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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高墻(1961年)(11)

“今天早晨去瓦西里公寓的時候,有個叫瓦瓦拉的女孩正巧在那。”

“哦,真他媽該死!”

“我去的時候瓦瓦拉正要出門,她不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克格勃給她看馬雅可夫斯基廣場被捕者的照片,她會認出你嗎?”

坦尼婭露出心煩意亂的表情。“她認認真真地打量了我一遍,把我當成了潛在的對手。是的,她一定能認出我來的。”

“老天,那我們必須把打字機弄出來。沒找到打字機的話,瓦西里最多是《異議》的散發者,克格勃不會把他的女朋友們都調查得很徹底,尤其還有那么多個。你也許能逃過一劫。如果讓他們找到打字機的話,你就完了。”

“我自己去處理。你說得對,我不能讓你身處險境。”

“我不能留你一個人面對如此的危險,”德米卡說,“地址在哪?”

她告訴了他。“不算很遠,”德米卡說,“來,上車吧。”他一踩油門,發動起摩托車。

坦尼婭遲疑了一下,然后坐上了摩托車。

德米卡打開車頭燈,駕著摩托車飛奔。

德米卡一邊開著摩托車,一邊思量著克格勃是否已經對瓦西里的公寓展開了搜索。他覺得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假定克格勃逮捕了四五十人,對這些人進行姓名地址的核對和優先級的排序就得花上一整夜。但小心點還是必要的。

到達坦尼婭給他的地址時,他先沒有減速地駛過了那幢樓。在路燈的映照下,德米卡看見了一幢十九世紀的公寓樓。這類公寓樓不是被改造成了政府機關大樓就是被隔成了居民住宅。樓外沒有車輛,也沒有穿著皮大衣的克格勃特工。他圍著大樓行駛了一圈,覺得沒有什么可疑情況以后在距門幾百碼的地方停下車。

兄妹倆下了摩托車。一個遛狗的女人向他們道了晚安,然后走開了。兩人一同走進大樓。

大樓的前廳原本是個氣宇軒昂的大廳,現在卻只有一個灰暗的燈泡孤零零地吊在中央。前廳的大理石地板磨損得很嚴重,寬大樓梯的扶手也掉了幾段。

兩人走上樓梯。坦尼婭拿出把鑰匙,打開了公寓的門。走進公寓以后,兩人便關上了門。

坦尼婭帶德米卡走進客廳。一只灰貓警覺地看著他們。坦尼婭從壁櫥里拿出了一個放著半盒貓糧的盒子。坦尼婭把手探進貓糧,從貓糧下面拿出一臺罩著罩子的打字機。接著她又從里面拿出幾張謄寫用的蠟紙。

坦尼婭撕開蠟紙,把紙片扔進壁爐,然后點燃一根火柴,把紙片給燒了。看著燃起的火苗,德米卡怒問道:“為什么要為這種空洞的抗議押上自己的一切啊?”

“我們正在承受著暴政的壓迫,”坦尼婭說,“必須做些什么讓希望存留下去。”

“我們生活在一個社會主義不斷發展的時代。”德米卡說。“我們面臨著很多問題,也遇到了一些困難。但你應該幫忙解決問題,而不是四處煽風點火。”

“如果沒人被允許談論這些問題,又怎么能找到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呢?”

“我們在克里姆林宮里一直在談論著社會上存在的種種問題。”

“可同一批目光短淺的人們卻總是拒絕作出重大改變。”

“克里姆林宮不是所有人都目光短淺。許多人正在認真工作以期改變蘇聯的面貌。再給我們更多時間吧。”

“革命到現在都已經四十年了,還需要多久你們才可以承認社會主義徹底失敗了啊?”

壁爐里的紙片很快燒成了灰燼。德米卡沮喪地轉過身。“我們就這個問題爭吵了好些次了。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先要離開這里。”說著他拿起了打字機。

坦尼婭抱起貓,和德米卡一起出了門。

離開大樓的時候,他們在前廳里遇見了一個拎著手提箱的男人。男人在樓道里與德米卡和坦尼婭擦肩而過時對他們點了點頭。德米卡暗自希望對方在昏暗的燈光下沒能看清楚他們的樣子。

走出大樓以后,坦尼婭把貓放在了人行道上。“小姐,以后你得靠自己了。”她說。

貓倨傲地走開了。

他們匆匆地走到街角,德米卡一直在徒勞地把打字機往外套里藏。讓他氣餒的是,月亮已經升起,兩人在月光的照射下無可隱藏。他們走到了摩托車旁。

德米卡把打字機遞給坦尼婭。“怎么處理這臺打字機呢?”他輕聲問。

“扔河里吧?”

