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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928年4月7日(4)

“大家都覺得他啥也不懂,其實他懂的可多了?!绷_斯克斯說,“他都知道誰誰誰的日子什么時候到,準得就跟那獵犬一樣。他都能告訴你他自己的日子什么時候到,要是他能講話的話。還有你的日子。我的日子?!?

“你把拉斯特從床上抱下來吧,媽咪?!备ヂ迥嵴f,“那孩子會把晦氣傳給他的。”

“別胡說。”迪爾西說,“你腦子不好啊。你聽羅斯克斯扯這些干啥。上床吧,班吉?!?

迪爾西把我推到床上,拉斯特已經在床上了。他正睡著。迪爾西找了條長木板,放在我和拉斯特中間?!澳憔痛谀氵@邊。”迪爾西說,“拉斯特還小,別壓著他。”

你還不能走,T.P.說,等等!

我們從房子拐角看過去,看著馬車離開。

“快點?!盩.P.說。他把昆廷抱起來,我們跑到圍欄角落,看著他們經過?!八吡??!盩.P.說,“看到有玻璃窗的那個沒有。瞧瞧。他躺在里頭呢??匆姏]有?!?

來吧,拉斯特說,我要把這球帶回去,帶回去就丟不了了。不行,先生,你怎么能自己拿去呢。人家看到,就說你是偷的。別說了。你不能拿。拿了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會打球。

弗洛尼和T.P.在門口泥巴里玩。T.P.有個瓶子,里頭裝著螢火蟲。

“你們怎么又全跑出來了?!备ヂ迥嵴f。

“家里有客人?!眲P蒂說,“父親叫大家今晚聽我的。我想你和T.P.也要聽我的?!?

“我才不聽你的?!苯苌f,“弗洛尼和T.P.也不用聽你的?!?

“我說要他們聽我的,他們就會聽?!眲P蒂說,“興許我還不跟他們說呢?!?

“T.P.誰的話都不會聽?!备ヂ迥嵴f,“他們葬禮還沒開始么?!?

“葬禮是什么意思?!苯苌f。

“媽咪沒跟你說別告訴他們嗎?!蓖柺舱f。

“他們干嗎要哭?!备ヂ迥嵴f,“貝拉·克萊大姐死的時候,他們哭了兩天呢?!?

他們在迪爾西的屋子里哭。迪爾西在哭。迪爾西哭起來,拉斯特說,別出聲,我們停住了,接著我又哭了,藍毛狗在廚房臺階下頭叫了起來。然后迪爾西不哭了,我們也不哭了。

“哦?!眲P蒂說,“這是黑人的事。白人沒葬禮的。”

“媽打過招呼了,叫我們不要告訴他們的,弗洛尼。”威爾什說。

“告訴他們什么?!眲P蒂說。

迪爾西哭了,到了那個地方,我也哭了起來,藍毛狗在臺階下頭叫。拉斯特,弗洛尼在窗口里說,帶他們到牲口棚去。這么吵,我怎么做飯。還有這死狗。全給帶走。

我不會去那里的,拉斯特說。沒準會撞著爹。昨晚我就看到他了,在牲口棚里揮著胳膊。

“我想知道為什么白人就沒葬禮。”弗洛尼說,“白人還不一樣要死嗎。我看你姥娘就跟黑人一樣死了?!?

“狗都死了?!眲P蒂說,“南希掉到溝里,羅斯克斯開槍把它打死,然后禿鷹過來,把狗皮都給撕爛了?!?

骨頭散在溝外頭,黑黑的溝里有些黑黑的藤子,爬到月光下面來,好像那些形狀靜止了一般。然后,他們都不說了,四周漆黑一片,醒來的時候,我能聽到媽媽的聲音,還有匆忙離開的腳步聲,我都能聞到。然后屋子顯出來了,我的眼睛閉上了。我沒有睡著。我能聞得到。T.P.把被子上的別針解開了。

“別出聲?!彼f,“噓?!?

