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銀河獎征文(特別贊助:微像文化 閱文集團)(1)
- 科幻世界(2017年1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4988字
- 2017-03-02 16:09:41
畫骨
文/谷第
A面 #1
“哎喲,我去!這是餓了多少天啊……”魏龍錫的話沒說完,就被一個涌上來的飽嗝噎了一下,兩道八字眉痛苦地擰在一起。
“行啦,甭廢話了。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該說說了吧?”警察這句話說得很溜,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來。
魏龍錫趕緊擺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開始了他的供述。
警察同志,我跟老天爺保證,我真沒想殺他。我就是圖個財,哪兒敢害命啊……
是是是,警察同志,我從頭說。唉……可這哪兒算是個頭呢?其實吧,要說最根兒上的原因,還得說我那前女友——“蘋果”。
噢,對不起,警察同志!對,我應該說她的大名。她大名叫張萍萍,小名叫“蘋果”。您是不知道,老北京管漂亮女孩叫尖果兒,所以“蘋果”這小名吧……
對……對……我跑題兒了。其實可能也的確跟張萍萍沒太大關系……真不是我在這兒成心繞彎子!您聽我說,我給您解釋為什么。
我跟張萍萍是小學同學。在如今這北京,只有小區(qū),沒有胡同,我們倆這關系也算是發(fā)小兒了,后來呢,就一起處朋友了。可是吧,她家是高干。您也知道,在北京,高干那得論堆兒撮,肯定算不上稀罕。但我們家不一樣,祖輩是工廠工人,到我爸媽那輩兒呢,書也念得不怎么樣,工廠又全都遷出北京了,更賺不著什么錢了。我媽年輕時干過商場營業(yè)員,后來實體店都黃了,就給小公司打掃個衛(wèi)生,做個中午飯什么的。我爸原先是開出租的,后來被網(wǎng)約車擠得沒飯吃了,改行干過快遞,可吃苦受累又拼不過小年輕,最后去當了保安。
我就不一樣了,不一樣得連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他們親生的。從小學到大學,我雖然算不上學霸,但也一直是拔尖兒的那撥兒孩子,大學一畢業(yè)又進了央企,前途一片光明。我爸媽那些同事朋友什么的,都羨慕死了,感嘆自己怎么沒生出這么個好兒子來……
是是是,我又扯遠了。我就是想說吧:我當時那狀態(tài)挺好的,覺得自己肯定能跟張萍萍結(jié)婚,過上美滿的小日子。可誰能想到,她爸死活不同意!說什么我不是潛力股,沒背景、沒關系,用不了幾年就得碰上玻璃天花板,根本就沒有未來。
張萍萍一開始還向著我,可到底禁不住她爸那張嘴,還是動搖了。有一天她來找我,說得跟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她爸要送她去國外讀個博士,回來好安排工作。她說雖然這一去至少也得五年,可她愿意等我。不過,她也跟我說了她爸開出的條件:要么混到正處級,要么身家五百萬,二者必取其一,否則五年后免談。
警察同志,您給評評理,這不成心刁難人嘛!我什么背景都沒有,爸媽都快吃低保了,本科畢業(yè)才兩三年,別說再給我五年,就是再給我倆五年,我也混不到正處級,更賺不著五百萬啊!
“所以你就動了綁架勒索的心思?”警察適時地打斷了魏龍錫的供述,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要用目光把他看穿。
魏龍錫堆出了一副苦笑的表情,似乎是點了點頭,又似乎只是把脖子縮了起來。繼而,他把整張臉埋進了咖啡杯里,大口大口地喝起了咖啡。
B面 #1
“李重朝先生,這件綁架案的事實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大量的人證物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個道理,您不會不明白。我們希望您能如實供述犯案的整個過程。”警察的聲音并不嚴厲冰冷,甚至有一點兒溫暖,似乎想要融化些什么。
“整個過程?從選擇目標說起?”李重朝平靜地回問,他無框眼鏡背后的目光清澈從容,仿佛這里不是審訊室,而是一間閑談的茶室。
“還是從你怎么認識魏龍錫說起吧……”
我跟魏龍錫是在網(wǎng)上認識的。其實說“認識”可能并不準確。雖然我們倆合租了這具身體,但配對過程是“悟克網(wǎng)”根據(jù)我們各自提供的資料自動完成的……好吧,警察先生,我盡量不說簡化語。配對是在“悟天克斯網(wǎng)”上自動完成的,“悟天克斯”是幾十年前一部日本漫畫里兩個人物合體之后的名字。
其實,我并不贊同他們用“悟天克斯”這個名字,更不喜歡別人把我們這種合租身體的狀態(tài)說成是合體。要知道,在任意一個時刻,這具身體里都只有一個靈魂,而另一個靈魂只能待在量子腦態(tài)暫存盒里。當然,你們大概不喜歡“靈魂”這個說法,更唯物主義的用詞應該是——意識。顯而易見,這具身體只有一個大腦,容不下兩個意識同時并存。
是的,警察先生,我跑題了。言歸正傳,在我們合租身體的這兩年里,魏龍錫和我都謹守合租身體的基本道德守則——不介入對方的生活。畢竟長相一樣會帶來很多麻煩。直到這次事情之前,我除了知道他叫魏龍錫以外,關于他的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知。所以,那個時候的我沒法說自己認識他。
當然,您知道我是個作家,職業(yè)習慣就是揣摩別人。我的確想過他為什么要跟別人合租身體,但可能的答案太多了。我自己的理由很簡單,就是兩個字——沒錢。寫作不用靠臉吃飯,甚至不怎么跟別人打交道,所以沒必要弄一具光鮮亮麗的身體。合租身體,順便還能合租住處,可以讓我省下不少錢。這年頭,作家不好混,猴子會敲鍵盤的話都可以說自己是作家。如果下個月再沒有微媒體要我的稿子,那我連這種半日租都維持不下去了,恐怕就得改成隔日租,甚至……
哦,對了,我以后都不用擔心過日子的問題了,是吧?
