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jié) 西域諸國
兩漢之世,中國與西域之交通,可謂極盛,其后雖遭喪亂,往還實迄未嘗絕,不過記載有詳略而已。晉遷江左,與西域之交通,自不能如建都長安、洛陽時之盛。據(jù)有涼州之國,往還雖密,然偏隅割據(jù),運祚短促,記載不詳。惟魏據(jù)北方較久,故其記載,亦較翔實焉。
《魏書·西域傳》:《魏書》此卷亡,實皆錄自《北史》。世祖時,遣董琬、高明等出使,見下。還,具言凡所經見及傳聞旁國,云:“西域自漢武時五十余國,后稍相并,至大延中,為十六國。分其地為四域:自蔥嶺以東,流沙以西為一域;蔥嶺以西,海曲以東為一域;者舌以南,者舌,今塔什干。月氏以北為一域;兩海之間,兩海,謂咸海、里海。水澤以南為一域。內諸小渠長,蓋以百數(shù)?其出西域,本有二道,后更為四:出自玉門,見第六章第六節(jié)。渡流沙,西行,二千里至鄯善,在今羅布泊南。為一道;自玉門渡流沙,北行,一千二百里至車師,前部在廣安城西,后部在濟木薩南。為一道;從莎車西行,莎車,今莎車縣。百里至蔥嶺,西一千三百里至伽倍,故月氏休密翕侯地,見下。為一道;自莎車西南五百里,蔥嶺西南千三百里,至波路,《西域記》缽露羅,今Balti。為一道。”
案四域之中,第一為天山南路,第二包今波斯、阿富汗及印度,海曲之海,指波斯灣。第三指天山北路及咸海以東土耳其斯單,第四,謂咸海、里海間地,皆漢世所已通。四道中之第一、第二兩道,漢世不之數(shù);第三、第四兩道,實即漢世之南道;故其名增于漢,而實減之。然此自指使譯所經,民間商旅之往來,未必有異于故也。
四域之中,與中國關系最密者,自為第一域。《魏書》云至大延中為十六國者,蓋專指此域言之。惟董琬、高明之還,西域與之俱來者凡十六國,則未知當時天山南路國數(shù)果為十六?抑因其來朝之數(shù),姑妄言之?《魏書》記載大荒。見下。實令人不能無疑也。漢、魏之世,諸國互相吞并之事,已見《秦漢史》第十二章第十節(jié)。至晉世,天山南路之國,以車師、鄯善、焉耆、今焉耆縣。龜茲、今庫車縣。疏勒、今疏勒縣。于闐今和闐縣南。為大。
都護之職,自漢衰而廢,魏世,以涼州刺史領戊己校尉,護西域,而晉因之,亦見《秦漢史》第十二章第十節(jié)。故是時中國與西域之交通,以涼州為關鍵。張氏割據(jù)河西,至駿之世,始有事于西域。時戊己校尉趙貞,不附于駮,駿擊禽之。又使其將楊宣出討。
《晉書·焉耆傳》云:武帝大康中,其王龍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獪胡之女。獪胡,未詳。姙身十二月,剖脅生子曰會。立為世子。會少而勇桀。安病篤,謂會曰:“我嘗為龜茲王白山所辱,不忘于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會立,襲滅白山。遂據(jù)其國,遣子熙歸本國為王。會有膽氣籌略,遂霸西胡。蔥嶺以東,莫不率服。然恃勇輕率。嘗出宿于外,為龜茲國人羅云所殺。
其后張駿遣沙州刺史楊宣前涼沙州,治敦煌。率眾疆理西域。宣以部將張植為前鋒,所向風靡。軍次其國。熙距戰(zhàn),為植所敗。率其群下四萬人肉袒降于宣。案《張駿傳》言:駿使宣伐龜茲、鄯善,《龜茲傳》不載其事,鄯善則無傳,《本紀》亦但書駿伐焉耆降之,穆帝永和元年。蓋其勤兵力者,惟焉耆為大?
《駿傳》言:西域諸國獻汗血馬、火浣布、封牛、孔雀、巨象及諸珍異二百余品,此等非徒蔥嶺以東所能致;《石勒載記》言:駿使送高昌、見第六章第二節(jié)。于寘、鄯善、大宛使,獻其方物;則其與蔥嶺以西諸國,往還必密。《龜茲傳》云惠、懷末,以中國亂,遣使貢方物于張重華,重華不在惠、懷之世,其說必誤,疑其間有奪文。然其貢方物于重華,當不虛也。亦可見張氏與西域交通之盛矣。
張氏亡,苻堅據(jù)有涼州,遣呂光討定西域,已見第六章第六節(jié)。時則鄯善王休密馱、車師前部王彌置為光鄉(xiāng)導。光進至焉耆,其王泥流,率其旁國請降。此據(jù)《光載記》:《焉耆傳》述熙降楊宣事后云:“呂光討西域,復降于光,及光僭位,熙又遣子入侍,”兩舉熙名,不應皆誤,蓋泥流其蕃名,熙其漢名也。龜茲王帛純距光。此亦據(jù)《光載記》。《龜茲傳》作白純。
光進攻城。帛純傾國財寶,請救獪胡。獪胡弟吶龍侯將馗率騎二十余萬,并引溫宿、尉頭等國王,合七十余萬以救之。溫宿、尉頭皆在今烏什縣。戰(zhàn)于城西,大敗之。帛純收其珍寶而走。王侯降者三十余國。諸國憚光威名,貢款屬路。此指龜茲旁國。乃立帛純弟震為王以安之。桀黠胡王,昔所未賓者,不遠萬里,皆來歸附,上漢所賜節(jié)傳。此指較遠之國。光皆表而易之。堅聞光平西域,以為都督玉門已西諸軍事、西域校尉,道絕不通。《堅載記》同。
光既平龜茲,有留焉之志。乃大饗文武,博議進止。眾咸請還。乃以駝二萬余頭,《魏書·光傳》作二千余頭。致外國珍寶及奇伎異戲,殊禽怪獸,千有余品,駿馬萬余匹而還。上文云:“光見其宮室壯麗,命參軍段業(yè)著《龜茲宮賦》以譏之。胡人奢侈,厚于養(yǎng)生。家有蒲桃酒,或至千斛,經十年不敗。士卒淪沒酒藏者相繼矣。”然則光之欲留,乃溺其繁盛耳。肆掠東歸,何殊盜賊?然非獨光如此,古來通西域者,蓋無不有貪其財寶之意存焉。苻堅初慕漢文,卻大宛天馬之貢,卒違群臣之諫而用兵,亦如是而已矣。見第六章第四節(jié)及第六節(jié)。