但我聞得到。T.P.把我拉起來,趕快把我的衣服穿好。

“噓,班吉?!彼f,“我們到我們屋里去。你想去我們屋子吧,弗洛尼在那兒。別作聲。噓。”

他把我鞋帶系上,帽子戴上,我們走了出去。廳里亮著燈。廳那頭能聽到母親的聲音。

“別哭,班吉?!盩.P.說,“我們馬上就出去了?!?

門開了,氣味更濃了,一個腦袋伸了出來。不是父親。父親病了。

“你能不能把他從屋子里帶出來?!?

“我們正要帶他去呢?!盩.P.說。迪爾西走上了樓梯。

“噓?!彼f,“別哭。帶他回家,T.P.讓弗洛尼哄他去睡。你們都好好照顧他。別哭,班吉。跟T.P.去。”

她向母親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最好讓他待在那里。”這不是父親的聲音。他關上了門,但我還是能聞到那氣味。

我們下了樓。樓梯下頭一片漆黑,T.P.牽著我的手,我們出了門,走到外面的黑暗里。丹在后院里嚎叫著。

“它聞到氣味了?!盩.P.說,“你也是這樣發現的么?”

我們下了臺階,影子還在臺階上。

“我把你外套忘了?!盩.P.說,“你得穿。不過我不想回去。”

丹在嚎叫。

“別哭了?!盩.P.說。我們的影子在動,丹除了叫的時候,影子一動不動。

“你這么聒噪,我怎能帶你回屋?!盩.P.說,“你這么叫已經夠難聽的,現在又是這牛蛙嗓門。走吧。”

我們沿著磚路走著,影子拖在地上。豬圈里一股豬臊味。母牛站在空地上,呆看著我們,嘴里嚼著。丹在嚎叫。

“你要把鎮上人全吵醒是不是?”T.P.說,“就不能消停會兒嗎?!?

我們看到了“神奇”在溝邊吃草。我們走到溝邊,看到月亮照在水上。

“不行的,先生?!盩.P.說,“這里太近了。我們不能待在這兒。走吧。你看你。整條腿都濕了。來,這邊來?!钡ぴ诤拷小?

溝從嗡嗡響的草叢里冒出來。骨頭從那些黑藤子中間散落了出來。

“好了?!盩.P.說,“現在你吼掉了腦袋都成。你還有一晚上時間,前頭是二十英畝牧場,想咋吼咋吼?!?

T.P.躺在溝里,我坐了下來,看著老鷹在啄南希的骨頭,然后扇著黑壓壓的翅膀,慢悠悠地從溝里飛走了。

我先前來這里的時候它還在呢,拉斯特說。我都給你看了。你沒看到么。就在這兒,從這兜里拿出來給你看的。

“你覺得老鷹也會把姥娘的皮這樣給啄爛么。”凱蒂說,“你瘋了。”

“你是個壞蛋?!苯苌f。他哭了起來。

“你是個混賬。”凱蒂說。杰森在哭。他雙手揣在兜里。

“杰森以后要發財的?!蓖柺舱f,“他把錢抓手里一直不放?!?

杰森在哭。

“你看你把他給惹哭了?!眲P蒂說,“別哭了,杰森。老鷹怎能飛到姥娘屋子里呢。爸爸是不會讓它們飛進去的。你會讓老鷹來啄你的皮么?好了,別哭了?!?

杰森不哭了?!案ヂ迥嵴f這是葬禮?!彼f。

“嗯,其實不是?!眲P蒂說,“是在開晚會。弗洛尼啥也不知道。他想要你的螢火蟲,T.P.你就讓他拿一會兒吧?!?

T.P.把螢火蟲的瓶子遞給我。

“我敢打賭,如果我們繞到客廳窗口,一定能看到些啥的?!眲P蒂說,“看到了,你自然會信我的話。”

“我都已經知道了。”弗洛尼說,“不需要看。”

“你最好把嘴閉上,弗洛尼。”威爾什說,“你這樣媽要抽你的。”

“那到底是什么。”凱蒂說。

“反正我知道?!备ヂ迥嵴f。

“來吧。”凱蒂說,“我們繞前面去?!?

我們出發了。

“T.P.要你把螢火蟲還給他。”弗洛尼說。

“讓他多拿一會兒吧,T.P.”凱蒂說,“我們會還你的?!?