剛才說到哪兒了?對,半日租,我跟魏龍錫是半日租。他早上八點上線,九點上班,下午五點下班,晚上八點把身體交給我。我一般寫東西要寫到凌晨兩三點,要是沒什么靈感的話,到不了十二點就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寫完東西,通常我會吃個夜宵就睡,早上八點再由他接班。簽協(xié)議時就說好了,睡覺是我的責任。反正我寫五六個小時就累得不行了,大半夜的也沒什么其他的事情好做。況且,負責睡覺的人還能少出一點兒費用。
“看來你的經(jīng)濟壓力很大嘛……于是你就動了綁架勒索的心思?”警察的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驕傲,但又不自覺地壓抑著,就像賭徒參破了對手的牌面一樣。
李重朝笑了,笑容中也帶著驕傲,毫不掩飾的驕傲,“以我的智商,如果想賺錢,早就發(fā)財了。但寫作才是我最大的興趣!為了寫作,我愿意過這種窮困的生活。至于這次綁架……”李重朝說到這兒收起了笑容,“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遠遠脫離了我的初衷。”
A面 #2
“咖啡還要嗎?”
“不用了,謝謝您嘞。不過說實在的,警察局這咖啡還真是夠難喝的……”
“不喝就接著交代吧!”警察沒理魏龍錫這句調(diào)侃,讓他覺得氣氛又冰冷了起來。
嗨,說實在的,我打小也是老實孩子。學習還成,您說能淘到哪兒去啊。我琢磨著,五年升正處級怎么可能嘛,光是公務員職務升降規(guī)定也不允許啊……就想辦法賺五百萬唄。可是,就算窮,我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動了歪念頭。
您是沒看見,我原來那長相,不敢說帥,好歹也是五官端正,要不然張萍萍也不能看上我啊。再加上我一直愛打籃球,個兒又高,身材正經(jīng)不錯。張萍萍出國那年,正趕上意識轉(zhuǎn)移合法化,出租身體的買賣一下兒就火起來了。說是出租,其實有幾個人真想著能拿回來啊?那就跟賣沒什么區(qū)別。關鍵是那時候錢多啊!倒退三四十年前,賣個腎也就能買部手機。可我賣身那年……對,對,對,不能說“賣身”,是“出租身體”。我出租身體那年,畢竟是新鮮事物,好多人舍不得,不知道別人能拿自己的身體干啥去,所以是賣方市場,價格特別高。我找了個中介,最后賣了……呃,不,是租出去了,二百五十萬,五年。現(xiàn)在你根本就拿不到這個價。
我本來想得挺好:高價把自己身體租出去,再低價租個次點兒的,這差價也得有個一百多萬了。然后用這筆錢搞點兒投資,五年翻個三四倍也不是沒可能的事兒。等五年一到,把自己的身體拿回來,跟張萍萍跟前一站,還是我自己,五百萬呢,也攢齊活了……青春嘛,不利用一下,不就浪費了!
又過了兩年,合租身體的買賣出來了。我一琢磨,這更合適,找一上夜班的搭一下,又能省一半錢。就這么著,在“悟克網(wǎng)”上……啊,不能說簡化語啊?嘿,得嘞。“悟天克斯網(wǎng)”,這成吧?用不用再解釋一下跟《七龍珠》有什么關系啊?不是不是,我真不是耍貧嘴。您這嚴肅的工作,估摸著不知道這好幾十年前的漫畫吧?得,不說這段。反正啊,就是這個“悟天克斯網(wǎng)”上邊系統(tǒng)自動給我找的這李重朝。
這小子吧,是寫東西的,夜貓子,正好跟我搭。我多出點兒錢,六成;他少出點兒,四成,但他得負責睡覺的事兒。可沒過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這小子不地道,晚上肯定沒睡夠,弄得我白天老犯困,中午還得補一小覺。后來我就買了個智能手環(huán),要求他晚上必須一直戴著,好監(jiān)督他的睡眠時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沒事兒閑的,花錢租個身體就用來睡覺啊?您說是吧……
“那綁架的主意是你先提出來的,還是他先提出來的?”警察把話題又帶回到案子上面。
“他啊!當然是他啦!都跟您說了,我是老實孩子!”魏龍錫顯得很激動。
“是啊……”警察頭也沒抬,手中的筆緩緩地敲著桌面。
在魏龍錫聽來,警察輕輕吐出的這兩個字似乎是疑問,又似乎只是隨口的應和。他感覺自己的義憤填膺就像是打在海綿上的拳頭,無處著力。
B面 #2
“綁架的事兒,是你們倆誰的主意?”