群議以高昌雖在西垂,地居形勝,外接胡虜,易生翻覆,宜命子弟鎮(zhèn)之。光乃以子覆為都督玉門已西諸軍、西域大都護,鎮(zhèn)高昌,命大臣子弟隨之。后涼分裂,敦煌為李暠所據(jù),擊玉門已西諸城,皆下之。遂屯玉門、陽關,在敦煌西。廣田積谷。鄯善、前部王皆遣使貢其方物。沮渠蒙遜滅李氏,鄯善王比龍入朝,西域三十六國,皆稱臣貢獻。《宋書·氐胡傳》之文。案是時西域,蔥嶺以東,實無三十六國,若合蔥嶺以西言之,則又不止此數(shù),此特沿襲舊文,猶言故三十六國之地之諸國耳。《苻堅載記》云:“呂光討平西域三十六國,所獲珍寶以萬萬計,”亦此例也。茂虔亡,無諱據(jù)鄯善,又襲據(jù)高昌,安周又陷車師,已見第七章第八節(jié)。至此而割據(jù)諸國與西域之關系終矣。
魏通西域,始于大武時。大延元年,宋文帝元嘉十二年。五月,遣使二十輩使西域。二年,宋元嘉十三年。八月,又遣使六輩使西域。自是來者頗多。據(jù)《本紀》。
《西域傳》曰:大祖初,經營中原,未暇及于四表。既而西戎之貢不至,有司奏依漢氏故事,請通西域,可以振威德于荒外,又可致奇貨于天府。大祖曰:漢氏不保境安人,乃遠開西域,使海內虛耗,何利之有?今若通之,前弊復加百姓矣。遂不從。歷大宗世,競不招納。
大延中,魏德益以遠聞,西域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槃陁、鄯善、焉耆、車師、粟特諸國王始遣使來獻。世祖以西域漢世雖通,有求則卑辭而來,無欲則驕慢王命,此其自知絕遠,大兵不可至故也,若報使往來,終無所益。欲不遣使。有司奏九國不憚遐險,遠貢方物,當與其進,安可豫抑后來?乃從之。于是始遣行人王恩生、許綱等西使。恩生出流沙,為蠕蠕所執(zhí),竟不果達。又遣散騎侍郎董琬、高明等多金帛,出鄯善,招撫九國,厚賜之。初琬等受詔:便道之國,可往赴之。
琬過九國,北行至烏孫國,其王得朝廷所賜,拜受甚悅。謂琬曰:傳聞破洛那、者舌,皆思魏德,欲稱臣致貢,但患其路無由耳。今使君等既到此,可往二國,副其慕仰之誠,琬于是自向破洛那,遣明使者舌。烏孫王為發(fā)導譯達二國。琬等宣詔慰賜之。已而琬、明東還,烏孫、破洛那之屬,遣使與琬俱來貢獻者,十有六國。自后相繼而來,不間于歲。國使亦數(shù)十輩矣。此文之善于涂飾,真可發(fā)一大噱。據(jù)《本紀》:鄯善之來,在大延元年六月,粟特之來在八月,均在使出之后,世祖豈逆知其將至而欲不報?有司豈逆知其將至,而請勿抑其后來邪?曲筆獻媚如此,真可謂穢史矣。
沮渠牧犍亡,無諱據(jù)敦煌。真君三年,宋元嘉十九年。又渡流沙據(jù)鄯善,西域為所隔,歷年不至。五年,宋元嘉二十一年。無諱卒。六年,宋元嘉二十二年。遣萬度歸襲鄯善,執(zhí)其王。以韓拔為西戎校尉、鄯善王以鎮(zhèn)之。
《西域傳》即在是年,《本紀》在九年。事見第七章第八節(jié)。《西域傳》云:涼州既平,鄯善國以為唇亡齒寒,自然之道也。今武威為魏所滅,次及我也。若通其使人,知我國事,取亡必近。不如絕之,可以支久。乃斷塞行路。西域貢獻,歷年不入。后平鄯善,行人復通。
據(jù)《本紀》:大延五年,尚有鄯善、龜茲、疏勒、焉耆、粟特,渴槃陁、破洛那、悉居半等遣使朝貢,真君元年至四年,則絕無之,五年三月,乃遣使者四輩使西域,是歲十二月,乃書粟特國遣使朝貢,蓋全為無諱所隔也。鄯善是時,國且為武威遺孽所據(jù),豈有因其滅亡,轉慮唇亡齒寒之理?真所謂向壁虛造,信口開河者矣。
《鄯善傳》云:“無諱謀渡流沙,遣其弟安周擊鄯善。王比龍恐懼欲降。會魏使者自天竺、罽賓還,俱會鄯善,勸比龍拒之。遂與連戰(zhàn)。安周不能克,退保東城。后比龍懼,率眾西奔且末,其世子乃應安周。鄯善人頗剽劫之,令不得通。”鄯善人頗剽劫之上有奪文,此所剽劫者,非魏通西域則西域朝貢之使,其事初非鄯善人所為,故魏伐鄯善,其王真達出降,魏人仍厚待之也。
九年,宋元嘉二十五年。又遣萬度歸討焉耆。《傳》云:恃地多險,頗剽劫中國使。其王鳩尸卑那奔龜茲。鳩尸卑那,龜茲婿。度歸遂討龜茲,《傳》云:其東關城戍,寇竊非一。大獲駝馬而還。自是西域復通。然西域要害,在于伊吾,見第六章第六節(jié)。漢世實恃此以衛(wèi)涼州,魏世,柔然蟠據(jù)西北,形勢極逼,乃其重鎮(zhèn)不過敦煌。文成大安二年,宋孝武帝孝建三年。敦煌鎮(zhèn)將尉眷擊伊吾,雖克其城,然眷子多侯,仍為鎮(zhèn)將,上疏求取伊吾,斷蠕蠕通西域之路,高祖善其計,卒不能用。
高昌自張軌以來為郡縣,至魏世乃自立為國,而受制于柔然。顯祖末,柔然攻于闐,于闐遣使求救,魏亦不能出兵。然則魏世守備之規(guī),經略之計,不逮漢朝遠矣。《食貨志》言:萬度歸伐焉耆,其王單騎奔龜茲,舉國臣民,負錢懷貨,一時降款,此乃脅奪其錢貨耳。獲其奇寶異玩以巨萬,駝馬、雜畜,不可勝數(shù)。《傳》云:焉耆為國,斗絕一隅,不亂日久,獲其珍奇異玩,殊方譎詭不識之物,橐駝、馬、牛、雜畜巨萬。度歸遂入龜茲,復獲其殊方瑰詭之物億萬已上。又言:自魏德既廣,西域、東夷,貢其珍物,充于王府,神龜、正光之際,府藏盈溢。虜除貨財、玩好之外,豈有所知邪?
