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信宮乃太子寢殿,畫堂是太子平時消遣的地方,若是胡辰進宮,必會在畫堂與太子對弈兩局。
然而今日胡辰輸了棋也不在意,心事重重的模樣好生令人起疑,對面坐著的胡燁放下白子,故意說道:“跟著郭老這么久,怎不見你長點兒棋藝?”
“是殿下棋藝高超,胡辰望塵莫及。”
“什么時候你也學會奴才們那套客氣的奉承之言了?”胡燁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你看看,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究竟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胡辰誠惶誠恐,緊張說道:“臣弟不敢怠慢,還望殿下恕罪。”
“好了,兩兄弟之間何須這般拘謹。”胡燁少了下棋的興致,提議兩人出去散散步,胡辰相伴左右,小心謹慎地跟隨著。
閑談幾句后,胡燁冷不丁問道:“近來聽說母后時常召見你。”
胡辰一怔,連忙解釋:“母后身體抱恙,所以我才會經常進宮探望。”
“母后身體抱恙?”胡燁微蹙眉,驚呼一聲,“我竟然不知。”當下黑了臉,轉身沖著晏南叱呵:“皇后身體抱恙,怎么不見你們通傳一聲?”
晏南被胡燁的喝聲嚇得跪在地上:“回稟殿下,奴才,奴才知罪。”
胡燁的發怒讓胡辰感到一絲不安,其實他知道胡燁并不是真想怪罪晏南,因為皇后根本就沒有生病,即便身體不適也不會派人通傳太子,他們之間存在的只是一個地位的連接,而親情血脈,從未嘗試建立起來。
“聽聞長公主也送了一些美人到你府上?”胡燁變臉甚快,令人無法琢磨。
不過胡辰也不是第一天與太子相處,他倒是應對自如,掃去自己的不安,立刻也換上笑臉:“我將美人送還回公主府了。”
“這是為何?”胡燁停下步伐,扭頭說道,“母后一直關心你的生活,就是擔心你一個人習慣了漂泊,你該找個人安定下來才是。”
胡辰抿嘴笑道:“能相伴自己一生的人可遇不可求。”
“是啊,這樣的人或許一輩子也無法遇到。”胡燁撇著嘴,“就怕我這個弟弟要一輩子孑然一身了。”
“讓殿下記掛于心,臣弟實在是過意不去。”胡辰眼珠一轉,趁機又問,“不過長公主對殿下才算得上是用心良苦,送進東宮的美人……”
胡燁擺手搖頭,嘖嘖說道:“我還想過幾天安靜的日子,早就打算將美人送回公主府。”
“當真如此?”胡辰雙眼一亮,難掩興奮之情。
胡燁饒有興致地笑問:“你好像很高興?”
胡辰尷尬地垂首道:“殿下實乃仁義之心,我是替那些差一點兒就要在宮中孤老的女子感到高興。”
胡燁盯著胡辰,心情很復雜,其實幕僚早就告訴過他,皇后的別有居心使本該早就冊封為諸侯王的胡辰破例留在了都城,然而胡燁顧念手足之情,并未采納幕僚意見,使用手段逼迫胡辰離開,只是現在皇后蠢蠢欲動,她對自己所做之事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因此這些送來的美人他根本不可能接受。
都城夏京繁華的街道上,一個年輕的女子在公主府的門外徘徊。她一路在詢問之下來到了公主府,可是看到緊閉的大門口兩旁還站著兩排兇神惡煞的守衛,頓時就沒了底氣,不敢再往前邁步。
躊躇不前的女子躲在不遠處的巷子里,她一路走來遭受了不少磨難,現如今要是就這樣退縮,豈不是太對不起這幾天的辛苦?思及于此,女子還是鼓足勇氣走可出去,朝著公主府的朱紅大門走近……
