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悲歡

臺北這個不夜城,她在許多年前就已經(jīng)領(lǐng)略過它的魅力,這是一個仿佛時刻都在上演著悲歡離合的城市。

兩年后

中國·臺北

錢小菲接到短信的時候,她已經(jīng)翹了小半天的課,此刻正半躺半靠地坐在學(xué)校田徑場的看臺上。場內(nèi)有人在訓(xùn)練足球,響亮而短促的哨聲不時飄過來。

看臺上東倒西歪地聚了六七個人,因為天氣悶熱,男生們都把外衣脫了,而女生則全都是清涼無比的打扮。

錢小菲半瞇著眼睛,心思根本沒在球場上,只是懶洋洋地望著萬里無云的天空,一雙雪白的長腿架在扶手上晃來晃去,閑著無聊就勾勾手指,隨口招呼:“阿祥,分根煙來抽抽。”

坐在旁邊的一個男生皮膚黝黑,緊身背心將胸肌襯得十分發(fā)達(dá)。聽見她開口,他順手就將整個煙盒扔過去,正巧落在錢小菲的胸口上。那力道不輕不重,但似乎讓錢小菲有點惱火,忍不住轉(zhuǎn)頭狠狠翻了個白眼。

只見那阿祥嘿嘿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因為嘴里叼著半截香煙,所以說話的聲音含糊不清:“……你最近不是都在裝乖乖女嗎?還以為你戒了。”

“在你們面前還裝個屁啊!”

“什么時候把你的男人帶來給大家認(rèn)識認(rèn)識?”

“老娘的事還輪不到你們來操心。再說了,就你們這副死樣子,我男人要是見了還能要我嗎?”

“嘿,你上次說他是干什么的?是做大生意的?”

“你少管,怎么廢話那么多!”

“就是就是。”其他人都開始起哄,“阿祥你打聽這么清楚干嗎?難道你想和那個男人PK一下?”

“滾!老子就是好奇,到底什么人讓我們小菲突然轉(zhuǎn)了性了。”

錢小菲慢悠悠地吸了口香煙,索性把一雙腿都架起來,姿態(tài)不雅地躺在座椅上,笑嘻嘻地說:

“那也不關(guān)你屁事。”

爆粗口對于錢小菲來講就跟一日三餐一樣正常。她有個混社會的哥哥,兩年前因為在街頭拿刀捅了一個水果攤販,被送進(jìn)監(jiān)獄里去了。

她跟哥哥的那些狐朋狗都熟得要命,從小跟著一塊兒混,混著混著也就成了老師眼中的問題學(xué)生。去年勉勉強強進(jìn)了現(xiàn)在這所三流大學(xué),卻更是如魚得水,成天召集一幫同樣不好學(xué)業(yè)的朋友吃喝玩樂、抽煙喝酒,有時候還干點小偷小摸的勾當(dāng),偷來的錢就拿去買煙,或是打游戲,正經(jīng)課程就沒上過幾節(jié)。

家里沒人管,老師更是拿他們沒辦法。錢小菲從小就長得特別漂亮,在她住的那一塊,她是鼎鼎有名的大美女,身邊總是跟著一幫小流氓任由她呼來喝去。

這樣的生活過了十幾年,一時間還真改不過來。

不過,她必須改。哪怕是裝,也必須裝出淑女的模樣來。只因為,沈池不喜歡太妹。

其實他也只是隨口說過那么一次,但她就記住了。想來也是,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太妹。

尤其是像沈池這樣的。

不知何時,太陽重新從云層里慢慢鉆出來,一場預(yù)計中的暴雨并沒有到來。大伙兒熱得受不了了,商議著去校外新開的冰吧避暑。這時候,清脆的聲響從錢小菲的熱褲口袋中傳出來。

錢小菲像觸電般噌地一下坐起來,一邊扔了煙頭,一邊去拿手機。

旁邊有人立刻不正經(jīng)地笑道:“情郎有約。”

可是她卻不理,一反常態(tài),只是神情嚴(yán)肅地盯著屏幕。

這個短信,她等了快一個上午,如今終于等到了對方的回復(fù)。

“今天下午三點半,喜來登。”

將這短短的一句話讀了兩三遍,錢小菲才捏著手機站起來,不顧同伴的詢問,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看臺。