高昌之立國于西域,其事頗有關系。《魏書傳》云:世祖時,有闞爽者,自為高昌大守。大延中,遣散騎侍郎王恩生等使高昌,為蠕蠕所執(zhí)。真君中,爽為沮渠無諱所襲,奪據(jù)之。無諱死,弟安周代立。和平元年,宋孝武帝大明四年。為蠕蠕所并。蠕蠕以闞伯周為高昌王。其稱王自此始也。
大和初,伯周死,子義成立。歲余,為其兄首歸所殺,自立為高昌王。五年,齊高帝建元三年。高車王可至羅殺首歸兄弟,以敦煌人張孟明為王。后為國人所殺,立馬儒為主。以鞏顧禮、麹嘉為左右長史。二十一年,齊明帝建武四年。遣司馬王體玄奉表朝貢,請師迎接,求舉國內徙。高祖納之。遣明威將軍韓安保率騎千余赴之。至羊榛水,儒遣禮、嘉率步騎一千五百迎安保,去高昌四百里,而安保不至。禮等還高昌,安保亦還伊吾。安保遣韓興安等十二人使高昌。儒復遣顧禮將其世子義舒迎安保。至白棘城,去高昌百六十里。而高昌舊人,情戀本土,不愿東遷,相與殺儒,而立麹嘉為王。
嘉字靈鳳,金城榆中人。榆中,漢縣,今甘肅榆中縣西北。既立,又臣于蠕蠕那蓋。顧禮與義舒隨安保至洛陽。及蠕蠕主伏圖為高車所殺,嘉又臣高車。初前部胡人,悉為高車所徙,入于焉耆,焉耆又為嚈噠所破滅,國人分散,眾不自立,請王于嘉。嘉遣第二子為焉耆王以主之。永平元年,梁武帝天監(jiān)十年。嘉遣兄子私署左衛(wèi)將軍、田地大守孝亮朝京師,田地城,漢之柳中,今魯克沁。仍求內徙,乞軍迎援。于是遣龍驤將軍孟威發(fā)涼州兵三千人迎之。至伊吾,失期而反。于后十余遣使,款誠備至。惟賜優(yōu)旨,卒不重迎。
延昌中,梁天監(jiān)十一年至十四年。以嘉為持節(jié)、平西將軍、瓜州刺史、泰臨縣開國伯,私署王如故。熙平初,梁天監(jiān)十五年。遣使朝獻。詔曰:卿地隔關山,境接荒漠,頻請朝援,徙國內遷,雖來誠可嘉,即于理未怗。何者?彼之甿庶,是漢、魏遺黎。自晉氏不綱,因難播越,成家立國,世積已久。惡徙重遷,人懷戀舊。今若動之,恐異同之變,爰在肘腋,不得便如來表。神龜元年,梁天監(jiān)十七年。冬,孝亮復表求援內徙。朝廷不許。嘉又遣使奉表。自以邊遐,不習典誥,求借五經、諸史,并請國子助教劉燮以為博士。肅宗許之。嘉死,子堅立。堅,《梁書》作子堅。永熙后乃隔絕。
《周書》:大統(tǒng)十四年,詔以其世子玄喜為王。恭帝二年,又以其田地公茂嗣位。《隋書》云:堅死,子伯雅立。案《梁書》言麹嘉在位二十四年,自其立之年齊明帝建武四年起計,當卒于梁普通元年,下距《隋書》所記大業(yè)五年伯雅來朝之歲,凡九十年。嘉先仕馬儒,立年不得甚少;嘉非早世,則堅之繼位,亦非沖齡;伯雅能入朝于隋,亦必尚未衰眊;其間似不能歷九十年之久,必《隋書》誤奪也。《梁書》言大同中子堅遣使來獻,大同紀元,與西魏之大統(tǒng)恰同,然則堅之死,當在大統(tǒng)十三、四年間,即梁之大清元、二年也。
《梁書·高昌傳》云:國人言語,與中國略同。有五經、歷代史、諸子、集。《周書》云:文字亦同華夏,兼用胡書。有《毛詩》《論語》《孝經》,置學官弟子,以相教授。雖習讀之,而皆為胡語。案《魏書》言其國有八城,皆有華人,蓋華人自華言,胡人自胡語也。然《梁書》又言其人面貌類高麗,則實非深目高鼻之族,特久居胡中,習其言語耳。
《魏書·于闐傳》云:“自高昌以西,諸國人等,深目高鼻,惟此一國,貌不甚胡,頗類華夏。”案漢世西域,胡人雖多,華人亦不少,說見《秦漢史》第五章第四節(jié)。據(jù)《魏書》此文,似魏、晉以后,華人頗減,胡人稍增,蓋其移殖有難易使然。
晉、南北朝之世,華人之居西域者,必以高昌、于闐為巨擘矣。《梁書》云:其官有四鎮(zhèn)將軍及雜號將軍、長史、司馬、門下校郎、中兵校郎、通事舍人、通事令史、諮議、校尉、主簿,置四十六鎮(zhèn);姻有六禮;《周書》云:其刑法、風俗、婚姻、喪葬,與華夏小異而大同;可見其法俗尚多承中華之舊。惟辮發(fā)垂之于背,《梁書》又云:女子頭發(fā),辮而不垂,《周書》云:丈夫從胡法,婦人略同華夏,蓋指此。實為胡俗。然伯雅朝隋歸國,曾下令國中,解辮削衽,雖云竟畏鐵勒不敢改,《隋書》本傳。其心固未嘗忘華夏也。
蔥嶺以西之地,始擅于大月氏,而后入于嚈噠。《后漢書·大月氏傳》曰:初月氏為匈奴所滅,遂遷于大夏,分其國為休密、雙靡、貴霜、肸頓⑩、都密,凡五部翕侯。
《漢書》:休密治和墨城,雙靡治雙靡城,貴霜治護澡城,肸頓治薄茅城,高附治高附城。《后書》高附作都密,余同。《魏書》:伽倍,故休密翕侯,都和墨城,在莎車西。折薛莫孫,故雙靡翕侯,都雙靡城,在伽倍西。鉗敦,故貴霜翕侯,都護澡城,在折薛莫孫西。弗敵沙,故肸頓翕侯,都薄茅城,在鉗敦西。閻浮,故高附翕侯,都高附城,在弗敵沙南。
沙畹《大月氏都城考》云:休密,即唐之護密,今之Wakhn。雙靡,即宋云《行記》之賒彌,玄奘《西域記》之商彌,今之Tchitral。貴霜,在健馱羅(Gandhara)北境。弗郎克(Franke)云即健馱羅。肸頓,在喀布爾河(Kaboul rond)支流Pandjshir河之Parw
n地方。都密,在喀布爾附近,惟與喀布爾有別。見馮承鈞《史地叢考》。
白鳥庫吉云:休密,即Sarik-Chaupan。貴霜為Wakhan之西部。合二者為Wakhan,即《魏書》之缽和,《唐書》之鑊侃。雙靡為Mastoj。薄茅當作薄第,為Badaxshan。高附為Jamgan。見羽溪了諦《西域之佛教》第二章。賀昌群譯,商務印書館本。