好在通報的門童是個老實人,沒有跟她要金銀也沒有為難她,當她在門口等消息時,只見母親匆匆地從里頭跑了出來。
撲進臧敏懷中的女子,輕泣時雙肩微微顫抖。臧敏輕拍著女兒的后背,安撫地說:“紗紗,你必定受了不少苦吧。”
姚紗穩定自己的情緒,對著臧敏哽咽:“好在姐姐送來家書,否則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尋找你們。”
“月兒寄過家書?”臧敏緊張地質問,“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姚紗咬著唇,擔憂地說:“姐姐在家書中提及不要告訴他人,所以我沒敢跟任何人說,就連弟弟也不知道。”
臧敏心里一沉,尷尬地說:“既然你都來了,那就不要再提起。”
姚紗木訥地點點頭,臧敏這才放心地松開手,帶她進入了公主府。
話說姚紗跟楚月雖說是同母異父,倒也長得有幾分相似,重要的是兩姐妹都十分機靈,但是妹妹姚紗沒有楚月那么內斂沉穩,不過嘴皮子討喜,很快就和公主府上的人打成一片。
臧敏為了能知道楚月的近況,倒是費了不少工夫,可宮里的事情真不容易打聽,胖姨娘人脈最廣,問到楚月和幾個采女現如今都在太子妃的中安宮,稍稍過得好了些,不必窩在宮女苑受苦受累,臧敏才算放下了心中的石頭。而現在小女兒也在自己的身邊,她倒算是過了幾天的快活日子。
半月之后,楚月的傷勢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因總在房中養傷,令她的皮膚更加白皙,整個人也更顯水靈,婀娜多姿。
唐子衿喜歡纏著楚月為自己梳頭。楚月的手很輕,順頭發又很有經驗,加上之前在宮女苑的時候,秋霓沒事就會教她梳理垂髻的竅門,久而久之,楚月伺候唐子衿的梳發倒成了習慣。
“我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楚月一邊捋唐子衿的發絲一邊說。
“那她人呢?”唐子衿跪坐在地上,撥弄著花盆里面的花蕊,好奇地問。
楚月惆悵地說:“她在家里吧。”
“這么說,你很想念她?”
“嗯。”
唐子衿轉過身來,拉著楚月的手,抿著嘴笑道:“別太傷心了,你有想念的人至少是幸福的,而我,就是想有個記掛在心上的人都找不到。”
楚月輕笑一聲,俏皮地說道:“子衿心中不是有了殿下?你記掛著殿下,又何來心思想宮外那些無關緊要之人。”
唐子衿掩嘴偷笑:“你取笑我,該罰。”
胡燁在去往昭陽殿的路上突然停下腳步,尾隨其后的晏南差一點兒就撞到太子的后背,他踉踉蹌蹌地退后兩步,頷首俯身穩住腳跟。
胡燁轉了個彎兒,放慢腳步走在回廊中,不一會兒回廊出現了三岔路。他站在中間,先是看了看左邊,往前就是出宮的路,而往右便是去薄蓉綺的中安宮,想起薄蓉綺,胡燁當下要轉身,然而腳步剛踏入左邊,腦中猛然浮現一個模糊的人影,他遂朝右邊邁去。
晏南有些愕然,還是脫口提醒了一句:“殿下,這是去中安宮的路。”
“我知道。”胡燁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偶爾過去坐坐,免得日后給母后請安時她又要對我說教。”
“諾。”晏南閉嘴跟上,不再多話。
碧若攙扶薄蓉綺出宮迎駕,宮殿內外跪滿一地的宮女、太監,胡燁隨口說了句平身,而后跨步走進了中安宮。
薄蓉綺沒料到太子殿下會來,只著一身淡粉色衣裙,長及曳地,與往日的雍容華貴相比,今日的她倒顯得溫婉平靜,讓胡燁眼前一亮。
