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國的衰落
- (美)弗雷德里克·艾倫
- 3520字
- 2019-01-04 19:39:13
4.頂峰
1929年9月3日最能被美國人民所銘記的事情,你卻根本不能在報紙上看見對它的報道。沒有新聞會報道今晚牛市已經達到了它的巔峰,因為沒有寫新聞的人或者是其他人能預知將來的股市走勢。金融記者會評論說:無可否認的是,股票行情看漲的熱情已經造就了“股票市場中的一連串連續的紀錄新高”,但這樣的評論是比較隨意的。人類并沒有讓自己進入超乎尋常的癲狂狀態。1929年9月3日,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美國人民正在跨越美國歷史上一個重大的分水嶺。前方的路途是未知的,總是充滿著迷霧。當然,我們會想象正前方會是一塊高地,然而,在這個時刻,我們眼下要走的卻是一條下坡路。
假設我們今天上午走進一家經紀公司。里面到處都是人,座位也都坐滿了,人們只能靠著墻站著。而在午飯時間門口會擠滿了人,因為商人們在他們吃飯的路上會順便停下來關注一下他們投機生意的進展情況。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地盯著顯示屏,上面移動變化著很多排的字母和數字——紐約證券交易所的銷售記錄。股票價格收報機幾乎跟不上當天交易情況的變化,因為雖然這個成交額對于1929年來說并沒有什么非凡之處,但它確實很大:一天的成交額總量接近450萬股。可能這間屋子里半數的人是憑保證金購買股票的,而在整個美國范圍內,大約有超過100萬人是用這種“借款”的方式來進行投機生意的。同時,還有數百萬人很看好每天股票市場的價格波動情況。所有這類投機借款的融資卷入股票市場導致了巨額的貸款。在這個時候,經紀人手中的所有借款——包括借給銀行的、借給通過銀行代理的商業公司的——總計超過了80億美元。但迄今為止,由于需求仍然超過供給,今天經紀人的貸款利率高達9%左右。
如果你能看懂屏幕上快速閃過的符號,請注意一下它們記錄的價格。美國鋼鐵公司上揚到了261.75,納康達銅業公司達到了130.88,美國電話公司達到了302,通用電氣公司達到了395,通用汽車公司達到了71.88,而美國無線電公司最近將它的每一股股票拆成五個小股,在新基數上報出了99(按老基數則是495)。這些價格是不是高得有些違背常理了?這間屋子里的大部分人并不認同。這些日子里,無論這些有資產的人在哪里碰面——在辦公室、在郊區的餐車里、在鬧市區的午餐會上或是在鄉間俱樂部的衣帽間里,你都會聽人說這是一個新的時代,藍籌股的未來是充滿希望的;喬治·貝克從來不推銷任何東西;如果你對美國的股市看漲,你肯定不會錯的太離譜。“這些新的投資信托公司正在使最好的股票脫銷,最好現在就買進,因為現在還處于伸手可及的范圍內?!薄皟r格太高了?但看看藍嶺公司剛剛通報的數字吧,它一定會有回報的!那些人知道他們自己在干什么?!薄白蛱煊袀€華爾街的大人物告訴我,他預計通用電氣能漲到1000?!薄拔腋嬖V你,你只要想想公共事業公司的前景,就會覺得通用電氣的債券和股票在183已經是非常便宜了?!?/p>

紐約證券交易所門前擠滿了人
并不是只有在有錢人聚集的地方你才能聽見關于股票市場的討論?,F在這些日子里,門衛都把他們自己的存款投進了蒙哥馬利·沃德百貨公司;牛仔在美國罐頭公司也擁有自己的顧客保證金賬戶;而育嬰女傭則剛剛買進了300股城市服務公司的股票。對于股票市場的交談經常發生在飯局中、有軌電車上和上班搭乘的火車上;發生在汽車加油站的員工之間和在自助餐吧吃午飯的記賬人之間。關于股票大贏家的故事、猜想股票市場預測萬無一失的方法以及關于派卡德當前收益的傳言成為了這段時間的主調。
在每一個時期,年輕而有智慧的人總是容易反叛。而在1929年,他們有沒有反叛金融資本主義的投機狂熱呢?他們中幾乎沒有人這么做。如果說他們當中的多數人對美國商業以及美國商人不屑一顧,那僅僅是因為他們認為那些人比較庸俗而且只有商業頭腦。1929年,年輕知識分子的天堂并不在莫斯科而是在蒙帕納斯區;他們的上帝不是激進的經濟學家,也不是描寫無產階級反抗的小說家,而是普魯斯特、塞尚、榮格、門肯、海明威(作為一個文筆簡潔、理想幻滅的左翼作家)以及T.S.艾略特。
