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記憶碎片
- 銀河之心Ⅲ·逐影追光
- 江波
- 8621字
- 2017-04-07 11:43:37
李約素
“不,這不可能是真的!”李約素堅定地搖頭,狠狠地一拳捶在壁上。他很久沒有如此沖動,以至于一拳過后,連自己也感到驚訝。
佳上就站在眼前,更準確地說,佳上的替身就在眼前。一個能夠以假亂真的機器軀殼,然而那的確只是一具軀殼而已,當佳上的魂魄沒有降臨時,它就是一堆毫無生氣的金屬。
“這就是事實。無論它多么讓人驚訝,它就是事實,而且合理。”佳上的代言人緩緩地說。
李約素瞥了它一眼。它正也像一個人一樣望著自己。
“佳上,我寧愿你在屏幕里用一個虛擬的形象和我說話,也強過送這個機器人來。”略為平靜之后,李約素說。
“我就是我。”佳上回答。
在任何一個人類星域,都不會如此。佳上可以擁有無數個軀體,他成了一群符號、一堆邏輯、一個靈魂。他擁有了和沙達克一樣的能力,然而他曾經是個人,而且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人。人不能變得和沙達克一樣,這似乎是一種禁忌。然而佳上就在眼前,禁忌被打破了,銀河也沒有因此而改變一絲一毫。禁忌并不是不可違抗的宇宙法則,它只是讓人本能地感到不愉快。
李約素把這不愉快的情緒放在一邊,“讓我見見他,只有和他談過,我才會相信。”
“我已經安排好了。”佳上點頭微笑。這微笑的表情真的很像那個曾經的佳上!
屏幕在李約素眼前展開。屏幕里是一個年輕人,正蜷縮在艙室的一個角落。他看上去像是科尼爾人,黑色頭發,淺色皮膚,身材符合李約素熟悉的比例。他穿著科尼爾軍服,銀色料子上鑲著金色的飾帶。李約素一眼就認出了那身軍服,一種陌生的熟悉感讓他發了一會兒愣。
“帶我去見他吧!”李約素平靜地說,“我倒真正想知道,一個科尼爾戰士怎么會在這里。”
“我已經告訴你了緣由,但是也許他親口告訴你,會讓你覺得更可信。”佳上拉過一個小小的方盒,對著李約素,“這飛船的生命保障系統太簡陋,送你過去很麻煩,你先用全息影像和他談談。”說完,他詢問式地望著李約素。
李約素點點頭。
恍然間,一個科尼爾戰士的形象出現在眼前,逼真的全息圖像,栩栩如生。他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李約素。李約素知道,自己的全息影像也出現在了戰士面前。
李約素抬起手,敬了一個科尼爾軍禮。這一舉動讓這個戰士大感意外,他迅速起身,回敬了一個軍禮。
“上校軍官李約素。”李約素自我介紹。經歷了漫長的歲月,這個頭銜早已不再符合他的身份。他是聯合艦隊的將軍,最高指揮官之一,科尼爾殘余的武裝力量服從聯合艦隊的指揮,因此他應該自稱將軍。然而,如果真如佳上所說,眼前的科尼爾人來自“重裝甲號”,那么上校的身份正合適。
“上尉飛行員白山,‘重裝甲號’第十二飛行聯隊特優飛行員。”科尼爾戰士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雖然已經有所預期,當“重裝甲號”幾個字從白山的口中說出來,李約素還是不禁微微一顫。是的,那艘曾經的科尼爾最精銳的飛船,它的名字讓所有人敬仰。那是人類第一次和突圍而出的暗黑深淵正面相對,寡不敵眾,然而,憑著絕境中堅持的勇氣,“重裝甲號”足以名垂青史。所有人都以為“重裝甲號”已經在天垂星保衛戰中犧牲,此時此刻,兩千年之后,卻有一個完全不同的說法,足以顛覆過去的一切認識。
李約素深吸一口氣,“‘重裝甲號’已經在天垂星保衛戰中被摧毀了。”
“不是那樣,我們逃脫了。”
李約素搖頭,“不可能。”
兩人陷入沉默。
“告訴我你記得的關于天垂星的一切。你記得天垂星保衛戰,是嗎?”李約素先開了口。
“是的,我記得。”白山生硬地回答。
“我也在那里。”李約素并不計較白山的態度,這將是一場異常艱難的對話,如果“重裝甲號”真的幸存,唯一的可能就是暗黑深淵俘獲了它。然而,這些幸存者認為自己正在進行一場復仇,為隕落的天垂星索還血債。要讓他們相信自己正在幫助毀滅天垂星的罪魁禍首,就像毀掉了他們的整個世界。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都是忠誠的科尼爾戰士,必然有別的原因!