“殿下。”薄蓉綺坐在胡燁身邊,誠惶誠恐地說,“這幾日妾身反思后也覺得上次的事情處理得不夠好,殿下教訓得是,妾身今后必定謹記于心。”
胡燁輕酌一口香茶,蹙眉說道:“我難得來一次,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我看你也別放在心上了。”說著,胡燁嗅了嗅茶香,笑著說,“嗯,你這兒的茶香倒是很獨特,喝下一口,唇齒留香。”
薄蓉綺頓時覺得受寵若驚,急忙解釋:“殿下,這是宮女自個兒在園中采摘的花瓣泡制而成,香味獨特又別致。”
“哪位宮女?很有心思。”胡燁饒有興致地問。
薄蓉綺剛要說出楚月之名,豈料碧若暗中使眼色,制止了薄蓉綺的話,胡燁放下茶杯再抬頭,卻是碧若開口說道:“回稟殿下,此宮女名喚唐子衿。”
“唐子衿?”胡燁思索片刻,頓覺這名字耳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經碧若安排,偷偷傳了唐子衿進殿,于是在匆忙之下,唐子衿提起裙裳碎步移入,裙擺若浮蓮般搖曳,袂角隨風漾開了彎弧,雖是抑了笑意,卻掩不住她眉角蕩起的澎湃。
知道唐子衿要見太子殿下,楚月將盆栽里的一朵海棠花折下別于她的發髻上,墨色青絲不再作其他贅飾,柔柔地傾灑一片氤氳暖暖。
“奴婢叩見太子殿下。”唐子衿俯身跪拜,小心翼翼地不敢露出一絲怠慢。
胡燁道:“起來說話,不必跪著。”
“諾。”
薄蓉綺對唐子衿笑道:“子衿,過來坐在我身邊。”
唐子衿唯唯諾諾地說:“奴婢不敢。”
薄蓉綺笑著站起來,拉著唐子衿說:“站得那么遠,怎讓殿下看得清楚?”
說著,兩人往前靠近,胡燁端詳后恍然說道:“原來是你,那日在走廊中撞了你,可有傷著?”
唐子衿羞澀笑了笑:“多謝殿下關心,奴婢沒事。”
“你們已認識?”薄蓉綺尷尬地笑道,“我還想著為殿下介紹這位美人呢。”
碧若招呼其他宮女一同退出了寢殿,這是碧若的安排,計劃已悄然啟動,且出奇地順利。離宮之后,薄蓉綺隱去笑容,一個人走在回廊中,神情變得恍恍惚惚。
碧若深知太子妃心中的痛,只得趕過去安撫。
薄蓉綺眺望不遠處的花叢,看著它們迎著絢麗的陽光開得正艷,不由得感嘆自己,雖然也風華正茂卻無人欣賞,苦悶郁結在心里使得薄蓉綺徒增傷悲,難以釋懷。
“若只是尋常百姓家,我是不是大可不必做如此荒唐之事?”薄蓉綺淡淡地問。
碧若認真地說:“太子妃心里難受,奴婢都知道,可如今唯有借助唐子衿才能對付儷良娣啊。”
薄蓉綺捂著心口,痛苦地說:“為什么他的眼里就是沒有我,從我進宮那日起他就沒有正眼看過我,哪怕是一眼,我也滿足了。”
碧若惆悵地凝視薄蓉綺,她說盡了安慰的話,但說到底都是些空話,當務之急是要將計劃順利進行下去才好。
胡燁取下唐子衿發髻上別著的海棠,他靜靜地注視著這朵艷麗的海棠花,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唐子衿開口解釋:“這是月兒為奴婢別上去的,月兒說真正的步搖大多都是翠玉金邊,沒有自然的花朵好看。”
胡燁贊許地說:“用海棠裝飾的確賞心悅目,別有一番味道。”
“月兒姐姐心靈手巧,她也是這么說的。”唐子衿笑著說。
“這位月兒姐姐是什么人?”胡燁追問道。
“她比奴婢年長兩歲,因為是一起進宮所以以姐妹相稱。”唐子衿心里一沉,覺得說太多了,不應該讓楚月搶了自己的風頭。
胡燁站起來親手將海棠花又別在唐子衿的發髻上,而后說道:“有這樣一位姐姐在身邊,大概你也省心不少。”
