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途中的意外

一天，瑪德萊娜替布娃娃梳頭發，卡米耶在一旁給她遞梳子，整理娃娃的小裙子、小靴子，一會兒給幾個娃娃的小床挪位置，一會兒又忙著把她們的大櫥、衣柜、椅子、桌子搬到別的地方去。用卡米耶自己的話說，她是想給娃娃們“搬家”，因為她們換新房子啦！

瑪德萊娜說：“卡米耶，我向你保證，娃娃們住在從前的那個家里更舒服，那里更寬敞些，有更多地方放家具。”

卡米耶答道：“你說得對，瑪德萊娜。可她們已經在老房子里面待膩啦！而且她們覺得住在小一點的房間里面更暖和。”

瑪德萊娜并不贊同：“哦！她們這樣想可就不對啦，因為睡得離房門太近，會吹著風的。而且小床正對著窗戶，這也會讓她們著涼的呀。”

卡米耶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好吧，等她們在新家住上一陣子，我們再給她們找一個更舒適的住處。怎么樣，瑪德萊娜，你不反對吧？”

“哦！卡米耶，當然不會反對啦！只要那樣能讓你快活。”

卡米耶順利地給娃娃們搬了家，瑪德萊娜則給她們梳好頭、換好衣服。忙完這些，卡米耶建議妹妹一同去找她們的保姆愛麗莎，請她帶她們到外面散會兒步。瑪德萊娜欣然同意。姐妹倆找到保姆，卡米耶對她說：“嬤嬤，您想和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嗎？”

“當然沒問題，我的小姐們。那么，我們往哪個方向走呢？”

“往大路的那一邊吧！這樣可以看到馬車經過。好不好呀，瑪德萊娜？”卡米耶問妹妹。

瑪德萊娜高興地回答：“好呀好呀！如果我們遇到貧苦可憐的女士和小孩，還可以給他們點兒錢呢。我帶五個蘇出門。”

卡米耶表示贊同：“有道理！那我也帶十個蘇。”

于是，兩個小姑娘高高興興地出門了。她們雀躍地走在保姆前頭，一直走到大路邊的圍欄旁，一邊等著馬車經過，一邊采摘路邊的野花，好給布娃娃們編花環戴。

“聽！有馬車過來了！”瑪德萊娜突然喊了起來，“啊！它跑得真快！我們馬上就能看見了。哎呀，卡米耶，你沒聽見有人在尖叫嗎？”

“沒有啊，我只聽見馬車的聲音。”

瑪德萊娜沒有聽錯——卡米耶話音剛落，便有幾聲凄厲的尖叫從遠處傳來，沒過一會兒，被叫聲嚇呆了的姐妹倆和保姆看見一架三匹馬拉的馬車疾馳而來，車夫使出渾身解數，試圖降服已經失控的馬匹。馬車里坐著一位夫人和一個四歲上下的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呼叫聲正是她們兩人發出的。

車夫在離圍欄約一百米的地方被甩脫駕駛座、掀翻在地，馬車從他的身上碾了過去；馬匹徹底脫韁，撒開四蹄狂奔，加倍猛沖，直直地向大路和耕地之間一道很深的溝渠沖去。

姐妹倆和愛麗莎立在圍欄后面，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得面無血色，眼睜睜看著三匹馬拖著馬車跌進深溝，只聽一聲凄厲的尖叫，接著又是一聲痛苦的呻吟，然后世界陷入沉寂。

過了一會兒，愛麗莎從驚駭中緩過神來，猛然想到應該去盡力援救馬車里那位不幸的夫人和她可憐的孩子。可現在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弄不好在馬車墜入溝渠的那一刻，猛烈的撞擊已然奪去了她們的性命！還有那被馬車碾過的可憐車夫！難道不應該立刻去看個究竟嗎？

她鼓起勇氣，向傾覆在溝渠里的馬車走去。卡米耶和瑪德萊娜跟在她后面，身體仍然瑟瑟發抖。

一匹馬已經沒命了；另一匹馬腿折了，正徒勞地一次次試圖站起來；第三匹恐怕是被剛發生的一切嚇破了膽，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只呼哧呼哧打著響鼻。

“我去試著把車廂門拉開，但你倆不要靠近，萬一那兩匹馬站起來了，會傷著你們的。”愛麗莎說完，便打開馬車車廂，只見那位夫人和她的孩子一動不動，滿身血跡。“哦！我的天！可憐的太太和小姑娘不是死了就是重傷。”

卡米耶和瑪德萊娜哭出了聲。愛麗莎仍然抱著一線希望，希望這對母女只是暫時昏厥而已。她試著把小姑娘從她母親的臂彎里抱出來，可這位夫人即使失去了知覺，仍把女兒緊緊抱在胸口。愛麗莎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臉色蒼白、全身是血的女孩拉了出來，她不忍心把小姑娘放在潮濕的地面上，便問卡米耶和瑪德萊娜姐妹倆是否有力氣和膽量把這個可憐的女孩兒抱到大路對面的圍欄后去，那里有一條長凳可以讓她躺下。

“好的！”卡米耶說，“把她交給我們吧，我們可以抱她過去，我們能行的。可憐的小妹妹，身上這么多血，但她沒有死，我確定。哦！她一定還活著。給我吧，讓我抱著她！瑪德萊娜，來幫幫我吧。”

