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橋中華民國史(1912-1949年)(下卷)
- (美)費正清 費維愷編 謝亮生校訂
- 2666字
- 2019-01-04 18:55:38
華盛頓會議與中國
英國、法國和荷蘭盡管被戰爭所耗竭,但仍想維護在太平洋和遠東的利益。但這樣做需要美、日兩國的合作,這兩個國家不只沒有受到歐戰損害,而且也從那里獲得了經濟利益。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正警惕日本近期的擴張,英國也感到有必要獲得美國的好感以遏制日本。然而,英國同時需要它的同盟者日本的友誼,來保護自己在中國的利益。為此種種,英國人希望召開一次廣泛的會議,一攬子調整與自治領、美國和日本的關系。
自從日俄戰爭以來,美國與日本經常因中國而發生爭執。然而,雖然兩國政府作了最大努力,移民問題仍使緊張加劇。當戰爭削弱了歐洲經濟時,這兩個經濟繁榮的國家在太平洋上進行激烈的海軍競賽。日本雖然缺乏美國那樣的自然資源、資本積累和生產能力,但仍實施軍備擴張計劃以對抗美國的海軍建設,把沉重的負擔強加給它的人民。1920年,軍費占日本政府全部經費的48%,1921年占49%。為了減輕這種負擔,緩和與美國的緊張關系是絕對必要的。
美國也覺得海軍競賽是個經濟負擔。它更進一步看到需要以某種方式回擊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在中國的突然推進。1917年11月2日,國務卿羅伯特·藍辛企圖于《藍辛—石井協定》的換文里,以同意承認日本某些特殊權利的方式來保持中國的門戶開放。在華盛頓進行的藍辛與日本大使石井菊次郎之間的幾輪談判,其結果有兩個基本點。第一,承認有相鄰邊界的國家之間存在特殊的關系。在此基礎上,承認日本在中國有特殊利益。第二,保證中國的獨立和領土完整,并信守工商業機會均等的“門戶開放”原則。然而,戰爭一旦結束,美國就修改了它的調和立場,并開始試探各種選擇,認為舊的帝國主義外交現在應當由東亞國際新秩序取代。1918年,美國曾建議應設立一個美、英、法、日銀行團向中國提供借款。1920年華盛頓又要求廢除英日同盟,因為這是保護日本向中國滲透的手段。
作為這個過程的一部分,華盛頓會議于1921年11月到1922年2月召開。軍備和遠東關系在平行的小組會上討論。中國代表施肇基致力于廢除不平等條約體系。他保證各條約國在中國工商業機會均等的門戶開放,但要求所有有關中國的協定必須公布,簽約時必須有中國參加,有指定的期限,并作出有利于授予者的嚴格解釋。
這時日本自己正在經歷一場民主運動(例如,男子普選權在1925年成為法律),同時蒙受1918年以來在西伯利亞的反共干涉的負擔。由此日本需要與美、英協調關系,并尋求與美英的中國政策步調一致。日本就最終恢復中國的全部主權采取合作態度,同時擁護在中國的無限制、無條件的門戶開放和機會均等,同意將來談判廢除治外法權。
最后,通過審議關稅、勢力范圍、門戶開放和禁止向中國提供軍火等16項個別的條款,產生了有關中國的兩個條約和九項決議。英日同盟結束,四國條約(英、法、日、美)取而代之,但是沒有任何軍事條款,只承諾進行磋商。海軍限制條約同意英、美、日艦隊的比率為5∶5∶3,這會把日本封閉在它的領海里。關于中國,列強最后同意單獨召開一個目的在于廢除治外法權的會議。關于關稅事務,鑒于中國政府嚴重的財政困難,主要目標是增加中國政府的歲入。同時有一個條約準備修改關稅稅率,倡議將來召開會議修改整個關稅體制。最重要的是1922年2月6日關于中國的九國公約,它把嚴格的和具體的關于門戶開放和機會均等的條款結合起來,并反對關于中國鐵路的不公正待遇。從1921年11月1日到1922年2月4日,日本和中國通過直接談判解決了山東問題,兩國簽訂了一個條約,把以前德國的膠州租借地歸還中國。日本從山東撤回所有軍隊。青島海關并入中國海關,膠濟鐵路及所有財產移交中國。