“殿下。”唐子衿察覺太子起身要走,于是跟上幾步。
“不用追來,我下次再來看你。”胡燁側身說道。
“奴婢恭送太子殿下。”唐子衿叩拜行禮說道,她不敢再挽留,看著胡燁漸行漸遠的背影,她覺得自己離幸福似乎還有些距離。
沒過幾天,胡燁又來了,唐子衿自然是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打扮自己。
一雙美目微微抬起,明眸媚態,萬種風情,最是那發髻別著的一朵粉白桃花,又將胡燁的目光全部占據,來了中安宮三次,每次都能看到她很有心思地別著不同的花朵,而每一次的唐子衿都如花似玉,令人我見猶憐。
唐子衿跟隨胡燁行走于花園的小徑中,他們聊得正歡,像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這樣的親密刺激了躲在一旁的薄蓉綺,她忍住悲傷轉身逃回了自己的寢殿。
胡燁從未空出時間來了解中安宮,如今看來這花園更甚永信宮,花卉的艷麗奪人眼球,花香襲來,沁人心脾,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愉悅。
“我記得這種蘭草花,在郭老的花園里見到過,聽他說這種蘭花極難養育,稍有不慎就會凋謝,可是沒想到這里居然也有。”胡燁輕蹙眉,詫異地嘀咕。
“殿下是個惜花之人,似乎對花草頗有研究。”唐子衿笑著問。
“談不上研究,看得多罷了。”胡燁深入中安宮的花園,這讓他想起郭老的小園子,這種感覺令他感到親切。
“你記好了,以后不要再把海棠花放在這里,這種海棠喜陽,不耐陰,如若沒有充足的陽光,過陰會使枝葉徒長,花少的話就無花可賞。”
“嗯,我記住了。”
“還有這一株……”
胡燁隱約聽到花叢里有人說話,他仔細聆聽,聽到的是女聲,再靜下來細想,忽然覺得這聲音特別耳熟。
尋思之下,胡燁仿佛被聲音牽引著,他不知不覺步入花叢里,撥開身前的枝葉,張望深處那熟悉而充滿誘惑的源泉。就在他瞪大雙眸搜尋之際,那如墨的青絲掠入眼簾,頓時,他重疊了記憶,總算想起自己在哪里聽過這女聲。
“殿下?”唐子衿見胡燁奇怪的舉動,思慮片刻后還是忍不住走上前驚動了他。
胡燁一怔,扭頭捂著唐子衿的嘴,輕聲道:“噓,先不要說話。”
唐子衿嚇得噤聲,自然不敢開口。
而后胡燁再往前探身,直到他穿過這片園子,到達另一頭的小徑上,唐子衿也跟著走過去,拍了拍身上的花瓣,憂慮地問:“殿下,您是不是在找什么東西?”
“我找人。”胡燁推開唐子衿,又沿著小徑來回地尋找,看樣子他很急切也很期盼,可就是毫無收獲。仿佛瞬間,那人和那聲音就這樣消失在眼前了。
“殿下。”唐子衿六神無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胡燁不免失望,心情一落千丈,便沖著唐子衿喝道:“若不是你拉住我,我就能找到她了。”
唐子衿嚇得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道:“奴婢知罪,請殿下息怒。”
胡燁覺得自己不應該遷怒他人,于是他又扶起唐子衿安撫道:“算了,我知道你是無心,好了,我們走吧。”
“諾。”唐子衿偷瞄一眼花園,雖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在找誰,可是剛才的女聲好像是楚月的,莫非殿下要找的人是她?不可能。因為看殿下的樣子,好像認識要找的人,可是楚月從未見過殿下,怎么會認識殿下呢?