酒店離學(xué)校距離不算近。在認(rèn)識沈池之后,錢小菲終于也有條件善待自己了,不必在這樣的熱天去坐捷運或者乘巴士。

她在的士車上反復(fù)照了幾遍鏡子,直到確認(rèn)自己臉上的妝精致完美,這才肯罷休。

路上有點堵,的士抵達(dá)喜來登大酒店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四十。

在門童的微笑注視下,錢小菲遞給司機一張大鈔,連找零都沒要。她時刻記得此行的目的,打定主意要從現(xiàn)在開始就培養(yǎng)出高高在上的強大氣場。下車的時候,她稍微停了停,揚眉笑著對微微躬身彎腰的門童說:“謝謝!”然后昂首挺胸走進(jìn)富麗輝煌的大堂。

旋轉(zhuǎn)門內(nèi)外的溫差巨大,幾乎是剛剛踏進(jìn)門內(nèi),一股沁涼的、帶著清雅香味的空氣便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上來,直鉆入皮膚里。錢小菲輕撫著迅速降溫的手臂,略略搜尋了一番,便朝休息區(qū)望去。

她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

差不多就在一個月之前,沈池也在樓上的某個套房里“召見”了她。她知道他但凡過來臺北,便都會住在這家酒店里,似乎是一種習(xí)慣。

而沈池也是她所見過的擁有最多固定習(xí)慣的人。

住什么酒店,抽什么煙,穿什么顏色的衣服,通通都有規(guī)律可循。甚至她發(fā)現(xiàn),他擁有無數(shù)塊手表,卻都是同一個牌子的。

這樣的男人,是不是也很長情?

她曾這樣暗暗揣測過。

他見她的次數(shù)不算少也不算多,通常只是找她陪他吃東西,有時候是正餐,有時候則是消夜,不分時間的,有幾回都已經(jīng)是凌晨了,卻還接到他的電話。不過,他倒從來不勉強,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一是因為他事后總會給她一些錢,有誰會不愛錢呢?二則是因為他太有吸引力了。

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這個她這輩子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男人,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神秘而又成熟的氣息,倘若和他相比,她平時認(rèn)識的那些男孩子,就只是又青又澀的葡萄,咬在嘴里都是酸的。而他,恐怕則是最好年份的佳釀,讓她舍不得拒絕任何一次邀約。

一個月前,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將見面的地點放在了酒店套房里。

其實她到房間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已經(jīng)醉了,卻仍舊叫了一瓶紅酒上來,讓她陪著一起喝。

“再過兩個小時是我生日。”他揚了揚嘴角,隨口說。

那是他頭一次對她笑得那樣溫和,她幾乎立刻心跳加速。

然而,那個被酒醺得醉人的夜里,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最后,他只是讓她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啞,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和蠱惑。

她依言順從地閉上眼,感受到他的手指在眉骨間細(xì)細(xì)摩挲,竟是前所未見的溫柔。

她在心中不由生出點異樣的感覺來,忍不住想要睜眼看一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眼皮剛一顫動,便被他用手掌撫住,“……聽話。”他低聲哄她,像在哄一個小孩子,聲音竟也是那樣的溫柔。

她好像做夢一樣,渾身上下軟綿綿地不聽使喚,只能乖順地站在那兒,但又忽然有點惶惶不安,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仿佛正有某種猜測呼之欲出,卻又一時間抓不住任何念頭。

其實她早已經(jīng)不是處女,也盼望著能和這個男人更進(jìn)一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在擔(dān)心什么,才會心跳得這樣快。

后來他終于放開她,溫?zé)岬氖终茝乃樕弦崎_,又恢復(fù)了一貫的神情和語氣,帶著些許冷淡的客氣和疏離:“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她只愣了愣,便忽地生出一股勇氣,不管不顧地抱住他的腰,說:“我不走。”

他剛才那樣對她,語氣和動作都那樣溫柔,仿佛給了她肆意撒嬌的權(quán)利。

他不說話。

她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便笑著重新閉起眼睛,擺出剛才那個姿勢,微微仰起臉,輕聲要求:“親我。”

其實她只是憑著女性的直覺賭了賭,猜他會喜歡自己此刻的樣子。

在這樣幽暗醉人的光線里,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夜空和滿天繁星,她用自己此生最柔順的眉睫面對這個男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在輕輕顫抖和等待著,最后,終于有溫?zé)岬拇铰湓诹嗣夹摹?

