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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清華的社會科學為錢穎一和李強主編的《老清華的社會科學》(清華大學出版社)所寫的序言,與李強合著。

(2011年12月)

2011年不僅是清華的百年校慶,同時也是老清華社會科學的四個學科——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和心理學建系85周年志慶之時。這四個系都是清華興辦本科教育后在1926年成立的第一批學系。1926年4月8日,清華第九次教職員會議通過趙元任教授關于“本校學程以學系為單位”的提議。接著,4月26日,清華學校評議會決定首先在前一年已經設立的大學部設立17個系,其中11個系先行設立專修課程,這其中就包括社會學系、政治學系、經濟學系和教育心理學系。4月29日,教授會選舉產生了各系系主任,陳達為社會學系系主任,余日宣為政治學系系主任,朱君毅為心理學系系主任。經濟學系首任系主任是朱彬元。清華社會科學開始以學系的建制方式開展學術活動。在此后的十數年間,清華社會科學學者潛心治學,勇于創新,很快便使清華社會科學國內領先、海外聞名。

說老清華的這四個社會科學學科在當時是全國高校中最好的,這樣的評價并不為過。這些學科雖然都是從西方引進的,但是,清華教授們絕不是簡單拷貝,他們傾注了心血,有獨到的創建,給予了中國實驗場新的闡釋。老清華社會科學的發展,與人文(文、史、哲)不同,其路徑與自然科學的發展倒頗為近似。兩者都屬于實證科學,都強調研究的成果需要經過實驗的證偽或證實。可以說,老清華社會科學的四個學科都是清華中西會通、文理會通傳統的典范。

說起老清華的文科,以往,人們的印象中就是“國學研究院”和“文學院”。過去的20年中,已經有很多介紹老清華文學院、國學院的文字,有的似乎已經變成了“神話”。但是社會上,包括在學界,對老清華的社會科學的研究和教學力量卻知之甚少。比如說,當年國學院的四大導師中,有三位(梁啟超、王國維和趙元任)其實都教過心理學。迄今還沒有專門寫老清華社會科學的書或章節。這是為什么呢?其中有若干原因,有些是超出大學、學科、學術范圍的深刻的社會原因。

首先,從老清華的歷史來看,社會科學的若干系分散在幾個學院。經濟學系和政治學系設在法學院。社會學系曾設在文學院,在西南聯大時期先屬文學院,后改屬法學院,復原后仍設在法學院西南聯合大學校友會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310頁。。心理學系先是在理學院,西南聯大時期同哲學系合并為哲學心理學系,設在文學院,復原后重歸理學院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九十年》,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147頁。。社會科學的各學科從來沒有單獨地放在一個學院。所以沒有被合并在一起介紹。

其次,從社會科學在中國產生、演變的歷史沿革來看,也是支離破碎的。老清華社會科學的各學科在1952年院系調整以后,更是遭到滅頂之災。經濟學系調整到中央財經學院、中國人民大學和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和政治學系調整到了北京大學、中央民族大學等;心理學系調整到了北京大學哲學系的心理專業。因此,老清華社會科學各學科的發展基本上都被中斷了,恢復后的學科的發展要想與歷史上老清華的發展接軌,也相當艱難。

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以來,社會科學逐漸在中國成為顯學。但是作為一個整體,社會科學經常同“人文”混淆。比如在官方的正式用語中,最常用的是“哲學社會科學”、“社會科學院”等,在這樣的語境中是不區分“人文”與“社會科學”的。另外,無論是官方還是普通大眾最為頻繁使用的“文科”一詞,不僅混淆了“人文”與“社會科學”,也混淆了“社會科學”與“應用文科”(比如商、法等)。

直到今天,在國家的學科分類中,經濟學是一個門類;政治學、社會學在法學門類中;心理學既設在教育學門類中,又設在理學門類的生物學一級學科下。這就在正式的系統內,包括學科評估、科研經費配置等方面把社會科學拆散了。