唐子衿決定先不動聲色,免得到時候給他人做了嫁衣。
薄蓉綺聽奴才稟報說儷良娣來了,便由碧若攙扶著走進中安宮的偏殿,儷妍微微欠身,柔聲說道:“妾身給太子妃請安了。”
“真是稀客。”薄蓉綺深深地看了一眼儷妍,似笑非笑地說,“自從儷良娣有了榮兒之后,似乎就有了殿下的特許,不必前來中安宮給我請安了吧,今兒個刮了什么風,居然把儷良娣都給刮來了。”
“聽說這幾天中安宮的天氣好得不得了,所以妹妹才來太子妃這里沾沾光啊。”儷妍不以為然地冷笑。
“是嗎?”薄蓉綺裝作什么都不知,故意說,“既然儷良娣難得來一次,那我自當要好生招待了。”
儷妍之所以不請自來,當然是因為太子胡燁這段時間的反常舉動,也不知道太子妃的中安宮里有了什么,居然讓殿下惦記著來了好幾回,所以她決定親自前來一探究竟,看看這薄氏的葫蘆里賣著什么藥。
碧若走過去給儷妍倒茶,坐在正堂的薄蓉綺笑著說:“良娣不妨嘗嘗,這是殿下昨天差人送來的貢茶。”
儷妍瞥了一眼茶盞,知道薄蓉綺是什么意思,不過她倒是能忍,不露聲色地端起來就抿了一口。
“啐——”儷妍朝著地上吐了一口,薄蓉綺和碧若都震驚地看著她。儷妍放下茶盞,冷笑說道:“太子妃,難道您不知道這批貢茶只能煮七分火候的嗎?唉,好好的一壺茶就這樣糟蹋了。”
“你……”薄蓉綺想在儷妍面前逞威風,還是嫩了點兒。
儷妍瞪著碧若嗤笑道:“這也難怪,你很少煮這種貢茶吧,換作是我的妙云就不會出現這種失誤。”
妙云冷冷地說:“良娣,這批貢茶殿下上個月就賞賜給咱們昭陽殿了。”
儷妍恍然地說:“對了,我想起來了,昭陽殿還多得是,既然太子妃這么喜歡,要不改明兒我讓妙云給您再送點兒?”
薄蓉綺的屈辱自胸腔涌出,可是只能堵在她的喉嚨處,不敢隨意地發泄出來。這么多年都忍下來了,她不在乎這一刻,她是太子殿下的賢妻,現在殿下就在中安宮,她一定不能前功盡棄,讓儷妍得勢。
胡燁跨入偏殿,俊眸笑顏引人注目,儷妍站起來搶在薄蓉綺前迎了上去,挽著胡燁的手臂,嬌嗔地說道:“殿下,您果然在中安宮。”
“殿下。”薄蓉綺謙卑地欠了欠身,恭敬地說道,“妾身已安排劉勇去膳房準備午膳,都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準備的。”
胡燁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儷妍斜睨一眼薄蓉綺,冷冷地道:“太子妃,難道你不知道殿下用膳之前要先用點心嗎?”
“回稟儷良娣,太子妃早已備上殿下喜歡的百花蓮子羹。”跟在胡燁身邊的唐子衿忍不住插了一句。
唐子衿一開口才引起了儷妍的關注,她見唐子衿生得嬌柔秀麗,頓時心中浮出一股怒氣。這才想起她是與太子一同進入偏殿,儷妍本能地勾起犀利的目光,瞪了一眼唐子衿,嚇得唐子衿趕緊閉嘴,低著頭不敢再吱聲。
儷妍雙眸中的火苗很快傳遞給身旁的太子,雖不是忌憚儷妍,可胡燁了解她的性子,這一鬧便是沒完沒了,為了能讓耳根子清凈,他還是決定轉移用膳的宮殿。
“恭送太子殿下。”薄蓉綺緩緩地站起來,注視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覺得殿下這一走,怕是又有一段時間不屬于自己了。
唐子衿雖同樣失望,但對儷妍鳳眸中散發的冷厲殺氣仍是心有余悸,她不禁后悔不迭,真是不該多嘴那一句,怕是今后都得步步小心,儷妍知道了她,定不會再輕易讓自己接近殿下了。
昭陽殿內氣氛緊張。儷妍冷斥一聲,宮女們紛紛退了出去。妙云忐忑不安地戳在原地,閉著嘴恭恭敬敬地垂首。
沉吟片刻,儷妍平復胸中怒火之后才開口質問:“這么說,那個姓唐的女子就是太子妃特意為殿下安排的女子?”
妙云答道:“正是。”
“她這是什么意思?”儷妍蹙眉,自言自語地嘀咕,“是嫌殿下身邊的女子還不夠多嗎?還是覺得多個人出來爭寵,以顯示她太子妃的大度?”