再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落在眉心,那個他剛才用近乎溫柔的姿態(tài)撫摸過的地方。然而,就只是這樣一個吻,竟然會讓她覺得纏綿柔情。

前所未有的欲望被點燃,那一晚,她堅持留了下來。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乎他的錢了,反而是沈池這個人,讓她有了非得到不可的念頭。反正事已至此,她的臉皮從來就不薄。沈池對她來講太難捉摸和掌控,只能一步一步來。

他現(xiàn)在不碰她,但她相信,總有一天會的。

她先去洗了澡,然后換他去洗。床頭柜上的手表剛好指到零點,旁邊的手機便短促地響了一聲。

那是個未接電話。更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對方只讓電話響了一聲便很快掛斷了。

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淋浴水聲。

她扭頭看了看,因為時間這樣敏感,一顆心突然又怦怦跳起來。她并不知道偷看他手機會有什么后果,但終究還是伸手過去,將屏幕重新點亮。

等到幾分鐘后,沈池擦著頭發(fā)走出來,她若無其事地一邊看電視一邊指了指床頭柜,說:“剛才電話響了。”

她用眼角余光觀察他的神情,故意天真地問:“是不是朋友要祝你生日快樂?”

可是沈池沒回答,隨手撈起香煙和手機直接走到陽臺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身上還帶著新鮮的煙味,臉色十分難看。

她突然有點害怕。他沉下臉來的樣子,竟讓人莫名恐懼。

“太晚了,今天你在這里睡。”沈池扔開擦頭發(fā)的浴巾,一邊套上衣服一邊交代她,又給司機打電話,讓司機在隔壁開了一個房間,然后便離開了。

這就是錢小菲關(guān)于這個男人的最后的記憶。

因為那晚之后,她再也沒見過沈池。她只有他在臺北的電話,試過幾次,卻始終撥打不通。時至今日,她甚至連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大方不缺錢,每次來臺北,身邊似乎都跟著一幫人。至少,每回和她見面的時候是如此。

也不知是好奇心還是好勝心作祟,錢小菲十分不甘愿這個男人就這樣突然消失了,就像她不甘愿那晚在酒店套房里沒能留住他一樣。

她不是什么天之驕女,但在自己的這一方天地里,卻從來都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阿祥他們幾個每天變著法兒地討好她,她都不屑一顧。

可是她心心念念想著的那個男人,卻再也不出現(xiàn)了。

錢小菲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個午夜來電連日來一直盤桓在她心頭,揮之不去。她從來都是這樣,想知道對方是誰,于是便立刻行動起來。有一天試探著撥了過去,不出所料,對方是個女人,聲音年輕又好聽,有一種柔和沉靜的味道,又似乎相當(dāng)文雅,總之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類型。

錢小菲開口就問:“你認(rèn)不認(rèn)識沈池?”如此單刀直入,渾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

電話那頭似乎有一絲遲滯,但是并不明顯,仿佛是跨過海峽的通信線路有了一點點的延時,緊接著很快便回答她:“認(rèn)識。”照樣是那樣柔和的聲調(diào),不緊不慢,倒襯得錢小菲有些盛氣凌人。

于是她便更加理直氣壯起來:“你有沒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我要找他。”

“請問你是哪位?”

“他的朋友啊。”

“朋友?”對方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

“哎呀,就是關(guān)系很好的那種啦!”天氣燥熱,又有些悶,仿佛要下暴雨似的,錢小菲站在宿舍外頭的陽臺上,不知不覺已冒了一身汗,從夜市里買來的吊帶背心不是純棉的,此刻又黏又膩地貼在身上。

她有點不耐煩,心想,我是他的什么人,這關(guān)你什么事?!

她這個年紀(jì),又是這樣環(huán)境下長大的女孩子,很多時候并沒有太多的顧忌,想到那個午夜時分的來電,于是順口就反問道:“你又是他的什么人呢?”

