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班牙文學:中古時期
- 陳眾議
- 15930字
- 2019-01-05 06:45:15
第二節 西班牙拉丁文學(上)
公元711年夏,阿拉伯人從北非進入伊比利亞,三年后征服整個半島(今天的葡萄牙和西班牙)。此后的數個世紀,西哥特人逐漸退守北部山區,并聯合法蘭克王國以比利牛斯山為屏障,阻斷了阿拉伯人的北擴。阿拉伯人以科爾多瓦為中心,建立了伊斯蘭文明,史稱阿爾——安達盧斯文明,取代了羅馬帝國留下的文化真空,從而使西班牙在數個世紀內成為西歐的文化中心,并在科技、軍事、醫療、農業、文學藝術等諸多方面領先于西方諸國。
在此期間,退守北部山區的原西哥特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由退守到“光復戰爭”經歷了漫長的時期,其中前幾個世紀是毫無威脅的局部爭斗,真正的戰斗是從11至13世紀真正展開的。在西方看來,“光復戰爭”是基督教反擊伊斯蘭教侵犯的重要組成部分,故而也是羅馬教廷號召的十字軍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公元8世紀初至11世紀,拉丁文學繼續存在,而以卡斯蒂利亞語為代表的拉丁俗語文學也開始產生并于公元12至13世紀趨于成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本節旨在概略梳理阿拉伯占領時期拉丁文學的有關情況。首先,阿拉伯人的突然降臨對于沉溺于宗教氛圍的西哥特伊比利亞何啻于震驚。王室和教會紛紛撤退,百姓倉皇逃竄。阿拉伯人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曾經摧毀羅馬帝國的彪悍民族在強大的敵人面前一時間毫無招架之功,遑論還手之力。文學的重心發生變化,邊境紀實和簡信短札超越了冗長的說教,成為首選體裁。當然,慣性使然,宗教文學依然存在,并牢牢掌握著道德的尺牘。換言之,無論英雄如何了得,最終必得是虔誠的天主教徒,然后才是王國的衛士。
一、埃萬西奧(Evancio)
埃萬西奧(?—737)生于托萊多,曾任托萊多副主教。主要作品僅留下一封信箋,名曰《西哥特信箋》(“Epistula Visigothica”),其余皆已散佚。埃萬西奧在信中援引了奧古斯丁、哲羅姆和格列高利。三位天主教先哲恰好也是阿拉伯占領區基督徒的主要閱讀對象,有研究者故此推斷他的信箋是發往安達盧西亞的。信箋的核心內容據稱是針對猶太教和素食主義者的詰問,并且斷言“沒有任何東西是骯臟的,包括血液”。作者認為上帝創造了植物,也創造了動物。因此,素食和雜食不能用道德尺牘來衡量。信箋回響著畢達哥拉斯主義余音,蓋因有關素食主義和雜食主義之爭早在古希臘時代就已展開,只不過隨著希伯來文化的融入,這一源遠流長的論爭不斷衍生出新視角、新觀點。8世紀,隨著阿拉伯人的入侵,這一話題再次變熱,蓋因穆斯林統治者給予天主教徒以一定的寬容度,但前提是后者不能食用豬肉。多年以后,《754年紀事》[Crónica del 754,又稱《莫斯阿拉伯西班牙紀事》(Crónica Mozárabe)]是這樣評價埃萬西奧的:“在那個時期……因其美妙的贊歌,阿克西塔納主教烏爾巴諾(Urbano)和托萊多天主教堂的副主教埃萬西奧素有智者之稱。”
二、《741年紀事》(Crónica del 741)
《741年紀事》又稱《拜占庭——阿拉伯》,由四十三個片段組成。它們按時序排列,記錄了拜占庭皇帝利奧三世(Leo Ⅲ)自717年登基至741年謝世在東西方(拜占庭和穆斯林西班牙)所發生的重大事件。但作品并未局限于這短短的24年,它同時講述了雷卡雷德一世之后的西哥特西班牙的歷史變遷。穆斯林占領伊比利亞半島后,拜占庭帝國遭到波斯人的進攻,而佚名作者對西哥特王國的懷念顯而易見讓位給了對東羅馬帝國的關切。
在西班牙,紀事文學或文學紀事可以追溯到比克拉羅的胡安和更為久遠的伊西多爾。作品(手稿)沒有署名,學術界普遍認為此乃作者有意為之,蓋因時人并不重視署名權,況且從風格角度看,《741年紀事》非但并未超越前人,反倒顯得十分拘謹。此外,由于作者有可能借鑒了伍麥葉王朝從阿拉伯文翻譯至希臘文的《世界紀事》(Crónica Universal),故而有意隱藏姓名也未可知。《世界紀事》完成于7世紀末葉,而且著重描述了7世紀末葉發生在阿拉伯帝國及周邊地區的重要事件。再則,作品較為客觀地記述了伍麥葉王朝入主伊比利亞半島后致力于文化建設的事實。這也許同樣是一般基督徒比較敏感,并多少需要避諱的內容。然而,正因為作者較為客觀地展現了阿拉伯人的所作所為,有學者認為《741年紀事》的作者有可能是剛剛改宗為穆斯林的西班牙人。同時,鑒于作者廣征博引,迪亞斯·伊·迪亞斯認為《741年紀事》應該是在當時的文化中心塞維利亞、科爾多瓦或梅里達創作的。首先,作品是用拉丁文創作的,但同時明顯夾雜著阿拉伯詞匯;作者對穆斯林西班牙和拜占庭帝國的近況十分了解,還多次提及穆罕默德(Muhammad)。其次,上述城市擁有龐大的圖書館,而阿拉伯人將它們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再次,除卻安達盧西亞,是年已鮮有胡安和伊西多爾的相關手稿流傳。