“太子妃孤注一擲,儼然是想讓唐氏成為新寵。”妙云一本正經地說。
“就憑那個小丫頭?”儷妍不以為然地啐道,“真是不自量力。”
“良娣,如若只是一個小丫頭的確不足掛齒,可是現在有太子妃從旁協助,難保殿下不會對這唐氏心動。”妙云憂心忡忡地說,“何況之前兩日,殿下的的確確是因為唐氏才破天荒地留在了中安宮,此事不能小覷,不得不防。”
儷妍神色冷厲道:“是啊,不得不防,她薄蓉綺還想死灰復燃,看來我也小覷了她。”
晏南步入永信宮瞅見太子殿下一個人坐著發呆,他極少會看到殿下如此,不由得滿心好奇地靠過去。
胡燁平日十分機警,只要是身邊有人靠近必定有所察覺,可今日不同尋常,晏南都站在他身邊許久了,他還一門心思地沉浸在思索中。
“殿下?”晏南輕呼一聲。
胡燁心頭一顫,扭頭問:“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晏南跪下恭敬地道:“奴才該死,不應該驚擾殿下。”
胡燁長吁一口氣,伸出雙手松了松筋骨,站起來說:“算了,是我自己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
“容奴才斗膽問一句。”晏南看了一眼胡燁,小心地問,“不知殿下想什么想得如此專注?”
胡燁瞟了一眼晏南,嚇得他低下了頭不敢再吱聲。
不過胡燁并未生氣,反而隨口問道:“晏南,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在郭老的花圃認識了一個女子?”
晏南眨了眨眼睛,緊張地說:“殿下,郭老身邊不是只有一個叫六兒的書童嗎?哪里有女子?”
胡燁溫柔一笑:“有個女子,總是不肯與我相見。”
晏南蹙眉,努力地回想,片刻后,他無奈地說道:“奴才著實不記得有這樣一個女子,只是殿下又如何還記得一個未曾謀過面的女子?”
胡燁饒有興致地說:“見或不見,都不會影響我對她的記憶,前幾天我在中安宮的花園里又聽到她的聲音,可惜當時我沒有找到她。”
“殿下,您是在中安宮的花園里聽到的聲音?您怎會如此斷定就是出現在郭老家中的女子?”晏南有些難以置信。
胡燁賣弄地笑了笑,說道:“這個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雖然奴才不是很明白,可是奴才知道這大千世界聲音相似的人實在太多了,殿下單憑聲音就認定出現在中安宮的女子是她,會不會太過草率了?”晏南謹慎地提醒。
胡燁抿著嘴,顯得若有所思,也不是沒有想過晏南的顧慮,然而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當時聽到那聲音,他下意識就認定了是她,之后仔細想來也覺得太過湊巧,幾經輾轉,她怎會出現在東宮?實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胡燁寧愿相信自己并沒有聽錯,就算聲音有相似,那感覺豈能是說有就有的?
“殿下,其實奴才覺得,與其在這里猜想,倒不如去中安宮一探究竟。”晏南滑頭地說,“適才碧若姑姑派人傳話,說太子妃準備了茶宴,想請殿下過去賞花,說是中安宮的蘭草花開得正艷。”
胡燁微蹙眉,斜睨一眼晏南,似笑非笑地說:“你又拿了太子妃的什么好處?”
“奴才不敢。”晏南嚇得一怔,趕緊跪下,叩首說道,“殿下恕罪,奴才只不過隨口提了一提,不敢收受好處。”
“起來吧,我沒有責怪你。”胡燁不以為然地笑道,“你說得也對,要想把事情弄個清楚,就必須親自再去一趟。”
晏南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道:“可是殿下,您要是再去中安宮,只怕又會惹得儷良娣不高興吧,到時候良娣又去中安宮,怕是會讓太子妃臉上有些不好看了。”
“儷良娣只是使小性子,無傷大雅。”胡燁沉著臉,不悅地說,“再說了,難不成我一個太子還會怕了她?”
