡可尋。兒時的爆米花卻始終深深地植根于腦海,令我不能釋懷。

記得打爆米花的師傅是一個四川人,五十歲左右模樣。他總是把“吃爆米花”吆喝成“七炮米花”。“爆米花”成了“炮米花”,再加上“轟轟”的爆炸聲,讓我們這些從小受著英雄主義教育的紅色后代們浮想聯翩。每當快到他“打炮”的關鍵時刻,小伙伴們總是高喊“董存瑞,十八歲,參加革命游擊隊,炸碉堡,犧牲了,革命任務完成了。”然后隨著一聲“砰”的巨響,爭先恐后“悲壯”地倒下。

打爆米花的四川人一天到晚樂呵呵,特別看到我們“紛紛倒下”時更是哈哈大笑。于是伙伴們便氣憤起來,認為面對這樣“悲壯”的場面,這“川佬”如此不嚴肅,分明是“沒有階級感情”。于是,有一次趁“川佬”與人閑談而心不在焉的時候,冷不丁地高喊一聲“董存瑞,十八歲”,“川佬”習慣成自然,一腳踹去,卻將自家的“打炮”行當廢了。伙伴們頓時歡呼,“鬼子踹上地雷啦”,心中涌起無限豪情,以為自己就是當年繳了老松本戰刀的紅小鬼。

打爆米花多在黃昏時候,每當這時,孩子們便極盼“川佬”出現。此時才覺得那“川佬”原來是那么的可親可敬,那原本令人討厭的四川話也是那樣的優美、動聽。當四川話在靜靜的黃昏響起,孩子們便像看見救星一般,將書包一扔,死纏硬磨問家長要上兩毛錢,帶著被壓抑了一天的熱情蜂擁而出。這時大人們也似乎特別寬厚,我們的要求通常能得到滿足。因為那個時代我們的食物是那樣少,面爆米花對我們的誘惑力又是那樣大。多加五分錢便可享受加少許糖精的待遇,那時候我認為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一定是加了糖精的爆米花。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宝坻区| 福泉市| 南平市| 新建县| 中山市| 青铜峡市| 城口县| 桓台县| 溧阳市| 玉山县| 辉南县| 英超| 广平县| 平顶山市| 阳东县| 临猗县| 嘉黎县| 万山特区| 新民市| 天水市| 于都县| 迁西县| 镇巴县| 大冶市| 商都县| 广昌县| 双峰县| 武乡县| 河源市| 西昌市| 镇康县| 宽城| 庆城县| 沭阳县| 陈巴尔虎旗| 阿瓦提县| 唐海县| 宁陕县| 贵德县| 紫阳县| 盐池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