然而,何塞·卡洛斯·馬丁(Martín, José Carlos)卻顛覆了前人的觀點。在他看來,《741年紀事》完全有可能出自阿拉伯人之手,理由是:第一,作品固然是用拉丁文創作的,但夾雜著大量拉丁化阿拉伯詞匯,并對穆斯林西班牙和拜占庭帝國的近況十分了解,還多次提及穆罕默德;第二,作者對西哥特王國的態度完全可以用冷漠來形容。相反,他明顯傾向于認同阿拉伯文化。更有甚者,作者在前三分之一處放棄了西哥特王朝的紀年方式,轉而改用阿拉伯人的紀年方式;第三,作者顯然熟諳阿拉伯語,否則很難駕馭來自東方的大量信息。馬丁甚至認為作者之所以很少提及天主教,也是因為他心目中的唯一真神是穆罕默德。馬丁的觀點也許不無道理。且不說價值取向,讓西班牙人在短時間內學會阿拉伯語恐亦殊是不易;而阿拉伯人占領伊比利亞半島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恰恰是文化建設,這其中自然不僅是翻譯。事實上,一直要到幾個世紀之后才慢慢有西班牙人熟練掌握阿拉伯語,并開始用阿拉伯語寫作。當然,那是后話;而反過來看,安達盧斯穆斯林卻從一開始就有不少人熟練掌握了拉丁文,這有伍麥葉至阿拔斯王朝的“百年翻譯運動”為證。
三、《754年紀事》(Crónica del 754)
《754年紀事》又稱《穆斯林西班牙紀事》,是繼《741年紀事》之后出現的又一部佚名作品。作品明顯繼承了《741年紀事》,但篇幅更大,視野更廣。毫無疑問,它是公元8世紀前幾十年西班牙歷史的重要表征,而且敘述典雅,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作品從611年出發,至754年戛然而止,凡77章。尤其重要的是,作品格外重視敘事方式,多次提及波斯敘事詩、阿拉伯敘事詩、羅馬敘事詩、拜占庭敘事詩,乃至西哥特敘事詩。遺憾的是作品涉及的大量文獻并未留存下來,今人因此只能從后來的西班牙敘事詩和謠曲揣摩有關作品的風采。
迪亞斯·伊·迪亞斯同樣認為《754年紀事》出自天主教僧侶之手。理由與其對《741年紀事》相仿。但更多學者傾向于認為《754年紀事》的作者并非基督徒,而是穆斯林。雖然后者用拉丁文創作,但字里行間充滿了對西哥特王國失敗的反思,而且這種反思并不關涉宗教原因,盡管在我們看來西哥特貴族的全面天主教化極大地削弱了西哥特民族的尚武精神。從某種意義上說,選擇天主教,尤其是隨著大批西哥特貴族子弟遁入“空門”,西哥特這個曾經以彪悍彪炳于世的民族開始喪失軍事優勢。這在《754年紀事》中可見一斑。
和《741年紀事》一樣,《754年紀事》被公認為是描述阿拉伯占領伊比利亞半島的最早文獻。在阿爾巴蘭·伊魯埃拉(Albarran Irruela)看來,阿拉伯人是在對西哥特王國的強大的軍事壓迫和不斷的協商和談中占領伊比利亞半島的,他們并未對居民造成傷害。他們根據人們擁有的財產制定稅收政策,因此安撫和穩定了原住民的正常生活,而且在宗教信仰方面也給予了相當程度的寬容。阿爾巴蘭·伊魯埃拉同時認為《754年紀事》無論在可信度還是藝術性方面均大大超過了《741年紀事》。
有學者認為《754年紀事》的作者應該是科爾多瓦人,理由是他稱科爾多瓦為首都。也有學者認為他來自托萊多,理由是他對托萊多的關注。
第三種觀點則認為他生活在穆爾西亞一帶,是某位天主教僧侶也未可知。
這些觀點大都基于作者對這些地區的偏愛。如此,有關作者來自何方,迄今未有定論。而他對天主教歷史和西哥特王國宗教事務的了解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焦點。大多數學者也據此認定他曾是西哥特王朝的天主教高級僧侶。
作品由三大部分組成:一是拜占庭帝國,二是穆斯林安達盧斯,三是西哥特王國。這三部分齊頭并進,直至阿拉伯人占領伊比利亞半島。至此,三條線索合為一體:穆斯林西方帝國的誕生。作者顯然不僅是《741年紀事》的繼承者,而且同時熟諳胡安、伊西多爾、胡利安等西哥特王朝的前輩作家。另一方面,從他對伍麥葉王朝的友好態度,以及對阿拉伯歷史文化的了解程度,不難想見他與阿拉伯人的密切關系。鑒于作品起訖時間是649至754年,作者用了不少篇幅以敘述阿拉伯帝國的崛起。作者對大馬士革的歷任哈里發及其事跡如數家珍。更有甚者,他還十分了解伊斯蘭教,并熟練掌握阿拉伯語。他盛贊伍麥葉王朝的王子們勇武異常,“在完全沒有上帝相助的情況下橫掃前羅馬帝國的疆域”。
為使作品盡可能保持客觀公允、不偏不倚,作者對蘇維匯人抵抗阿拉伯人入侵的戰事進行了動情的描述,直至雙方于713年達成停戰協議(是為《特奧多米洛和約》)。至此,西哥特王朝大勢已去,除少數軍隊退守伊比利亞北部山區外,王朝臣民幾乎悉數歸順伍麥葉王朝。關于西哥特末代君王羅德里戈(Rodrigo), 《754年紀事》是這樣描寫的:“因桑喬(Sancho)的請求,受命于危難之際。”
奇怪的是,作品只字未提越過直布羅陀海峽直取伊比利亞半島的穆斯林統帥將領塔里克·伊本·齊亞德(āriq Ibn Ziyād)。711年末,羅德里戈因西哥特軍隊潰逃,甚至倒戈之故命喪黃泉,隨后西哥特貴族圍繞王位之爭發生內訌。經過一番紛爭,阿吉拉二世(Agila Ⅱ)登上王位,而當時西哥特王朝實際上已經不復存在,阿吉拉及其后續的阿爾多(Ardo)朝廷只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對此,作者明顯表現出了感情色彩,一些段落堪稱如訴如泣。“面對如此災變,筆何以達?面對如此災變,情何以堪?西班牙所遭受的災難實非人類可以承受,亦非人力可以描述……”
作者固然不諱言戰爭的殘酷,卻從未提及宗教對抗。事實上,穆斯林確實未曾將自己的信仰強加給伊比利亞原住民。
四、托萊多的西克西拉(Cixila de Toledo)
