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官商疑云
- 歷史的唯美詛咒(吳曉波細說商業史03)
- 吳曉波
- 7039字
- 2016-12-26 17:29:34
晉商的“魔鬼交易”
聰明的晉商通過與政府“結盟”的方式,屏蔽了其他商幫的進入,同時也將產業的規則裁判權上繳。
現在,商幫這個概念很流行,號稱“天下第一幫”的晉商最有錢的時候,資本總額超過一億兩白銀,相當于清政府兩年的財政收入。不過很多人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衰落的。
晉商出名是在明初,到了清道光年間,平遙人雷履泰發明了票號。他原本是做顏料生意的,發明了一套密碼法,可以保證票據的安全性。票號一開始做的是民間生意,為旅外的晉商解決銀兩搬運的難題,后來它獲得了中央政府的種種特權,竟然控制了全國的金融業。
第一個特權是獲得京餉(地方上繳中央的財稅)及協餉(各省之間的官銀往來的匯兌權)。這兩筆金融業務無疑是最大而最為豐厚的。
晉商獲得的第二個特權是行業準入資質。1884年(光緒十年),清廷規定票號在開業前須領取“部貼”(營業執照),還必須得到同業者的聯保。由于此前票號多由晉商開辦,所以很“自然”地進入壁壘,票號產業漸成晉商專利。
這顯然是一項“魔鬼交易”。聰明的晉商通過與政府“結盟”的方式,屏蔽了其他商幫的進入,同時也將產業的規則裁判權上繳,票號從此披上官商經濟的外袍。
清帝國的最后十年,是山西票號的“黃金時代”。1900年,北京爆發“庚子國變”,慈禧太后攜光緒西逃至山西境內,祁縣喬家的大德通票號率先得到密報,設法將老佛爺一行迎入大德通留宿一夜,還獻上了三十萬兩白銀作為孝敬。慈禧大為感動,下令各省將京餉改解山西票號總號。后來,清廷與各國簽下《辛丑條約》,慈禧將規定的賠款本息共10億兩白銀交票號匯兌,各省每年把應交賠款解付給票號,再由票號匯給匯豐銀行。
公款匯兌業務的開拓以及票號開辦的準入壟斷,讓晉商的勢力和財富得到幾何級的增長,各家票號都賺得盆滿缽滿。
因為利潤均來自于官家,所有票號的經營日漸失去了創新的動力,票商的精力全部投擲于公關和鉆營。票號商人對官府的打點可謂無微不至,每到年關,從舊歷十二月二十日到三十日止,每天要拉兩三車的禮物,去打點相關官府的上上下下,從管事到老媽子,都有名單,按名奉送。
“極炫耀處,即衰落處”,這似乎是事物的公理,票商之沒落也因它們的既得利益過大,與政府的“交情”太深。
票號極盛之時,正是西方銀行模式引入中國之際。1904年,朝廷籌辦戶部銀行,奉諭主事的戶部尚書鹿傅霖與票商素來親密,盛邀入股。平遙的各票號總號開會商議,集體決定不入股,并禁止山西籍經理參與其事,鹿傅霖不得不改讓浙江綢緞莊商人參與籌辦。四年后的1908年,戶部銀行改組為大清銀行,再邀票號每號出二人協辦,票商大股東不愿與江浙財團“同臺分利”,又予拒絕。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廟堂瓦解,王公星散,以公款業務為支柱的票號生意頓時斷流,不可一世的山西票商成了帝國的殉葬品。1914年10月,首開票號先河的日升昌宣布破產,8個月后,留美歸國的風華青年陳光甫在上海創辦第一家與國際金融慣例全面接軌的民資銀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
晉商興衰的故事告訴我們一個十分簡單而樸素的道理:任何一個產業和企業,如果靠與政府的特權契約來獲取利潤,那將是非常危險而缺乏自主性的,無論多么豐厚的利益,最終都會一一失去。它永遠只能是一項生意,而不可能成為一個永續的事業。
這個道理真的很簡單,很樸素,可是很多人就是打死不相信。
