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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遇見

  • 從開始到現(xiàn)在
  • 晴空藍兮
  • 6466字
  • 2017-05-26 21:37:41

她始終對他存著一種極其矛盾的感情。這樣一個男人,太神秘,太危險,每多靠近一分都會讓她感覺自己隨時會被化成灰燼。

1999年秋

中國臺北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清晨,天剛蒙蒙亮,窄窄的街道上還很清冷,除了響著音樂的垃圾車經(jīng)過之外,半天都見不到一個人影。

承影起了個大早,站在陽臺上梳頭發(fā)。

不一會兒,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響動,是姑媽出門去了。她趴在陽臺上和姑媽打了聲招呼,照例說:“路上小心。”

“上課別遲到。”姑媽也沖她揚揚手,聲音刻意有些壓低,大約是怕打擾到左右鄰居。

這是她從大陸轉(zhuǎn)學(xué)到臺北的第二個月,對周遭的環(huán)境還感到十分陌生,仿佛就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是陌生的。

她目前寄住在姑媽家。

姑媽早在二十年前就嫁到臺灣來了,在這邊陸續(xù)生了兩個兒子,丈夫在去世之前一直是做海鮮買賣的,家境雖不是很富裕,但也算是豐衣足食。三年前一場交通意外之后,姑媽成了寡婦,自然而然地接過丈夫的生意,每天很早就去市場上開工。

可也正是因為嫁得早,雖是父親的親妹妹,但其實她跟這位親姑媽并不算太熟。記憶中僅有的一兩次,也是這位姑媽回大陸老家探親的時候,喜歡拉著她的手感嘆:“哎喲,囡囡都長這么大啦,真是又漂亮又乖巧,阿哥好福氣……”用的是家鄉(xiāng)話,吳儂軟語,倒多了幾分親切感。

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她還在念小學(xué)。

如今,與不熟的親戚住在一起,總讓她有些不太自在。她的適應(yīng)能力并不強,可是沒有辦法,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甚至沒人給她一點準備的時間和空間,她就像一只行李,被托運到了海峽對岸。

所幸學(xué)校還不錯,老師和藹、同學(xué)友善,臺灣的女孩子說話時總帶著一股軟軟糯糯的腔調(diào),像是隨時隨地都在撒嬌,仿佛小時候常吃的那種綿軟黏膩的糖果,不由得讓人心生親近和好感。

她轉(zhuǎn)學(xué)來的第一周,就和同桌丁麗珍成了好朋友。

丁家是在集市上賣干貨的,同承影姑媽家的鋪位相距不遠,說起來還算是半個同行,大概也正因為這樣,兩個女孩子才會走得特別近。

以往每天阿珍都會來叫她一塊兒去學(xué)校,但是今天阿珍請了病假,于是她吃完早飯就收拾好書包獨自出了門。

從家里去學(xué)校需要步行二十分鐘,就當是鍛煉身體了。

她今天值日,所以特意提早出門。姑媽家住的地方偏,路上人煙稀少,偶爾有那么幾個上班族拎著手提包和早餐袋行色匆匆,直奔巴士站的方向而去。

從家里到學(xué)校有一條小路,是捷徑,平時阿珍帶她走過幾次,直接通到學(xué)校后門,可以節(jié)省不少時間。往常那條路上清靜得很,可就是今天,正當她走到路口的時候,冷不防一個黑色人影從眼前極快速地掠過。而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腳下已是一個趔趄,整個身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向著拐彎處的墻角拖過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聽見身后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并快速地向自己這邊逼近。

“別出聲。”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他靠她太近,仿佛氣息都盡數(shù)拂在頸邊。

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十分狹小的空間里,似乎是墻體轉(zhuǎn)角與雜物之間的一個夾縫,恰恰只夠兩個人擠在里面。

而她想出聲也不行了,因為那人的手正牢牢地捂著她的嘴巴。

逼仄的環(huán)境下,她的背緊緊抵在身后那男人的胸前,男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力量節(jié)制卻又極輕易地就讓她一動都動不了。

很快,外面便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大約來了許多人,可惜說的都是當?shù)胤窖裕痪涠悸牪欢?