“你們都沒抓到過。”弗洛尼說。

“要是我說你和T.P.也能一起去,你能不能讓他拿著呢?”凱蒂說。

“誰說我和T.P.也得聽你的?!备ヂ迥嵴f。

“要是我說你不用聽我的,你能讓他拿著么?!眲P蒂說。

“好吧?!备ヂ迥嵴f,“讓他拿著吧,T.P.我們是要去看他們哭吧?!?

“他們沒哭。”凱蒂說,“我說了是在開會。他們在哭么,威爾什。”

“我們站在這里,哪會知道他們到底在干嗎。”威爾什說。

“走吧?!眲P蒂說,“弗洛尼和T.P.可以不聽我的,其他人都得聽。威爾什,你最好抱著他。天黑了?!?

威爾什把我抱了起來,我們繞到廚房那邊。

從拐角看過去,能看到車道上亮起車燈。T.P.回到地窖門那里,把門打開。

你知道下頭都有什么嗎,T.P.說。蘇打水。我看到杰森先生拿著滿滿的兩大把蘇打水呢。在這里等一下。

T.P.走到廚房門口往里看。迪爾西說,你鬼頭鬼腦在這里看啥看。班吉在哪兒。

在這兒呢,T.P.說。

去看著他,迪爾西說,別讓他進屋子。

好的,T.P.說,他們開始了嗎。

你走吧,讓那孩子離遠點,迪爾西說,我這里事都忙不完了。

一條蛇從屋子下面爬了出來。杰森說他不怕蛇,凱蒂說他怕,又說她不怕,威爾什說他們兩人都怕,凱蒂叫他別說話,跟爸爸一樣的口氣。

你現在可別嚷嚷,T.P.說,要不要喝點沙士汽水。

汽水喝得我鼻子和眼睛癢癢。

你要是不喝,我來喝好了,T.P.說。好吧,給你。趁現在沒人看見,我們再弄一瓶吧。都別作聲。

我們在客廳窗戶前那棵樹下停下來。威爾什讓我坐到濕濕的草地上。地上很冷。所有窗戶里都亮著燈。

“姥娘就在那兒?!眲P蒂說,“她現在每天都生病。等她好了,我們一起去野炊?!?

“反正我知道?!备ヂ迥嵴f。

樹嗡嗡響著,草也是。

“隔壁那間就是我們得麻疹時睡的屋子?!眲P蒂說,“你和T.P.得麻疹時在哪里睡,弗洛尼。”

“睡原來的地方吧,我想?!备ヂ迥嵴f。

“他們還沒有開始呢?!眲P蒂說。

他們馬上就開始了,T.P.說。你們就站這兒,我去把那個箱子搞過來,這樣能看到窗戶里頭。等等,我先把這沙士汽水喝完再說。這么一喝,肚子里咕咕的,就像是藏了只貓頭鷹。

我們喝了沙士汽水,T.P.把瓶子插進屋子下面的格架,然后走了。我能聽到他們在客廳里,我的手抓著墻。T.P.把箱子拖了過來。他摔倒了,笑了起來。他躺在那里,在草叢里笑著。他站起身,把箱子拖到窗臺下,使勁憋住笑。

“我怕我會叫起來?!盩.P.說,“你站箱子上去,看他們開始了沒?!?

“他們還沒開始,因為樂隊還沒來。”凱蒂說。

“本來就沒樂隊?!备ヂ迥嵴f。

“你怎么知道?”凱蒂說。

“反正我知道?!备ヂ迥嵴f。

“你啥也不知道?!眲P蒂說。她走到樹跟前。“推我上去,威爾什?!?

“你爸叫你別爬樹?!蓖柺舱f。

“那都猴年馬月說的了?!眲P蒂說,“我看他自己都忘了。再說,他說今晚大家要聽我的。他不是說了么,今晚聽我的?!?

