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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與胡蘭成(10)

今天,胡蘭成一紙風行,罵他的人和愛他的人,說不準哪個更多些。想起陳寅恪的一句詩“亂世佳人還做賊”,用在胡蘭成身上真是無比合適。正是他的濃艷才情讓人惋惜吧。政治上他終生意淫,落得一敗涂地。但假如把愛情當成政治來經營,胡蘭成卻是難得的成功男人,其境界堪稱“人妖”。閱人無數,卻能只在女人身上得力,從未因女人而失手。

他的妖,與女子的妖,完全不是一回事。女子的妖是自娛娛人,男子的妖顛倒眾生,是罕見的極品。武則天的男寵,被稱為五郎、六郎的張易之與張昌宗兄弟,據說美得驚人,而六郎張昌宗被人稱作可與蓮花比美。更有人說,不是六郎似蓮花,而是蓮花似六郎。胡蘭成固然沒有這等姿容,氣質之妖卻堪一比。有些像窯變的瓷器,草灰落上去,搖曳著詭異美感。有人說他是千年的狐貍化作白衣秀士,方有此般道行。

我想起胡蘭成最愛自比許仙,而將他身邊的女子比作白娘子。如果用弗洛伊德式的理論來解析一下的話,許仙終生都活在白娘子的庇護下,胡蘭成內心其實非常孱弱,永遠渴望著強大而持久的母性懷抱。愛情當然不是最后的歸依之地,只是通往母性的危險斷橋。所幸的是,他身姿輕盈,舞出了絕世的假面之戀。

胡蘭成之死,張愛玲一定也是知道的。但她不會為他落下眼淚,我這樣想。

她的晚年,是被跳虱充滿的,或許是真實,或許是幻覺。她總覺得屋子里到處是跳虱,皮膚總在發癢。她少年時代的警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一語成讖。為了躲避跳虱,她不斷地搬家。有一種說法,甚至講張愛玲晚年搬過一百八十多次家。這個過程中,張愛玲晚年的心血《海上花》英文譯稿丟失了。

她的身體越來越弱了,幾乎不接電話,不回信。甚至,將張愛玲捧紅并被她視為摯友的夏志清,1985年寫信給她,張愛玲竟至1988年才拆開。最早將張愛玲稱為“祖師奶奶”的學者劉紹銘就不平地說:“不拆信的理由多多,但無論如何總是不近人情。”

彼時,她已然不是人,成了一個不斷被創作的甚至帶有鬼氣的傳奇。她離人間越遠,人間越是好奇,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她的隱私。1988年,受臺灣報紙之托,女作者戴文采甚至租到了張愛玲公寓里的房間,做起了她的鄰居。無奈張愛玲長時間只露了一面。戴文采沒辦法,竟然翻找起張愛玲的垃圾來,對人的采訪變成了對垃圾的采訪,也算是極品了。知道有人在偷窺,張愛玲一天之內就搬了家。

當代文學史上,人們最熟悉的隱居者一是塞林格,一是張愛玲。前者有刻意將自己神秘化的傾向,后者則是根子上的悲觀避世。張愛玲的一生,被她最喜歡的詞“華麗”與“蒼涼”截然分成了上下部。前半部的張愛玲,自戀深到靈魂里,在她的創作高峰期,她不管人家評論她對不對,都要剪貼下來收藏。她曾說過:“自己覺得扮戲特別美艷,那是舞臺的魅力。”海上花時代,全上海都是她的觀眾。

經歷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的華麗,再到都付與斷井殘垣的蒼涼。張愛玲固然再舍不得她的觀眾走,但也深知她的時代過去了。于是以一種罕見的孤絕,深切地將自己隔離在人世之外。

張愛玲有生之年,她已然成為一種鏡像,很難說整個華語世界的作家,有多少是活在她的影響下。學者王德威列出張派作家的譜系,20世紀60年代的白先勇、施叔青、20世紀70年代有朱天文、朱天心、蔣曉云、蕭麗紅、袁瓊瓊等,20世紀80年代張愛玲更多地影響到了大陸作家,蘇童、葉兆言、須蘭、王安憶皆有張腔。張愛玲的氣場,回避是回避不了的。其中,袁瓊瓊的說法最得我心,“就像女孩子噴的香水,經過她身邊都會或多或少沾到那味道。”