思考了一會兒,德米卡想起了學生時代經常和同學們一同前往的一處河岸,他們去過那好幾次,在那通宵達旦地痛飲著伏特加酒。“我知道一個地方。”

上了摩托車以后,德米卡騎著摩托車從市中心向南騎行。那處河岸位于市郊,雖然遠了點,但丟棄打字機非常合適——被人注意的幾率會小上很多。

快馬加鞭地騎了二十分鐘之后,德米卡把車停在尼科洛-佩洛文斯基修道院的外面。

這座擁有著一座宏偉教堂的修道院現在已經成了一片廢墟。修道院里的財寶被搶奪一空以后,已經荒棄了數十年。修道院坐落在莫斯科往南的鐵道線和莫斯科河之間的一塊土地上,周圍的土地上新蓋了好幾幢高聳入云的居民樓,但晚上附近卻沒什么人。目光所及之處德米卡沒看到任何人。

德米卡把摩托車推下公路,把車停在幾棵樹中間。之后他帶著坦尼婭經過灌木叢,走進已經是一片廢墟的修道院。修道院的殘垣斷壁在月光下顯得特別地詭異。大教堂的穹頂已經掉落在地,但修道院屋頂上的綠瓦大多數都完好無損。德米卡覺得非常恐懼,覺得幾代修道士的鬼魂在透過破碎的玻璃看著他們。

向西走過一片洼地,他們來到了莫斯科河邊。

坦尼婭問:“你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的?”

“學生時代經常來。那時我們經常喝得醉醺醺的,看著太陽在河面上升起。”

他們走到河邊。這里是河道的一個大的折轉處,河水在月光下顯得特別清澈。德米卡知道此處的河道夠深,完全可以保證打字機永遠淹沒在河底。

坦尼婭猶豫了下。“真是可惜。”她說。

德米卡聳了聳肩。“打字機的確很貴。”

“不是錢的問題。我是說蘇聯少了一個看問題的角度,少了一種思維方式。這臺打字機就是呼吁自由的宣言。”

“你最好丟掉它。”

她把打字機遞給他。

德米卡把輥筒拉到最右邊,用輥筒當把手托住打字機。“我要扔了。”他說。德米卡向后揮起手臂,用上全身所有力氣把打字機扔進河里。他扔得并不遠,但隨著“撲通”一聲,打字機沉入河底不見了。

德米卡和坦尼婭并肩站立著,看著月光下的河水中展開的一道道漣漪。

“謝謝你,”坦尼婭說,“尤其是因為你不認同我的做法。”

德米卡摟住妹妹的肩膀,和她一起離開了河岸。

【第七章】

喬治·杰克斯的心情非常糟。盡管上了石膏,還用吊帶掛在脖子上,他的胳膊依舊疼得要死。還沒開始上班他就失去了夢寐以求的工作:和格雷格預測的一樣,福塞特·倫肖律師事務所看到報紙上他在自由之行運動中受傷的照片后,馬上取消了對他的雇傭決定。現在,喬治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畢業典禮在紅磚校舍圍繞的哈佛大學老校場進行。校監委員會的成員們戴著高帽子,穿著裁剪得體的燕尾服。在這屆畢業典禮上,哈佛大學將向優柔寡斷的英國外交大臣休姆爵士以及肯尼迪總統智囊團里名字古怪的麥克喬治·邦迪授予榮譽學位。盡管心情很不好,但喬治卻對離開哈佛感到一絲淡淡的憂傷。他在這讀了七年書,先讀了四年本科,又讀了三年的法學研究生。在這,他遇見過一些杰出的人物,結交了不少朋友。他通過了這里的所有考試,和這里的不少女孩約過會,和其中三個還睡了覺。他喝醉過一次,痛恨喝醉酒后人完全失控的那種感覺。

然而,今天他卻憤怒得忘卻了懷舊。安尼斯頓的大規模沖突過后,他原本期待肯尼迪政權會有強有力的反應。肯尼迪總統在美國人民面前把自己吹噓為自由的象征,并在選舉中得到了黑人的廣泛支持。他弟弟鮑比·肯尼迪出任司法部長,是美國最高的司法長官。喬治原本希望鮑比能清晰而大聲地向全美宣布:憲法在阿拉巴馬和美國的其他地方一樣,是真實而有效的。

但鮑比卻沒有這樣宣布。

沒有人因為襲擊自由之行運動參與者而被捕。當地警方和聯邦調查局都沒有對襲擊者所犯下的暴力罪行進行調查。在1961年的美國,白人種族主義分子可以隨意毆打民權運動抗議者,試圖把他們燒死——警察對此卻聽之任之,處之泰然。

喬治和瑪麗亞·薩默斯在一間診所分別以后就再沒見過。被最近的一家醫院拒診之后,自由之行運動的參與者最終還是找到了愿意為他們治療的人。在護士為喬治包扎手臂上傷口的時候,瑪麗亞走到他面前,告訴他自己要坐飛機去芝加哥了。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起身用胳膊抱住她,但是他不能。瑪麗亞親了親他的臉頰,接著便消失了。

喬治不知道能否再見到她。我很有可能會愛上她,喬治心想。也許我已經愛上了她。在十天毫無間斷的談論中,喬治從來沒感到過厭倦:她很聰明,甚至比喬治更聰明。盡管看上去還很懵懂,但那雙棕黃色的眼睛卻總讓喬治在黃昏中想到她。

畢業典禮在十一點半結束。學生、家長和校友們開始在高大的白楊樹蔭下離開,參加授予畢業生們學位的正式午餐。喬治四下觀望尋找著自己的家人,但是沒能找到。

但他看到了約瑟夫·烏戈。

烏戈點燃了一根煙,獨自站在約翰·哈佛的銅像旁邊。他的白色皮膚在黑色畢業禮袍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蒼白。喬治攥緊了拳頭,他想把這個叛徒痛打一頓。只是他的左手臂還沒好利索,另外,如果在這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天在老校場打架的話,兩人都會吃不了兜著走,甚至可能會丟掉學位。喬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他最好別去理烏戈,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去。

然而他還是狠狠地罵了句:“你這個狗雜碎!”

