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經(jīng)濟篇(8)
- 瓦爾登湖:親吻你內心的平靜
- (美)梭羅
- 4573字
- 2017-01-11 16:43:04
我用純印第安玉米粉加鹽來烘焙面包,我在戶外的火邊把它們放在一片木瓦上或者一根修建我的房子時鋸下來的木棍上進行烘烤。但是這樣一來很容易把餅熏黑,還會有一股松脂味兒。我也試用過面粉,可是最后發(fā)現(xiàn)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粉摻和在一切烘烤最方便也最可口。在寒冷的天氣里,連續(xù)烤上幾個這樣的小面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小心照看和翻轉它們,就像埃及人孵化小雞一樣。它們是我培育成熟的真正谷類果實,我感到它們有一股像其他高品位果實的香氣,我用布把它們包起,想讓這種香氣盡量保持得更長久。我研究了歷史悠久、不可或缺的面包制作工藝,向打聽到的權威人士討教,一直追溯到遠古時代首次發(fā)明未發(fā)酵的面包,那時人類從吃野果子、啖生肉的野蠻狀態(tài)初次進步到吃面包這種食物的溫和而文雅的程度,而且漸漸地,我又在研究中探索到那個偶然間發(fā)酵的面團,據(jù)說就是那團發(fā)面使人們懂得了發(fā)酵的過程,并且此后經(jīng)歷了各種各樣的發(fā)酵效果,直到我讀到“優(yōu)質、美味和有益健康的面包”,即生活的必需品。發(fā)酵劑,有人視之為面包的靈魂,是充填細胞組織的精神,它像圣灶上的火焰一樣被虔誠地保留了下來——我猜測一些裝滿酵母的珍貴瓶子最初是由“五月花”[40]號帶來的,為美國解決了這件大事,而它的影響至今仍然在谷類食物的滾滾巨浪中上升、膨脹、傳播——這酵母種子我經(jīng)常虔誠地從村子里拿到,直到有一天早晨我忘記了規(guī)則,竟用開水燙壞了我的酵母。這次意外使我發(fā)現(xiàn)甚至連酵母也并不是必不可少的——因為我的發(fā)現(xiàn)不是靠綜合法,而是靠分析法——從那時起我便高高興興地取消了它,盡管大多數(shù)的家庭主婦曾經(jīng)熱忱地勸告我說,沒有發(fā)酵粉便不可能做出安全而有益健康的面包,而年紀大點的人還預言生命活力會因此而迅速衰退。然而,我發(fā)現(xiàn)酵母并不是什么必需的成分,沒有發(fā)酵我也過了一年,仍然生活在這片充滿活力的土地上。令我感到高興的是,我總算用不著隨時在口袋里帶上一只小瓶了——有時砰的一聲,瓶子被碰碎,里面裝的東西就都撒了出來,讓我感到十分掃興。
人這種動物比起別的任何動物來,更能適應各種氣候和各種環(huán)境。我也沒有往面包里放什么蘇打或其他酸性和堿性的東西。我似乎是依照了基督誕生前兩個世紀的馬庫斯·波休斯·加圖[41]的配方做面包的:“Panem depstieium sic facito.Manus mortariumque bene lavato.Farinam in mortarium indito,aquae paulatim addito,subigitoque pulchre,Ubi bene subegeris,defillgito,coquitoque sub testu.[42]”我理解的這段話,意思大概是:“照此方法來做手揉的面包。洗凈你的手和木盆。把粗面粉放進木盆,一點一點地加水,再把面揉勻了。等你揉好了面,便可以把它捏成面包的形狀,然后蓋上蓋子烘烤。”這說的是放在烤爐里烘烤,全段話沒有一個字是說發(fā)酵的。