商人在辛亥革命的角色
張謇的內心轉折與矛盾,反映了企業家與革命的復雜關系。
1911年10月10日深夜,南通的“狀元企業家”張謇在漢口登上襄陽丸號輪船返滬。當時,大生紗廠的湖北分公司剛剛開業,他是來參加開工儀式的。輪船開動時,他站在甲板上,看到長江對岸的武昌城內火光沖天,隱約槍聲此起彼伏,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心生不祥之感,囑咐水手加速離去。從留存至今的記錄看,他是唯一目睹了辛亥革命爆發的當世大企業家。
清廷的倒塌,在當時很多中國人的內心,似乎是一個命定遲早會發生的事情,無喜無悲,只有漠然。自十年前李鴻章隕亡后,帝國已經成了世界上一個最抽象、最做作的空殼。
革命爆發時,對清政權已極端失望的企業家集團表現出了順應時代大勢的特征。不過這一點也不奇怪,商人的生存原則就是與強者結盟。
作為立憲派的民間領袖,張謇此前一直反對革命。10月12日,他從漢口坐船到安慶,得悉武昌爆發起義后,當即趕到江寧,求見駐防將軍鐵良,建議他派兵增援湖北。但是,隨后的形勢發展完全出乎預料,他的兩位最親密的立憲派同黨湯壽潛和程德全相繼在浙江、江蘇宣布獨立,張謇在愕然之余,不得不接受現實。他致電袁世凱說:“今則兵禍已開,郡縣瓦解。環顧世界,默察人心,舍共和無可為和平之結果,趨勢然也。”很快,他與上海同盟會取得聯系,由他的三哥出面迎接革命黨前往南通,成立通州軍政府,宣布和平光復。張謇的內心轉折與矛盾,反映了企業家與革命的復雜關系。
在武昌,10月的起義期間,城市很快因革命而陷入極度的恐慌。便是在這樣的亂景中,武漢的商人們起到了維持穩定的作用。沒有史料證明他們曾經直接參與了起義,不過,他們很快積極協助起義軍人,維護社會秩序,組織商團,驅趕趁火打劫的暴徒。被起義士兵推選為軍政府督軍的是湖北新軍協統黎元洪,他跟武漢當地的商賈和外國人有很良好的互動,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能說一口結巴的英語。在黎元洪組建的新政權中,武漢商會會長被任命為警察局長,而商會承諾借款20萬兩白銀給起義者。
在東南沿海,國內最重要的兩大商業城市上海和廣州的獨立起到了顯赫的示范效應,把清政府推進了絕望的深淵,對立憲失去信心的商人群體是幕后的重要推動者之一。
1910年入秋以來,李平書、虞洽卿等商人就一直在暗地組織“革命軍餉征募隊”,為同盟會的陳其美積極募集錢餉。1911年10月,武昌首義消息傳來,李、虞與陳天天在同盟會辦的《民立報》報館秘密開會商討,以“聯絡商團、溝通士紳”為上海起義的工作重點,利用《民立報》宣傳革命勝利消息,激勵民氣。11月3日,陳其美率同盟會會員火燒上海道,攻占城門,上海隨即宣布光復,陳其美出任滬軍都督。在他的軍政府中,企業家的比例驚人得高,中國通商銀行總董、輪船招商局和江南鐵路局董事李平書擔任了民政總長,信成商業儲蓄銀行大股東沈縵云是財政部長,信成銀行董事、大達內河輪船公司總董王一亭是交通部長,老買辦朱葆三、郁屏瀚和大糧商顧馨一都擔任了重要的職務。
廣州發生的景象也十分類似。11月8日,革命軍向廣州步步推進,兩廣總督張鳴歧棄城出逃。次日,商紳各界代表在咨議局集會,正式宣告“歡迎民黨組織共和政府及臨時機關”,“宣布共和獨立,電告各省及全國”。
對于企業家在辛亥革命以及五四運動中所扮演的角色,法國學者白吉爾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評論:“那些企業家,都是擯棄舊觀念、倡導新思想的超群人物,正是在這種意義上,他們對中國社會現代化所作的貢獻與五四運動中知識分子的杰出作用相比,可謂是一珠雙璧——盡管他們沒有像后者那樣的慷慨激昂。”
辛亥革命后怎么搞經濟?