“你還記得天垂星最后的情形嗎?”李約素問。
白山嘴角微微抽動,欲言又止。“我記得。”他又生硬地說了一遍,然后閉上嘴,顯得倔強而冷漠。
“我記得‘重裝甲號’。”李約素繼續說,“天垂星已經毀了,‘重裝甲號’還在。古力特將軍召喚了我,在‘重裝甲號’上,他恢復了我的軍人身份,任命我為上校,派遣我飛向銀河之心。我最后離開的時候,‘重裝甲號’陷入重圍。暗黑深淵的飛船鋪天蓋地,‘重裝甲號’在抵抗,但那是最后的抵抗。”他看了看白山,“沒有任何機會,你要明白,沒有任何機會!后來我們再也沒有聽說過‘重裝甲號’的消息。按照科尼爾的時間算,整整兩千年,沒有任何消息。”
白山沉默地看著李約素,像是在等待下文。
“所有人都認為‘重裝甲號’已經犧牲了,和天垂星一道毀滅。我們一直在戰斗,天垂星還有‘重裝甲號’一直激勵著科尼爾戰士抵抗、抵抗,從未停止。”李約素說得投入,不由有些激動。他想起了那些遙遠的日子,那些深入骨髓的憤恨和悲涼。天垂星,再也回不去的家園,星球分崩離析,帶走了屬于科尼爾人的一切。忽然間,李約素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時代,那個再也回不去卻從未被忘卻的時代。它是所有科尼爾人共同的精神支柱,支持著他們奮戰到底,勝利或者毀滅,沒有中間道路。
“我們在和暗黑深淵戰斗,那個毀滅了科尼爾的兇手,它冒險通過黑暗空間,從英仙座旋臂潛入獵戶臂,它在這邊擴張很快,不斷侵占人類星球。”
白山的眼睛里光芒閃爍不定,但顯然他在仔細聽著。
“我們一直以為在和暗黑深淵戰斗,但是突然間,你們出現了。科尼爾的戰斗飛船,出現在一個沒人料想到的地方,向我們的盟友發起攻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約素直直地盯著白山。
白山仍舊沉默不語。
談話再一次陷入僵局。
“古力特將軍在嗎?”李約素打破僵局。
“我們都按照古力特將軍的命令行事。”這一次白山沒有拒絕回答。
“你能帶我去見他嗎?”李約素繼續追問。
佳上站在一邊,聽到這句話不由多看了李約素一眼。李約素根本不理會佳上的目光,然而他又體會到一種久違的感覺,那些在銀河間漂流的日子,每當他和佳上意見相左,佳上就會這樣看他一眼,而他則往往置之不理。一時間,李約素仿佛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那不是因為一個年輕的軀體給了他更多的活力,而是因為那些曾經激勵過他的東西又回來了。科尼爾的安危,默契的搭檔,也許都只是幻覺,然而他感覺到了力量。
白山愣在那兒,似乎疑心聽錯了。
“你能帶我去見古力特將軍嗎?”李約素又問。
白山猶豫著,“那得確保沒有人跟著。”
李約素哈哈笑了起來,“我們用小飛船進行亞空間彈跳,宇宙法則限定了沒人能跟上我們。如果你擔心‘重裝甲號’暴露位置,那就多跳幾次,你的擔心簡直太多余了。”
白山點了點頭,“如果就你一個人、一艘飛船,我可以帶你去找‘重裝甲號’。但是,我不保證能夠找到。”
李約素伸出手去,“一言為定。”
白山的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然而也伸出手來。
那不是真正的手,而只是一個全息投影,當兩只手握在一起,李約素感覺到了白山身體的顫動。他也許還不想開口,然而已經開始動搖。
“我很快會再來見你。”李約素微笑著說,說話間,他示意佳上關閉全息投影。
白山的影像消失得干干凈凈,手中的觸覺也一瞬間變空。
“你真打算去找‘重裝甲號’,去找古力特?”佳上問。
“我還沒打算好。只不過,古力特居然還活著,‘重裝甲號’還在。”李約素皺了皺眉,“我承認,你告訴我的都是真的,那么你打算怎么辦?”