盡管喬治傷了手臂,但烏戈卻還是看起來很害怕。他的身高和喬治旗鼓相當,甚至也一樣壯,但喬治怒氣滿滿,烏戈心知自己并不占理。他躲避著喬治的視線,試圖繞開他,嘴里嘟噥著:“我不想和你說話。”

“你當然不想。”喬治擋在烏戈身前,“狂徒襲擊我時你就在一邊看著,那些流氓打折了我的胳膊。”

烏戈后退一步。“你原本就不該去阿拉巴馬的。”

“你更不該假裝成民權運動的積極分子監視我們。誰付給你錢,是三K黨的人嗎?”

烏戈自衛地抬起下巴,喬治真想給他來上一巴掌。“我自愿為聯邦調查局提供情報。”他說。

“這么說你是不收錢的了。真不知道這樣算是更好還是更糟。”

“我很快就不是志愿者了,下周我就要去局里上班了。”他用半是尷尬半是恐嚇的語氣說,就像有人承認自己是宗教組織的一員時那樣。

“你的密探工作做得不錯,所以他們才給了你這份工作。”

“我一直想為執法機關服務。”

“你在安尼斯頓的所作所為可不是在執法,在那兒你和罪犯站在一邊。”

“你們是共產黨人,我聽你們談起過卡爾·馬克思。”

“我們還談論過黑格爾、伏爾泰、甘地和耶穌基督呢!烏戈,你不會那么蠢吧!”

“我痛恨無序。”

這就是問題的根源所在,喬治苦澀地心想。人們都痛恨無序。新聞報道譴責自由之行的參與者四處惹麻煩,卻不提種族隔離主義者拿著棒球棍實施的暴行以及他們進行的爆炸。這讓喬治失望得近乎發瘋:美國就沒人去想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了嗎?

喬治看見維雷娜·馬昆德在草地那頭向他揮手,他馬上就對約瑟夫·烏戈失去興趣了。

維雷娜今年從哈佛英語系畢業。喬治和維雷娜屬于哈佛的少數有色人種,兩人自然認識。即便哈佛的有色人種沒那么少,喬治也一定會注意到如此漂亮的女孩子。維雷娜有著一雙綠色的眼睛和太妃冰激凌色的皮膚。她的袍子里面穿著條綠色連衣裙,露出光滑的長腿,頭上的學士帽稍稍歪了點,顯得非常俏皮。她可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人們都說喬治和維雷娜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兩人從沒約會過。每當喬治處于空窗期的時候,維雷娜總是有男朋友。反之也一樣。現在再談約會已經太晚了。

維雷娜是個熱情的民權運動參與者,準備畢業后去亞特蘭大馬丁·路德·金那里工作。她激動地對喬治說:“自由之行運動為反種族隔離事業開啟了新的篇章,你真是太棒了!”

這話一點不過。安尼斯頓長途車遭到燃燒彈襲擊的事件發生以后,喬治的手臂上了石膏,他離開了阿拉巴馬,但其他人卻挑起了重擔。納什維爾的十個黑人學生搭長途車前往伯明翰,在伯明翰被逮捕。一批批自由之行運動者前仆后繼,行動的聲勢越來越大。白人種族主義者相應地也策劃了多起暴力襲擊。自由之行演變成一場規模宏大的群眾運動。

“可我丟掉了工作。”喬治說。

“到亞特蘭大為金工作吧。”維雷娜立刻說。

喬治吃了一驚,“他叫你讓我去的嗎?”

“不是,但他需要個律師。到現在為止,還沒任何一個像你這么聰明的人申請這個職位。”

喬治很感興趣。盡管愛上了瑪麗亞·薩默斯,但還是盡快忘了她為好,他也許再也見不著瑪麗亞了。他不知道為金工作以后,維雷娜會不會同意和他約會。“這算是個主意。”他說,但他希望能好好想想。

他改變了話題。“你的家人都來了嗎?”

“都來了,過來見見他們。”

維雷娜的父母是支持肯尼迪總統的名流。喬治希望他們站出來,譴責總統對種族暴力的軟弱反應。喬治和維雷娜也許能說服他們作公開聲明。這會從很大程度上消減胳膊的傷給他帶來的痛苦。

他和維雷娜一起走過草坪。

“媽媽,爸爸,這是我的朋友喬治·杰克斯。”維雷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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