一個國家如果不能把精力集中到經濟建設上,那么,就會去搞“階級斗爭”,于是大家你斗我爭,倒霉的當然是天下百姓了。
其實,你無論怎樣改朝換代,老百姓很實在,只一句話:“日子會不會好起來。”日子要好起來,經濟一定要好起來,所以,新拿到政權的人,一定要懂經濟,有成熟的計劃。
辛亥革命成功得太突然。武昌槍響的時候,孫中山等人都還在國外,基本上沒有參與和指揮,甚至根本沒有預料到會一舉成功。所以,無論從人事、政治和經濟上都是匆忙的。
帝國覆滅,民國新生,靠理想和暴力獲取政權的政治家們到底有怎樣的治國藍圖和多大的實務才干呢?
南通大企業家、前晚清狀元張謇被任命為國民政府第一屆實業總長。1912年1月3日,張謇與孫中山進行第一次交談。在當天日記中,張謇對孫中山的評價只有四個字:“不知崖畔”。“崖”意為邊際。他覺得孫中山沒有實際辦過實業,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他不知道建設比革命更加困難,以為一革命,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甚至在大軍閥眼中,革命家也是一派“不知崖畔”的印象。
這年8月,孫中山赴京與袁世凱談判。袁是傳統中國里的“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是位極有效率的行政專才。然而,他沒有理想,對現代政治思想一無所知。孫正相反,滿頭腦的愛國理想卻“道不得行”,他認定當今中國第一要務是修鐵路。因此,在密談中他表示愿“專任修路之責”,希望把全國鐵路延長至20萬里。袁表面大表贊賞,轉身卻對幕僚說,孫文是個“孫大炮”。
袁世凱當上了民國大總統,孫中山果然出任中國鐵路總公司總理,袁世凱順水推舟,把他當年專為慈禧太后特制的豪華花車撥給孫總理使用。就這樣,孫中山率領大批失業的國民黨人,坐著花車到全國各地視察去了,他還拉上只會打仗的大將軍黃興當漢粵鐵路督辦,甚至寫信邀請躲在日本神戶的盛宣懷一起來共襄大業。事后來看,鐵路總公司花去官銀110萬兩,卻沒有修成一寸鐵路。到1998年,全中國的鐵路還沒修到7萬公里,歷史學家唐德剛因此在《袁氏當國》一書中無奈地評論說,“中山先生要在民國初年建20萬里鐵路,豈非大炮哉?”
孫中山的經濟理念很有國有化經營的傾向。這一點,與盛宣懷等人是十分相近的。所以,他寫信邀請后者返國襄助修路。他在1912年3月15日的信函中寫道:“興實業以振時局,為今日不可少首。執事偉論適獲我心。弟不日解組,即將從事于此。執事經驗至富,必有以教我也。”盛宣懷則在回函中為他的鐵路國有化辯解說,“民間資本微而利息高,不可使投入鐵路股本,須留以辦其它實業。語語皆如鐵鑄,宜乎中外歡呼!”
1912年4月5日,孫中山曾說了這樣一番話,“余乃極端之社會黨,甚欲采擇顯理佐治氏主義施行于中國,中國無資本界、勞動界之爭,又無托拉斯之遺毒。國家無資財,國家所有之資財,乃百姓之資財。民國政府擬將國內所有鐵路、航業、運河及其他重要事業,一律改為國有。”顯理佐治,后世翻譯為亨利·喬治,是一位主張土地國有化的美國思想家,他所著《進步與貧困》一書深受孫中山的推崇,認為“深合于社會主義之主張”,“實為精確不磨之論”。
孫中山的很多國有化思想在當時并沒有形成政策,其得到實踐要等到1927年之后的蔣介石執政之后。
革命者在經濟政策上的不清晰以及缺乏規劃,是導致國民政府成立后,各方無法達成建設共識的重要原因之一。一個國家如果不能把精力集中到經濟建設上,那么,就會去搞“階級斗爭”,于是大家你斗我爭,倒霉的當然是天下百姓了。
面對官員,你坐得住嗎?