最后,目前中國各大學中的社會科學學科大多分散在若干學院里:經濟學通常設在經濟學院或經濟管理學院中,政治學設在公共管理學院或國際關系學院,社會學獨立成系或設在公共管理學院、社會人口學院,心理學獨立成系或設在理學院、生命科學學院。在原來的工科院校變成綜合性大學或科技大學之后,紛紛成立了“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但是,人們通常將其簡稱為“人文學院”,所以產生了“只知有人文、不知有社科”的現象。這也是日常用語中“社會科學”不成為一個整體的原因。

在編輯這本書時,我們第一次把老清華的四個社會科學學科——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心理學放在一起來回顧。這樣做有一個非常大的好處,就是我們可以發現其中的共同特點。而這些共性恰恰反映了社會科學之所以不同于“人文”和“自然科學”的地方。同時,我們也可以發掘出老清華在社會科學上的獨特貢獻。從這樣的視角觀察,使我們對老清華的社會科學的認識能夠提高一個水平,同時也希望成為目前清華社會科學發展的一個新起點。

下面,我們嘗試著概括出老清華社會科學學科的四個共同特點,希望與讀者共同研究探索。這四個共同特點是:(1)科學的研究方法;(2)國際視野和國際學術標準;(3)注重對當時中國問題的研究;(4)獨立之精神。在我們看來,這也正是老清華的社會科學對現代中國社會科學的四大貢獻。

第一,科學的研究方法。這就是運用培根以來的實驗科學或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來研究社會現象、社會問題和社會行為。老清華的社會科學,在科學研究方法方面的貢獻令人欽佩,既有理論與方法的總結,也有實證經驗的探索。該貢獻不單純是純方法的研究,也有分析的理論框架。在實證經驗方面,提供了迄今仍有重要歷史比較意義的關于當時中國社會的調查數據。

先以老清華的社會學為例。清華社會學在建立之初就設定了它在科學體系中的位置,繼承了實證主義和理性主義的傳統,在一定意義上說,今日中國社會學學科也是繼承發展了老清華社會學的這個傳統。老清華社會學系第一任系主任陳達教授提出:“社會學是采用科學的方法,研究人類社會。”方惠堅、張思敬主編,《清華大學志·下》,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278頁。對于這種方法,他身體力行,曾經建立并主持“國情普查研究所”,在中國國情數據和調查方法上的貢獻令國內外矚目。先是清華社會學系學生,后成為清華社會學系教師的費孝通先生,經歷多年社會調查的體驗,總結說:“通過社會調查可以如實地反映社會實際,認真地觀察人們在社會里怎樣生活,把它具體地記錄下來。根據這些調查得來的資料,進一步分析、研究,了解人們社會生活各方面的情況和相互聯系,它們在變動中是怎樣相互影響的,然后積累可以比較的資料,去發現社會結構和社會變動的規律。這就是社會學的內容。”費孝通,“關于社會學的幾個問題”,《社會科學研究》,1982年第5期,第9—15頁。

老清華的心理學、政治學、經濟學也均有科學研究方法方面的突出表現。一般認為,心理學奠基于馮特1879年建立的第一個心理學實驗室。老清華的心理學在研究方法上也是同樣的傳承,1926—1928年清華籌備和建立心理學系后,就著手于實驗室的建設,當年建立的實驗室有:普通實驗室、動物實驗室、動物飼養室、隔音室、暗室等,所使用的儀器設備,在當時也是很先進的。