這一回,電話里是真的安靜了片刻。

盛夏的早晨,天空被濃厚的云翳覆蓋,遠(yuǎn)處隱約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雷聲。錢小菲一邊將頸后被汗?jié)竦念^發(fā)撥到一旁,一邊側(cè)身對著墻角洗漱池前的鏡子,欣賞自己傲人的胸部線條和柔軟的腰肢,然后才聽見電話里那個低靜沉和的女聲說:“我是沈池的太太。”

后來聊了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沒說出口,錢小菲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

她從小到大沒人管教,言行舉止也隨便得不似一般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孩子,但到底從未想過與一個男人的妻子在這種情形下通話。

她只聽到最后沈池的太太仿佛說:“我現(xiàn)在在臺北,如果你愿意,可以出來喝杯東西。”

愣了兩秒,她才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卻怎么也憶不起來在那瞬間的大腦短路中,自己到底說了什么,才會引得對方講出這句話來。

可她是錢小菲,并不是別人。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不管自己剛才講了什么,此刻對方的話語不輕不重,卻越發(fā)顯出一種正室要揚威的樣子來。

這種情況下,她哪里甘心示弱?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揚起眉梢,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好啊!時間,地點?”

“我一會兒短信發(fā)給你。”對方還是那樣輕描淡寫的語氣,然后電話便斷開了。

所以接下去的一整個上午,錢小菲都在等著短信。

臨出門之前,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令自己看上去更加美麗動人。

其實她還是相當(dāng)有自信的,正是最好的青春,眼角眉梢都帶著最為張揚而熱烈的美好,她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在情場上從未嘗過敗績。

況且,電視劇看多了,那些成功男士的背后,多半不都有一位帶不出場的糟糠妻嗎?

她這樣漂亮,又還這樣年輕,那位沈太太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跟她這個青春少女相比的吧!要不然的話,沈池怎么會看上她呢?

可是不知為什么,在走進(jìn)輝煌典雅的酒店大堂時,她卻突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她始終記得那位沈太太的聲音,沉靜柔和得沒有一絲侵略性,像一汪平靜的湖水,可是卻又似乎恰恰因為如此,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切都深不可測。

進(jìn)了酒店,錢小菲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終于找到位于大堂東南角的賓客休息區(qū)。這個時間,候在那兒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她幾乎一眼就鎖定了目標(biāo)。

偌大的米白色組合沙發(fā)上,只坐著一個女人,穿著淺色衣褲,坐姿漂亮極了。

錢小菲緊了緊斜挎在身上的包,只遲疑了一下就立刻邁開腳步。要見就見,她可不怕這個女人!

她一步步走到近前,午后偏西的陽光從巨大的玻璃幕墻外斜射過來,讓她的身影覆到了對方的頭底,只見那個原本正低頭翻著書的年輕女人終于抬起頭來。

“是你吧?上午給我打電話的人。”倒是那個女人先開口說的話。她微仰著臉,只用極快的速度審視了一下錢小菲,似乎就已經(jīng)確定了錢小菲的身份,然后露出了一個禮貌意味頗濃的輕淺笑意:“坐吧。”她指著對面的單人座說,倒像這里就是自己的家。

錢小菲依言坐了過去,目光卻繼續(xù)停留在對方的臉上。

她不懂何謂禮貌,只是驚詫于眼前的這個人。

她確實沒有想到,這個自稱是沈池太太的女人竟然長得如此美麗。由于沈池之前的表現(xiàn),她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沈太太產(chǎn)生過許多陰暗惡毒而又輕蔑的揣測,可是卻只用了剛才這么一瞬間,她就全盤顛覆了之前的一切想法,甚至情不自禁地認(rèn)為,在這個世上能配得上沈池的女人,似乎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

“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沈太太溫和地問。

“什么?”錢小菲被這突來的問題打斷了思緒,不禁皺起眉:“不是你叫我來的?”

沈太太翹起唇角,似乎覺得好笑,善意地提醒:“明明是你說要見我的。”

這一下,錢小菲徹底呆了。她甚至帶著十分懷疑的態(tài)度盯住眼前這個笑容美得不像話的女人,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半毫扯謊胡謅的痕跡。

這怎么可能?!

難道上午通話時,在自己大腦當(dāng)機的短短幾秒鐘里,自己真的主動提出過這個要求?!

可是沈太太的眼神并不像在撒謊,她甚至看出了她的震驚和疑惑,反倒用一種十分耐心的態(tài)度解釋道:“明明是你說不相信我的身份,并且你說,沈池從未說過自己已婚,所以希望讓我能當(dāng)面證明給你看。”

這本是一個很無禮的要求,但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卻怎么也看不出有半分生氣的味道,倒像是在哄著一個不懂事的小朋友。

說完之后,她便對著錢小菲笑了笑:“也真是碰巧,我最近來臺北辦點事情,明天才會飛回去。”

回去?