每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在這塊適宜種植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生產(chǎn)出他自己所需要的面包原料,而不必依靠遠方那些價格上下浮動大的市場。然而,我們與樸素而又獨立的生活相距太遠了,在康科德的商店里幾乎很難買到又新鮮又甜美的玉米粉,而更粗一點的玉米片和粗糧就更加沒有市場了。農(nóng)夫們把自己生產(chǎn)的大部分谷物拿去喂了牛和豬,然后花更高的價錢到店里去買一些未必對自己更有益的面粉回來吃。我能夠毫不費力地種植出幾蒲式耳的黑麥和印第安玉米,因為黑麥在最貧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長,而玉米也不需要最好的土地。我用一架手磨機就可以把它們碾碎,這樣,沒有米和豬肉的日子照樣能夠過下去。如果我一定要吃點高糖甜食的話,我通過實驗發(fā)現(xiàn),可以從南瓜或甜菜根里熬制出一種非常好的糖漿來。我還知道,只需栽種幾棵槭樹便能更加容易地熬出糖蜜來。即使當時這幾樣東西正在生長,我也可以利用各種替代品,代替上面提到過的那些材料,正如我們的祖先所歌唱的:“我們可以用南瓜、胡桃和防風來制成美酒,讓自己的雙唇啜得甘甜。[43]”
最后,我要說說雜貨中最基本的一樣東西——鹽,要得到它,我們正好有機會到海邊去跑一趟,或者,如果我可以完全離開它而過下去,也許我還可以少喝點水呢。我并沒有聽說印第安人曾為了得到食鹽而勞心費神過。
這樣一來,我便可以避免一切的經(jīng)營與物物交換,至少在食物這一點上是如此,而且由于我已經(jīng)有了避身之所,所以剩下來所需的只是衣服和燃料而已。我現(xiàn)在所穿的這條褲子是在一個農(nóng)民家里織成的——謝天謝地,幸好人類本身還保留著如此多的美德。我認為一個農(nóng)夫降為技工,正如從一個人降為農(nóng)夫那樣偉大而值得紀念。
在一個新的鄉(xiāng)村里,燃料簡直是一種大累贅。至于棲息之所,如果不允許我繼續(xù)居住在依法占用的公地上,我可以用我耕耘過的土地的售價,也就是8美元8角來購買1英畝土地。但是實際上,我認為由于我居住在這塊土地上,而已經(jīng)使地價大大地提高了。
有一些懷疑論者有時會提出疑問,問我是否認為自己能夠只靠吃素食而活下去。為了一下子擊中這個問題的本質——因為本質就是信念——我習慣于這樣回答:“我能夠靠吃木板上的釘子活下去。”如果他們連這一點也不能理解,那么不管我說多少,他們也是無法理解的了。我在這方面,倒樂于聽到有人正在做這類實驗的事,比如有個青年曾嘗試過半個月只靠連皮帶穗的硬玉米來度日,而把自己的牙齒當石臼。松鼠族也進行過同樣的嘗試,其結果是獲得了成功。人類對這樣的實驗是有興趣的,盡管少數(shù)幾個老婦人被剝奪了實驗的權利,還有那些在面粉廠里擁有亡夫的三分之一遺產(chǎn)的人也會感到恐慌。
我自己做了一部分家具,其余的部分也值不了幾個錢,所以我沒有記賬——包括一張床、一張餐桌、一張書桌、三把椅子、一面直徑3英寸的鏡子、一把水壺、一個長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只勺子、一只洗臉盆、兩副刀叉、三個盤子、一只杯子、一把調羹、一只油罐、一只糖蜜罐、一把火鉗和柴架,還有一盞日本漆燈。沒有人會窮到只能坐在南瓜上,那是得過且過的無能表現(xiàn)。在村里的閣樓上,有很多我最喜歡的椅子,想要就可以拿走。家具!感謝上帝,我無須家具店來幫忙也能坐能站。假如有人看到自己的家具在光天化日和眾目睽睽之下被裝上車并被運往鄉(xiāng)村,且那些家具只是一些極不入眼的空箱子,你說除了哲學家還有誰能不感到害臊呢?那是斯波爾丁[44]的家具。打量這一車家具,我真的說不出它們是屬于一個所謂的富人的還是窮人的,家具的主人似乎總是一副窮困潦倒的模樣。的確,你擁有這類東西越多就顯得越窮。每一車都像是裝載著十幾間簡陋棚屋里的東西;如果一間棚屋意味著貧困,那么這便意味著十幾倍的貧困。
請問,為什么我們老是搬家,卻舍不得丟掉我們的家具,擺脫我們的外殼呢?