老清華的政治學系的師生,將舊中國的政治變亂、政局變動、國家的政治憂患,作為研究和社會改造的對象,他們很多人在投身于政治改造活動的同時,也做出了學者獨有的方法貢獻。譬如,作為中國現代政治學奠基人之一的錢端升教授,率先運用“法律形式主義”研究方法,推動政治學研究的科學化。在1926年為清華學生所做的演講中,錢端升提出,凡是科學,應當具備兩個要素:一是要有許多有因果關系的事實可供研究;二是于此種事實中,須能得到通律,用以解釋相同的現象。以此為標準,他又提出政治學的學科獨立和學術發展端賴于此,政治學“如能成為科學,則當可自成一家,在社會科學中,當可占位置。否則恐仍不免介于哲學法律之間”《清華周刊》第336期,1926年11月;另見張桂琳,“中國現代政治學的奠基人——錢端升”,《光明日報》,2000年7月18日。。為此,清華政治學系提出:政治學向自然科學學習,運用經驗的方法研究政治事實和政治行為,從而進一步推動了政治學的科學化《清華周刊》第586期、第587期合刊,1934年7月1日,轉引自孫宏云,《中國現代政治學的展開——清華政治學系的早期發展(1926—1937)》,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第110頁。。而在教學上,老清華政治學系所強調的方針是:“灌輸學生以政治科學之基礎知識”、“養成學生應付社會環境之學識與技能”,理論與事實并重,培養“能獨立作高深學術探討”的研究人才方惠堅、張思敬主編,《清華大學志·下》,第276頁。

老清華的經濟學定量研究也是名列前茅的。一方面,在定量方法的學科建設上,為學生打好了計量研究的數理統計等基礎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漫話(二)》,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87—88頁。,比如,戴世光教授開設的《經濟統計》、《人口統計》課程,其學術水平在國內是首屈一指的。另一方面,也帶領學生完成了很多關于當時中國經濟、財政方面的調研項目。

第二,國際視野和國際學術標準。老清華社會科學四個學科的教授們大都是留學美國和歐洲,他們帶回來了國際視野,帶回來了國外的很多前沿研究。同時,在學術標準上,老清華社會科學從一開始就采用國際標準,對研究論文的認可標準定得很高。這也是老清華的社會科學被國際學術界認可的重要原因之一。

過去講到老清華,必然會提到以四大導師為標志的“國學”。其實,老清華的文科是雙翼齊飛的。除了繼承中國文化傳統的人文一翼之外,另一翼為吸收國際先進經驗、采用國際學術標準、出于國際視野的社會科學。

鑒于歐美當時在社會科學研究上的領先局面,老清華的教授們為了推進中國社會科學的發展,采用了魯迅先生所說的“拿來主義”方式,大量翻譯和介紹了歐美的社會科學著作。比如心理學系朱君毅與杜佐周合譯了桑代克(Edward Lee Thorndike)的《成人的學習》(1933),葛雷德(H.E.Garrett)的《心理學與教育之統計法》(1935),亞金和科登的《統計方法大綱》(1944);唐鉞翻譯了穆勒(John Stuart Mill)的《功用主義》(1936),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論情緒》(1945)、《論思想流》(1945)、《宗教經驗之種種》(1947),康德(Immanuel Kant)的《道德形上學探本》(1937)等。政治學系錢端升教授翻譯了屈勒味林(C.M.Trevlyan)的《英國史》(1933)。社會學系潘光旦教授翻譯了靄理士的《性的教育》(1934)、《性心理學》(1931年)西南聯合大學校友會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第316頁。;費孝通翻譯了弗思(Raymood Firth)的《人文類型》(1944)和馬林諾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的《文化論》(1944)等。近代經濟學界公認的兩部劃時代巨著——《資本論》和《通論》——的譯者王亞南、郭大力和徐毓枬,也先后在清華經濟學系任教。

當年,老清華社會科學的國際視野和國際學術標準表現在教授、教學、刊物各方面以及發表論文的“國際接軌”。

先看教授。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老清華社會科學選拔的是當時國內外最為優秀的教授。除了眾所周知的那些著名的國內教授,清華也有一大批直接從國外聘來的著名教授,例如,在政治學方面,1926年9月至1927年2月,聘請時任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系第一任系主任的克爾文(Edward Samuel Corwin);1929年8月,聘請芝加哥大學教授萊特(Quincy Wright)。再如,梅貽琦任職期間,曾聘請史祿國(S. M. Shirokogoroff)為社會人類學系教授等。這些外籍教授都是一時之選的優秀學者,例如其中的克爾文教授和萊特教授后來都曾擔任過美國政治學會主席以及國際政治學會主席。