“埃博之子給我派遣了新的補充力量,我會在這里等待補充,然后進行戰略跳躍。”
“埃博之子……”李約素露出一個冷笑,“這件事怎么會沒有在他的算計中呢?”
“埃博之子不是全知全能,雖然他的確很強大。對旦素一的事,他也很遺憾。”
佳上直接命中了李約素的心事。李約素微微冷笑,不置可否。旦素一死了,埃博之子派遣她去追蹤敵人,結果讓她陷入了時空旋渦,連船帶人成了齏粉。他應邀而來,耗費三十五年的生命,跨過六千個光年,結果落了個空。這件事他永遠不能釋懷。
“我要去見古力特。”李約素轉移話題,“如果他活著,我很想見到他。”
“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他已經站在暗黑深淵那一邊。”佳上善意地提醒。
“我想見到他,這件事太詭異,只有見到他才能找出答案。”李約素幾乎在喃喃自語,“白山不是傀儡人,他完全正常。”
“是的,他是一個完全正常的人類。這正是可怕之處,我們的同類站在了暗黑深淵一邊,和我們戰斗。他們用奇點炸彈毀掉了我的一號母艦。埃博之子說,只有人類才有奇點炸彈技術。突然出現的科尼爾飛船,與這件事脫不了干系。”
“科尼爾文明沒有奇點炸彈。”李約素干脆地說,“至少要達到鐵星文明的技術水準,才可能擁有奇點炸彈,獵戶座旋臂上的文明科技水平還不如科尼爾,絕大部分都只是單行星文明,有的甚至退化到星球文明,怎么可能擁有奇點炸彈?”
“誰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擁有了奇點炸彈,但事實是他們已經把炸彈丟到了我的艦隊中。白山不是傀儡,事實上,他是暗黑深淵一邊的人。”佳上干脆利落地說出自己的結論,“也許你寧愿相信古力特還是一個人類,但如果你真見到他,恐怕只能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傀儡。”
李約素默然。佳上說得沒錯,“重裝甲號”就像一艘鬼船,消失了二十個世紀后突然出現。其中有許多的蹊蹺,然而不能改變最基本的事實——他們站在敵人一邊。最好的選擇是忘掉古力特,忘掉“重裝甲號”,就當那是從未見過的敵人。他回想事情的前因后果,無論那是否是深思熟慮的計劃,事實是暗黑深淵的艦隊正越來越靠近銀河之心,也越來越靠近英仙座旋臂。也許他的確可以做些什么,不是在這里,這里屬于埃博之子,而他屬于英仙座旋臂,屬于星域。
他心中有了打算。
“你覺得我可以做些什么?”李約素最后問。
“我可以安排你和埃博之子進行一次談話,也許他可以給你出一些主意。”
“那就是你沒有什么特別的建議嘍……”李約素輕描淡寫地回應。他不想和埃博之子對話,這個神秘的存在物高高在上,宛如人類的保護神。從埃博之子到銀河人,李約素對任何以保護者自居的存在本能地反感,不管他是人還是別的什么。
“我無法給你更多的建議,但是一定要避開暗黑深淵,它們在追蹤你。”
李約素警覺起來,“你知道我被它們給抓了?”
“沒錯。”
“那么是機器艦隊救了我……你給它們指令讓它們去救我,是埃博之子告訴你我被抓了,讓你去救我?”
“你可以這樣認為。”佳上的措辭總是很婉轉。
李約素自嘲似的笑了笑,“這么說,我還要感謝埃博之子救了我的一條老命。”說完他看著佳上,眨了眨眼,“但是我不會感激埃博之子,埃博之子也不需要我的感激,對不對?”
“和他談一談可能改變你的一些想法。他不是人類,但他保護著人類。”佳上仍舊試圖勸說李約素。
李約素堅決地擺了擺手,“不用了。如果你想幫忙,就幫我準備一艘飛船,至少能載三個人,能夠進行亞空間潛行,越快越好。”
“重造‘天狼星號’?”