西克西拉(774?—783? )之所以為后人所關注,是因為一部叫作《伊爾德豐索生平》(Vita Ildefonsi)的作品。關于這部作品是否出自西克西拉之手,學術界尚未達成共識。作品全名為《圣徒伊爾德豐索生平及其豐功偉績》(La Vita vel Gesta Sancti Ildefonsi),顧名思義,是7世紀托萊多大主教伊爾德豐索生平傳略。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托萊多的埃拉迪奧(Eladio de Toledo)才是它的真正作者。不僅作品的歸屬有待考證,其確切的生成時間也一直使學術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然而,重要的是《伊爾德豐索生平》作為穆斯林統治期間產生的天主教圣徒列傳或傳略,本身就值得關注。這是因為:一、它可以證明科爾多瓦哈里發們對原住民的宗教信仰大體上持寬容態度;二、原西哥特臣民,尤其是天主教僧侶并未完全拋棄自己的傳統。至于緣何選擇伊爾德豐索而非他人,學術界并不關心。這大抵是因為伊爾德豐索本人是《續名人傳》的作者,同時他作為大主教曾名噪一時,對故都托萊多和西哥特王國的宗教事業更是功不可沒。《伊爾德豐索生平》概略地記述了這一切。除此而外,作品幾乎是乏善可陳。
五、埃利潘多(Elipando)
埃利潘多(717—800)是托萊多人,因宣揚基督并非上帝之子而聞名遐邇。在他看來,基督降生是人類自然繁衍的結果,而非圣靈之功。為了自圓其說,他認為基督是上帝之選,而非上帝之子。后人稱之為“選擇主義”。這一觀點可能受到了伊斯蘭教的影響。蓋因當時穆斯林西班牙天主教徒和穆斯林和平共處,《古蘭經》和有關穆罕默德的一些著述也相繼移譯到了拉丁文。伊斯蘭教,甚至更為悠遠的佛教等其他東方宗教關于“覺悟者”的說法無疑進入了埃利潘多等天主教僧侶的視閾。這或可反證天主教正統對此觀點大為不滿的原因。由是,埃利潘多引發了大多數天主教僧侶的批判,一時間輿論嘩然。但嘩然的結果使“選擇主義”不脛而走,并得到了一些穆斯林的支持,同時也為費利克斯(Félix)、費德利奧(Fidelio)等少數天主教僧侶所認可。后者認為“圣靈——圣母”之說不合自然法則,對約瑟也大為不公。反之,承認基督乃上帝所選,才令人信服。
埃利潘多的主要作品有《信征》(Symbolus Fidei)和若干信箋。800年,埃利潘多死于穆斯林的一次謀殺。時任科爾多瓦哈里發的阿爾——哈蓋姆一世(Al-Haqam Ⅰ)對托萊多的“混亂狀態”十分不滿,故派其親信阿穆魯(Amru)前去治理。根據《特奧多米洛和約》,托萊多作為西哥特王國的故都享有高度自治。因此,那里除了穆斯林,還集居著大量西哥特——西班牙人和猶太人;宗教信仰也比較龐雜,可謂伊斯蘭教、天主教和猶太教三教并列。關鍵是大批前朝貴胄和宗教僧侶繼續對伊比利亞半島發揮影響力,從而危及安達盧斯的穩定。阿穆魯抵達托萊多之后,設宴“犒勞”各界名人,凡四百余,其中就有埃利潘多。是夜,赴宴賓客陸續到齊,阿穆魯命人關閉門窗,四百人全數遇害,無一幸免。遇害者被連夜埋入預先挖好的巨坑之中,是謂托萊多大屠殺,史稱“坑宴” 。
六、列巴納的信徒(Beato de Liébana)
列巴納的信徒,生卒年月不詳,真實姓名不詳,是阿斯圖里亞斯地區的宗教僧侶。曾游歷法蘭克王國,回國后致力于信仰重建。作為埃利潘多的主要諍友和對手,他的《反埃利潘多二人書》(Aduersus Elipandum Libri Duo)被認為是穆斯林時期維護天主教正統的重要神學著作。其他著述有《伊連塞紀事》(Chronicon Iriense)、《孔波斯特拉紀事》(Chronicon Compostelano)、《論世界末日》(In Apocalypsim libri Duodecim)、《圣地亞哥之歌》(Himno a Santiago)等。
雖然個別作品的歸屬尚有爭議,但列巴納的信徒作為埃利潘多“異端邪說”的反詰者卻歷來為學術界所公認。在《反埃利潘多二人書》中,作者與奧斯馬的埃特里奧(Heterio de Osma)聯袂對埃利潘多的宗教觀進行了嚴厲的批判。他們以利金、可敬的比德等先哲的著述為證,雄辯地“證明了”埃利潘多的離經叛道。
七、阿斯卡里科(Ascarico)和圖塞雷多(Tuseredo)
阿斯卡里科和圖塞雷多,皆生卒年月不詳。有關的情況,今人只能從1047年發現的一些信箋查考。通過這些信箋,人們得知他們是埃利潘多的支持者。
除了胡安·希爾等極少數學者偶爾提及外,迄今為止有關這兩個人物及其著述的描述幾乎等于零。希爾在《西班牙莫斯阿拉伯作家》(Corpus Scriptorum Mozarabicorum)中概略地提到了阿斯卡里科和圖塞雷多,謂二者可能是穆斯林西班牙天主教僧侶;其中后者可能還是高級僧侶,并熟知格列高利一世、奧古斯丁、哲羅姆和胡利安、伊西多爾等人的作品。
八、《穆罕默德傳》(Historia de Mahomet)
《穆罕默德傳》是佚名作品,產生于8世紀末葉。當時,無論是因為改宗,還是討好科爾多瓦穆斯林朝廷,或者出自穆斯林之手,有關穆罕默德生平、業績的作品時有出現。而這部傳略是一名叫作歐羅西奧(Eulogio)的僧侶在前往潘普羅納的旅程中偶然發現的,他隨即將其納入《先烈傳》(Liber Apologeticus Martyrum)。作品本身無特別之處,其價值在于“錦上添花”,即為西班牙的伊斯蘭化和不斷涌現的穆罕默德傳加量。
九、《以諾、以利亞和敵基督的來臨》(Indiculus de Aduentu Enoch et Eliae atque AntiChristi)
《以諾、以利亞和敵基督的來臨》的產生時間約為8世紀末9世紀初,作者不詳。作品預言1000年將是世界末日,而以諾、以利亞和敵基督將先后出現。佚名作者借鑒了列巴納的信徒的《論世界末日》,同時從伊西多爾、格列高利一世和哲羅姆的相關著述中汲取了養分。這類著述公元10世紀廣為流傳,但正所謂事實勝于雄辯,千禧年之后它們也便自然而然地被人們忘卻,成為文人墨客偶作談資的存在了。
十、歐羅西奧(Eurosio)