唐子衿用蘭花沐浴,清香襲人,冰清玉潔。每一寸肌膚因被水滋潤而顯得細美,晶瑩剔透。楚月親自為她梳理青絲,又拉著她坐在銅鏡前,為她別上準備好的乳白色蘭花。
襦裙很長,下垂至地,于是楚月蹲下來為唐子衿整理。唐子衿垂頭看著楚月為自己忙里忙外,突然她良心發現,拉著楚月的手,對她說:“月兒,不如我跟太子妃說一聲,讓她也把你引薦給太子殿下?我想殿下可能……”
楚月莞爾一笑,捂著唐子衿的嘴,說:“現在是箭在弦上,你可不能找借口。”
“我不是找借口,我只是,只是覺得你在中安宮種種花,實在有些可惜了。”唐子衿輕聲地說,“就憑月兒你的姿色還有聰慧,定能得到殿下的恩寵。”
“你還是想想自己吧,別為我操這份心了。”楚月撫平衣領,語重心長地說,“今兒晚上是個關鍵,相信無論是你,還是太子妃,都抱了不少的期望,可是我在這里想對你說一句,量力而行,不必給自己過多的壓力,我想這樣你才能發揮自己最大的魅力,只要你拿出自己的魅力,殿下絕對會心動的。”
“但愿吧,走到這一步,我已沒的選擇了。”唐子衿緊張地捏著楚月的手,楚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地說:“一切還有我支持著,別太擔心了。”
兩人感慨一番,不禁忘了時間,最后還是碧若派人過去催了催,這才拉開二人。楚月目送唐子衿往寢殿走去,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楚月心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哪條路,甚至不敢往下想,每當浮現這個念頭,她一定會制止自己。
唐子衿放心地將自己交給楚月打扮,正如楚月所說,太子殿下見慣了宮里的鶯鶯燕燕,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太過俗氣,如果唐子衿想要一鳴驚人,必須脫穎而出。
胡燁在中安宮花園中正百無聊賴之際,就見唐子衿以素顏之狀出現。唐子衿碎步輕盈,柔美之中帶著靈動笑容,點滴之間,嫵媚自然,最是那發髻處別著的別出心裁的蘭花,香氣醉人,惹得胡燁一陣恍惚飄離。
薄蓉綺站起來走過去扶著唐子衿,對胡燁笑道:“殿下,之前那些品種的蘭花當然比不過如今這一朵嬌容麗麗的蘭花。”
“奴婢叩見太子殿下。”唐子衿微微欠身,淺笑微顰。
胡燁俊眉上揚,淡笑說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多謝殿下。”
胡燁伸手取下唐子衿別在發髻上面的蘭花,十分享受地嗅了嗅,陶醉地笑道:“這回又是蘭花,看來你真是個百花仙女。”
“奴婢可不是什么百花仙女,只是用了一點兒小心思。”
“可是這點小心思卻總是讓我魂牽夢繞。”胡燁直言地說,“不知道下一次見到你,你還會用什么花。”
“殿下要是想知道,那就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你看看你,一點兒也不透露給我?”
“殿下,最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才會令人記憶深刻,奴婢又豈能放過這么好的機會不讓殿下記住奴婢?”唐子衿有了與胡燁的前幾次接觸,倒是與胡燁越發的熟絡。
胡燁盯著手里的蘭花,若有所思地嘀咕:“最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才會令人記憶深刻,說得好,說得真好。”
妙云急匆匆地闖入昭陽殿寢殿,正閉目養神躺在臥榻上休息的儷妍聽到外面的動靜,臉上帶著慍色,蹙眉道:“什么事情這么慌慌張張?”
妙云跪下來請安,著急地說:“請良娣恕罪,奴婢不是有意驚擾良娣的清夢。只是剛才有人前來通風報信,說殿下又去了中安宮。”
“什么?”儷妍猝然睜開眼,噌地站起來。
“此事既然是探子傳來的口信,可想應該是千真萬確的了。”妙云謹慎地說。
儷妍冷哼一聲,捏緊雙拳恨意難釋。但是想到殿下的所為,又心冷地松開手,啐了一口:“薄蓉綺究竟想玩什么花樣?”