錢小菲念隨心動,脫口就問:“回去哪里?”認(rèn)識這樣久,她竟從來不知道沈池是哪里人。

沈太太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個城市名稱。

錢小菲的地理并不好,又成天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混,除了臺北之外,也只是偶爾去新竹探望一下奶奶,其余地方都沒去過,對大陸就更加沒什么概念。她只能默默地記下了這個地名,然后才挑眉質(zhì)疑:“你真是他的老婆?”

沈太太似乎愣了一下,才不疾不徐地反問:“不像嗎?”

錢小菲突然沉默了。

不是不像,而是太像了,像到仿佛不夠真實,所以才有此疑問。倘若這對夫妻站在一起,該是怎樣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面?

錢小菲看著她,因為距離這樣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的女人笑起來的時候,雖然笑意輕淺,但眼睛里仿佛有會流轉(zhuǎn)的光華。

錢小菲向來自詡眉目漂亮動人,此刻卻仍不禁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許只是這玻璃墻外的太陽光在作怪,因為她從沒見過眼神如此清潤而又誘人的女人。

如果自己是個男人,此刻也一定會被她給迷住的。

坐了這么久,似乎還沒能切入正題。錢小菲不由打起精神,眼珠子一轉(zhuǎn),正想開口,結(jié)果卻聽見那沈太太說:“沈池這次沒和我一起來。”

錢小菲好奇她怎么知道自己想問什么,同時又覺得,這正室見小三,電視上不都是場面火爆嗎?雖然她還算不上是沈池的小三,但如今的情形也太他媽的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她可是做了萬全準(zhǔn)備來的,身上的衣服也是自己衣柜里最好的一套了,為的就是撐足面子,可是現(xiàn)在自己不但沒有占盡上風(fēng),反倒總有一種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可是,當(dāng)她抬眼看著那張由始至終都柔和沉靜的臉時,又不得不懷疑那只是自己的一種錯覺而已。

沈池的太太,在豪華酒店的大庭廣眾之下,同她見了面,卻用著一種最令她不可思議的態(tài)度,甚至笑得令人如沐春風(fēng)。

她心里突然有點發(fā)毛。從這女人的身上,她居然看到了一點熟悉的影子。

那是沈池的影子。

兩個人似乎都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力量,能在談笑間或是沉默間,成功地令旁人惴惴不安。

最終,這場原本就不該發(fā)生的談話到底還是沒能繼續(xù)下去。

只沉默了一陣,錢小菲便打了退堂鼓,站起來宣稱:“我下午還有課,要先走了。”

這真是一個蹩腳的借口,倘若被阿祥他們聽見,恐怕要笑到肚子痛吧,但是此時也顧不上這么多,錢小菲的手指下意識地擰了擰包帶。

“好吧。”也不知有沒有看穿她的謊言,對座的女人只是換了一個坐姿,并沖她微微一笑:“今天很高興認(rèn)識你。”既沒有問她跟自己丈夫是怎么認(rèn)識的,也沒有為她的突然退場而感到疑惑。

錢小菲動了動嘴唇,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對方如此的風(fēng)度,心中不禁隱隱有些絕望——這一次的見面,或許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再往前延伸,那晚在酒店里,她用心記下了沈池手機上的那個號碼,恐怕就是災(zāi)難的開始。

她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向來都是呼風(fēng)喚雨,仿佛女王式的人物,可是今天卻提不起任何一點氣場。

這個富麗堂皇的酒店就是一個全新的世界,燈光像星星一樣落在平滑的地磚上,從她踏進(jìn)大門的那一刻起,地面上反射的光芒就仿佛在嘲諷著她的無知和狹隘。

而面前這個平靜淡定的女人,則是她這輩子都沒接觸過的類型。

她甚至忽然有一種預(yù)感,擔(dān)心自己從此之后再也見不到沈池了。一想到這里,這位沈太太臉上從容輕淡的笑容仿佛就成了一種莫大的諷刺,怪不得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焦慮,完全不像是一個被丈夫嫌棄的怨婦。

走的時候,錢小菲扭過頭,連一句再見都沒說。

巨大的玻璃墻外,最后一抹殘陽也終于在西邊沉落下去,少了這一絲溫度,酒店冷氣森森。錢小菲搓著手臂埋頭往外沖,在門口差點與另一個人撞到一起,只聽見對方輕輕“哎”了一聲,數(shù)只名牌購物袋從她身邊一掃而過。她心中正自沮喪,連頭都沒抬,就這么沖出了氣派的大門。

大堂一隅,沈凌將下午的戰(zhàn)利品扔在地上,往晏承影身邊一坐,早有服務(wù)生送了冰檸檬水來,她喝了兩口,才頗有些奇怪地問:“大嫂,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干嗎呢?”