歐羅西奧(?—859)便是前述發現《穆罕默德傳》的那位穆斯林西班牙的天主教僧侶。有關他的生平,早在9世紀就已由科爾多瓦的阿爾瓦羅(Albaro de Córdoba)記錄下來。后者是前者的摯友,曾同為僧徒埃斯佩蘭德奧(Esperandeo)的弟子。
歐羅西奧有三個兄弟,兩個姐妹。自羅馬帝國時期,歐羅西奧一家祖祖輩輩生活在科爾多瓦。著述頗豐,主要有《圣徒回憶錄》(Memoriale Sanctorum)、《先烈史料》(Ducumentum Martyriale)和《先烈傳》等。上述作品中最為后人稱道的是記錄兩位女獄友的《先烈史料》。在這部札記中,作者高度贊揚兩位女教徒的人格和虔誠。他記述了她們所遭受的威脅和凌辱,稱她們是“真正的貞女”,“圣潔的靈魂永遠不會受到玷污”。同樣,在《先烈傳》中,歐羅西奧表示他寧死也不會改宗信奉伊斯蘭教。

歐羅西奧就義(油畫)
據阿爾瓦羅在其《歐羅西奧生平》(Vita Eulogi)中的記載,歐羅西奧曾赴西班牙北部潘普羅納旅行,返回科爾多瓦時帶來了不少書籍,其中包括維吉爾、奧古斯丁、瓦萊里奧等人的作品。這引起了科爾多瓦穆斯林當局的關注。嗣后,時任科爾多瓦主教的歐羅西奧在前往羅馬朝圣路上(另說因窩藏一名改信天主教的阿拉伯女子)被捕,并被羈押于科爾多瓦郊區的一座監獄。《先烈史料》等多部著作正是他在獄中創作完成的。兩個圣女被穆斯林當局處死后,歐羅西奧獲得釋放,但很快又被捕入獄,直至就義。
十一、科爾多瓦的阿爾瓦羅(Albaro de Córdoba)
阿爾瓦羅(?—861)生于科爾多瓦,曾在修道院接受教育,期間結識歐羅西奧,二人成為莫逆之交。但阿爾瓦羅并未遁入空門、成為教士,卻仍與歐羅西奧過從甚密、友情益篤。后者被捕后,他著手撰寫《歐羅西奧生平》。他寫道:在埃斯佩蘭德奧的指引下,“我們如饑似渴地閱讀文學作品,每發現一部,就好像發現一個黑海。我們沉溺于美妙的詩韻、悠遠的詩意,仿佛潛入了蜜罐”。同時,阿爾瓦羅認為歐羅西奧的詩韻“前所未有”。
他雖曾一度還俗,并結婚生子(另說他一直是某修道院修士),但始終視歐羅西奧為知己,二人鴻雁往來,從未間斷。遺憾的是在后者第二次被捕之前,他們以約焚燒了所有信箋。
年青一代開始漠視天主教傳統,拉丁文也在急劇蛻變,阿拉伯習俗開始在基督徒中蔓延,這使阿爾瓦羅唏噓嘆惋。有學者認為,阿爾瓦羅是9世紀最重要的拉丁文人,在《歐羅西奧》及有關信箋中,廣征博引。僅在致弗拉維奧的信箋中,他五十次引證哲羅姆,十五次引證奧古斯丁,八次引證伊西多爾,五次引證維吉爾,三次引證利金、格列高利一世和利奧一世(Leo Ⅰ)。其他被引證的羅馬和西哥特作家詩人不計其數。
在《光明真道》(Indiculus Luminosus)中,阿爾瓦羅以匿名方式直擊《古蘭經》(Coran)。作品寫于854年,是年穆斯林當局大肆逮捕包括歐羅西奧在內的“不安分子”。憤慨之余,阿爾瓦羅奮筆疾書,表現了他對格列高利一世、哲羅姆、伊西多爾等天主教先哲的崇敬和對伊斯蘭教的不屑。859年,歐羅西奧殉難,阿爾瓦羅創作了《懺悔》(Confessio)。改著效法奧古斯丁,但字里行間充溢著對故友的懷念。《歐羅西奧生平》也是在這一期間開始寫作的。
此外,阿爾瓦羅還是一位詩人,他的一些抒情詩曾廣為流傳。這些詩篇繼承了歐亨尼奧等前輩詩人的傳統,直接將筆觸伸向自然深處。它們以鮮花、公雞、夜鶯、狼等為對象,展示了詩人古典風范及其對自然的熱愛。
天庭的和煦陽光
同百合融為一體,
心花怒放的玫瑰
將大地染成紫色。
當星星閃爍天際,
光芒再沐浴百合,
濡濕少女的秀頸,
與僧袍交相輝映。
……
不少學者稱阿爾瓦羅是公元9世紀穆斯林西班牙最重要的詩人。他的抒情詩雖未完全超越宗教意境,卻多少保持了古典韻味。在他的作品中,人們可以找到維吉爾、奧維德甚至荷馬(Homeros)的影子。在他的筆下,自然在言說,古老的傳說似乎也被部分地激活了。譬如他歌頌普羅克涅和菲洛墨拉,稱夜鶯為“恬美的妻子”。讀過奧維德《變形記》(Metamorphoses)的人都知道,普羅克涅和菲洛墨拉因為忒柔斯的惡行而讓他吃下自己的孩子,兩人在逃跑途中變成了燕子和夜鶯,而忒柔斯為追捕他們將自己變成了體型碩大的戴勝鳥。
哦,菲洛墨拉,我的妻子,
釋放你豎琴般甜蜜的歌喉,
讓偉大而溫柔的詩意發散。
菲洛墨拉,恬美的妻子哦,
你的歌聲賽過繆斯的豎琴,
更超過七弦琴百倍、千倍,
撩撥人心,令人無限陶醉。
……
用美妙的歌喉讓天籟繞梁,
……
用動人的歌喉讓心弦顫動。
這些作品在中世紀實屬罕見。它們像鮮花綻放,鮮艷奪目;它們似夜鶯歌唱,溫婉誘人。然而,他的宗教作品就沒有這么美妙了,盡管他的《圣歐羅西奧墓志銘》(Epitaphio a Eulogio)、《圣歐羅西奧日頌歌》(Hymno en la Fiesta de S. Eulogio)、《圣哲羅姆之歌》(Versos en alabanza de S. Jerome)、《十字架之歌》(Versos en alabanza de la Cruz)、《圖書館之歌》(Versos en alabanza de la Biblioteca)等也曾廣為流布。
十二、薩姆森(Samsón)
薩姆森(?—890),天主教僧侶,出生時間、地點不詳。主要作品為《守望》(Apologeticus)和《論血緣關系》(De Gradibus Consanguinitatibus),它們旨在傳承西哥特拉丁文化經典,故涉及從奧古斯丁到伊爾德豐索等一大批拉丁——西班牙先哲、僧侶。作品輯錄(抄錄)了有關先哲的重要思想。除弗羅雷斯(Floréx)等極少數學者外,薩姆森及其作品基本乏人問津。
然而,薩姆森的一些墓志銘得到了時人的重視,可惜目前僅有三首墓志銘留存并藏于馬德里的西班牙國家圖書館。在《奧費隆墓志銘》(Epigrama de Offilón)中有這樣幾行:
