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勇敢的小裁縫
- 格林童話全集(經典譯林)
- (德)格林兄弟
- 5117字
- 2017-03-16 14:23:07
夏天的早上,一個小裁縫坐在他靠窗的桌子旁,興致很好,勁頭兒十足地縫著他的活計。這時街上走來一個農婦,邊走邊吆喝:“賣果醬啊!賣上好的果醬啊!”這聲音在小裁縫聽來挺悅耳,他于是從窗戶內伸出他那小腦袋瓜兒,喊道:“上這兒來,親愛的太太,這兒要買您的貨!”農婦提著她沉甸甸的籃子,登上三級臺階,來到小裁縫跟前,應他要求在他眼前打開了所有的瓶瓶罐罐。小裁縫挨罐看著,還把它們舉在空中,湊攏他的鼻子去聞,最后終于說:“這果醬看樣子不錯,給我來二兩,親愛的太太,就算二兩五也沒關系。”農婦原指望做一筆大買賣,把小裁縫要的那一點點東西稱給他,很氣惱地嘟囔著走了。“喏,愿上帝祝福我這果醬,”小裁縫大聲說,“讓我吃了身強力壯!”他說著從櫥柜里拿出一個長面包,順著它切下一片來,把果醬涂到上面。“這下子一定蠻可口啰,”他說,“不過讓我先縫完這件背心,然后再來吃它吧。”說著便把面包放在一邊,繼續縫著縫著,心里一高興,針腳一針比一針大。這當兒,果醬的甜味兒散布到墻上,把聚在那兒的一大群蒼蠅招引了下來,三三兩兩落在面包上。“哎,誰邀請你們來著?”小裁縫說,同時驅趕那些不速之客。蒼蠅呢,才不理會他那一套,怎么趕也不肯走,倒是越往后來得越多。終于,小裁縫就像俗話說的,給氣得大動肝火,一把從墻洞中抓來一塊抹桌帕,說:“等我來治你們!等我來治你們!”說著就狠狠打了下去。隨后,他扯開抹桌帕一數,至少有七只蒼蠅伸直腿腳地死在了他面前。“瞧你可不是好樣兒的嗎?”他說,不禁對自己的勇敢沾沾自喜起來,“是的,這事得讓全城都知道!”說罷,他急急忙忙為自己裁剪一條腰帶,縫好它,并在上面繡了幾個大字:一家伙揍死七個!“嗨,什么全城!”他又說,“該讓全世界都知道!”說到此,他的心真樂得搖搖擺擺,活像一只羊羔兒的小尾巴。
小裁縫把腰帶纏在身上,決心去闖蕩世界。因為他認為,小小的作坊太委屈他的勇氣。動身之前,他在房里巡視了一周,看看有什么好帶的沒有,可他發現的僅僅是一塊陳干酪,就把它藏進袋里。在城門前,他發現灌木叢中絆住一只鳥,也抓來放在袋里和干酪一起。隨后他便勇敢地上了路。由于身輕敏捷,他走起來不感覺疲倦。一路行來,他走到一座山上。到了山頂,碰見那兒坐著一個非常健壯有力的巨人,正悠悠閑閑地東瞅瞅,西望望。小裁縫大著膽兒走過去,招呼他說:“你好,伙計,坐在這兒觀看廣大的世界,對嗎?我也正要去闖闖世界,怎么樣,有興趣一塊兒走嗎?”那巨人輕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這個小癟三!你這個可憐蟲!”“放屁!”小裁縫回答,同時解開上衣,讓巨人看他腰間的帶子。“你可以念一念,然后就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巨人念道:“一家伙揍死七個。”心想這裁縫揍死的一定是人嘍,開始對眼前這個小不點兒產生了幾分敬意。不過他還想先試試他,就揀起一塊石頭用力一捏,捏得石頭滴出了水來。“也來一下吧,”巨人說,“要是你有力氣的話!”