中國的每一個朝代,在開國之初都會展現寬松氣象,然而,當政權稍有穩定,統治者對工商的態度立即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一個時代或國家,企業家的地位高低如何,只要看一個景象就夠了:當企業家與政府官員在一起的時候,是站著的,坐著的,還是跪著的。
說一個明朝的人物吧,當時的江南首富,沈萬三。
江南士民反抗元朝之時,江南一帶眾多漢族富商地主給予了積極的支持。沈萬三先是資助張士誠,幫其購糧擴軍,后來,他又投靠了更有勢力的朱元璋。乞丐出身的朱元璋廣泛吸納這些人當官,甚至還與他們稱兄道弟,沈萬三就是最重要的金主之一。民間傳說,他與朱元璋曾結拜為金蘭兄弟。明政權定都南京后,要修筑城墻,沈萬三出巨資,獨力修建了1/3的城墻,還獻出白金二千錠,黃金二百斤,助建了南京的廊廡、酒樓等,朝廷上下對之稱頌不已。
有一次,君臣閑聊,春風滿面的沈萬三突然提出要犒勞三軍。朱元璋冷冷地說:“朕有兵馬百萬,你犒勞得過來嗎?”沈萬三答道:“我每人犒勞一兩黃金如何?”
沈首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內心應該非常得意,他可能沒有注意到朱皇帝臉色的變幻。《明史·后妃傳》記錄了此次對話之后,朱元璋與皇后馬秀英的一段交談:皇帝忍著怒氣說,“一個匹夫要犒勞三軍,他是想要犯上作亂呀,朕一定要殺了他。”皇后勸說道,“這種不祥之民,老天自會殺他,何須陛下動手。”
在“朕即天下”的皇權年代,誰是老天?當然還是皇帝。馬皇后的意思其實是,還沒有到殺沈萬三的時候。
中國的每一個朝代,在開國之初都會展現寬松氣象,任由工商自由,恢復民間元氣。然而,當政權稍有穩定,統治者對工商的態度立即會發生微妙的變化。每次朝代更迭,新的建政者都會反思前人的失誤。朱元璋的反思心得是:“元氏閽弱,威福下移,馴至于亂。”也就是說,中央集權渙散,民間的勢力強大,才造成了禍亂。因此,當他聽到沈萬三要犒勞三軍后會勃然變色,正是這種心理的條件反射。
朱元璋深感豪族在地方盤根錯節,必成尾大不掉之勢,必須割除。在登上皇位的洪武初年,他就下令把江南14萬戶民眾遷到他的老家安徽鳳陽,其中有很多就是富商地主。定都南京后,朱元璋又先后分兩次,把天下6.73萬戶富商遷居到南京,這幾乎是對商人階層的一次圍殲式的打擊。
對于商人階層“先用之,后棄之”,朱元璋非第一人,前可見兩漢的劉邦、劉秀,后可見1928年的蔣介石,幾乎是所有造反成功者的共同秘笈。
當剪滅豪族成國家戰略之后,沈萬三的命運就無從更改。1374年(洪武六年),沈萬三被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充軍云南,他死于何年已不可考。1386年(洪武十九年)春,沈家又因為田賦糾紛而惹上官司,沈萬三的兩個孫子沈至、沈莊被打入大牢,沈莊當年就死于獄中。到了1398年(洪武三十一年),沈萬三的女婿顧學文被牽連到一樁謀反案中,顧學文一家及沈家六口被“同日凌遲”,近80余人被殺,沒收田地。沈家從此衰落。
《明史·佞幸·紀綱傳》記載了沈萬三之子沈文度的一段故事:朱元璋駕崩后,其四子朱棣奪位登基,是為明成祖。紀綱是朱棣心腹,擔任特務機構錦衣衛的指揮使,此人極善斂財,曾構陷上百個富豪之家,將其資產全部歸己所有。當時,沈萬三家族已經被抄家,不過還有一點家底留存,沈文度爬著去求見紀綱,進獻了黃金、龍角等珍貴之物,愿當他的門下之客,年年供奉孝敬。紀綱就派沈文度幫他尋找江南美女,沈家靠上這棵大樹之后終于“復興”,沈文度將搜刮來的金錢與紀綱五五對分。
從沈萬三的“犒勞三軍”,到沈文度的“匍匐見綱”,明初商人地位之演變可見一斑。這個故事告訴大家的道理是:當你是一個經商之人,面對官員,千萬要堂堂正正地站著和坐住,否則某一天就會“爬”到地上。
我們為什么特別仇富?