后百余歲,貴霜翕侯丘就卻攻滅四翕侯,自立為王,國號貴霜王。此王字疑涉下“諸國稱之皆曰貴霜王”而衍。侵安息,取高附地。又滅濮達、《西域之佛教》第二章云:即烏弋山離,今阿富汗南境及旁遮普之一部。罽賓,克什米爾之西北,今健馱羅地方。悉有其國。丘就卻年八十余死,子閻膏珍代為王。復滅天竺,置將一人監(jiān)領之。月氏自是之后,最為富盛。諸國稱之,皆曰貴霜王。漢本其故號,言大月氏云。《三國志·四裔傳注》引《魏略·西戎傳》曰:罽賓國、大夏國、高附國、天竺國,皆并屬大月氏,說與此合。
丘就卻與閻膏珍之年代,不易確定,要當在后漢安帝以前,以《后書·西域傳·序》,自云本于安帝末班勇所記也。西域史籍亦乏,近世治月氏史者,多珍視其泉幣。謂丘就卻之名,與見于泉幣之Kujula Kadphises相當;閻膏珍之名,與Wema Kadphises相當。
此外尚有迦膩色迦(Kaniska)、胡韋色迦(Huviska)、韋蘇特婆(V sudeva)三王。近年在馬圖剌(Mathura)及山(S
chi),得有刻文,又有韋西斯迦(V
sishka:Vasashka:Vasushka)之名,或謂其當次迦膩色迦、或胡韋色迦之后,或謂即韋蘇特婆。諸王中,迦膩色迦為傳布佛教名王,苦心探索其年代者尤多。或謂在丘就卻、閻膏珍之前,或謂在其后。或又謂迦膩色迦有二:一在丘就卻、閻膏珍之前,一在其后。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日本羽溪了諦所撰《西域之佛教》第二章第二節(jié),曾撮舉其大要,讀之可見其概。欲與中國史籍相印合,尚不易毫發(fā)無遺憾。要之謂大月氏之興起,在兩漢之際,其強盛迄于晉初,當無大差也。柔然興,月氏乃稍見侵削。
《魏書·大月氏傳》云:都盧監(jiān)氏城。《史記》《后漢書》作藍氏城,《漢書》作監(jiān)氏城,《北史》作剩監(jiān)氏城,今班勒紇(Balkh)。北與蠕蠕接,數(shù)為所侵,西徙都薄羅城。馮承鈞譯沙畹《西突厥史料》第四篇注云:“沙畹原以嚈噠都城為Badhaghis,后又改訂為Faizabad,第《北史》有“蓋王舍城也”一語,印度境外,有王舍城之號者,祇縛喝羅(Balkh),此亦即大月氏都城薄羅,茲為改正于此。”商務印書館本。其王寄多羅勇武,遂興師越大山,南侵北天竺,自乾陁羅以北五國,盡役屬之。蓋其勢初蹙于北,而猶盛張于南焉。及嚈噠興,月氏復為所蠶食,而其勢不可支矣。
《北史》云:康國者,康居之后也。遷徙無常,不恒故地。自漢以來,相承不絕。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蔥嶺,遂有其國。《唐書》:一曰薩末鞬,亦曰颯秣建,元魏所謂悉萬斤者,今之撒馬兒罕也。枝庶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
其所舉諸國,曰安,《唐書》:安,一曰布豁,又曰捕喝,元魏謂忸密者,今布哈爾。曰汗,《唐書》:寧遠,本拔汗那,或曰撥汗,元魏時謂破洛那。案今《魏書》《北史》傳文皆奪破字,云洛那國,故大宛國也,都貴山城,在疏勒西北。沙畹云:拔汗那,今之Ferghanah見《西突厥史料》第三篇。白鳥庫吉云,漢貴山城,在Khodjend東北約百三十英里之K
s
n,見桑原騭藏《張騫西征考》。楊
譯,商務印書館本。曰米《唐書》:或曰彌末,又曰弭秣賀。馮承鈞云:Maimargh之對音,見所著《新唐書·西域羈縻府州考》,在《史地叢考》中。曰史,《唐書》:或曰佉沙,又曰羯霜那。馮承鈞云:今之Shehrsebz。曰曹,《唐書》有東、西、中曹,云西曹者,隋時曹也,治瑟底痕城。馮承鈞云:lschtikhan之對音。曰何,《唐書》:或曰屈霜你迦,又曰貴霜匿,即康居小王附墨城,永徽時,以其地為貴霜州。馮承鈞云:此貴霜為Kosch
na,非昔貴霜翕侯治地,亦非《唐書·地理志》大汗都督府之附墨州。曰烏那遏,《隋書》云:都烏滸水南。烏滸水,今阿母河。曰穆,《隋書》云:都烏滸水西。曰漕,烈維、沙畹《罽賓考》云:即《大唐西域記》之漕矩吒,在今Ghazni地方。此篇亦在《史地叢考》中。凡九。
《唐書》則以康及安、曹、石、或曰柘支,曰柘折,曰赭時。馮承鈞曰:今之塔什干。米、何、火尋、或曰貨利習彌,又曰過利。馮承鈞曰:即Kharism之對音。居烏滸水之陽,即今之Urgeny。戊地、馮承鈞曰:即《西域記》之伐地,古之木鹿,今之Merv。史為昭武九姓,而云康之始為突厥所破。
案昭武漢縣,屬張掖。《后書·梁慬傳注》云:昭武故城,在張掖西北,其地屬今之高臺縣,乃月氏故地,非康居故地,云康為康居之地可,云康為康居之后則誤,且與其王為月氏人之說,自相矛盾矣。月氏西遷,蓋自今伊犁河域達媯水之濱,未嘗經蔥嶺,云西逾蔥嶺亦誤。《唐書》覺其不合,改匈奴為突厥,然逮突厥之興,祁連山北,久無月氏矣。楚固失之,齊亦未為得也。月氏西遷之后,只聞分國為五部翕侯,未聞以枝庶分王各邑。然則昭武諸國之立,乃在月氏西遷又遭破壞之后,無復共主,乃分崩離析而為是諸小國也。