在教學的國際接軌方面,比如,采用研討班(seminar)的教學方法。清華的教學和成績考核方法也有不同的風貌。清華對知識學科采取啟發與自由開放的態度。教員和學生可以不經校方或授課教員同意,自由進入課堂聽講許世瑛,“敬悼陳寅恪老師”,《清華校友通訊》,新期32,第13—14頁。。與傳統權威式和灌輸式的教學方法不同,清華在課堂上多采取自由討論方式,鼓勵學生發言,培養學生的獨立思考和批判能力,而課堂里的民主參與訓練,亦發揮至極致,使學生在擴大知識領域和思考空間的同時學得民主風度和主持會議的經驗梁實秋,《清華八年》,中國現代文學館編,葛文勝編選,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年,第21頁。。1925年清華大學部成立后,隨著課程改革的推進,更注重教師與學生個人之接觸及學術與社會實際之關系,避免囿于專家之狹隘見解,進而導向社會參與。社會學科采用演講、討論和寫論文的方式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清華大學校史資料選編》(一),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293—297頁、第327—334頁。

關于刊物的國際接軌,老清華于1915年創辦的《清華學報》,不久即出英文版,1919年短暫停刊后又于1924年復刊,仍有英文版。曾任老清華校長的著名學者嚴鶴齡又于1916年創辦了《中國社會與政治科學評論》(The China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至1941年因抗戰條件困難而停刊,為中國最早且延續時間最長的英文社會科學學刊,當時為歐美各大圖書館訂閱,至今仍可查閱。在論文發表的國際接軌方面,當時的論文發表國內、國際是比較打通的。譬如,政治學系教授蕭公權即在復刊后的《清華學報》新一卷二期的英文版上發表英文著作“翁同龢與戊戌維新”,至今仍是戊戌維新研究領域的重頭文章。再如,政治學系另一教授錢端升于1942年4月在《美國政治學評論》(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APSR)上發表“論中國的戰時政治體制”(War-Time Government in China),1942年12月在美國《太平洋季刊》(Pacific Affairs)上發表“中國戰時地方政府”(War-Time Local Government in China),1948年11月在美國《太平洋季刊》上發表“軍事在中國政府中的地位”(The Role of the Military in Chinese Government),這些論文的國內外的影響都是突出的。按照不完全統計,1928—1937年間,老清華至少有145位教師積極從事研究與著作,共出版專著348種,發表論文683篇,編譯圖書102種,撰寫書評101篇。很多中文著作當時就被翻譯成了其他文字,傳播到了國外。

第三,注重對當時中國問題的研究。老清華的社會科學并不是脫離中國現實的研究,而是“經世致用”的入世態度。對中國現實社會問題的關注,是清華大學的一貫立場,1928年的《國立清華大學條例》就已經提出了清華大學的辦學目標是:“以求民族在學術上之獨立發展,而完成建設新中國之使命為宗旨。”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清華大學校史資料選編》(一),第138頁。國立清華大學第一任校長羅家倫在“整理校務之經過及計劃”中陳述的觀點,最能體現老清華社會科學的立場,他提出:“政治經濟二系的學科與國家政治社會生活的改造關系最為重要”,注意,他這里用的是“改造”二字,就是說不是純學術的,而是要參與社會的變革。他還強調社會人類學系要注重現實社會問題的研究,當然,他也支持該系關于古代文化的探索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清華大學校史資料選編》(二·上),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4頁、第12頁、第21頁。