但語調(diào)中的兇狠和戾氣,倒是十分容易分辨出來。

他們藏身的位置很巧妙,恰好是個視覺死角,外頭的人找了一圈都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又吵嚷了一陣才漸漸散開。

可是她身后的人一時間卻沒動,而她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遭遇下,反倒慢慢冷靜下來,各種感觀恢復(fù)正常靈巧,便隱約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一種清涼的、仿佛薄荷的味道,浮動著碎冰一般,透出絲絲凜冽。

同時,還有極淡的……血腥味。

她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藏身處光線幽暗,她手腳均被巧妙地制住,最后只能稍稍點了點頭,示意他放開自己。

果然,身后那人讀懂了她的意思,壓在嘴唇上的手掌松開了一些。她深呼吸了兩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去。

首先對上的,卻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漂亮的男人的眼睛,眸色深沉,像無底的幽潭,卻又隱隱閃動著銳利的光。

昏暗之中,她看著他,忽然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頭慵懶而又危險的野獸,明明他什么都沒做,可是那份存在感和壓迫感卻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她很快就將注意力移開來,視線落到他微微揚起的唇角上。

“是你。”低沉的男聲從薄唇邊逸出來,似乎帶著一點笑意。

她靜了兩秒,卻笑不出來。

其實早在聞到那陣似曾相識的薄荷氣息時,她就大約猜到是他了。

她和這個陌生而又英俊的男人,并不是第一次相遇。

但她現(xiàn)在沒心思回憶十幾天前的片段,早上出門時穿的是白色校服,此刻校服肩頭被染上了一塊暗紅色的污漬。

是血漬。

她忽然覺得肩膀微微發(fā)涼,是從身體里透出來的涼意。幾乎在同一瞬間,她驚恐地朝他直直看過去。

和初次見面時一樣,這男人穿著黑色襯衣,乍看之下倒是看不出任何痕跡。她警惕地稍稍往后退了一點,腳跟抵到堆立在身后的障礙物:“你……”

“不好意思。”他微微揚眉,表情淡得像在描述天氣,“弄臟了你的衣服。”

剛才追來的那群人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不知道他和他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不認為自己應(yīng)該摻和進來。一大早碰上這種事,除了震驚,她想的更多的則是如何以這副狀態(tài)走進學(xué)校大門。

兩人一前一后從夾縫中出來,就聽見他忽然開口問:“你不是本地人?”

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應(yīng)了他:“不是。”只不過是因為聽他的口音也不像是臺灣人。

“還在念書?”

“……嗯。”她正苦惱如何遮住衣服上那塊血漬,心不在焉地告辭:“我要去學(xué)校上課了。”

“恐怕現(xiàn)在還不行。”

她在他的話音中抬起頭,還來不及詫異,他便一把捉住她的手,“我需要你幫個忙。”

“干什么?”

巷子僻靜,四周壓根兒沒人經(jīng)過,而他力量控制得真好,無論她怎么用力都掙脫不得。

如今到了亮處,她微仰著視線,終于能夠看清楚他的臉色,雖然平靜但略微有些發(fā)白,仿佛失血過多。

握住她的那只手,更是溫度低涼,覆著一層薄薄的冷汗。

可是,一個失血過多的人怎么還能時刻占據(jù)著主導(dǎo)地位?

她想不通,又有點心慌:“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的傷口需要有人幫忙處理。”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來看她,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不會拿你怎么樣的。”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面前這個高大修長的身影,因為逆著光,他唇邊的那點笑意顯得微微有些模糊,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不然一個傷口正在流血的人怎么還能夠如此輕松隨意?