不征服人心難以征服世界,
小女孩也懂得用俏皮可愛
令人過目不忘、無法抗拒。
……
十三、萊奧維希爾多(Leovigildo)
萊奧維希爾多生卒年月不詳,可以確定的是他曾擔任科爾多瓦主教,故又名科爾多瓦的萊奧維希爾多。薩姆森在其《守望》中提到了他,阿爾瓦羅則在其詩作中稱他是位致力于詩書的西哥特后人。主要作品為《僧侶操守》(De Habitu Clericorum)。它明顯繼承伊西多爾,同時大量援引《圣經》。作品凡十章,其中第三、第四和第十章較受關注。第三章寫天主教僧侶的剃度方式及其原因;第四章寫東方的宗教僧侶可以蓄胡須,而西方的天主教僧侶則不然;第十章解釋為什么東方的宗教僧侶可以結婚,而西方的天主教教士卻不然,如此等等。這其中充滿了偏見和無知,譬如他完全不了解佛教僧人的戒律,它們(除個別情況外)通常都要比基督教戒律更為嚴格。
據有關資料顯示,萊奧維希爾多也是一位詩人,盡管其影響力遠遜于阿爾瓦羅。
十四、西普里亞諾(Cipriano)
西普里亞諾,科爾多瓦大司鐸,生卒年月不詳。他是公元9世紀穆斯林西班牙重要詩人之一,但流傳至今的只有7首詩作,現存馬德里國家圖書館(10029號)。這些作品被統稱為《詩銘》(Epigramas)。根據它們所提供的信息,我們大抵可以確定作者為科爾多瓦人,而且是天主教神職人員,其生活時間應為公元9世紀末至10世紀初。作品歌頌圖書館、歌頌阿杜爾福伯爵(El Conde Adulfo)、歌頌阿西斯克羅(Acisclo)、歌頌吉弗雷多(Guifredo)和吉辛多(Guisindo)等。余下為墓志銘,如《薩姆森墓志銘》。在獻給佐伊羅(Zoilo)的詩篇中,西普里亞諾寫道:
鳥兒飛回綠色的草地,
你聽到它們唏噓慨嘆,
悲傷哀悼,令人落淚。
《薩姆森墓志銘》寫于890年,它不僅為我們確定西普里亞諾的生活年代提供了參照,而且也為我們了解另一位作家薩姆森提供了幫助。后者于890年謝世,生前曾擔任修道院院長。西普里亞諾高度贊揚薩姆森,謂其“豐富了語言”。
十五、維森特(Vicente)
有關維森特的生卒年月學術界至今沒有定論。但他留下了一份珍貴的手稿(馬德里國家第13062號),體現了時人除頌歌而外,最重視的體裁還有悲歌和懺悔詩。
表痛苦淋漓盡致;
魔鬼贏得了勝利,
我所為非爾所愿。
其中,第一和第三行既有尾韻,也有內韻:
didi os uersus idem tristis et amarus quidem;
……
Miscerique sanctis tuis non confido bonis meis.
這樣的處理或許是后來十六或十二音節西班牙語謠曲的基礎之一。在有關學者看來,這種內韻和尾韻相結合的詩韻具有古代謠曲的遺風,有利于吟唱。如果說古代謠曲的類似押韻是行吟詩人吟唱的需要,那么維森特的處理顯然受到了頌歌的影響。在一首《辟邪詩》(“Carmen Sicut Exorcismus”)中,詩人寫道:
Ne fraude nostrum possis adire torum.
Ne turbes nec mortis uincla ministres,
Ne fallax animam sordides ipse meam.
去你的迷惑,我們不惑。
我們不惑呵,無論如何;
我們不受惑,神清志醒。
大意如此。此詩保持了古典“對歌”的某些風格,但“對話”的對象并非戀人、情敵、政敵等,而是魔鬼。這類作品保存了原始巫歌的某些特征,而在當時則介于巫蠱/宗教/迷信之間,應該為數不少,但因不登大雅之堂故保留至今的寥寥無幾。中世紀末葉的某些傳奇體現了這類作品的遺風。同時,一些加利西亞——葡萄牙現代民歌從中萃取了一些因素,是謂“詛詞”(“Mal decir”)。
十六、佚名詩人
公元8世紀初,西哥特王國基本完成了拉丁化進程。然而,囿于天主教僧侶掌控了話語權和幾乎全部文化資源,世俗文學瀕臨滅絕。同時,鑒于公元8和9世紀在拉丁讀者中流傳的大量詩作的歸屬難以確定,一般文史學家認為除少數詩篇可以確定其作者外,絕大多數為佚名作品。
毫無疑問,8世紀的拉丁文學延續了西哥特時期的文學傳統。而這一傳統在詩藝方面并不給力,遑論創新。自羅馬帝國盛極而衰至文藝復興運動之前,伊比利亞半島,乃至整個西方世界再無大詩人現世。杜米奧的馬丁、歐亨尼奧、胡利安、西塞布特(Siseburt)、瓦萊里奧、伊西多爾、西斯貝托等,被認為是西哥特時期的重要拉丁詩人。美國學者拉比認為無論西哥特時期還是后西哥特時期,頌歌都是伊比利亞拉丁詩歌的重要組成。這并非毫無根據。事實上,早在羅馬教廷與西哥特王朝之間的第四份《托萊多協約》(Concilio de Toledo)中,頌歌就被寫入了章程。這奠定了頌歌在西哥特文學中的獨特地位,從而使天主教精神得到了有效的發揚光大。當然,出于藝術需要,少數世俗(非天主教經典)頌歌也被分別納入了《頌歌集》(Liber Hymnorum)、《頌歌目錄》(Repertorio Hymnologicum)、《穆斯林西班牙作家》和《拉丁時期詩人》(Poet Latin Aeui Carmina)。
學者佩雷斯·德·烏貝爾認為《頌歌集》中的大多數作品創作于西哥特時期,而且絕大多數篇什是佚名作品。進入公元10世紀后,拉丁文學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逐漸衰微。其中最重要的原因無疑是來自穆斯林當局的壓力。這在托萊多的“坑宴”和科爾多瓦歐羅尼奧等人的遭際中可見一斑。
(一)頌歌

圣地亞哥:圣雅各