承影將茶幾上的小說重新拿起來,略微打量了沈凌一眼,隨口說:“看書。逛得開心嗎?”

“給你買了兩塊絲巾,等會兒上樓拿給你,看看喜不喜歡。”

“好。”承影抿著嘴角,笑得有些促狹:“你倒是懂得討好我。”

沈凌聞言順勢就貼上去,挽著承影的手臂,一副少女撒嬌的語氣:“因為大嫂你對我最好了。”

承影卻不為所動:“但是回去之后,你也別指望我替你在你大哥面前說好話。”

“我知道啦。”沈凌做了個鬼臉。心說,只要不是瞎子,任誰都能看出晏承影與沈池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她又不是傻瓜,才不會去冒死踩雷區(qū)呢。

數(shù)小時之后,陷入夜幕中的臺北市成了璀璨的燈火海洋。從高處望下去,仿佛星光點點,滿目琳瑯。

承影倚在酒店客房的窗邊,感覺到頭有些疼。

她這次是來臺北參加一場兩岸醫(yī)學(xué)學(xué)術(shù)研討會的,為期一周,今天恰好是最后一天。

在此之前,她還抽空去祭拜了父親被安設(shè)在臺北某佛堂中的靈位。那是姑母設(shè)的,當(dāng)年姑母特意來征求她的意見,說只有這么一個哥哥,而自己年紀(jì)大了,以后要回一趟大陸老家總是不太方便,在臺北擺個靈位,相當(dāng)于留個念想。

這樣的要求,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當(dāng)年還親自陪著姑母,在靈位前點燃了第一炷香。

研討會議的主辦方十分熱情,晚上安排所有與會代表在酒店聚餐。席間上的是臺灣本地的特產(chǎn)高粱酒,度數(shù)有些高,原本以為幾杯下肚之后會睡得好些,卻沒想到反而令她在午夜時分輾轉(zhuǎn)反側(cè)。

最后她覺得渴,又懶得開燈,便借著一點微弱的光亮摸索著床頭的水杯,結(jié)果不小心直接碰翻了杯子。

手機也在床頭柜上,她不得不第一時間跳起來搶救。直到擦干了屏幕上的水漬之后,她想了想,才又重新開機。

其實她平時睡覺一向是不關(guān)手機的,因為需要24小時待命,以防醫(yī)院隨時都有可能找她。今天是個特例,她不確定錢小菲會不會在半夜三更突發(fā)奇想又給她打電話,而她不想再被騷擾。

這真是一個意外。

承影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么多年第一次重回臺北,竟然就會遇上這種事情,就像電視小說里的濫俗情節(jié)。

該如何定義那個女孩子的身份?

沈池的新歡?舊愛?抑或是逢場作戲的對象?

其實都一樣。她捏著手機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屏幕開機被點亮,一分鐘后又漸漸地自動暗下去。

房間里異常安靜,既沒有來電提醒,也沒有短信。

錢小菲沒再找她。

而她與沈池,似乎也已經(jīng)有六天沒聯(lián)系過了。

深夜零點四十八分的臺北,她一個人倚靠在寬大的玻璃窗邊,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霓虹仍在熱鬧地閃爍。

臺北這個不夜城,她在許多年前就已經(jīng)領(lǐng)略過它的魅力,這是一個仿佛時刻都在上演著悲歡離合的城市。

主站蜘蛛池模板: 洛扎县| 秦安县| 大方县| 浑源县| 宁乡县| 乳源| 电白县| 巴林右旗| 乡城县| 阿图什市| 株洲县| 万州区| 河北省| 铅山县| 平昌县| 舟曲县| 澳门| 托克托县| 平安县| 上杭县| 清丰县| 辰溪县| 慈利县| 文成县| 承德市| 尼勒克县| 新蔡县| 读书| 龙胜| 蚌埠市| 松江区| 盐池县| 咸丰县| 东乌珠穆沁旗| 申扎县| 衡南县| 团风县| 深州市| 息烽县| 安化县| 岐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