他就這樣半強迫式地拖著她,腳步很快地穿過兩條街,最后停在一家私人診所門前。

這條路上多是各式各樣小小的店鋪,營業(yè)時間都還沒到,因此顯得分外冷清。他探手到門縫下,居然摸出一把鑰匙,堂而皇之地開了門。

進屋之后,他順手打開屋里所有的燈光,又很謹慎地將大門重新鎖上。她一邊揉著被捏疼的手腕,一邊皺起眉頭:“你認識這里的主人?”倘若不認識,這種不請自入的行徑算不算犯罪?

他卻仿佛沒聽見,只是徑直走到靠墻的一面玻璃立柜前,從里面拿出一只黑色的醫(yī)藥箱放在工作臺上,才轉(zhuǎn)頭看她:“你過來。”

明明是需要她幫助,可是語氣卻更像是在吩咐下人。不過看他這樣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倒是打消了她之前的那點疑慮。

她還在原地遲疑,他已經(jīng)動手脫下襯衫。

沒有了衣物的遮掩,男人赤裸著上身立在明亮的燈光下,可以看見結(jié)實勻稱的肌理線條,以及裹住胸膛的早已被血浸透了的紗布。

“幫我拆下來。”他說。

她看得目瞪口呆,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接過他遞來的剪刀。

冰涼細長的手術(shù)剪擱在手里,似乎連帶著讓心都跟著往下微微一沉。

在過去的十六年里,她從沒做過這種事,其實就連看上一眼都覺得可怕。鮮血隨著他的動作,仍舊在不停地往外滲,直到她解開一圈又一圈濕潤黏膩的紗布,才看清楚傷口的樣子。

他的傷在右側(cè)前胸的位置,由上到下斜在那兒,足足有十幾厘米,兩側(cè)的皮肉向外翻開,猙獰地浸在暗紅色的鮮血里。似乎是刀傷,單憑想象就覺得疼入骨髓。可他的反應(yīng)卻令她震驚,除了微微皺眉之外,那張英俊的臉上表情淡定得幾乎不像是當事人。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一個成年男性的身體,更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她本能地想要轉(zhuǎn)移注意力,可視線卻像被膠粘住一樣,木然地定格在那道恐怖的傷口上。卷著紗布的手禁不住地輕輕顫抖,她用整齊雪白的牙齒狠命地咬住嘴唇,就連臉孔都不自覺地泛白了。

最后還是在他的指導(dǎo)下,一步一步地完成了整個重新上藥并包扎的過程。

她的動作既蹩腳又生疏,完成之后自己竟也冒了一身的虛汗。

而他低下頭,似乎是饒有興趣地檢閱了一番她的“成果”,才開口說:“多謝。”

“不客氣。”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找回正常的聲音,可是氣息仍舊不穩(wěn),手也依舊在抖,只好十指交握垂在身前,強自鎮(zhèn)定下來,問:“我可以走了嗎?”

其實她現(xiàn)在的樣子也十分狼狽,校服上沾染的血漬干涸凝固成一塊不大不小的褐斑,印在雪白的棉布料子上,格外顯眼,是無論如何都遮不住了。而細碎的劉海因為汗水貼在額前,臉色蒼白,雙眼失神,活生生一副驚嚇過度的形象。

他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幽深的目光仿佛是在審視著什么,片刻之后才回身拾起襯衣穿上,面朝著她一邊扣扣子一邊說:“我送你。”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用了。”抬眼見到他微微瞇起的眼角,又不得不輕咳一聲解釋:“你受了傷需要休息,我自己回家換衣服就行了。”

這個理由真是爛,好像她有多么關(guān)心他似的。其實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眼前這個男人,全身上下都散發(fā)著神秘而又危險的氣息,直覺告訴她不應(yīng)該和他靠得太近。

幸好他也沒有再堅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再次道了謝:“好,今天多謝你。”語氣溫和有禮,簡直就是個謙謙君子,讓人無法將他與身上那道猙獰的刀傷聯(lián)系在一起。

而她則如同獲了特赦令,這一回就連客氣一下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想著盡快擺脫這場莫名奇妙的遭遇。

結(jié)果她剛剛走到門邊,卻聽見身后又傳來清冽平淡的聲音:“你叫什么名字?”