“就這點本領么?”小裁縫問。“對咱們來說簡直是兒戲!”說著從袋里掏出那塊軟乎乎的干酪,輕輕一捏就捏得乳汁直冒。“怎么樣,厲害點吧?”小裁縫說。巨人不知講什么好,卻不相信這小人兒真有那么大的力氣。他又拾起塊石頭,一下子扔向空中,叫人用眼睛幾乎看不見了,說:“喏,小侏儒,再來試試!”“扔得不錯,”裁縫回答,“可石頭最后還是掉回地上來了。咱給你扔一塊,叫它永遠不回來。”說著伸手進口袋抓出那鳥兒,把它扔進空中。鳥兒驚喜自己獲得了自由,一下子躥上高空,頭也不回地飛向了遠方。“這手還行吧,伙計?”小裁縫問。“扔石塊你看來可以,”巨人回答,“可現在咱們再瞧瞧,看你是不是能扛點重東西。”他把小裁縫領到一棵已砍倒在地的大橡樹前,說:“你要真有力氣,就幫我把這棵樹抬出森林去!”“好的好的,”小男子漢回答,“你只要把樹干扛上肩,我就愿把枝枝丫丫全抬起來,這可是比你的重得多嘍!”巨人扛起了樹干,小裁縫卻坐到一根樹枝上;巨人沒法回頭看,不得不扛著整個的樹還外加坐在上邊的小裁縫。這小子在后邊挺開心,興致一來竟吹起口哨,吹的是“三個裁縫騎馬出了城”這支歌,抬樹仿佛對他也是兒戲。巨人扛著沉重的樹走了一段路,腳再也拖不動了,大聲嚷道:“注意,我要放下啦!”小裁縫機敏地往下一跳,用兩條胳臂抱住樹身,就像抬著它的樣子,一邊對巨人說:“虧你這么大個塊頭,連這棵樹都扛不起!”
他們一道往前走,來到一棵櫻桃樹前。巨人伸手扳下掛滿熟櫻桃的樹冠,遞給小裁縫,讓他摘果子吃。小裁縫可是太瘦弱了,拽不住那樹,巨人手一松,樹就挺直了,把小裁縫一下子彈到了空中。當他又安然無恙地落回地上時,巨人便說:“什么玩藝兒,連拽住這根小枝條的力氣都沒有!”“力氣咱不缺,”小裁縫回答,“你以為一家伙揍死七個的好漢還在乎這個嗎?我是故意跳過樹頂去了,因為那邊山下有獵手在向林子里放槍。照著跳跳看,要是你有能耐!”巨人試了一下,但沒能跳過樹去,而是掛在了枝丫間。這樣,得勝的還是小裁縫。
巨人說:“既然你是這么了不起的勇士,那就請跟我一道去我的山洞過夜吧。”小裁縫樂意跟他走。他們來到洞中,那兒的火塘旁邊還坐著其他一些巨人,一個個手里捏著一只烤羊在那里吃。小裁縫四下瞅瞅,心想:“這兒的確比我的作坊寬敞得多。”巨人指給他一張床,叫他上床睡覺。可這床對小裁縫太大太大啦,他沒躺在中間,而是爬到了一個角落上。半夜里,巨人以為他睡熟了,爬起來拿了一把大鐵鉗,照準床上猛地砸下去,床從中斷開,他于是想:“那‘小蝗蟲’肯定沒命啦!”第二天一大早,巨人們動身到森林里去,壓根兒忘記了還有個小裁縫。不想他卻忽然高高興興地、趾高氣揚地跟了來,巨人們一下子嚇壞了,生怕他把他們全揍死,趕忙逃跑了。
小裁縫漫不經心地一直朝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他來到一座王宮的院子里,因為感到疲倦,就躺在草坪上睡覺了。這時候來了許多人,四面圍著他打量,讀到了他腰帶上的“一家伙揍死七個”。“哎呀呀,”人們驚呼,“和平時期這么一位戰爭英雄來這兒干嗎?他這位了不起的勇士!”他們急忙去報告國王,說一旦爆發戰爭,此人大有用場,千萬不能放他走啊。國王很賞識這個主意,派了一個大臣去小裁縫那兒,等他一醒來就請他為國王的軍隊效力。這位使者在酣睡的勇士身旁站著。直等到他伸起懶腰,張開眼睛,才向他提出了建議。“我正是為此而來,”小裁縫回答,“本人很樂意為國王效力!”他于是受到隆重的接待,獲得了一處特別的住所。