在芝加哥,塞繆爾·英薩爾正處于他的事業巔峰,他正注視著英薩爾公共事業投資公司的股票,這支股票在數月前轉交給他的時候每股價格不到8美元,到這一天價格已經躥升到了每股115美元,并且他正準備向另一家絕好的公司下手,還想要見證市民歌劇院在他出資建造的大樓里上演第一個演出季。在克利夫蘭,人們拿出一切血本賭在鐵路建設的驕子范·斯瓦林根兄弟的身上,這兩個人層層疊疊地運作起如此多的控股公司,他們現在已控制了6家鐵路公司并且正在獲得對第7家公司的控制權。在底特律,大銀行家和汽車公司主管也屈服于盛行的金融關注熱潮,他們正在討論將密歇根州的許多銀行聯合起來整合為一個大集團的行動。在太平洋沿岸,現在對于金融的感知是美國阿馬迪奧·賈尼尼銀行,若它不是要支配美國大部分銀行業的話,它吞并加利福尼亞州的所有業務的進程似乎很順利。來自紐約花旗公司的查理·米切爾的銷售員正向十字路口的小銀行推銷南美洲的債券,并向銀行的董事長推銷納康達銅業公司的股票。所有地方都對經濟繁榮的態勢保持樂觀。
其實也并不完全如此。美國的農民并沒有過上好日子:自1921年戰后的農產品價格突然下跌開始,農場就一直處于低迷狀態。新英格蘭的紡織業城鎮處于困境之中。在深南地區、阿利根尼山脈高地以及密歇根北部那些樹木被砍伐了的地區都特別貧困。不可否認的是,存在著失業問題。我們不妨引用一下F.C.米爾斯所著的《美國經濟趨勢》一書中的話來作解釋:機器代替人類、產業內部的人員流動以及產業與產業間的人員流動,都使得人們的飯碗更不牢固,尤其對于過了壯年之后再回到他們曾經被取代的“新崗位”工作的人們來說更是難上加難。有工作的人的薪酬往往是比較高的,然而機械的改良以及更快的工作節奏均使維持現狀變得艱難。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如果一個人使用了“繁榮”這個詞的話,那他說的只是一個相對意義上的繁榮。根據布魯金斯的估計,即使在1929年這樣標志性的一年,不少于78%的美國人口其家庭收入低于3000美元或者個人收入低于1500美元,大約40%的家庭收入低于1500美元或者個人收入低于750美元。當然,這樣的情況距離理想狀態仍相去甚遠。以現在世界上所有其他地方的標準以及記憶中美國的標準來看,平均的生活水平都是高的,在富人當中更是閃耀。
胡佛總統剛從他的拉皮丹河營地過完周末,回到華盛頓令人眩暈的高溫中,今天早晨他和他的內閣成員在10點半至12點進行了會面。關于那次會議的進展沒有任何的記錄可查,但可能有人會試探性地對討論的一些主題進行猜測。這場會談可能牽涉到與英國的軍備談判或是關于關稅調整的一些棘手問題,又或是中俄之間圍繞中東鐵路的爭端可能引發的戰爭危險。胡佛先生也可能和他的內閣商量有關他是否應該譴責估計是為了阻礙海軍改編而在日內瓦裁軍會議上將威廉·希勒保留為“觀察員”的造船公司(他在三天后會公開譴責它們的)。也許有關于禁酒令、農業救濟以及可能比會議更早進行的墨西哥政策等問題會提交到這次會議上。這些在白宮辦公室的長桌前聚集的人們今天是不是會把注意力轉到繁榮能否維持下去的問題上?那是有可能的,但也未必。
赫伯特·胡佛并不接受這樣一個普遍的信念,即股票市場上的投機狂潮是一個有益身心的現象。恰恰相反的是,他一直支持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阻止貸款流入投機市場所付出的努力(但效果不大),而且他也十分擔心可能會出現價格崩盤。然而,事到如今,迅猛上漲的勢頭已經不可遏制,除非通過一些它本來打算避免卻又可能導致失敗的更加嚴厲的措施。在其他方面,經濟的天空似乎萬里無云。投機生意不可否認地繁榮。也許投機風暴會自動消退,一切都會好起來。近些天的繁榮已經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了。那些忙碌的人桌子上堆滿了亟待解決方案的問題,不會自找麻煩,也不愿意去爭論這次的繁榮可能將在什么時候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出其不意地終結。
除此之外,在1929年維持整體繁榮通常并不認為是總統的職責。《紐約先驅論壇報》打算于今晚發表一篇關于胡佛執政的前六個月的贊揚性文章,而在這篇評論文章中沒有任何詞語是有關股票市場的,也沒有任何暗示說總體經濟穩定的保持與政府有何關聯。顯然在每次政治選舉中,無論享受了怎樣的經濟榮光,執政黨按照慣例會把功勞全都歸于自己名下,而無論經過怎樣的經濟困難,在野黨按照慣例要把賬全都算在執政黨的頭上。但長期以來政府最被寄予希望的是,在國民經濟的進步方面,稅收、管理控制以及補助金的政策等等,可能的話必須對商業有利而不是有害,尤其是必須對那些能將他們的意愿寫進法律的商業利益集團有幫助。在其他方面,人們希望政府可以袖手旁觀。至于經濟體系是否能自行、自動地運作的問題,老百姓更多地寄望于華爾街的金融首腦而不是華盛頓的政治首腦對于經濟的領導。這次繁榮的建設者和管理者不是赫伯特·胡佛以及他的內閣,而是銀行家、實業家以及控股公司的發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