經濟學系首任系主任朱彬元在創系時即指出,國運衰敗既來自政治不良,也源于經濟落后,民生貧困。因此經濟學系的目標就是“造就人才,改良社會組織,發展國民經濟能力”朱彬元,“經濟學系”,《清華周刊》,1927年4月29日。。創系后不久,教師們就開出若干利用現代研究方法、面向現實社會的本土化課程,如朱彬元的《中國財政史》、林維英的《中國貨幣問題》、秦瓚的《中國財政問題》、戴世光的《經濟統計》與《人口統計》等。

在政治學系,有關課程需關照中國問題和中國政治的訴求一向強烈。尤其是自1928年始擔任系主任的浦薛鳳,特意提出“為造就吾國應用人才起見,對于本國政治方面各學科及市政學,尤加注重”王化成,“政治學系概況”,《清華周刊》向導專號,1935年6月14日。。為此,政治學系特聘張忠紱主講《行政管理》,聘沈乃正和陳之邁專授《中國地方政府》、《中國憲法》、《中國近代政治制度》以及安排由蕭公權主講《中國政治思想史》等課程。這些課程首開在中國高校政治學系以中國政治研究為首重的一代學風。

抗戰的西南聯大時期,在國難當頭的局面下,為了“將研究事業更加擴展,冀由學術研究,增強抗戰力量”,清華大學還專門成立了“國情普查研究所”,除了由勞工問題專家陳達擔任所長外,著名社會調查專家、定縣調查主持人李景漢擔任調查主任,我國統計學的元老戴世光擔任統計主任。國情普查研究所的宗旨是:“收集關于本國人口、農業、工商業及天然富源等各種基本事實,并研究相關問題,以期對于國情有適當的認識,并就研究結果貢獻于社會。”劉宜慶,《絕代風流:西南聯大生活錄》,北京: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4小節。

潘光旦為完成獨具匠心的專著《馮小青》,從1922年到1935年,歷經14年,收集墓碑、民間傳說、口述等資料,該書是研究中國傳統社會中女性心理的杰作,在社會科學研究中是獨具中國特色的。再如,潘先生關于家譜、血緣的研究,包括《中國家譜學史略》、《家譜與宗法》、《章實齋之家譜學論》、《中國伶人血緣之研究》等,將中國的譜系之學溯源至戰國時期。我們知道,一般的說法是,現代意義的社會學是19世紀30年代由孔德所開創。那么已經具有五千年文明史、三千年文字記載歷史的中國,難道自古就沒有社會行為、社會關系的探索嗎?按照潘先生對于家譜社會功能的探索,中國人創造了運用家譜來維系宗法的社會習俗,提出譜法就是宗法。這意味著,中國的社會學家試圖創建一種與依據西方社會經驗建立的西方社會學不同的,依據中國久遠的社會關系、社會行為解釋為基礎的社會科學。

費孝通的《江村經濟》(英文書名為Peasant Life in China),也試圖歸納出與西方文明不同的中國人的社會生活、社會關系模式。西方著名學者,功能主義大師馬林諾斯基在為該書撰寫的序言中,稱該書是“人類學實地調查和理論工作發展中的一個里程碑”費孝通,《江村經濟:中國農民的生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頁。。馬林諾斯基還說他夢寐以求的愿望是:中國社會學界“獨立自發地組織起一場對文化變遷和應用人類學的真正問題進行學術上的攻關”費孝通,《江村經濟:中國農民的生活》,第3頁。

第四,獨立之精神。老清華處于一個動蕩的時代。從1925年到1949年,其間既有反對外族入侵的抗戰,也有多次國內戰爭。在這樣的動蕩局面下,清華辦學和學術研究肯定是困難重重的。然而,老清華社會科學的發展,在整體上能夠始終不渝地走出堅實的腳步。之所以能夠如此,這與清華學人堅持陳寅恪在1929年提出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有密切關系,也與對清華大學辦校方向有重大影響的社會學系教授潘光旦有關。在獨立精神的影響下,培養的學生獨具自由精神。