或曰:《魏略·西戎傳》言:“敦煌、西域之南山中,從婼羌西至蔥嶺西數(shù)千里,有月氏余種,”《三國·魏志·四裔傳注》引。所謂西逾蔥嶺者,安知非指此種人言之;案《后書·羌傳》云:“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別也。舊在張掖、酒泉地。月氏王為匈奴冒頓所殺,余種分散,西逾蔥嶺。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諸羌居止。遂與共婚姻。及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開湟中,于是月氏來降。與漢人錯居。被服、飲食、言語,略與羌同。亦以父名母姓為種。”此文亦必有所本,西逾蔥嶺,明指月氏初破敗時言之,此乃古人措辭不審,不必曲為之諱。湟中月氏胡,特其來降之一小支,其余蓋皆在南山羌中。《魏略》下文云:“蔥茈羌,白馬、黃牛羌,各有酋豪,北與諸國接,不知其道里廣狹”。
然則云自婼羌至于蔥嶺皆有月氏余種,亦不過約略之辭,蓋以月氏與羌同處,乃以羌之所至,即為月氏之所至,其實月氏蹤跡,能否西抵蔥嶺,尚有可疑也。與羌同居之月氏,皆為羌所化。其處境閉塞,故其文明程度甚低。然四塞之區(qū),外兵罕至,故其處境實甚寬閑,從古不聞遷徙。與謂昭武諸國,系此等月氏余種,遷徙而去,似不如謂為月氏西遷之后,更遭破敗,乃離析而成此諸國之為得也。
噠,《梁書》謂之滑國,其緣起史甚茫昧。《梁書·滑國傳》云:車師之別種也。漢永建元年,八滑從班勇?lián)舯碧斢泄Γ律习嘶瑸楹蟛坑H漢侯。事見《后書·西域車師傳》。自魏、晉以來,不通中國。至天監(jiān)十五年,其王厭帶夷栗陁始遣使獻方物。普通元年,又遣使獻黃師子、白貂裘、波斯錦等物。
七年,又奉表貢獻。元魏之居桑干,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滑猶為小國,屬芮芮。后稍強大。征其旁國波斯、盤盤、《宋書》芮芮附《索虜傳》后,云:其東有槃槃國、趙昌國,渡流沙萬里,即此國也。《西突厥史料》云:“盤盤南海國名,不應列入西域諸國之間,疑有錯簡,”誤。罽賓、焉耆、龜茲、疏勒、姑墨、今阿克蘇縣。于闐、句盤疑即渴槃陀,今蒲犁縣。等國,開地千余里。案滑國距車師甚遠,果其本居后部,其遷徙而西,安得一無事跡可見?
《梁書》又有白題國,云:其先蓋匈奴之別種胡也。漢灌嬰與匈奴戰(zhàn),斬白題騎一人。今在滑國東,去滑六日行,西極波斯,其可疑亦與滑國同。今案《裴子野傳》云:西北徼外,有白題及滑國,遣使由岷山道入貢。白題入貢,事在普通三年,見本傳。此二國歷代弗賓,莫知所出。子野曰:“漢潁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服虔《注》曰: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八滑從之,此其后乎?”時人服其博識。然則以滑國為八滑之后,特穿鑿附會之談,作史者據(jù)為典要,傎矣。《梁書》又有末國,云:“漢世且末國也,北與丁零,東與白題,西與波斯接,”其地理亦全然不合。丁謙《梁書·夷貉傳考證》謂即米國,說頗似之,乃因末字附會為且末,亦裴子野之智也。
《滑國傳》云:少女子,兄弟共妻。《魏書·嚈噠傳》云:其俗兄弟共一妻。夫無兄弟者,其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數(shù),更加角焉。《隋書·挹怛傳》略同。《梁書》云:頭上刻木為角,長六尺,以金銀飾之。一妻多夫之俗,較一夫一妻、一夫多妻為少,茍其有之,必同族也。《嚈噠傳》云:大月氏之種類也。《隋書》同。亦曰高車之別種。其原出于塞北,自金山而南。金山,今阿爾泰山。與《梁書》以滑國為八滑之后,同一無據(jù)。
《通典·邊防典》云:按劉瑾《梁典》,滑國姓嚈噠,后裔以姓為國號,轉訛又謂之挹怛焉。《注》云:其本原:或云車師之種,或云高車之種,或云大月氏之種。又韋節(jié)《西蕃記》云:親問其國人,并自稱挹闐。
又按《漢書》:陳湯征郅支,康居副王挹闐鈔其后,則此或康居之種類。然傳自遠國,夷語訛舛,年代綿邈,莫知根實,不可得而辨也。以挹怛為康居之后,正與裴子野之智同。韋節(jié)親聞,說自可據(jù)。因此知噠怛二字,音與闐同;于邑雙聲,于于同字;嚈噠、挹怛,殆于闐之異譯也。其王名厭帶夷栗陁,厭帶蓋其姓。《唐書·地理志》:突厥羈縻州葛邏州,以葛邏挹怛部置,蓋挹怛余眾,屬于葛邏者也。《西突厥史料》第四篇云:五世紀中葉,嚈噠居烏滸河域,漸強大,為波斯大敵。四百八十四年,其王Akschounwar,大敗波斯,波斯王Pirouz戰(zhàn)死。此王在Théophanede Byzance著述中,名Ephthalanos。彼謂嚈噠(Hephthalites)之名,即出此王。《梁書·滑國傳》:其王厭帶夷栗陁。《唐書》云:嚈噠王姓也,后裔以姓為國。合此三證,知嚈噠之稱,惟見于五世紀末年之故。蓋以適當Akschounwar戰(zhàn)勝之后,此王之姓,不作Hephthal,即作Hethailit也。案四百八十四年,為齊武帝永明二年。