“我的。”李重朝半點兒猶豫都沒有,“不過,我后來發(fā)現(xiàn)事情沒這么簡單。”
“哦?”警察明顯對這個答案很感興趣,揚起了半邊眉毛。
對,魏龍錫這個人比我想象的復雜。聽我說完,你自然就會贊同我的看法。
最開始的主意是我的。原因倒不是因為我窮,而是因為我的寫作遇到了瓶頸。我人生所有的經(jīng)歷與情感體驗都已經(jīng)挖掘干凈了,我需要新的歷險、新的刺激。可是這種夜貓子的合租狀態(tài),大大限制了我與社會的接觸,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寫出能讓自己滿意的作品了。當初不顧家人的反對,我辭了公司的高管工作,成為一名專職作家,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我必須要寫出成功的作品來,不僅僅是為了養(yǎng)活自己,更是為了我寫作的夢想,為了爭一口氣。人生不可以退卻,一次也不行。只要你退卻過了,你就會習慣面對怯懦的自己,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無窮無盡的退卻。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人生,我必須成功!
于是,我決定要體驗一次犯罪的感覺,寫出真正的犯罪小說來,超越那些躺在被窩里臆想出來的爛作品。之所以選擇綁架,一是因為它實施起來比較復雜,過程比較長,也就有足夠的戲劇沖突可以去構(gòu)建;二是因為它不算重罪,也不像殺人、放火會死人,萬一真被抓了,不至于一關就是一輩子,更不至于以命相抵。其實,不管你們相信與否,我根本就沒打算真的把這案子干成功。我要的只是體驗一下而已。
如果說我的計劃中有什么錯誤,那就是不該找魏龍錫合作。他加入進來之后,事情就全亂套了。大概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我找他,也是沒什么選擇余地的事情。本來我認識的人就少,而綁架這種事兒又需要有人幫我盯著另外十二小時,魏龍錫無疑是個可以考慮的選項。況且,會合租身體的人,肯定是窮人。問題只是在于,看他有沒有窮到走投無路的程度。我很走運——或者應該說很不走運——魏龍錫恰恰就是這么個走投無路的窮人。
有一天,夜里睡覺之前,我在一張紙條上寫了個問句:“想賺筆大錢嗎?”然后把紙條纏在了智能手環(huán)上,這樣等他八點鐘醒來,想要查看睡眠質(zhì)量時,一抬胳臂,自然就會看到我的信息。之所以寫在紙上,是為了不留下任何電子痕跡,以免被你們警方察覺。當然了,從結(jié)果來看,這種小伎倆實在沒什么意義。
“但的確給我們制造了一點兒麻煩。”警察把話頭接了過來,“現(xiàn)在,犯案的過程我們掌握得很清楚了,但是策劃罪案的過程全要看你們倆的供述,可以說是空口無憑。如果你們兩個人各執(zhí)一詞,我們該相信誰呢?”
聽完這話,李重朝感覺到了一絲寒意,這還是走進這間審訊室以來的第一次。不知不覺之間,他沉默了。
A面 #3
“你說他是主使,有證據(jù)嗎?”警察拋出了一個疑問,卻幾乎沒有疑問的語氣。這讓魏龍錫心里的困惑越來越濃,不由得更加緊張了。
是,沒有證據(jù),這我知道。李重朝這小子太精了,他一直堅持在紙上寫字聯(lián)絡,還讓我看完就把紙燒了,明擺著就是不想留下任何證據(jù)。
但是天地良心,這事兒真是他起的頭。他先是傳紙條問我缺不缺錢。這不廢話嗎,有錢誰還合租身體啊!后來他又問我想不想干點兒出格的事兒。誰不明白啊,不就是犯法的事兒嗎!
說實話,我本心是不想跟他干的。可又一想吧,大家用一副身體,出了事兒,誰也跑不了,說不說得清楚都得惹一身騷,還不如跟著賺一筆呢!況且,當時我正好遇上個坎兒:我投資那個金融公司是他媽騙人的,老板卷錢跑路了,別說翻個三五番了,就連老本都保不住了。我真是沒轍了,為了我的“蘋果”,哦不,張萍萍,我只能賭一把了。就這么著,我就上了他的賊船。
可我也跟您說了,我本質(zhì)上是老實孩子,不敢干傷天害理的事兒,所以就問李重朝到底要做個什么案子。他跟我說是綁架,我還挺猶豫的。畢竟綁架這事兒萬一出點兒岔子,有可能出人命。就算不出人命,人家里要是不給錢,你是割耳朵還是剁手指頭啊?這些事兒我可都干不了,連邊兒都不想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