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識大融通
- (美)愛德華·威爾遜
- 1866字
- 2019-01-04 14:03:45
浪漫主義與先驗主義之對抗
德國卓越的浪漫主義哲學家謝林嘗試以理性而非詩篇,將科學上的普羅米修斯和靜止(immobility)結合起來。他主張宇宙萬物具有人類所無法了解的統一性。事實本身最多只是真理的一部分;我們所感知到的,也只是連續變化的宇宙的片斷。謝林因此下結論:大自然是有生命的,她是一個有創造力的靈魂,能夠把進行認知的人和被認知的事物結合起來,并且隨著理性了解和心靈感受的不斷擴充,朝著徹底實現自我的最終狀態邁進。
在美國,德國的哲學浪漫主義有新英格蘭地區的先驗主義(transcendentalism)與之相互輝映。其中最著名的哲學家是愛默生和梭羅。先驗主義者極其反對杰克遜
任上充斥美國社會的商業主義。在他們的想象中,心靈世界完全建立在個人的性情和氣質上。和歐洲的同僚相比,他們和科學較為投趣。在梭羅所寫的《種子的信仰》(Faith in a Seed)和其他著作中,從博物學的角度描述了許多對自然界的準確觀察。先驗主義者中,甚至包括一位成熟而地道的科學家——阿加西
。他是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的館長、美國國家科學院的創建委員,是一位地質學家兼動物學家,同時也是極具才氣的演說家。這位偉大人物所采用的形而上學推演與謝林的類似,他推得宇宙是神心目中的形象。出現在他宇宙觀中的科學神明,基本上和神學家講的神明相同。1859年,阿加西正當事業的高峰,卻因為達爾文的《物種起源》(Origin of Species)一書的出現而遭受誹謗。《物種起源》提出了自然擇汰(簡稱天擇)機制的生物進化論,認為生命的多樣性是一種自行集合(self-assembling)的過程。阿加西當然是到大西洋沿岸的各大城市,在為他著迷的觀眾面前為神做辯護。他認為神不可能以恣意的突變和適者生存為依憑,來創造這個世界。我們的生命觀一定不能從宇宙般的宏偉壯闊降格為池塘和樹林里那些污穢的細節。他爭論道,即便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來思考人類處境,都是無法容忍的。
自然科學家在啟蒙運動中遭遇了強大的反對勢力后,多半都放棄了,不再探討人類的心靈生活,而把這個領域讓給哲學家和詩人,給予他們另一個世紀的時間來自由發揮。實際上,科學家的讓步對科學發展而言是一個健全的抉擇,因為它驅使研究人員脫離形而上學的陷阱。在整個19世紀,物理學和生物學知識以指數級的速度增長。社會學、人類學、經濟學和政治理論等社會科學,也像暴增的公爵和伯爵頭銜般相繼興起,企圖占領介于基礎科學和人文學科之間的領域。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目前所存在的學術三大分支,是在17、18世紀統一的啟蒙思想中產生的。
啟蒙運動雖然源自神學,并且對神學十分關注,但具有徹底背逆的世俗性,并借此將人類心智引入了自由的新境界。它把其他所有的事物都擱在一旁,包括各種形式的宗教信仰、政治權威和所有可想象的恐懼,將優先權讓給自由探究的道德理念。在啟蒙運動所描繪的宇宙內,人類所扮演的角色是永恒的冒險者。在這兩個世紀當中,神似乎采取一種新的口吻對人類說話。這一新口吻早在1486年就已經預示了,見于文藝復興時期的啟蒙哲學先驅米蘭多拉的祈禱文中:
我們所認識的你,不在天堂也不在人間,不會死亡也不會永生。你仿佛是自己的創造者和塑造者,以自由的選擇和崇高的尊嚴,依照自己的愛好塑造自我形象。
但是到了1860年代早期,這個輝煌的影像逐漸消失。理性遭受挫折,知識分子對科學的領導地位失去了信心,而知識具有統一性的可能也急遽下降。但是,啟蒙運動的精神繼續存活在政治理想主義和個別思想家的期望中。在之后的數十年,新興的學派蓬勃冒出,就像從倒伏的樹干上萌發出來的新芽,例如邊沁和穆勒的效益主義倫理學(utilitarian ethics)、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歷史唯物主義以及皮爾士、詹姆斯和杜威的實用主義(pragmatism)。然而,啟蒙運動的中心進程似乎不再能繼續了。前兩個世紀根深蒂固地鑲入思想家腦海的崇高觀念,已經失去了大半的可信度。
科學卻有它獨特的發展。從1700年代早期開始,科學研究人員、科學發現和技術期刊的數目,每隔15年就會增加一倍,直到1970年前后,速度才開始平緩下來。科學不斷地成功,使人們對“有規律、可以理解的宇宙”這個想法重新建立起信心。這原本是啟蒙運動的基本前提,首先由培根和笛卡兒提出,接著在數學、物理學和生物學上逐漸成長茁壯。但是,化約主義成為啟蒙運動的主要科學方法并帶來無比的成功后,阻止了復興啟蒙運動中所強調的知識“整體性”。正因為科學的信息是以幾何級的速度在增加,大多數研究人員并不關心知識統一的問題,更不在乎哲學思維。他們認為會捉老鼠的貓就是好貓,為什么還需要在這些事情上做深入的沉思?對于1700年代末出現的一種充滿了禁忌、有關心智物理基礎的學說、一種被高呼為由生物學進入社會科學的渠道的論調,他們更是遲遲不予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