據(jù)《梁書·諸夷傳》所載:滑國法俗,有類于闐者三焉:王與妻并坐接客,一也。滑女人被裘,于闐婦人皆辮發(fā),衣裘袴,二也。《滑傳》云:其跪一拜而止,此事無甚足異,史家未必特著其文,《于闐傳》云:其人恭,相見則跪,其跪則一膝至地,疑《滑傳》文有訛誤,其俗實與于闐同,此非東夷之拜則曳一足,乃古武坐致右憲左之類。三也。
又《渴盤陁傳》云:風俗與于闐相類,著長身小袖袍、小口袴,而《滑傳》亦云:著小袖長身袍。又《高昌傳》云:著長身小袖袍、縵襠袴,《武興傳》云:長身小袖袍、小口袴;則此為甘肅南境之通俗,蔓延于南山之北,蔥嶺之西。《芮芮傳》亦云:小袖袍、小口袴、深雍靴。靴為胡俗,小袖袍、小口袴,或受諸高昌等。滑,“言語待河南人譯然后通,”《梁書》本傳。又云:無文字,以木為契,與旁國通,則使旁國胡為胡書,此亦足證謂其出于車師、高車、月氏等之誤,諸國皆久與文明之國接,非復刻木為契者矣。《魏書》云:其語與蠕蠕及高車諸胡不同,又足證其非同族。其來又自岷山道,其故居所在,自略可推測。
一妻多夫,易行女系,女系固非即女權,然女權究易昌大,且女子易為族長,因此亦易為國主。
《魏書·吐谷渾傳》云:北又有女王國,以女為主,人所不知,其傳云然,謂女王國在吐谷渾北,顯有訛誤。或北為誤字,或系編次之誤,或則傳寫簡錯。此條若不在此處,則“北又有”之文,非謂其在吐谷渾之北矣。
《北史》云:白蘭西南二千五百里,隔大嶺,又度四十里海,有女王國,與其《西域傳》謂于闐南去女國二千里,《隋書·女國傳》謂其在蔥嶺之南者相符,其地蓋在今后藏。此女國在后藏境,而西川之西。尚有一女國。在唐西山八國中。西山八國:曰女,曰訶陵,曰南水,曰白狗,曰逋租,曰弱水,曰清遠,日咄霸。見《唐書·韋皋傳》,云皆因皋請入朝。據(jù)《舊書·本紀》,事在德宗貞元九年,惟云六蠻,無清遠、咄霸,蓋二國之附在后也。又訶陵作哥鄰。
《北史》言女國土著,宜桑麻,熟五谷。而《魏書》言嚈噠無城邑,依隨水草,以氈為屋,夏遷涼土,冬逐煖處。
《梁書》亦云:滑無城郭,氈屋為居,東向開戶。蓋藏地一妻多夫之族,有耕農,有游牧,游牧者遷徙較易,北出天山南路,先陷于闐,乃越蔥嶺而西,至于《魏書》所云嚈噠之都拔底延城。巴達克山之異譯。謂之滑國者?
《唐書·地理志》:大汗都督府,以嚈噠部活路城置,此即《西域記》之活國,Aboulféda地志云:為吐火羅都城,舊為嚈噠國,《西突厥史料》第三篇。梁武帝時其主蓋居焉,而以其名自通,故《梁書》稱為滑國也。《梁書》又有周古柯、呵跋檀、胡密丹三國,周古柯,未詳。呵跋檀,或云即渴盤陁。胡密丹,即護蜜。云皆滑旁小國。普通元年,使使隨滑來獻方物。
又云:凡滑旁之國,衣服、容貌,皆與滑同,蓋其相率俱出者。此國之強盛,蓋當南北朝之初。《魏書》言:西域康居、于闐、沙勒、即疏勒。安息,及諸小國三十許,皆役屬之。《周書》云:于闐、安息等大小二十余國皆役屬之。《朱居波》、沙畹云:今哈爾噶里克(Karghalik),見《西突厥史料》第二篇。《傳》云:役屬嚈噠。《渴盤陁》《傳》云:附于嚈噠。《缽和》《傳》云:亦為嚈噠所統(tǒng)。《賒彌》《傳》云:亦附嚈噠。《傳》言其皆臣附焉。
《乾陁傳》云:乾陁,即健駝羅。本名業(yè)波,為嚈噠所破,因改焉。其王本是敕勒,臨國已三世矣,蓋嚈噠所樹置也。焉耆見破,事已見前。嚈噠又與柔然合從,以攻高車,事見下節(jié)。皆可見其威力之廣:其破亡在南北朝之末。
《周書》云:大統(tǒng)十二年,梁武帝中大同元年。遣使獻其方物。魏廢帝二年,梁元帝承圣二年。明帝二年,陳武帝永定三年。并遣使來獻。后為突厥所破,部落分散,職貢遂絕。其事當在陳文帝之世也。《西突厥史料》第四篇云:“突厥既滅蠕蠕,嚈噠失一大外援。波斯王Khosrou Anouschirwan,欲雪其祖敗亡之恥,乃娶突厥可汗女,與盟,共謀嚈噠。陀拔(Tabari)《紀年》云:Sindjibou,為突厥最勇健之可汗,統(tǒng)軍最眾。敗嚈噠而殺其王者,即此人。彌南(Menandre)《希臘史殘卷》,謂Silziboul與嚈噠戰(zhàn)甫終,即宣告將往擊Avares,事在五百六十二年。又謂五百六十八年,Dizaboul可汗使告嚈噠已滅。則嚈噠之滅,應在五百六十三至五百六十七年。”案五百六十三年,乃陳文帝天嘉四年,五百六十七年,則陳廢帝光大元年也。嚈噠滅亡之年,東西史籍相合。Silziboul與Dizaboul即系一人,沙畹云:即《隋書》之室點密,見下節(jié)。
在《魏書》所云第三、第四兩域中,引起軒然大波者,似為匈奴。《魏書·悅般傳》云:在烏孫西北。其先,匈奴北單于之部落也。為竇憲所逐。北單于度金微山,西走康居。其羸弱不能去者,住龜茲北。地方數(shù)千里,眾可二十余萬。涼州人猶謂之單于王。其風俗、言語,與高車同,而其人清潔于胡。俗翦發(fā)齊眉,以醍醐涂之,昱昱然光澤。日三澡漱,然后飲食。與蠕蠕結好。其王嘗將數(shù)千人入蠕蠕國,欲與大檀相見。入其界百余里,見其部人不浣衣,不絆發(fā),婦人舌舐器物。王謂其從臣曰:“汝曹誑我,入此狗國中。”乃馳還。大檀遣騎追之,不及。自是相仇讎,數(shù)相征討。
