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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居山而行
  • 雲姑
  • 3311字
  • 2019-01-05 05:11:15

生活青睞有準備的人

“愿你此生有樹可依”,也想起這樣的祝愿,是從前說給別人聽的。

(一)

回鄉前,師父裝好了首烏和黃精,讓我帶給母親煲湯。我原本覺得并沒有什么能捎帶的,山里有的鄉下也有,住在城里時沒有的鄉下又有。

下午到了市區,表哥來接我。路上自然說到我出家的事,起先他并不知道,只是說姨媽談論起我的時候支支吾吾的,沒有交代清楚。他沒有說支持或反對,只是不能理解,好好的女孩子做什么不行。“哥哥,你以前,也有過自己想做的事吧?”我看著他開車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問了這么一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嘆了一口氣:“卻成了今天的樣子。”我知道他的壓力,上有老下有小,最難的是自己還沒足夠長大。

好多人似乎都是這樣,明明還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就被生活推到了某一步。對于這些尋常事,我并不擅長寬慰,也覺得沒有什么好說的。平凡人的生活就是這樣,苦樂夾雜,掙奶粉錢的時候覺得苦,看著孩子笑的時候又覺得自己餓兩頓也是值得的;看著孩子不成器時很生氣,等過了些年孩子要結婚買房的時候還是不遺余力地掏出家底。養生喪死無憾,這是圣人說的夢話。

舅媽家門口的路,還是原來的樣子,左邊種著桂花苗,右邊是梯田和菜地,菜地邊上有一棵槐樹。地里搭著瓜架子,有許多花。一時想起那些少年時候的妄言,也終于如云似霧。只是睜眼看見這從容的河山,月落星隱,瓜藤牽纏,還是沒有徒然經歷一場。“愿你此生有樹可依”,也想起這樣的祝愿,是從前說給別人聽的。

走到門口,哥嫂跪在草墊上迎接來往賓客,頻頻下跪。母親坐在洗衣橋邊的凳子上,頭上戴著長長的麻布,我們并沒有說上一句話,只互相點了下頭。在車上時,一直覺得自己是沒有眼淚的,但聽到舅媽說:“你大舅臨走前一直念叨著你。”還是忍不住放聲哭泣。三個頭,一炷香,一直念著“太乙救苦天尊”,希望舅舅走得自在。

從靈堂退出來后,母親為我戴上孝帕子,這是我第一次戴孝。

道士們敲鑼打鼓,幾個孫兒輪流跪靈,孫兒的眉心點了紅,看起來像畫里的人,白帕子把頭發都包起來了,頭上還戴著一個用紙纏著竹子做的簡易的冠子,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臉型被拉長了許多,乍一看都認不出來。

堆紅苕的空屋子里放著幾匹麻布,吊唁的人陸續到來,家里的女人還在急急忙忙扯孝布,扯孝布有尺寸標準,不同的親疏關系有不同的規格。有一種說法,孝家戴的帕子拖得越長越好,將來能發大財。這個說法有些滑稽,本來興旺發達是很值得高興的事,但寄托在剛死了的親人身上,讓人覺得不悅,如此情理自然的事也染上了人的私心。

往事不可追,舅舅已葬于這樣的山水中。我也只能告訴自己:這終究是個好去處。

屋里就我和表嫂,沒有尺子,就用拇指和食指比對,撕下來多少有些出入。后來我才發現,屋子里原先有的一張木頭床不知道搬去哪里了,記得我小時候,舅舅很喜歡睡在上面,說比樓上涼快。窗外的細竹倒一直沒有被斫去,還有窗戶上的蜘蛛網,舅媽割豬草傷了手時,曾捻下來包傷口,說可以止血。現如今還有蜘蛛寄居在那里,辛勤地織網。那張床下面常年堆著黃皮南瓜,像從來就沒吃完過似的。之前屋子里還停過壽材,我記得刷漆的那天家中還請了客、放了鞭炮,壽材上面寫了“壽比南山”四個大字,紅色的紙張。聽說刷漆刷幾次也有講究,總之提到生死,規矩就多起來了,但一到撒手人寰,其他的人又都只能急匆匆的樣子,做不到想象中的那樣周全。

我和弟弟坐在一邊兒休息,看著滿堂賓客說說笑笑。桌上大魚大肉,大家也都吃得很開心。舅媽強忍著悲痛招呼客人,收禮,回禮。看著這一切,我和弟弟相對無言,似乎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可嘆可悲。鄉下過世和過壽一樣,吹吹打打。眼淚畢竟只是一時的,也只是這樣。我最美好的童年,都是在大舅家度過的,我所寫的關于川南鄉村的文字,大多都和舅舅家有關。又是稻田幽幽的季節,田坎邊苞谷須顏色也深了。但舅舅看不到當年的收成了,他一生守著鄉下的土地,最后埋于青山。終究也是個好去處,我只能這樣告訴自己。

(二)