對于學術獨立的意義,梁啟超闡釋得最為深刻,1925年他在《清華周刊》上發文,提出“一國之政治獨立及社會生活獨立,具以學問為之基礎”。陳寅恪也強調:“吾國大學之職責,在求本國學術之獨立……而清華為全國所最屬望,以謂大可有為之大學,故其職責成獨重……此種公案,實系吾民族精神上生死一大事者。”陳寅恪,“吾國學術之現狀及清華之職責”,《國立清華大學二十周年紀念特刊》,1931年5月。老清華的社會科學家們,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做出獨立的學術探索。

在軍閥當政、政治禁錮、兵匪困擾、戰端紛起的政治環境中,他們能夠獨立思考,不唯書、不唯上。例如,清華學人多有參與的《現代評論》(1924—1928),即以評論時政而聞名于當時;而以清華政治學系同事為撰稿主力的《獨立評論》(1933—1937)對現實政治持批評態度,曾就民主與獨裁的論題展開過深入的辯論。再如,時任清華政治學系教授的錢端升,在1934年1月接替清華學弟羅隆基,擔任天津《益世報》的主筆,從1月至9月,共撰寫政論170篇,揭露日軍的侵華行徑,批判國民政府的政策和內幕交易。他還廣泛約請其學生為報紙撰稿或做編輯,促使清華學生有機會參與現實政治活動,影響社會輿論。但最后卻因得罪國民黨高官黃郛而被迫辭職。西南聯大時期,錢端升教授又于1939年1月創辦《今日評論》(1939—1941),議論政治,評價政策,成為抗戰期間刊載國內各界著名專家學者著作的重要論壇和發表獨立見解的權威平臺。1947年,陳岱孫等教授聯名發表《我們對于“經濟改革方案”之意見》,抨擊當局的錯誤經濟政策,抗議對人民的掠奪。又如,時任清華社會學教授吳景超在1947年創辦學刊《新路》,針砭時弊、批判當局,后也被國民黨當局勒令停刊。魯迅先生曾說:“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他們是中國的脊梁。”魯迅,“中國人失去自信力了嗎?”《魯迅全集》第6卷,《且介亭雜文》,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這也正是老清華獨立精神的寫照。老清華社會科學這方面的代表人物眾多,在此不一一列舉。

總之,老清華社會科學的師生是現代中國社會科學研究乃至政治、經濟、社會建設的一代英才。其中的著名人物有:費孝通、陳岱孫、吳國楨、蒲薛鳳、胡敦元、金岳霖、汪心渠、錢端升、王化成、沈乃正、余日宣、蕭公權、劉師舜、陳之邁、李達、唐鉞、曹日昌、陳立、蕭蘧、戴世光、伍啟元、徐毓枬、劉大中、王亞南等,其中也不乏影響中國現代歷史的風云人物:如王造時、羅隆基等。

我們總結老清華的社會科學的學科發展特點,厘清其中的重要傳統,對我們今天在清華大學建設社會科學有重大意義。通過上述四個共同特點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社會科學學科與人文之間有很大差異。比如上面所述的前三個特點(科學的研究方法、國際視野和國際學術標準以及注重對當時中國問題的研究)就與“人文”的文學、歷史、哲學有很大不同。

此外,社會科學的這四個學科又與應用文科諸如法學、商學、公共管理、教育學、新聞學等有所不同,它們更是基礎性的,而應用文科更加強調實用。這種關系有些類似于物理學科與工程學科的關系。一般說來,應用文科更與當時、當地的特殊文化因素有密切關系,而基礎性的社會科學相對超越特殊文化,因此更具有一般性和普適性。

我們回顧老清華的社會科學,就不能不關注今日清華大學社會科學的發展。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清華大學的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都陸續復建起來。掐指算來,到2011年清華百年之際,復建的清華大學社會科學也已經走過了不少于十年的歷程。我們編纂本書,既是對當年中國社會科學拓荒者的追思,也是向老清華學長學習的過程。作為復建的清華大學社會科學的參與者,我們將秉承老清華學長在四方面的貢獻,希冀新清華的社會科學學科建設能夠再創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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