華盛頓會議提出了很高的理想,但是沒有提供實現的方法。中國的主權仍受不平等條約體系損害,部分是因為中國在1922年分裂為北京和廣州兩個政權,沒有一個單獨的政府能行使主權。同時,蘇聯和德國被排除在新體系之外。初看起來,主要的實際結果是消極的,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擴張已被壓回1905年的邊界。列強的擴張已被放棄,但只是由九個簽字國而且只是在紙上被放棄的。
另一方面,一些歷史學家爭論說“華盛頓列強”——特別是美、英、日——成功地結束了敵對和互相猜疑的年代,并終于正在嚴肅地采納在遠東合作行動,把動蕩減少到最小程度的思想。在這一點上,英—美—日外交可以被看作與戰后歐洲的發展相仿佛,近來的歷史學家已在其中發現了一種在表面仇恨下的國際主義合作的模式。“非正式協定”一詞適用于戰后英、美中東關系的模式,也許也適用于華盛頓會議后的東亞事務。的確,沒有固定的機構來推行集體行動;但三國選擇了以協定代替敵視,并以合作的競爭代替單方面的或個別的行動。
人們對華盛頓會議時期的說明,大概最后以其對20年代的看法為轉移,或者看作短視和失敗,為以后10年帶來災害的10年,或者看作一個認真致力于重建國際秩序的時代,這種努力一直持續到今天。按照后一觀點,這次會議代表了對遠東新秩序的一種探索,與在歐洲、中東和拉丁美洲的類似探索是平行的。于是,中國外交事務的歷史作為爭取規定全球體制以保證國際安全和國內穩定的一章而呈現其意義。
華盛頓會議體系應當成為這樣一種體制。不幸的是,它從來不可能穩定。首先,中國的政治和財政動蕩威脅著它。甚至當1922年會議閉幕時,西方和日本宣布中國正處于政治崩潰的邊緣;北京政府不再能發全薪給它的官員;教師的薪水已欠了幾個月;不能開課;北京市場狀況急劇惡化。政府財政看來無法修補,內閣五次更迭。
然后在1923年5月6日,津浦鐵路的藍鋼皮快車在臨城受到了一千多名土匪攻擊,土匪殺死了一些中國旅客,并帶走了一百多人,包括約16名外國人,其中一名婦女屬洛克菲勒家族。北京政府驚慌失措,命令釋放外國人質。最后土匪在12日釋放了人質,但這使每一個人想起北京政府軟弱無能。外國政府共管中國的爭論又被認真地提出來了。如果一個政府不是作為徒有虛名的中央政府而存在,那是因為列強愿意承認它這樣。因為列強需要一個中央政府來償還中國的借款,就外國的新利益進行談判,并按照國際法處理各種事務。如果沒有一個溝通它們利益的主渠道,列強將不得不與大量地方軍閥分別談判。因此,北京政府作為中央政府是一種嘲弄——實際上只不過是一種虛構——但它是由列強扶持的。盡管政治動蕩,它們還是在1925年召開了一次特別關稅會議,按照華盛頓會議協定來討論修訂關稅。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次會議的召開與國民黨及其共產主義同盟者所領導的國民革命北伐恰好同時,他們譴責華盛頓會議是帝國主義的共謀,并要求把全部主權無條件歸還中國。同時軍閥與外國的勾結正一浪高過一浪,張作霖和段祺瑞與日本的關系,吳佩孚和陳炯明與英國的關系,以及馮玉祥和國民黨與蘇聯的關系就是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