“姐姐，我不行了，”瑪德萊娜顫抖著囁嚅道，“這么一攤血，我覺得這個可憐的媽媽死了，可憐的女孩兒也死了，我真的沒有力氣來幫你，我怕……嗚……我現在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那我自己來！”卡米耶說，“我能做到的，因為我必須做到！仁慈的上帝會幫助我。”說完，她便張開雙臂，抱起這對于她的力氣與年紀來說顯得太沉的重荷，咬著牙往馬路對面挪去。可她的腳在打滑，手臂打顫，眼看著就要抱不動了。緊要關頭，瑪德萊娜終于戰勝了自己的恐懼與不安，跑過來幫姐姐托住了小女孩。姐妹倆齊心協力，邁過深溝，一步步穿過馬路，用盡全身力氣，終于到達了愛麗莎所說的那條長凳邊。

卡米耶讓小女孩躺在自己膝頭上，瑪德萊娜從溝渠里打來清水。卡米耶用自己隨身攜帶的手帕蘸上水，輕輕擦拭女孩臉上的血跡。當發現她的身上并沒有傷口時，卡米耶發出欣喜的歡呼：“瑪德萊娜！愛麗莎嬤嬤！快過來看呀，小妹妹沒有受傷，她還活著，還活著……她剛才喘了口氣呢！是的，她在呼吸，哎呀，睜眼了！”

瑪德萊娜趕緊跑過來。小姑娘的確恢復了知覺，正用驚恐的眼神環顧四周。只聽她哭喊道：“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小妹妹，你媽媽馬上就來啦，”卡米耶抱住她柔聲安慰，“別哭，有我和我妹妹瑪德萊娜陪著你哪！”

“不，不嘛，我要媽媽！那幾匹兇兇的馬把她帶走了！”

“兇兇的馬掉到一個大坑里去啦，我向你保證，它們沒有帶走你媽媽。媽媽只是睡著了，瞧見那兒了嗎？我的保姆愛麗莎正帶她回去呢。”

愛麗莎在兩位路人的幫助下，已經把小女孩的母親從馬車里拉了出來。如果單憑外表判斷，可憐的女士看起來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頭上有一處明顯的大傷口，臉頰、脖子、雙臂上都是血。萬幸的是，她還有心跳，她沒有死！愛麗莎拜托其中一位路人趕緊去向德· 弗勒維爾夫人報告，好派更多的人前來救援，把母女倆送到莊園里去，抬走仍橫躺在路邊的馬車夫，給兀自喘著粗氣掙扎的馬匹解套。

一刻鐘后，德· 弗勒維爾夫人親自趕到，帶來了好幾名家丁和一駕馬車。大家把受傷的女士抬上車，嘗試救助馬車夫，并把翻進溝渠的馬車拉了上來。

這個時候，小姑娘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口，剛才的昏厥純粹是過度驚嚇和墜落時的震蕩所致。為了不讓她看見母親一身血跡的樣子，卡米耶和瑪德萊娜提議步行回莊園。女孩對這兩個一直用溫柔目光安慰自己的小姐姐已不感陌生，加之深信媽媽睡著了，因此欣然同意和她們一起走回莊園。

姐妹倆一路和小女孩攀談起來。

“親愛的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瑪德萊娜問道。

“我叫瑪格麗特。”

“那你媽媽叫什么呢？”

“我媽媽叫媽媽。”

“那她怎么稱呼呢？你媽媽總該有個姓吧？”

“哦！是的！她叫媽媽。”

“呃，那仆人們不能也喊她媽媽呀？”

“他們喊她夫人。”

“什么夫人呢？”

“哦，不，不是什么夫人，就是夫人。”

“好啦，瑪德萊娜，別再問啦，”卡米耶發話了，“你也看見了，她那么小，還什么都不知道呢。來，告訴我，瑪格麗特，兇兇的馬在掉進大坑之前，是要帶你們去干什么呢？”

“本來是要去看姨媽的，我可不喜歡姨媽，她好兇，老發脾氣。我還是更喜歡和媽媽待在一起，嗯……還有你們！”瑪格麗特說到這里，親昵地拉了拉姐妹倆的手。卡米耶和瑪德萊娜緊緊地抱住了她。

“那你們叫什么名字呀？”輪到瑪格麗特發問了。

“我叫卡米耶，我妹妹叫瑪德萊娜。”

“那好，你們就是我的小媽媽啦，卡米耶媽媽和瑪德萊娜媽媽。”

三人邊走邊聊，就這么回到了莊園。德· 弗勒維爾夫人把羅斯布爾夫人（人們從馬車里找到了她的首飾匣和行李箱，上面都刻著她的姓氏）平放在一張舒適的床上，然后趕緊派人去請醫生。大家替她包扎傷口以止血，她漸漸恢復了意識。半小時后，她提出要見自己的女兒。

瑪格麗特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因為大家告訴她媽媽病了。卡米耶和瑪德萊娜陪伴著她。

“可憐的媽媽！你頭很痛么？”瑪格麗特關切地問。

“是呀，我的孩子，是挺痛的。”

“媽媽，我想要和你待在一起。”

“不用啦，乖女兒，你只要抱抱我，然后就和這兩個小姐姐出去吧。一看就知道，她們都是特別好的女孩子。”

“嗯！媽媽你說對啦，她倆真的很好，卡米耶把她的布娃娃送給我了，一個好漂亮的布娃娃……瑪德萊娜給我吃了一片果醬面包。”

羅斯布爾夫人被女兒的樂乎勁兒逗笑了，瑪格麗特還想和媽媽多說會兒話，可德· 弗勒維爾夫人怕傷員太過激動，便建議她和兩個“小媽媽”出去玩，好讓“大媽媽”好好休息。

于是，瑪格麗特擁抱過羅斯布爾夫人后，和卡米耶、瑪德萊娜姐妹倆一起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