“沒錯,布丁會因此感謝你的。”
“這我可以做到,我的母艦正在為你制造飛船,還需要十五天時間。不過,我沒有零點能引擎。”
“好,那我就等十五天。”
“你要載三個人?”
“我要把白山帶上,反正他在你這兒也沒什么用處。你已經從他口中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東西。”
佳上似乎陷入了深思中,稍過片刻,點了點頭,“可以把他交給你。為了你的安全,我會給你的飛船設置安全措施。”
“這些讓布丁來搞定。”李約素不假思索地回應。
“然后呢?你去找‘重裝甲號’?”佳上問。
“不,我要回聯合艦隊。雖然那些老朋友可能都不在了,但是我了解星域,了解那兒的人,時代會變,人卻不會變。不管出于恐懼還是正義,或者干脆想渾水摸魚,他們都會組建艦隊對抗暗黑深淵,我可以領他們來,和你一起打贏這場戰役。”
“什么戰役?”
“別裝糊涂了,伙計。”李約素微笑著說,“你在這里追擊暗黑深淵艦隊,不管是它在逃竄,還是另有目的,它都在向銀河中心靠近。如果它真的到了銀河之心,那其實就是拿雞蛋碰在石頭上,只是真到那個份上,這場災禍也延續太久了,多少星球會被暗黑深淵摧毀?為什么你不能把它擋住?”
“它一直在拼命逃竄。”
“沒錯,但是它一邊逃竄,一邊不斷吞沒人類文明。我看,它不是在逃竄,而是不想和你的機器艦隊糾纏。如果它真的回頭來和你決戰,恐怕你未必能打贏。”
“如果它想決戰,那真再好不過了。”
“別太自信,也別太相信埃博之子。機器艦隊一直不能結束戰爭,埃博之子憑什么斷言一定能贏?這么多年,暗黑深淵贏下了多少戰爭,你又贏了多少場?”
“機器艦隊并不是一開始就足夠強大。”
“你現在也不夠強大,還要等待補充。”
“毀滅總是比拯救更容易。”
“那只是你和埃博之子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所以,我去找聯合艦隊。戰場在向銀河之心靠近,你的大艦隊可以繼續追擊,你和它們慢慢地糾纏。我的小飛船可以先到英仙座旋臂,我會找到鐵星,如果他們的戰爭機器還沒有停下,正好可以幫到我們。我們前后夾擊,遙相呼應。”
李約素看著佳上,“幾百年的時間,六千光年的戰場,銀河間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佳上,想想這樣的情形,難道不激動嗎?”
佳上一直默默地聽著,聽到李約素的問話,露出了笑容,“不用騙我,李約素船長。如果你想做點兒什么,我不會阻攔你。”
李約素哈哈一笑,說:“你還真能猜。”是的,他并沒有撒謊,他的確打算找到聯合艦隊,并和暗黑深淵進行一場決戰,然而在此之前,他更想找到古力特和“重裝甲號”。佳上敏銳地洞察了他的心思。也只有佳上總這么能猜!
佳上保持著微笑,“我會讓布丁強壯一些,讓他好好照顧你。”
“什么?布丁?他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你知道布丁是個學習型中樞。”
佳上并不接茬,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說:“我有一樣禮物給你。”他停下來看著李約素,似乎等著對方開口詢問。
李約素不想示弱,聳了聳肩,做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
佳上伸出左手,手心里有一樣東西銀光閃閃。
李約素不經意地看過去,他的表情瞬間凝固起來,像有東西釘住了他的目光,再也無法挪開。
這是一件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一個鏈墜。銀色的心形撥動著他的心弦。曾經銀河間只有那么一個,屬于那個已經化作星塵的女人,后來,埃博之子讓杜欣帶給自己一個復制品,于是自己才會跨過上萬光年來到這里。
李約素擠出一個笑容,“你怎么會有我的東西?”