她應(yīng)聲回過頭,男人修長的身體閑閑地靠在桌邊,漆黑幽深的眼睛里仿佛帶著一絲興味,慢悠悠地自我介紹道:“沈池。”

這樣一來,她反倒不好拒絕了,可是又不擅長撒謊,遲疑了片刻,只好如實說:“晏承影。”

“晏承影。”他低聲將這三個字重復(fù)了一遍,才笑了笑:“再見。”

大門打開,秋季燦爛的陽光一下子涌進來,炫目得令人幾乎眼花。

承影對著外面逐漸熱鬧鮮活起來的世界深深地吸了口氣,心里并不希望下一次還會和這個男人再遇見。

這件事就像一個秘密,被深深地埋在承影心里,從沒跟任何人提起。

那天早晨她忐忑不安地跑回家,迅速換了身干凈的校服,又在水池邊處理了臟衣服上的血漬,確定不會被姑姑發(fā)現(xiàn)異常后,才匆匆忙忙趕去學(xué)校。

最后當然遲到了,所幸老師并沒有懲罰她。

到了下午,丁麗珍返校上課,一見面就興沖沖地湊上來說:“告訴你一件事哦,張老師生病了,要請假半個月呢。”

下午他們班正好有節(jié)美術(shù)課,任課的張老師風(fēng)評一向不太好,說起話來尖酸刻薄,常把表現(xiàn)欠佳的同學(xué)諷刺得體無完膚,并以此揚揚自得。

張老師生病的消息很快傳開來,一下子教室里就爆發(fā)出歡呼雀躍的叫好聲。承影初來不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大家這個樣子,氣氛與自己以前念書的地方全然不同,不禁感到新奇。她攏住桌上的畫筆,問:“沒有老師上課,那我們怎么辦?”

“聽說會有代課老師哦。”阿珍趴在桌子邊,笑嘻嘻地小聲說:“而且還是個大帥哥!”

看到好朋友一副滿面紅光,雙眼幾乎就要冒出小心心的樣子,承影忍不住單手撐住腦袋笑罵:“你花癡啦!”

“我是花癡呀,難道你不是嗎?”阿珍就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女孩,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從不遮掩。

十六七歲的少女,對帥哥這種動物天生缺乏免疫力。承影一聽也來了興趣,于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憧憬著,直到上課鈴響。

代課老師十分守時,幾乎就在鈴聲落下的最后一秒,不緊不慢地踏進了教室。

有那么一瞬間,之前還吵吵嚷嚷的課堂像是被突然施了什么咒語一般,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空氣仿佛被凍結(jié)住。

每個人都望著門口的方向,目光里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好奇和驚艷。

卻只有承影是個例外。

她看著那道修長俊挺的身影走上講臺,只覺得目瞪口呆。面對著新來的老師,周圍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發(fā)光,就只有她,似乎眼前一片漆黑,兩只耳朵嗡嗡直響。

接受著數(shù)十雙眼睛的審視,那個年輕的男人面不改色,語氣淡淡地說:“大家好,我叫沈池,你們可以叫我沈老師,也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低沉清冽的嗓音終于把大家給喚醒了,教室里一瞬間又爆發(fā)出一陣極細微的高頻率討論聲,還夾雜著數(shù)位女生的抽氣感嘆聲。

班長忘了喊“起立”,而他似乎根本不以為意,等待了片刻才繼續(xù)說:“我只是臨時代課,也許只上今天這一次,所以就不浪費時間了,我們直接上課怎么樣?”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將帶來的畫具放下,兩只手閑閑地插在長褲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到第一排課桌邊上。

因為那里有個男生提出疑義:“老師,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像老師。”

承影一動不動地盯著沈池,只見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確實不是,今天只是受到校長托付,臨時代一節(jié)課。”