公元8世紀,圣地亞哥以耶穌使徒圣雅各(Sancti James)命名的這座城市,也是“摩爾人的屠夫”孔波斯特拉的圣地亞哥(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故鄉,二者逐漸被確立為西班牙的保護者。圣城起源于一次“發現”:傳說中的耶穌使徒圣雅各被處死后,骸骨埋葬在孔波斯特拉。這次發現由兩大因素構成,首先,隨著穆斯林人的長驅直入,西哥特王國退守至伊比利亞北部山區。在孔波斯特拉建造教堂時出土了一具骸骨,被認為是使徒雅各。后者是加利利的漁夫,是耶穌另一使徒圣約翰的兄弟。耶穌死后,圣雅各在巴勒斯坦宣講福音,直至被羅馬人斬首示眾。他可能于公元44年殉難,因此是第一個殉難的使徒。據說,他曾在西班牙布道,死后被信徒輾轉運往加利西亞埋葬。其次,公元8世紀以雅各命名的西哥特僧侶圣地亞哥(故譯,以示區別)因率眾頑強抵抗穆斯林入侵,素有“摩爾人的屠夫”之稱,并因此成為日后基督徒“光復戰爭”的傳奇人物之一。8世紀以降,以雅各和圣地亞哥命名的孔波斯特拉(現全稱為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也便成了西方基督徒朝覲的圣地(是謂“圣地亞哥之路”)。
由是,獻給圣地亞哥的頌歌大量產生。其中,重要的有收藏于馬德里國家圖書館的第10029號佚名頌歌二首。第一首開篇寫道:“哦,神的話語被父輩出賣。”父輩指誰?有學者認為他是指莫雷加托(Mauregato),而呼之欲出的“明主”則無疑是阿爾豐索二世(AlfonsoⅡ)。眾所周知,阿斯圖里亞斯是西哥特人于公元5世紀初在南歐建立的第一個領地。阿拉伯人入侵時,西哥特人又退守至阿斯圖里亞斯,即除巴斯克 地區之外的幾乎整個伊比利亞半島北部。這時,西哥特人已經拉丁化并與伊比利亞半島的基督徒通婚。于是,被半島天主教徒稱為繼耶路撒冷、梵蒂岡之后的第三圣地——圣地亞哥,自然而然地成了朝圣之地。天主教徒們無論貴賤,畢生皆會想方設法前去朝拜。圣城擁有西班牙最古老的天主教堂,基下埋有天主教圣徒的遺骸。
同樣,第二首也是開宗明義:“以全部的虔誠守護信仰。”而另一佚名詩篇《繆斯詩》(Carmen Musarum)則明顯具有世俗化傾向。作品僅留下九行,每一行對應一位繆斯:
……
克利俄她娓娓道來。
歐忒耳珀詩意相隨。
墨爾波默涅剛教哭泣。
塔利婭就讓顏開。
波呂謨尼婭五色修辭。
厄拉托一路情歌。
忒普西科瑞舞蹈曼妙。
烏拉妮婭八方遠眺。
卡利俄普滔滔不絕。
此詩是佚名作者在抄錄伊西多爾《詞源》時興意所致插入其間的。當然,歌頌繆斯是古典傳統,但是,如前所述,這一傳統在西哥特時期因(天主教)宗教精神高漲而逐漸淡出人們的記憶。有關詩人“老話重提”顯然意在重拾古希臘羅馬傳統。
(二)存疑作家作品
由于戰亂,加之來自穆斯林當局的壓力和宗教詩人大都不重視署名權、版權意識遠未確立等原因,公元8和9世紀伊比利亞半島流散著大量佚名詩篇。與此同時,北方非伊斯蘭領土的存在也不斷誘使天主教文人騷客心向往之,從而導致一些反伊斯蘭教匿名作品的產生。二者相加,其數可觀。
在這中間,不乏少數逃離西班牙,并在流散中寫作的詩人。譬如有個叫作皮爾米尼奧(Pirminio)的僧侶,于公元8世紀成功逃離伊比利亞半島。隨行的還有其他一些教士和西哥特文獻資料。他們從今加泰羅尼亞北部經地中海逃至羅馬,后到萊茵河流域及今瑞士、比利時和盧森堡一帶,一路上傳教、布道,并創辦了若干修道院。
1.皮爾米尼奧(Pirminio)
有關皮爾米尼奧的身世,學術界至今沒有達成共識。大多數學者認為皮爾米尼奧實非西班牙人,唯有佩雷斯·德·烏貝爾從皮爾米尼奧有關作品內容斷言后者確系西班牙僧侶。在其《薩卡拉普斯典藏》(De singulis libris canonicis Sacarapus)等著述中,佩雷斯發現了皮爾米尼奧大篇幅援引了胡利安、馬丁、伊爾德豐索、伊西多爾等西班牙作家。
皮爾米尼奧的另一部作品是后人編纂的《皮爾米尼奧主教文存》(Dicta abbatis Pirminii de singulis libris canonicix)。它收入了作者的宗教文稿和少量頌歌,史料價值固不容否認,然文學價值不大。也正是基于其對天主教會的貢獻,一些后世教士曾為他樹碑立傳,其中較為著名的有9世紀教士霍恩巴赫(Hornbach)的《第一生平》(Vita Prima)、沃曼(Warmann)的《第二生平》(Vita Secunda)和賴歇瑙(Reichenau)的《第三生平》(Vita Tertia)。
2.貝尼托(Betoni)
貝尼托據傳系西哥特貴族愛古爾福伯爵(El Conde Aigulfo)次子,阿拉伯人入侵后加入法蘭克加洛林王朝查理大帝(Charlemagne)的軍隊,在羅蘭(Roland)麾下參加抵抗運動。后在圣塞納修道院任職。據此,有不少學者認為貝尼托原本就是法蘭克人。
貝尼托畢生致力于正本清源,曾對埃利潘多的“選擇主義”進行針鋒相對的斗爭。主要作品有《和諧教規》(Concordia Regularum),關涉法蘭克王國教會改良。對作品是否屬于貝尼托,學術界無有定論。作品表現出強烈的厚今薄古傾向,他甚至很少提到西哥特作家作品。
3.《奧爾良的特奧多爾福》(Teodulfo de Orleans)
《奧爾良的特奧多爾福》是一部相當怪異的作品。首先,特奧多爾福據稱生于薩拉戈薩,卻緣何喚作“奧爾良的特奧多爾福”?其次,有關文獻資料既謂他舉家逃離了穆斯林西班牙,又緣何再被查理大帝逐出法蘭克王國?傳說中的三大發現(類似于風水先生或道士作法、幫助查理大帝未雨綢繆、免災祛弊)畢竟是傳說,否則也不至于因為“參與意大利東哥特人的密謀”之嫌而被羈押和驅逐。