“布丁請求我去找到它,我找到了。”
布丁?李約素想起來,自己心灰意懶、一心求死的時候,把鏈墜交給布丁保管,布丁一定把它保存在“天狼星號”的某個地方。那么當“天狼星號”被擊毀的時候,這東西也失落了。
從四散的殘骸里找到它,真是不容易。
“只有一個嗎?應該有兩個。”李約素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接。
“我只找到這一個。”佳上回答,卻并沒有將鏈墜遞給他,而是伸出右手,在銀色的心飾上輕輕碰觸。
一瞬間,一個人影出現在李約素眼前。
一瞬間,李約素幾乎忘了呼吸。
“旦素一……”李約素喃喃低語。
是的,影像和記憶中的旦素一一模一樣。他知道,那只是一個虛幻的全息影像,然而那真的像極了,旦素一仿佛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她似乎正向著遠方眺望,眸子里充滿期盼,又有一絲隱約的憂愁。
一剎那間,李約素幾乎想伸手去觸碰那影像。他抬了抬手,又收了回來。
“你這是想笑話我嗎?”
“我聽布丁說你想自殺,而且不是開玩笑,如果不是沙達克救了你,可能你已經死了。”
“現在我活得好好的,你卻要給我一個玩具來安慰我?”
“當然你過得非常好。但這可不是玩具,她是一個虛擬的人,有自己的意志,她會非常像你記憶中的那個人。除了沒有肉體,她就是旦素一。”
“胡扯!”李約素皺起眉頭,“沒有軀體,怎么能叫人?!”
“星域和環形世界,甚至巡邏者和銀河之心,這些地方都不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但銀河間還是有這樣的人,就在你眼前。”
旦素一的全息影像消失了,眼前只有佳上。
李約素猛然明白過來,佳上也是這樣的一種存在物,他其實并沒有軀體,只是為了見面,他才使用了一個機器軀體。他們就像沙達克!
他們都是埃博之子的造物!
李約素盯著佳上,沉默半晌,最后說:“我認識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我會永遠記得她。這虛幻的人影,我不需要。”
“我已經將她復活了。”佳上繼續說,“盡我所能,我搜集了所有能夠表達她的特性的資料,她的習慣、思維,還有情緒……所有這一切,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創造。我會讓布丁把她帶上飛船。李約素船長,如果說我們過去曾經有一份友情,那么將來我們必定會有另一種友誼。你說得沒錯,曾經的佳上已經死了,然而你所見的也絕不是一個幻影。”
佳上微笑著,滲透出一種特別的感染力,“我就是我。”
“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旦素一都會在‘天狼星號’上。這是我給你最后的禮物。”佳上說完點頭致意,一個透明的柱體降落下來將他包裹在內,緩緩地上升后,消失在頭頂的艙壁里。
李約素盯著佳上消失的位置,感到一陣茫然。佳上堅持要將一個復活的旦素一送上飛船,這不能算是一件禮物,因為李約素完全不能處置這件禮物,他甚至不愿意見到這樣的一個人。他想起方才見到旦素一的樣子,的確,那太像了。但她不是人,而只是一個影像。
人們都希望和自己相關的一切永恒,然而真正接受變成另一種存在的親人,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過了一小會兒,李約素轉身打開艙門。他無力改變佳上的決定,甚至連爭辯的機會也沒有。在這里,他只是一個被收容者,命運之神挽回了他的生命,他不該要求更多的。
杜欣正在等他。
“佳上把布丁帶走了。”杜欣說。
李約素一怔,雖然佳上已經提到過布丁的事,但他沒料到佳上這么快就行動。
“他說了什么嗎?”
“他說是你的朋友,布丁需要適應新的飛船,沒說其他的。”
“嗯,布丁沒事兒的。”李約素在一旁的單人床上坐下,陷入深思中。
科尼爾飛船、“重裝甲號”、古力特、變得古怪的佳上、復活的旦素一……紛亂的頭緒讓他感到頭腦發脹。所有一切中最重要的,無疑是“重裝甲號”仍舊存在,而且成了暗黑深淵的傀儡。
這樣的事怎么可能發生!
這樣的事怎么可能發生?
他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人。
當年天龍艦隊跟蹤追擊敵人,被暗黑深淵艦隊伏擊,遭到毀滅性打擊。
他扭頭看著杜欣,“天龍艦隊當初被暗黑深淵擊潰,你看見了一些敵人的飛船,很像科尼爾飛船,是嗎?我記得你說過這事。”
杜欣的眼神中帶著些許驚訝,“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沒錯,當初你看見了科尼爾飛船,在暗黑深淵的戰斗序列中?”