“稟良娣,奴婢查到了,那個唐子衿正是當初長公主送進宮的采女。”妙云認真地說,“看來這件事情還跟長公主有關系。”
“我就知道這個長公主不是個好東西。”儷妍叱呵一聲,負氣地罵道,“就是她埋下的禍根,現在弄出這么多事。”
“良娣,可是長公主我們也不能得罪啊。”
“她算什么東西?”儷妍怒氣沖沖地說,“不就是一個公主嗎?等到皇上一倒,殿下繼承皇位之后,我第一個就要殿下把她趕出都城。”
“良娣,此話是大逆不道,萬萬說不得啊。眼下該怎么辦,才是要緊的。”
“如今要先對付薄蓉綺。”儷妍咬牙切齒地哼道,“以往她溫順懦弱,從未做過這些小動作,現在也慢慢按捺不住了。”
“良娣,那我們該怎么辦?”妙云擔憂地說。
“怎么辦?”儷妍深思地說,“不能像上次那樣再殺過去,現在的薄蓉綺可不比當初,說不定她就在中安宮設下陷阱等著我自投羅網。”
“你就這么確定儷妍不會跟那天那樣直接沖過來找殿下興師問罪?”薄蓉綺在中安宮寢殿內踱步,問自信滿滿的碧若。
碧若坦然笑道:“太子妃,您放心,儷妍這人既多疑又會耍心機,她絕對不會冒險再闖進來,因為她非常自負,認定太子妃今天必定設了陷害她的局。”
薄蓉綺吁了一口氣:“她似乎不像是那種坐以待斃之人。”
“這是當然。”碧若狡黠地笑道,“這回我們靜觀其變,太子妃大可不必擔憂。”
薄蓉綺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碧若,瞧她自信的笑容,稍稍安定了她那顆浮躁的心,希望正如碧若所說,一切只待靜觀其變,都在掌握之中。
后園涼亭中,唐子衿倒了杯茶遞給胡燁,說道:“殿下,您再品嘗品嘗,看看能嗅到什么香味?”
胡燁抿了一口,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繼而緩緩地問:“這也是蘭花香?”
唐子衿嫣然笑道:“這是蘭花茶,是月兒特意為殿下制作的。”
胡燁突然打斷唐子衿,好奇地問:“又是這個月兒,她是誰?”
唐子衿一怔,眨了眨眼,干笑地說:“殿下,她是奴婢的好姐妹。”
“今日她來了嗎?”胡燁急問。
“她……”唐子衿心里一沉,尷尬笑道,“啟稟殿下,她應該在,不過,月兒恐怕不能見殿下。”
“為何?”胡燁微蹙眉,不解地追問。
“因為……”唐子衿咬著唇,她自私地想霸占太子,不想讓楚月這樣的閑雜人打擾她與太子難得的相處,糾結一番后,最終把心一橫干脆地說道,“因為月兒得了很嚴重的病,暫時不能見人。”
胡燁失望地呢喃:“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唐子衿心虛地說道:“殿下,不如改天我讓月兒給您請安?”
“算了,還是讓她安心休養吧。”胡燁幽幽地垂首,眼中流露出莫名的惆悵,他又忍不住想起那位未能見上一面的女子,總是這么不經意,又這么讓人念念不忘。
唐子衿擔憂起來,再不拉回殿下的思緒就怕一切都會前功盡棄。正尋思間,她伸手握住茶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茶壺突然從手中掉下去,摔碎了一地。
胡燁被驚醒,下意識地握住唐子衿的手,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請殿下恕罪,奴婢太不小心了。”唐子衿飛紅的雙頰像是開得正艷的桃花,一瞬間,這朵桃花盡顯媚態,眼眸略帶羞澀的嬌媚一轉,恨不得將殿下的魂魄給勾出來。
許是幻想中的女子攪得胡燁心煩意亂,忽然握住這手,讓他恍惚間難以自拔,然而就在唐子衿想要投懷送抱之際,胡燁突然松開了她,抓起杯盞大口飲了一杯,蘭花香入口,立刻平定了他的慌亂,像是一股清泉澆過心中的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