從這個世界走到布置一新的另一個世界去,為什么不把生前的這些玩意兒付之一炬呢?這好比一個人把所有陷阱的機關都縛在他的皮帶上,只要他一走動,越過我們那些崎嶇不平的村野時,便不得不拽動它們——拽動他的機關。他是一只幸運的狐貍,只是把尾巴夾斷在陷阱里了——麝鼠為了逃命,寧肯咬斷自己的第三條腿。難怪人已經(jīng)失去了他的靈活性。多少次他都面臨絕境啊!先生,恕我冒昧,你所謂的絕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你是一個善于觀察的人,無論什么時候碰見誰,你都會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擁有些什么,唉,也知道還有些東西他假裝成不是自己的,藏在身后,你甚至知道他有什么廚房用具和不愿燒掉的無用雜物,這樣一來,他看上去就成了一個套在家具上的人,拼命地拉著它們往前走。我認為一個人鉆過了一個繩結或通過了一道門,可他后面那一車沉重的家具卻無法通過,這樣他就是面臨絕境了。當我聽到一個一表人才、身體結實、看上去似乎沒有別的事情纏身,衣服也已束得緊緊的,一切都準備就緒的人,談及他的“家具”是否保了險時,我不禁對他產(chǎn)生一種憐憫之情。“可我的家具怎么辦呢?”他這只撲棱棱飛動的蝴蝶這時就被蜘蛛網(wǎng)給纏住了。甚至那些多年來似乎并沒有什么家具纏累的人,如果你仔細地盤問他一下,也許會發(fā)現(xiàn)他在什么人的棚屋里還寄存著他的幾件家具。我看今天的英國就好像一個老年紳士帶著一大堆行李旅行,這堆華而不實的東西全是在安家度日中添積起來的,而他也拿不出勇氣來把它們燒掉——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還有包袱,至少把前三樣東西扔掉吧。當今之日,即使一個身體健康的人要帶著他的床鋪上路也是力所難及的,因此我當然要奉勸那些生病的人放下他的床鋪,輕裝奔跑吧。當我碰到一個背著全部家當蹣跚前行的移民——看上去像是脖子后面長出了一個大肉瘤——我真為他感到可憐,并不是因為他所擁有的東西就只有那么一丁點兒,而是因為他必須要帶著這些家當一路行走。如果我必須帶著我的機關行走,至少我會三思而行,背負一個輕一點的且不能把它放在會要我命的地方。但也許最聰明的辦法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的手放進去。
順便說一下,我也無須花錢去購置窗簾,因為我不需要遮住任何窺視者的視線,至于太陽和月亮,我愿意它們往里面看一看。月光不會讓我的牛奶發(fā)酸,也不會使我的肉腐壞;陽光不會損壞屋里的家具,也不會把我的地毯曬褪色。如果有時候這位朋友太過熱情,那么我覺得跑到大自然所提供的簾幕后面避一避倒是更經(jīng)濟一些,何必要在我的家用細目之中再添上一幅窗簾呢。一位夫人有一次想送給我一張地席,我謝絕了,因為我屋子里騰不出地方鋪它,也沒有時間在屋內屋外打掃它,我寧愿在進屋前在草地上把我的腳底擦干凈。避免罪惡的最好辦法是在它剛露頭時就避開它。
不久前我出席過一個教會執(zhí)事的財產(chǎn)拍賣會。與我想象的一樣,那些拍賣的東西里的大部分都是些無用的擺設。鄰居們紛紛前來看這些古董,把它們全部買走,小心翼翼地搬進他們自己的閣樓和其他塵封的洞窟中,讓它們躺在那里,直到他們的家產(chǎn)又需要被清理,那時它們便又要經(jīng)過這樣的程序而被挪動了。人死萬事空,徒蹬兩腳灰。
有些野蠻民族的風俗我們借鑒過來也許不無裨益,因為他們好像每年至少要蛻一次皮——他們有這樣一種想法,不管實際上是否做得到。像巴特拉姆[45]所描繪的摩克拉斯族印第安人的那種風俗,如果我們也這樣舉行“迎新節(jié)”或“新果節(jié)”,難道不是很好嗎?“當一座城鎮(zhèn)舉行慶祝圣禮的時候,”他說,“他們早已給自己預備了新衣服、新壇、新罐、新盤子、新器具和新家具,而把所有穿過的舊衣服和別的可以扔掉的東西全收集起來,打掃和清理他們的房子、廣場和整個城鎮(zhèn),把那些垃圾連同存下來的陳谷子和其他的陳年舊糧堆到一起,點把火把它們燒掉。在服藥和禁食三天之后,城鎮(zhèn)里的火全都熄滅了。在禁食期間,他們禁絕了所有食欲和其他欲望的滿足。一道赦令發(fā)布下去,所有的罪犯都可以回到他們的鎮(zhèn)上去。
“到了第四天早晨,大祭司把干柴攏在一起,在公共廣場上生起了新火,隨后鎮(zhèn)上各家各戶都從這個新生而純潔的火苗上取火,回去點燃自家的火爐。”
他們隨后便享用新的谷物和水果,整整三天載歌載舞,“而在接連的四天之內,他們接待來訪的客人和來自鄰近城鎮(zhèn)的朋友們共享歡樂,他們也用同樣的方式凈化自己,將一應準備就緒”。
每過52年,墨西哥人都會舉行一次類似的凈化儀式,因為他們堅信世界每隔52年就會輪回一次。
我?guī)缀鯖]有聽說過比這更神圣的活動了,也就是說,如同字典里所描述的那樣,是“一種內在靈性美德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我一點也不懷疑,他們最初是在天意的直接傳授下這樣做的,盡管他們并沒有一部《圣經(jīng)》來記錄那一次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