特奧多爾福(Teodulfo de Orleans)據稱是飽學之士,而且激情澎湃,被認為是僅次于阿爾瓦羅的中世紀西班牙拉丁詩人。然而,迄今為止罕有作品被確認出于其手。在貌似所屬的詩作《贊美你的榮耀》(Gloria Laus et Honor Tibi Sit)中,歌頌天主的美麗詩句光焰四射、柔情橫溢,為一代代天主教徒所傳誦,至今仍在復活節期間被吟唱、朗誦。此外,應查理大帝之邀創作了去希臘化著作《論圣靈》(De Spiritu Sancto),以及獄中札記《反指控》(Contra Indices)和明顯模仿奧維德的《列女志》(Heroidas)等。以下是特奧多爾福歌頌詩藝自由的作品:
世界被拋光后盛進盤子,
樹上裝點著一枚枚果實。
樹下是巨大的語法根基,
孕育出無數清新的作品。
我們人人都是參天大樹,
藝術是大樹結出的碩果。
有人左手持鞭右手執劍,
……
藝術頭腦無須皇冠裝飾,
只須美好的情感和意志,
它們高聳入云,猶教堂,
如大樹:它們有權向著
四面八方伸展尖塔肢體。
……
修辭和思辨揀選了你們,
……
賦予你們鳥的自由翅膀、
獅的非凡勇氣、建筑師
一樣靈巧的雙手和頭腦。
……
詩人將詩藝比作美女:
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
就像噴泉水柱隨風搖曳。
她口吐蓮花,字字珠璣。
……
她與虔誠同名,是書的
伴侶,守護她就是美德。
……
她一手握劍,一手持盾,
驅逐了一切惡習和幽靈。
……
4.阿戈瓦爾多(Agobardo)
阿戈瓦爾多于769至840年生活在穆斯林西班牙,一生坎坷,但虔心不渝。據傳,他曾因《為王子告路易皇帝書》(Liber Apologeticus pro Filiis Ludouici Imperatoris Aduersus Patrem)開罪虔誠者路易一世(Ludwig Ⅰ),故而被逐出里昂。被歸入他名下的作品主要有《論圣贊》(De Diuina Psalmodia)和《論贊美詩修正》(De Correctione Antiphonarii)。據說二者是在他流放期間,應人之邀編纂的。它們都是頗具宗教改良意味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作者有意刪除了大量天主教繁文縟節,刪除了大量花里胡哨。有鑒于此,這些作品文風簡潔明快、清新爽朗,為幾個世紀后路德改革埋下了伏筆。與此同時,他也曾參與“選擇主義”之爭,并堅定地支持埃利潘多。
5.阿爾貝爾加的薩爾維奧(Salvio)和維吉蘭(Vigilan)
薩爾維奧(?—962)曾在阿爾貝爾加任修道院院長,故名。據傳為《貞女守則》(Regula enim sanctus Virginis)的作者。此外,還有一些頌歌也被歸入了他的名下。維吉蘭是前者的弟子,生卒年月不詳。《圣地亞哥頌》(Hymno a Santiago)被認為是他的作品。
(三)紀事

阿爾豐索三世(中世紀插圖)
阿爾豐索三世(Alfonso Ⅲ)在位期間,出現了大量詩體和散文體紀事。這與北方天主教后方的存在和穆斯林西班牙發展方向緊密相關。在眾多紀事文學中,留存至今的主要有以下作品:
1.《阿爾貝爾登塞紀事》(Chronica Albeldense)
《阿爾貝爾登塞紀事》創作于9世紀80年代,因最早發現于阿爾貝爾登,故名。由于是佚名作品,作者情況不詳。但是,根據其所記述的大量歷史事件可以推斷作者是穆斯林西班牙天主教僧侶。迪亞斯·伊·迪亞斯是持此觀點者之一,理由是作品的西哥特王國部分大量借鑒了伊西多爾。據此,佚名作者的主要貢獻在于梳理與記錄8和9世紀穆斯林西班牙及其周邊地區如阿斯圖里亞斯的重要歷史事件。作品對托萊多西哥特王朝及其繼承者阿爾豐索三世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2.《紀事與預言》(Chronica et Profetiae)
《紀事與預言》同樣創作于9世紀80年代,或者稍早一些。其中的一個預言(或偽預言)多少使它有些與眾不同。佚名作者預言883年(隨后又說是886年)阿拉伯人將被逐出伊比利亞半島。作品視阿斯圖里亞斯為西班牙合法政權之所在,同時預言穆斯林占領區的天主教徒將發動起義,以推翻哈里發的統治。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作品由三大部分組成。第一部分寫西哥特王國,直至預言阿爾豐索三世將領導西班牙人將阿拉伯人驅逐出境;第二部分寫關于穆斯林西班牙,其中既有對科爾多瓦哈里發譜系的詳盡描述,也有對穆罕默德生平、事跡的記敘;第三部分是關于阿斯圖里亞斯等基督徒退守地區的。作品在描寫穆斯林入侵時批評了西哥特王國的種種弊端。
佚名作者被認為是穆斯林西班牙天主教教士,其明確的政治立場和宗教精神都證明了這一點。作者的另一個重要特征是其拉丁語的蛻化或謂變異。有學者注意到,公元9世紀末葉,穆斯林西班牙地區的拉丁文已經受到阿拉伯語的浸染,加之大多數天主教徒既不懂拉丁文,也不會阿拉伯語,作為方言或口語的卡斯蒂利亞語、加泰羅尼亞語、加利西亞——葡萄牙語等拉丁俗語在相關地區進一步流行起來。后者也開始反過來弱化拉丁文的存在基礎。
3.《阿爾豐索三世紀實》(Chronica de AlfonsoⅢ)
在現存的兩部同名作品中,羅達版《阿爾豐索三世紀實》較為粗糲;相形之下,奧維耶多版顯得更為典雅、細致。有學者認為前者可能是阿爾豐索三世的手筆,而后者雖則行文更加典雅,但內容卻與前者如出一轍。因此,不少學者徑直視后者為前者的典雅版;甚至刨根問底、鉤沉索隱,發現后者極有可能只是前者的修訂版,而修訂人很有可能是與阿爾豐索三世過從甚密的奧維耶多的塞巴斯蒂安(Sebastián)主教。兩個版本均吸收前述《紀事與預言》中的883年和886年預言。