“我才不聽你的。”杰森說,“弗洛尼和T.P.也不用聽。”

“推我上去,威爾什?!眲P蒂說。

“好吧?!蓖柺舱f,“到時候挨抽的是你。不會是我。”他把凱蒂推到第一個樹杈上。我們看著她沾著泥巴的襯褲。接著我們看不到她了。我們能聽到樹抖動的聲音。

“杰森先生說了,你要是把樹弄折了他就抽你?!蓖柺舱f。

“我也會告她一狀?!苯苌f。

樹不抖了。我們抬頭看著靜靜的樹枝。

“你看到什么了?”弗洛尼低聲說。

我看見他們了。然后,我看到凱蒂了,頭發上有花,長長的面紗像是閃光的風。凱蒂凱蒂“噓?!盩.P.說,“這么吵他們會聽見的??煜聛?。”他拉了我一下。凱蒂。我手抓著墻呢凱蒂。T.P.拉了我一下?!皣u?!彼f,“噓??斓竭@兒來,班吉。”他拉著我往前走。凱蒂說:“別出聲,班吉。你想讓他們聽到你么。走,我們去喝點沙士汽水,等你不吵了我們再回來。我們最好再喝一瓶,不然我們兩個都會瞎叫喚。我們就說是丹喝的。昆廷先生總說這狗多么多么聰明,那我們就說這狗也喜歡喝沙士汽水?!?

月光照在地窖樓梯上。我們喝了一些沙士汽水。

“你知道我都盼著什么嗎?!盩.P.說,“我巴不得有頭熊過來,從地窖門口走進來。你知道我會怎么干么。我會直接走到它跟前,對它眼里吐口水??彀哑孔咏o我,不然我要叫喚了。”

T.P.倒了下去。他開始笑起來,地窖的門和月光跳開了,有什么東西碰了我一下。

“別作聲?!盩.P.說,他盡量忍著不笑。老天,我這聲音他們都會聽見的。“起來吧,班吉,快點?!盩.P.說,“起來,班吉,快點?!彼沧?,笑個沒完,我掙扎著爬起來。月光下,酒窖樓梯伸到了山上,T.P.倒在山上,倒在月光下,我向著圍欄跑去,T.P.跟在我后面跑,嘴里說著:“小聲點,小聲點?!苯又暨M花叢里,大笑著,我撞到了箱子。可是,我想爬上它的時候,它跳開了,砸到了我的后腦勺,我的喉嚨里發出了點聲音。喉嚨接著又發出了那聲音,我干脆倒著不起來了,可是喉嚨又發出了那聲音,我哭了起來。T.P.拉著我,我的喉嚨里老是那聲音。一直是那聲音,我都搞不清我是不是在哭了,接著T.P.倒在我身上,大笑著,我喉嚨里還老是那聲音,昆廷踢了T.P.一腳,凱蒂伸手抱住我,她那閃亮的面紗,我聞不到樹的氣味了,我又哭了。

班吉,凱蒂說,班吉。她又伸出胳膊來抱我,但我走開了?!霸趺椿厥?,班吉。”她說,“是這帽子嗎?!彼裘弊樱缓笥只貋?,我走開了。

“班吉。”她說,“怎么回事,班吉。凱蒂哪里不對了?!?

“他不喜歡你這身臭美的衣服?!苯苌f,“你以為你長大了,是不是。你覺得你比別人都強,是不是。臭美。”

“閉上你的嘴?!眲P蒂說,“你這個骯臟的小畜生。班吉。”

“就因為你十四歲,你就以為你長大了,是不是?!苯苌f,“你就是覺得自己了不起。是不是。”

“噓,班吉?!眲P蒂說,“你會吵到母親的。別出聲了。”

但我沒有停,等她走了,我跟在后面,她在樓梯上停下來,等著,我也停下來。

“到底要什么啊,班吉?!眲P蒂說,“告訴凱蒂。她都會辦到的。不信試試看。”

“坎迪斯。”母親說。

“媽,什么事。”凱蒂說。

“你為什么拿他尋開心。”母親說,“把他帶過來。”

我們進了母親的房間,她正生病躺著,額上搭了塊布。

“這次又是怎么回事?!蹦赣H說,“班吉明。”

“班吉?!眲P蒂說。她又走過來,但我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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