1994年,她為中國時報拍照。那是張愛玲最后的影像。彼時有傳言張愛玲已去世,為了標示當下時間,她特別在手中拿了一張中文報紙。張愛玲細心地把報紙上的大標題折疊出來——“主席金日成昨猝逝”。照片上的張愛玲顯然戴著假發,眉毛被繁盛的頭發擋住了,一雙眼睛仍是亮得可怕。張愛玲的照片,眼睛永遠是最讓人重視的部分。年輕時候的張愛玲,張著嘴巴大笑的樣子不復存在。她的眼睛亮得讓人發冷,嘴唇緊緊閉著,寫著矜持、拒絕以及微微的難堪和羞澀。

預作死亡通告嗎?或許這也是一種張愛玲式的幽默。晚年的張愛玲出版《對照記》,這份張氏家族的老照片記里,沒有胡蘭成,也沒有賴雅。他們的缺失,并不是不可言說,而是張愛玲棄絕了生命的雜質——愛情的底子,便是這般不堪。

張愛玲沒有孩子,弟弟張子靜一生沒有結過婚,也沒有孩子。張家這一脈就此永絕于人間。可是,他們活著。叔本華被母親推下樓梯時曾恨恨地對她說:“你在歷史上將因我而被人記住。”張氏家族注定將被人們記住,因為張愛玲。對此,她深知,她用相反的語言表達著:“他們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中,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

1995年9月8日,洛杉磯羅徹斯特的一家公寓,張愛玲被發現孤寂地死去。那天,是中秋前夜。她已去世幾天了罷,沒有人知道。

桌子上,是未完的劇本《小團圓》。

1944年,她說,你的心中睡著月亮光。五十一年后,她長睡于月光里。

9月30日,張愛玲生前指定的遺囑執行人林式同及治喪小組成員,前往加州海岸拋灑張愛玲骨灰。

1998年,朱天文劇本《海上花》完成。幾年后,朱的戀人侯孝賢將之拍成電影。這也是還愿吧。若干年前,愛玲是那么遺憾——“張愛玲五詳紅樓夢,看官們三棄海上花”。她未完的心愿,在人間有了續接。

曾想象張愛玲的墓園,也該是有花的吧,種些什么好呢?

聽到她低低地說:“紫石竹你叫它是片戀之花,未來的墓地有夜來香,我說,種片刻之戀吧。”

后記·她也曾歡喜無量

每一天都是脆弱的。

看著校樣,有點恍惚。寫張愛玲與胡蘭成已是八九年前的往事了。

長久以來,幾乎是一個與世界脫節的人。2006年以前,甚至不會用手機發短信,沒有QQ,沒有MSN,微信是到了2014年才安裝的。對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非常的沒有信心。

是因為要寫這組民國文人的愛情才開了博客。網絡上素不相識的網友給了我太多的支持。不見森林、曉風、佳俐、水青、水碧于天、暗暗、長安……朋友們的真誠與高水準,讓人感動,讓人意外,也讓人喜悅暗生。今天,他們中的不少人,已成為相交一生的朋友。

十二歲時開始看張愛玲。永遠記得那個被《傾城之戀》驚到的下午。

張愛玲是清冷之人。她的作品里沒有快意恩仇,讀完了,剩下的只是徹骨的寒意。她與胡蘭成的情事亦是如此。以一種罕見的孤絕,深切地將自己隔離在人世物議之外。

但神話都有幻滅之時。2008年11月,我寫完了這個關于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故事。2009年,《小團圓》出版。讀完后深覺遺憾,不少過往被世人猜測而未能印證的東西果然是真的。

但更深的感慨是,張愛玲不應寫《小團圓》。她過往所有的神秘,被《小團圓》切割得粉碎。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完整呈現自己的沖動?張愛玲還是說了隱秘背后的更大隱秘,自己的、家族的。

情色是《小團圓》商業包裝里的最大賣點。是真露骨。脫衣舞式的文字,在一個近乎神跡般的作家筆下出現,看客的眼睛,和看職業脫衣舞是遠遠不一樣的。張愛玲的書寫,已是近乎自虐的言說。

世人看張愛玲與胡蘭成的告別,何等的不著痕跡。但晚年的《小團圓》出賣了作家——哪怕注定分離,也曾歡喜無量。

紅塵出入之間,愛玲亦如常人,悲歡莫辨,難以自持。

有時候,所有的輾轉都在于:愛,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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