可是,其他軍官卻跟小裁縫過不去,巴不得他滾得遠遠兒的才好。“這可怎么辦呢?”他們背地里商量,“要是咱們和他發生爭吵,他一下子就會打倒七個。那咱們可是誰也吃不消呵!”最后,他們下定決心,一塊兒去見國王,請求同意他們辭職。“咱們這號人,”他們說,“可沒法呆在一位一下就揍死七個人的好漢身邊!”國王很難過,為了小裁縫一個,就得失去自己所有忠誠的軍官,真希望自己眼前從來沒出現過他,巴不得能甩掉這個累贅。可是呢,他又沒膽量對小裁縫說再見,怕的是這家伙把他連同他的臣子都打死,自己登上王座。他左思右想,終于想出一個辦法。他派人去告訴小裁縫,他既然是位了不起的戰爭英雄,國王就準備交給他一樁差使。原來,在他的王國有一座大森林,森林中住著兩個巨人。他兩個真叫搶劫、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為害大極了。還沒誰能靠近他們不冒生命的危險。要是他能去制服和殺死這兩個巨人,國王就愿意把自己的獨生女兒許配給他,并拿他王國的一半作為陪嫁。而且,準備派一百名騎士給他當隨從,為他助陣。“這對于你這么個漢子算是有點意思,”小裁縫想,“一位漂亮的公主和半個王國,這買賣并非每天碰得到哦!”他于是回答:“行啊,那兩個巨人咱一定制服他們,而且用不著一百名騎士去助陣!我一家伙能揍死七個,才不怕他兩個哩。”
小裁縫上了路,一百騎士跟在他后面。到了森林邊上,他對隨從們說:“就呆在這兒好了,我要獨自去收拾那兩個家伙。”隨后他就奔進林子,東望望,西瞅瞅。過一會兒,他發現了那兩個巨人:他倆躺在一棵大樹下,正打鼾,打得樹枝都彎上彎下哩。小裁縫抓緊時機,揀了兩大口袋石頭,爬上樹去。到了樹干中央,他便溜到一根樹枝上,下邊正好睡著一個巨人。他坐穩身子,隨即把石塊接二連三地扔在巨人胸口上。這家伙好久都沒知覺,可最后終于醒來,推了推身邊的伙伴,說:“你干嗎打我?”“做夢!”另一個回答,“誰打你來著?”說完,兩個又躺下睡了。這當兒,小裁縫沖第二個巨人扔去一塊石頭。“什么意思?”第二個嚷起來,“干嗎拿石頭扔我?”“我才沒扔你吶!”第一個回答,口氣很不耐煩。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爭了一會兒,但由于疲倦,都忍住氣,又闔上了眼睛。小裁縫呢卻重新開始玩他的把戲,挑選出最大的一塊石頭,狠命地砸在了第一個巨人的心口上。“太過分啦!”第一個巨人大吼一聲,瘋子似的從地上跳起來,把他的伙伴朝樹上一推,撞得樹直發抖。第二個以牙還牙,兩個家伙怒不可遏,拔出大樹你打我我打你,直打到終于兩敗俱傷,都倒在地上死了。這下小裁縫才跑過去,說:“幸好他們沒拔我坐的那棵樹,不然我就得像只小松鼠似的跳到另一棵樹上去。不過真拔了也不要緊,像咱這樣的,靈敏著吶!”他說著拔出劍來,在每個巨人的胸口上都狠狠砍了幾劍,然后才走出森林對他的騎士們說:“行啦,我結果了這兩個家伙!可真夠險的,他們見勢不妙就拔出樹來進行頑抗。可是面對咱這位一家伙揍死七個的勇士,一切都沒有用!”“您難道沒傷著嗎?”騎士們問。“沒這么容易,”小裁縫回答,“他們連咱的一根汗毛也沒碰彎!”騎士們不信他說的,驅馬進林中一看,血泊中果然躺著兩個巨人,四周還有連根拔出的棵棵大樹。