真君九年,宋文帝元嘉二十五年。遣使朝獻。并送幻人,稱能割人喉脈令斷,擊人頭令骨陷,皆血出,或數(shù)升,或盈斗,以草藥內其口中,令嚼咽之,須臾血止,養(yǎng)創(chuàng)一月復常,又無瘢痕。世祖疑其虛,乃取死罪囚試之,皆驗。云中國諸名山,皆有此草。乃使人受其術而厚遇之。是歲,再遣使朝貢,求與官軍東西齊契討蠕蠕。世祖嘉其意,命中外諸軍戒嚴,以淮南王他為前鋒,襲蠕蠕。仍詔有司:以其鼓舞之節(jié),施于樂府。自是每使貢獻。
案漢世西北諸國,大者曰康居,曰大宛,曰烏孫,曰奄蔡。《后漢書》無康居傳。《晉書》有之,云: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與粟弋、伊列鄰接。其王居蘇薤城。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獻方物。蘇薤城乃史國之都,為康居小王故地,洪氏鈞謂“是昭武之分王,非康居之統(tǒng)主,蘇薤在大宛西不及二千里,《晉書》但引《史記》,而不知與己說剌繆,”《元史譯文證補·西北古地考康居奄蔡》。其說良是。然則康居舊國已亡。
大宛,《晉書·傳》云:其國“有大小七十余城。大康六年,武帝遣使楊顥拜其王藍廋為大宛王。卒,其子摩之立,遣使貢汗血馬。”似尚為泱泱大風。然自此而后,亦無聞焉。烏孫惟《魏書》有傳,云:“其國數(shù)為蠕蠕所侵,西徙蔥嶺山中,無城郭,隨畜牧,逐水草,”則更微不足數(shù)矣。悅般之地,自龜茲之北至烏孫西北,蓋包巴勒哈什湖而抵咸海。自此以西北,亦更無強部。故或謂“《后書》無康居傳者,其地已入悅般也。
《后書》有粟弋國,又有嚴國,在奄蔡北,奄蔡,改名阿蘭聊國,皆云屬康居,即屬于匈奴矣。”《三國·魏志·四裔傳注》引《魏略》:烏孫、康居,本國無增損也。北烏伊別國,在康居北。又有柳國;又有巖國;又有奄蔡國,一名阿蘭;皆與康居同俗。西與大秦,東南與康居接。故時羈屬康居,今不屬也。說亦可通。
《魏書》:“粟特國,在蔥嶺之西,古之奄蔡,一名溫那沙,居于大澤,在康居西北,先是匈奴殺其王而有其國,至王忽倪已,三世矣。”此亦一匈奴戰(zhàn)勝攻取之跡。然若是者甚寥寥,何也?今案匈奴是時,兵鋒蓋深入歐洲,故在亞洲,其可見之戰(zhàn)功甚少也。
洪氏鈞又云:《魏書》以粟特即奄蔡。《后漢書》分粟弋、奄蔡為二,曰粟弋國屬康居。《通典》以粟弋即粟特,而亦與奄蔡分為二國。且曰粟弋附庸小國,四百余城。似非一國。《元史類編·西域傳》引《十三州志》云:奄蔡、粟特,各有君長,而魏收以為一國,誤矣。
《漢書·陳湯傳》:郅支單于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師古曰:胡廣云:康居北可一千里,有國名奄蔡,一名闔蘇,然則闔蘇即奄蔡也。《史記正義》引《漢書解詁》曰:奄蔡即闔蘇也。名稱互岐,諸說不一,折衷考異,爰采西書。當商、周時,古希臘國人已至黑海,行舟互市,筑室建城。秦、漢之時,羅馬繼之。故亞洲西境部族,播遷歐洲者,惟希臘、羅馬古史,具載梗概。今譯其書,謂里海以西,黑海以北,先有辛卑爾族居之,蓋東方種類,城郭而兼游牧者。厥后有粟特族,越里海北濱,自東而西,奪辛卑爾地。辛卑爾人四散。大半竄于今之德、法、丹、日等地。有眾入羅馬,為羅馬擊殺無遺。東漢時,有郭特族人,亦自東來。其王曰亥耳曼。粟特族人敗潰不復振。
晉時,匈奴西徙。其王曰阿提拉。用兵如神,所向無敵。亥耳曼自殺。其子威尼達爾,率郭特人西竄,召集流亡,別立基業(yè)。阿提拉復引而西。戰(zhàn)勝攻取,威震歐洲。羅馬亦憚之。立國于今馬加之地。希臘、羅馬、郭特之人,多為其所撫用。與西國使命往來,壇坫稱盛。有詩詞歌詠,皆古時匈奴文字。
羅馬史稱阿提拉仁民愛物,信賞必罰。在軍中,與士卒同甘苦。子女玉帛,一不自私。鄰國貢物分頒其下。筵宴使臣以金器皿,而自奉儉約,樽簋以木。將士被服飾金,而己則惟衣皮革。是以遐邇咸服,人樂為用。宋文帝元嘉二十八年,阿提拉西侵佛郎克部。羅馬大將峨都思,率郭特、佛郎克等眾御之。戰(zhàn)于沙隆之野,兩軍死者五十萬人。阿提拉敗歸。南侵羅馬,毀數(shù)城而去。尋卒,諸子爭立,國內亂,遂為羅馬所滅。
當郭特之未侵粟特也,有部落曰耶仄亦,居里海西,高喀斯山北,亦東來族類,而屬于粟特。厥后郭特、匈奴,相繼攘逐,獨耶仄亦部河山四塞,恃險久存。后稱阿蘭,亦曰阿蘭尼;又曰阿思,亦曰阿蘭阿思;皆見東羅馬書。今案耶仄亦即漢奄蔡,元阿速。昔時俄羅斯人稱阿速曰耶細,為耶仄亦變音。阿速于明后始為俄羅斯所并,享國之久,可謂罕見。
奄蔡一國,粟特一國,一為大部,一為附庸,《后漢書》《通典》《十三州志》說合。其曰粟弋者?僅一粟字,嫌切音未足,因增弋字,當作粟弋特而刪特字也。其曰闔蘇者?闔字為啟口時語助之音,西方文字,往往而有。戰(zhàn)國時希臘人海洛犢特之書,其言粟特,音如闔蘇,故知是也。
郭特之名,華書無征,《魏書·粟特傳》:“匈奴殺其王而有其國,傳至王忽倪已三世,稽其時序,似即郭特王亥耳曼自戕之事,而不合者多,難于論定。”案近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夏德氏(Hirth),考定忽倪已即Hernae,實阿提拉少子繼為芬王者。忽倪已以文成時通好于魏,文成在位,當西歷四百五十二年至四百五十六年,忽倪已之即位,則在四百五十二年也。然則匈奴雖深入歐洲,其于亞洲西北,固未嘗不陸詟?而水栗矣。特以大體言之,則是時之匈奴,已稍為西胡所同化,非復好斗嗜殺之民族矣。然亞洲西北,固猶為其所羈制。此等情形,蓋歷晉、南北朝之世,未之有改,直至其末葉突厥興而始一變也。