第二天早晨卯時上山,鄉下的規矩,外公還在,棺材不能抬得太早。舅舅是因病過世,他得病的后期住過一段醫院,肯定很痛苦,后來回家休養,人愈發消瘦了。小時候總覺得他很高大,身板結實,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回鄉見他的次數就少了,直到有一天,忽然發現他那么瘦,是一只腳踏進黃泉的人。記得很小的時候,隔壁有人過世,他還幫忙抬過棺材。今朝我抬人,明朝人抬我,一個村的人似乎就是這樣。很遠就能聽見田埂上哭喪的聲音,大多時候并不是人哭的,是請人放哀樂,哭腔很重,聽不太懂唱了些什么。自幼我對這些事就很好奇,還曾問過大人,他們告訴我哭喪也很有講究,什么人請的樂,放的內容就不一樣,比如哭爹媽的同哭伯伯伯娘的,唱詞是不同的。

開棺的時候我沒有上前看,聽說身體仍舊是浮腫的。封棺時,長子捧靈位,送葬。棺材又叫“方子”,抬方子的叫“八大金剛”,起棺前孝子敬酒禮謝之。媳婦們和親友跪在后面,一路跪拜相送,媳婦們哭得最厲害。

舅舅被葬在汪橋,觀音菩薩像旁邊,并不是多大的地方。為什么叫“汪橋”這個名字我并不知道,但那里有橋有河水,新墳就在橋邊,遠遠就能看著那座觀音像,披著長長的紅布,橋的另一邊還有土地公土地婆,橋墩是形態各異的獅子頭,漲水時會被淹掉。

汪橋的水也許隔了好多世,仍舊如常,晝夜不息,又或許某一天山移河改,一切盡成塵埃。天上星辰點點,勤表姐不禁感嘆,在城里再早起來,也聞不到這樣的土腥味兒。不遠處就是住家戶,有人也探頭出來看,但沒有走上前來。我很想再走前去一點,親友卻提醒我該回去了。隔著青岡樹影,看著鋤頭在挖土,一抔抔落下去。歸途不能走原路,和嫂嫂們一起從“遇見灘”轉回來。“遇見灘”的水略微渾濁,那個建在橋邊的打米作坊已經不見。從前吃米不容易,要自己背著稻谷去打成米,還要過石墩橋,石頭隔得很遠,我每次都要跳過去,好在下面的水不深。大人等米舂好,小孩就在灘子上捉魚,不遠處還有婦人洗衣服。

一路上媳婦們要“采青”以示哀思,取青枝綠葉之物帶回堂前,再焚紙燒香磕頭。回來時大家心情都緩和了許多,天上疏星點點,月色稀薄,說著大舅生前愛吃的食物,稻谷、玉米、絲瓜、茄子、辣椒、豆子,都是這個季節的。我想起之前在舅舅家吃茄子,很嫌棄茄子皮,他就對我說,茄子皮吃了才不被蚊蟲叮咬,后來知道那是要孩子愛惜食物,換了這樣有趣的說法。他愛吃辣椒,但從來不放味精,說太甜了黏嘴巴。

有些路已經不認識了,鄉里的老人說,年年漲水,沖走了土,山坡就沒了。路過許多熟悉的人家,都荒蕪了,草深樹大,院子里青苔很厚。不知道哪戶院子里種了紫薇,一樹亭亭,還沒到最好的花期,所以只開了薄薄一層。天慢慢亮起來,薄霧的清晨里,嫂嫂們手里拿著青枝綠葉,拽著孝帕子,走在前面打露水,豆子長得很深,葉子又撓人,好在穿了長褲。勤表姐說,想要摸摸絲瓜的感覺。五姐笑她是不是今年沒吃過絲瓜。勤表姐一臉嫌棄說:“城里絲瓜光溜溜的,鄉下的絲瓜包包拱拱形容食物表面不光滑,疙疙瘩瘩的。的。”

民間做道場和廟上有很大區別。靈堂供的是太乙救苦天尊,堂外主位是玉皇大帝,另有三元三品三官大帝此指掌管天、地、水三界的神。、土地等神祇,皆是手書,很干凈的正楷字。也燒文疏指各種法會、法事之上,凡人祈求于神仙的文函。,但文疏筒子小很多,不能拆開,所以不知曉道士們用的什么文案。鄉里做道場有佛、道兩種,大舅去世做的是道教,墻上的符紙上蓋了道經師三寶大印。他們念的經我不太聽得懂,敲鑼敲得太用力了,非常吵鬧,但東西準備得很齊整。

念經就在棺木前,擺經書的桌子是以前用來吃飯的,不知道是不是舅舅生前親自上漆的那張。想起他喜歡吃炒豆子,炒好的黃豆,撒點木姜菜,再打二兩酒,秋收的時候,桌上經常這樣擺著。我偶爾會偷偷抓一把豆子咬著玩兒,但很嫌棄豆子那么硬。

到了復三死人埋葬三天后,家人招魂祭奠。,親友要送孝家白糖和白糕,具體是個什么鄉俗,我并沒親眼看到,是后來聽母親說起的。

離家前一日的下午,光線明亮,隔著窗簾,也能看到一片金黃。屋外是一排香樟樹,對面就是學校的教學樓,到了課間,孩子們嬉戲打鬧,也有女孩子手牽著手在樹下閑聊。樹林旁是老式的職工宿舍樓,深灰的墻色,窗戶都生銹了。那個愛寫書法的老先生,在陽臺上看報紙,我還有幼年時他贈予我的一幅字,粗糙的元書紙又名“赤亭紙”“謝公箋”,竹紙的一種,產于浙江富陽。,寫著“凌云壯志”四個大字,他大概并不記得了。“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依稀記得,有個燈火稀疏的清晨,趕早班車去學校前,也讀到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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