然而,根據阿爾特塔(Arteta, Ubieto)的考證,作品的創作時間不會早于905年,而這時塞巴斯蒂安已離世多年。此外,作品寫到德約等地的光復過程,可見一定是在883年之后,蓋因阿拉伯人是在883年之后被迫撤離德約等北部地區的。此外,有學者認為奧維耶多版應該早于另一個羅達版才是,而后者只不過是前者的一個蹩腳的仿本或抄本。本著在意的是阿爾特塔對兩個版本的語法分析。他從五個方面分析了羅達版的語法問題,并且得出結論:一、羅達版很可能屬于幾個作者,因此是一個結集本;二、羅達版顯示了拉丁文的退化,而語言的退化妨礙了時人了解和理解歷史文獻、前朝典籍的可能性。用我國古人的話說,“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而欲去其史,必先去其文。

中世紀城堡
無論科爾多瓦哈里發如何開明、包容,拉丁文在穆斯林西班牙的急劇退化不僅是事實,而且不可避免。這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一是阿拉伯語的強勢存在;二是拉丁俗語的不斷發展;三是早在西哥特時期,拉丁文就已然與古希臘羅馬文化割裂,并迅速轉化為天主教羅馬教廷的御用工具,故而也幾乎僅僅是伊比利亞各級天主教組織傳教、布道的載體。如是,它脫離一般民眾的趨勢早已形成。
4.海納迪奧(Genadio)
海納迪奧(?—926)曾在阿斯托爾加任主教,故人稱阿斯托爾加的海納迪奧。但是,由于他生在別爾索,故又被稱為別爾索的海納迪奧。史稱他與阿爾豐索三世過從甚密,因此被欽定為阿斯托爾加主教。晚年離職,但繼續致力于創辦修道院、傳教布道,同時可能組織編寫了《圣約書》(Testamentum),并傳抄了伊西多爾、格列高利一世和哲羅姆等人的作品。
《圣約書》當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舊約》(Vetus Testamentum)或《新約》(Novum Testamentum),而是帶有大量主觀解釋、夾敘夾議的神學著作,其間甚至不乏自傳內容:“有一天,我帶著十二名同道和阿蘭迪塞羅(Arandiselo)院長的祝福,離開了阿赫奧修道院,渴望找到一個靜謐的處所。我們來到圣彼得修道院,它早已是一片廢墟。我為了修復這座修道院,造了房子,種了葡萄、草木和莊稼……直至被任命為阿斯托爾加主教。”
5.里波爾學派(La Escuela de Ripoll)
加泰羅尼亞北部與法蘭克王國接壤,因此二者歷來關系密切。同時,與阿斯圖里亞斯不同,加泰羅尼亞與阿拉伯人保持著亦敵亦友的關系。后來以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為主體的“光復戰爭”證明了這一點。里波爾學派正是借助于加泰羅尼亞的這種“得天獨厚”的優勢應運而生的。其主要成員希爾貝托(Gerberto)于公元10世紀中葉從法蘭克王國抵達加泰羅尼亞里波爾,用了3年時間學習阿拉伯語和阿拉伯數學。嗣后,他當選教皇,史稱西爾維斯特二世(SilvesterⅡ,999—1003)。他的第一個重大舉措便是號召在神圣羅馬帝國廢黜羅馬數字,改用阿拉伯數字。這一重大舉措為稍后西方數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而里波爾則早在10世紀末、11世紀初就出現了一部阿拉伯化《日歷》(Kalendarium)和兩部《幾何學》(Geometriae) (Liber Geometricae)。前者為佚名作品,后者被認為是希塞蒙多(Gisemundo)的著作。
與此同時,希爾貝托通過拉丁文了解阿拉伯文學,尤其是阿拉伯詩歌。
另一位里波爾學派的重要成員是所羅門(Salomon)。此人應為猶太改宗者,于公元10世紀后半葉在加泰羅尼亞創作《判決書》(Sentencias)。該書多處借鑒了伊西多爾。
鑒于加泰羅尼亞的特殊地位,里波爾學派的詩人曾經這么歌頌加泰羅尼亞烏赫爾伯爵蘇尼弗雷多(Sunifredo):
他光輝燦爛、和藹可親,
英勇善戰也是世所罕見,
其英名使敵人聞風喪膽。
他是臣民的驕傲和救星。
同樣,蘇尼弗雷多之子維爾弗雷多(Wilfredo)在佚名詩人的筆下熠熠生輝:
他的高尚品德無與倫比,
他高瞻遠矚、禮賢下士。
曠世英名哦,光耀寰宇,
星辰簇擁哦,金冠天賜。
蘇尼弗雷多父子造福一方,并以烏赫爾為原點,于公元10世紀統一了巴塞羅那、海羅納、塞爾達尼亞、貝薩盧,并為里波爾、奧索納、貝爾加達等地帶來了繁榮,從而奠定了加泰羅尼亞在西班牙的地位。
公元10世紀末11世紀初,另一位里波爾佚名詩人發明了一整套曲譜。可惜時移世易,不僅這些曲譜散佚殆盡,殘存至今的也成了天書,好在所填詩詞留了下來。
截至10世紀末,里波爾的教會圖書館館藏圖書中除了大量基督教神學著作和古希臘羅馬經典,凡十二萬冊。這在當時無異于天文數字,而且這個數字在11和12世紀繼續擴大,盡管其中的相當一部分為佚名作品。這是因為里波爾學派的大多數作者沒有署名的習慣。他們幾乎是清一色的僧侶,“勞心而述,勞力而作”乃是修行傳統。加之加泰羅尼亞的繁榮和發展為一方百姓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環境,宗教事業也得到了明顯的復蘇。僧侶們事主之余歌頌太平、歌頌蘇尼弗雷多父子,亦在情理之中。
綿延一個多世紀的里波爾學派留下了不少詩篇,其中不少作品體現了世俗化傾向。無論是《論時鐘》(De Horologio)、《論星盤》(De Astrolabio)等世俗或科學題材作品,還是宗教詩篇如《韻律經文詩》(Carmen de Metricalibus Uersibus)、《舍此其誰》(Eum sine Doctrina Nulla)、《圣嬰》(Sancte Puer)等,甚至都不同程度地具有阿拉伯化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