“不,那不是科尼爾飛船。”杜欣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們沒有科尼爾的標志,每一艘科尼爾飛船上都有大三星標志。”
“但是它們很像科尼爾飛船,是嗎?”
“外觀上看很像,動力系統不太一樣,它們的引擎發白光,我們的是藍光。”杜欣陷入回憶中,“武器也截然不同,我們的流體顆粒使用高能電子束;他們使用核武器,還使用動能火箭,看上去有些原始,但是它們依靠飛船迫近攻擊,不顧一切,直撲‘天龍號’。它們用核彈把‘天龍號’炸成兩截,‘天龍二號’幾乎被燒成了灰,‘天龍四號’失去了主引擎,只有‘天龍三號’僥幸逃脫,但是失去了三分之一船體和幾乎所有的流體顆粒。那是一次慘敗。”
杜欣一反寡言少語的常態,滔滔不絕地說著。
“它們的戰略很高明。從科尼爾盆地邊緣開始追蹤它們,我們不斷地贏,一場又一場,然而都是小勝,每一次,它們只損失幾艘小船,或者一艘大船,那些都是拋給我們的誘餌。一次又一次,我記不清有多少回了,在那次決戰前,我們消滅的敵人至少可以組建一支中等規模的艦隊。我們都以為敵人只會逃竄,勝利指日可待,結果卻被狠狠一下打趴了,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杜欣嘴角抽搐,語調有一絲顫抖。年月長久,記憶卻仍舊深刻。
李約素能夠體會杜欣的痛苦,那是一種羞辱,一個有榮譽感的軍人永遠無法釋懷。天龍艦隊異常強大,卻被對手抓住了弱點,一擊斃命。他甚至能夠想象母艦被擊毀后,散落的流體顆粒任由敵人屠殺的情形。甚至敵人不需要擊毀這些顆粒,只需要簡單的引力加速,它們就會撞毀在星球上,或者毀于恒星的永恒火焰。
李約素默默拍了拍杜欣的肩膀,繼續問道:“很抱歉讓你想起這些事,但我還是要你告訴我,敵人的飛船到底是怎么樣的?每一次接觸,它們都一樣?都像科尼爾飛船一樣?”
杜欣努力回想,最后搖了搖頭,“我記不清那些飛船到底是怎樣的,只有模糊的印象。但剛開始,天龍艦隊遭遇的飛船肯定不是金屬飛船,我還能記得一點,那像是生物,就像在訓練中見到的那一類,黑色的生物飛船。”他停頓了片刻,“抱歉,我真想不起它的樣子來了。我的記憶被長時間的孤寂飛行毀了……”
“沒關系,這就夠了。”李約素再次拍了拍杜欣的肩膀。那是一次充滿了傷痛記憶的遠征,雷電家族苦心經營的天龍艦隊損失殆盡,對杜欣這樣的科尼爾指揮官來說,更是不堪回首,他們那時都很年輕,充滿著勃勃的野心,然而到最后,不是隨著飛船一道化作塵埃,就是在衰敗的“天龍三號”上無所事事,了卻殘生。
“‘天龍三號’還在,是不是?也許我們還能找到它。”李約素安慰杜欣。他從來沒有在意“天龍三號”的去向,甚至沒有打聽過。然而,這是唯一一艘從那場大伏擊中幸存的母艦,是活的見證。如果能找到它,那么,“天龍三號”沙達克就可以陳述一切,那就再好不過了。
杜欣一怔,“‘天龍三號’?”
“是的。‘天龍三號’在那次戰役中幸存了下來,不是嗎?我們應該向埃博之子把飛船要回來。”
杜欣露出困惑的神色,“我感覺有些不對……”
李約素感到奇怪,“什么不對?”
“你剛才說到‘天龍三號’,我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你說‘天龍三號’僥幸逃脫。”
“我是這么說了,但是有些不對頭。”
“到底怎么回事?”
杜欣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李約素望著他,他的臉色凝重,那分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好吧。”李約素躺了下來,望著天花板,“我去找埃博之子談談,埃博之子應該知道是怎么回事。”說完,他閉上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他干脆放開自己的亞空間知覺,感受著各種飛船引擎引發的能量波動。
亞空間仿佛溫暖的湖水從四面包裹過來,他就像躺在一個漣漪不斷的湖面上隨波逐流。
下一站,該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