西域諸國,見于《魏書》者,除前所述外,尚有且末、都且末城,今且末縣。后役屬鄯善。蒲山、故皮山。居皮城,今皮山縣。后役屬于闐。悉居半、故西夜國,一名子合。治呼犍谷,在今葉城縣南。權于摩、故烏秅。居烏秅城,今巴連克山。渠沙、居故莎車城,今莎車縣。且彌、都天山東于大谷。此漢之西且彌,在今呼圖壁河至瑪納斯河間。本役屬車師。姑默、居南城,即姑墨,見上。役屬龜茲。溫宿、居溫宿城,見上。役屬龜茲。尉頭、居尉頭城,見上。役屬龜茲。者至拔、都者至拔城,在疏勒西。迷密、都迷密城,在者至拔西。悉萬斤、都悉萬斤城,見上。忸密、都忸密城,在悉萬斤西,見上。洛那、即破洛那,見上。伏盧尼、都伏盧尼城,在波斯北。色知顯、都色知顯城,在悉萬斤西北。伽色尼、都伽色尼城,在悉萬斤南。薄知、都薄知城,在伽色尼南。牟知、都牟知城,在忸密西南。阿弗大汗、都阿弗大汗城,在忸密西。呼似密、都呼似密城,在阿弗大汗西。案此國即唐之火尋,見上。諾色波羅、都波羅城,在忸密南。案此國即唐之那色波,亦曰小史,在佉沙西百五十里。早伽至、都早伽至城,在忸密西。伽不單、都伽不單城,在悉萬斤西北。者舌、見上。阿鉤羌、在莎車西南。波路、見上。罽賓,都善見城,見上。吐呼羅、沙畹云:在巴達克山。見所著《大月氏都城考》,在《史地叢考》中。副貨、東至阿副使且國,西至沒誰國,中間相去一千里。南有連山,不知名。北至奇沙國,相去一千五百里。其所在并所接之國均未詳。或云:奇沙即佉沙。波知、在缽和西南。缽盧勒。在賒彌東。或通朝貢,或否。其國名多與都城同,蓋本一城之主,盛時則能自通中國,衰即隸屬于人矣。
大秦,《晉書》《魏書》皆有傳。《晉書》云:武帝大康中,其王遣使貢獻,《魏書》僅襲前史之文,無事跡,蓋自大康后無往還。是時安息微而波斯之薩山朝興。
《魏書》云:神龜中,梁武帝天監(jiān)十七、十八年。遣使上書貢物,自此每使貢獻。而安息之名亦仍存,在蔥嶺西,都蔚搜城。北與康居,西與波斯相接。在大月氏西北。丁謙《魏書·西域傳考證》云:“巴而特亡后,尚有一小國,在里海南山中。大食先滅波斯,后滅此國。據(jù)此,安息國即《唐書》所謂陀拔斯單。安息本在月氏西南,此國濱近里海,故云在月氏西北。蔚搜城,當是今薩里城。”周天和二年,陳廢帝光大元年。嘗遣使來獻。蓋陸路之交通,至亞洲西境而極。
印度陸路之交通,《魏書》所載,有南天竺國。世宗時,齊東昏侯永元二年至梁武帝天監(jiān)十四年。其國王婆羅化遣使獻駿馬、金銀,自此每使朝獻。南天竺去代三萬一千里,次南天竺之下者為疊伏羅,去代三萬一千里,其國當亦在印度。世宗時,其國王伏陁末多嘗遣使獻方物。次疊伏羅之下者為拔豆,去代五萬一千里,其相去似大遠,豈五萬為三萬之訛,其國亦在印度歟?在賒彌南之烏萇,即《西域記》之烏仗那,其國在北印,《魏書》不言其有所交通。其西之乾陁,即健陁羅,則為嚈噠所羈制矣。
中國東南面海,西北連陸,北方多游牧民族,惟事侵略,西方則不然,其國多系文明之國,我之文明,能裨益彼者誠不少,彼之文明,能裨益我者亦孔多也。近年英、俄、法、德考古家,在新疆發(fā)見古書,有與印度歐羅巴語類者,以其得之之地,名之曰焉耆語、龜茲語,焉耆語行于天山之北,龜茲語行于天山之南,予疑龜茲語為塞種語,焉耆語為烏孫等游牧民族語,已見《秦漢史》第五章第四節(jié)。
烈維《龜茲語考》云:據(jù)邁埃(Meillet)研究,其語特近意大利色特(Italo-Celtes)、斯拉夫(Slaves)、希臘(Héllénes)諸語,實難納諸一類語言。與印度伊蘭語,又不相類。中國初譯佛經,在二世紀時,其語,有非印度元文所能對照,必用龜茲語,始能解其音譯者,此文亦在《史地叢考》中。此可見西域諸國自有其文化,非盡受之于人,而其有裨于我者為至大也。
當時西域諸國文明富厚之情形,讀前文所述龜茲、焉耆之事,已可概見。王國維《西胡考》曰:魏、晉以來,草木之名,冠以胡字者,其實皆西域物。予謂不僅此。《續(xù)漢書·五行志》曰:“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競為之,此服妖也。”凡一種文明,由貴族傳入者,在當時恒為侈靡之事,久之,流衍于民間,則為全群之樂利矣。此等器物、技藝,有益于我者,實亦甚深,參觀以下各章可見。
西域諸國人入中國者亦甚多。胡本匈奴之名,久之,中國人乃以稱北方諸民族。在匈奴之東者曰東胡,烏丸、鮮卑之先是也。在匈奴之西者曰西胡,亦曰西域胡。匈奴亦黃種,容貌與中國人同,一同化即不可復別,西胡則為深目高鼻之族,文化雖已交融,容貌不能驟變,魏、晉而后,胡名遂稍為所專。既惟稱此種人為胡,則東西之名,可以不立。此說詳見予所撰《胡考》。在《燕石札記》中,商務印書館本。知此,則知西域人入中國者之多,亦知中國與西域關系之密矣。又不特中國,北方之游牧民族,與西胡關系亦深,此事須統(tǒng)觀隋、唐以后史實,方能明之,然觀第八章第三節(jié)及下節(jié),亦可見其端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