在我看來,仇富情緒的濃烈,是因為中國有一個特別不健康的營商環境。
1989年春,我背一行囊云游南方,從上海出發到江西永新縣,再坐哐當作響的綠皮小火車上井岡山。在茨坪,我找到袁文才之子。我們在一間泥胚房前聊天,我問他,你的父親當年為什么會把秋收起義的部隊引上山?他順手一指身后說,就是因為墻上的這行字。
當時,夕陽西下,我舉頭猛一望,泥墻上赫然有六個大字,是60年前的遺跡,當年應是紅漆刷就,現在已褪成灰色,不過字跡仍然醒目突兀:打土豪,分田地。
土豪者,擁有土地者之謂,把他們打倒了,平均分配其土地,就是農民革命的原始動力。那么,這些土地擁有者的財富是合法所得,還是非法攫取?革命者從來不回答這個問題。
對富人的仇恨,似乎是人類的共同傳統。對工商從業者的蔑視,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曾經是東西方世界的“共識”。哈耶克在《致命的自負》一書中說:“對商業現象的鄙視,對市場秩序的厭惡,并非全都來自認識論、方法論、理性和科學的問題,還有一種更晦暗不明的反感。一個賤買貴賣的人本質上就是不誠實的。財富的增加散發著一股子妖邪之氣。”
當然,自工業革命之后,西方世界開始正視商業的力量,有人對資本主義的正當性進行了理論上的澄清。然而,在東方,特別是在中國,哈耶克所描述的仇富現象仍然頑固地存在。
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中國的商人比其他國家的商人更為卑劣和狡詐嗎?是他們更為沒有誠信和社會責任嗎?是中國這個國家的進步和穩定不需要商人階層的參與嗎?
答案似乎不在這里。在我看來,仇富情緒的濃烈,是因為中國有一個特別不健康的營商環境。細數兩千年商業史,最會賺錢的人主要是兩類,一是貪官,二是向政府尋租的商人。
貪污是一個傳統。中國的歷代政府都推行國有專營制度,國家掌握了大量的資源性產業,同時設立國有企業體系。因產權不清晰、授權不分明等緣故,這一制度一定會誘生出權貴經濟,當權者以國家的名義獲取資源,以市場的名義瓜分財富,上下其手,攫取私利。
與此同時,天性趨利的民間商人通過尋租的方式進入壟斷產業以牟取暴利,從而催生出一個制度性的官商經濟模式。商人階層對技術進步缺乏最起碼的熱情和投入,成為一個徹底依附于政權的食利階層。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中國的有產者從來沒有在法理和制度層面上確立私人財產所有權不容統治權力侵犯的權利,相反,從統治階層到知識界均認為,對富有者的剝奪帶有天然的合法性與道德威勢,是維持社會穩定、“均貧富”的必然要求。
正是在這種不健康的制度環境之下,社會心態的扭曲便成了當然之勢。基層民眾對富有者恨之入骨,認為“為富者必不仁”。而那些得到財富的人,也惶惶不可終日。
兩千年來,中國商人創造了無數物質文明,某些家族及商幫在某一時代也積累過驚人的私人財富,可是,他們從來沒有爭取到獨立的經濟利益和政治地位,也不能在法理上確立自己的財產所有權不容統治權力侵犯。所謂“富不過三代”,并不僅僅因為中國的商人沒有積累三代財富的智慧,更是因為財富的積累必托庇于擁有者與政權的關系,而這一關系則必然是脆弱和不對等的。在財富傳承這一命題上,產業的拓展和資本積聚能力,遠不如保持政商關系的能力重要。
所以,在中國,要化解仇富情緒,僅僅簡單地呼喚基層民眾理性看待有錢人,或者要求有錢人多做一些慈善,是遠遠不夠的。畸形的土壤不改,種出來的花一定非常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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