小裁縫要求得到國王答應給他的獎賞,國王卻后悔了,又考慮怎樣能擺脫這個好漢。“你在得到我的女兒和一半王國之前,”他對年輕人說,“還得完成一樁業績。在那森林里有頭危害不淺的獨角獸,我要你先把它捕捉住。”“比起兩個巨人來,一頭獨角獸我更沒什么好怕的。一家伙揍死七個,這才算咱的本事!”說罷,小裁縫便帶上一根繩子,一把斧頭,向森林走去。派給他的那些隨從們呢,仍舊等在林子外邊。他沒找多一會兒,那頭獨角獸就出現在眼前,并且直沖向小裁縫,像是毫不客氣地想一角把他戳死似的。“慢慢來,慢慢來,”他說,“用不著這么著急嘛!”說時仍站著不動,直等那畜牲逼近了,才一下子敏捷地跳到樹后。獨角獸使出渾身力氣向樹沖來,把角牢牢地戳進了樹干里,想再拔掉已力不從心,只好做了俘虜。“這下小鳥兒到手啦!”小裁縫從樹后轉出來,邊說邊用繩子捆緊獨角獸的脖子,然后才用斧頭劈開樹干,松開獸角。等一切都做好了,他便牽著獨角獸,去見國王。
國王還是不肯兌現諾言給他獎賞,又對小裁縫提出了第三個要求。他要他先去逮住一頭在森林里危害很大的野豬,然后再舉行婚禮,并派了一些獵手給他做幫手。“很高興,”小裁縫回答,“一定怪好玩兒的。”獵人他卻沒帶進森林,這使他們挺滿意,因為那頭野豬已多次叫他們吃苦頭,他們已沒有去與它打交道的興趣。這當兒,野豬一見裁縫,就口里翻著白沫,磨著牙齒,猛地向他沖來,想一頭把他撞翻在地。敏捷的勇士卻一跳跳進旁邊一座小教堂,隨即又從背面的窗口跳了出去。野豬追進了教堂,他趕快從背后蹦到前面,關住了門。氣勢洶洶的野豬就這樣就擒了,因為它又重又笨,沒法從窗口往外跳。小裁縫叫來獵人,讓他們親眼看一看俘虜;咱們的勇士呢,卻一個人回去見國王。這一次,愿也罷,不愿也罷,國王都只好兌現自己的諾言,把自己的女兒和半個王國賞給了他。要是知道站在面前的不是什么戰爭英雄,而是個小裁縫,國王一定會更加心疼嘍!婚禮舉行得排場很大,卻歡樂不多,小裁縫可到底當上了國王。
過了一些時候,年輕的王后在夜里聽見丈夫說夢話:“徒弟,給我縫短襖,把那些褲子補好,不然我賞你腦袋幾尺子!”這樣,她便發現了年輕的丈夫是什么出身,第二天一早就對父親叫命苦,求他幫助自己擺脫這個下賤的裁縫丈夫。國王安慰女兒說:“今晚你開著臥室門,我派侍從守在外面,一等他睡著就進去把他綁起來,送到一艘船上,載他去遠遠的天涯海角。”公主心滿意足了,可國王有個衛士一向欽佩年輕的主人,在一旁聽見了父女倆說的一切,便向小裁縫報告了整個的密謀。“我要叫他們枉費心機!”他說。到了晚上,他又按時上床,躺在妻子身邊。當她以為他已睡著,就起來開了門,然后又重新躺到床上。小裁縫呢只是裝做睡著的樣子,這時開始高聲大喊:“徒弟,給我縫短襖,把這些褲子補好,不然我賞你腦袋幾尺!我一家伙揍死了七個,還殺死過兩個巨人,抓來一頭獨角獸,逮住一只野豬,難道還怕你幾個站在門外的小子不成!”門外的侍從聽他這么一喊,都嚇得要死,就像后面來了追兵似的一溜煙逃走啦,沒有哪個敢冒險向他靠近。這一來,小裁縫仍舊當他的國王,當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