他的表情溫和親切,就連聲音都斯斯文文,與早上那個渾身血腥氣息、眼神鋒銳冷淡的強悍形象判若兩人。

承影一時回不過神來。

下午的陽光穿透窗戶,正好落在他身側(cè),令他整個人都仿佛陷在光與影的交疊處,愈發(fā)顯得俊美清雋。

那件白色棉質(zhì)襯衫被他穿得十分合身,兩顆領(lǐng)扣被解開,袖口卷得很隨意,但又莫名的有型,配著直筒休閑褲和休閑鞋,看上去比在座的學(xué)生大不了幾歲。

一聽說他不是真正的老師,課堂氣氛立刻比之前輕松了不少。之前還在竊竊私語的女生們也明顯更加大膽了,除開討論之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從天而降的漂亮男人,激動興奮的神情全都掛在臉上,絲毫不加掩飾。

“真的是超級帥耶!”承影耳邊傳來阿珍的聲音。

她心不在焉地低低“嗯”了聲,還在想著早晨的事,結(jié)果沈池似乎不經(jīng)意地忽然調(diào)轉(zhuǎn)了目光,視線堪堪從她臉上掃過。

對視大約只有一兩秒鐘,承影下意識地愣了愣,而他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注意力,轉(zhuǎn)頭去解答另一位女同學(xué)的問題。

那女生問的是:“沈老師,請問你今年多大?”

“我猜絕對不會超過22歲啦!”她旁邊的一個男生大大咧咧地插嘴。

“你的眼光不錯。”沈池對那男生笑了一下,從側(cè)面默認了這個答案,“希望等會兒畫人物肖像的時候,你也能把模特的結(jié)構(gòu)線條畫得夠精準。”

他一邊說一邊轉(zhuǎn)身從畫夾中抽出一張名單來,隨意地掃了一眼,然后便看向所有人:“誰愿意自告奮勇當模特?”

見大家都不吭聲,他才慢悠悠地補充道:“不需要脫衣服的。”

一句半開玩笑的話,令一群少男少女哄笑開來。平時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開始互相推搡著“舉薦”,大約是想看對方出丑;也有條件不錯又活躍大方的女生打算自己舉手。

結(jié)果也不知是誰提了句:“沈老師,我看你身材這么好,不如就你來給我們當模特怎么樣?”

那人聲音頗大,很快就引來四面八方的附和。承影聽見阿珍在旁邊一個勁兒地低呼:“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流鼻血了……”

阿珍捂著心口的模樣終于讓她忍不住笑了聲,而沈池也笑了,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睛在強烈的日光光線下微微瞇起來,對這個提議不置可否,只是輕輕抖了抖手上的名單,說:“那我就隨便挑一位同學(xué)了。”

承影忽然就有點擔(dān)心起來,她不確定剛才那短暫的對視是否讓他認出了自己,倘若有,那么他會不會恰好就點中她的名字呢?

她很后悔,早知道當時就隨便編個假名字告訴他好了。

結(jié)果卻是她杞人憂天了。

沈池選中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身材略微有些矮胖,長得像成年后的郝邵文,也是班上的活躍分子之一。

那男生被請到前面,坐在高凳上,不得不老老實實當模特。而沈池依舊雙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旁講解素描要點。

他的聲音聽起來不緊不慢,就連站姿也十分悠閑放松,不像是在上課,倒更像是午后閑聊。

短短一堂課的時間,幾乎所有女生的心都被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年輕男人俘獲。

趁大家動筆作畫的時候,沈池沿著過道巡視了一圈,中途從承影身旁經(jīng)過。她刻意垂著眼睫,讓心思都集中在紙和筆上,可還是隱約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新鮮的薄荷浸在浮冰里,又清又冽。

這樣的氣息帶著一絲危險的侵略性,這才是他帶給她的真正感覺,而非在這課堂上幾十分鐘里,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溫和假象。

事實上,在許久之后,她始終對他存著一種極其矛盾的感情。這樣一個男人,太神秘,太危險,每多靠近一分都會讓她感覺自己隨時會被化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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