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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年小早川秀秋

這事兒的最終結局是沒有結局,因為在慶長七年(1602)新年長假里,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兩父子壓根就沒邁出江戶城半步。在自己家里好好地吃了一頓年夜飯。

淀夫人頓感一腳踏空,有一種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的感覺。此時的她還想起了前些年,德川家康利用懲罰關原會戰戰敗大名的機會,趁機接收了原上杉家的佐渡金山以及毛利家的石見銀山,將日本有名的兩大礦區納入自己手中,并且還在伏見設立了造錢廠,規定從今往后,全日本,注意,是全日本,都只能用從那個廠子里造出來的金幣銀幣或者是銅板,戰國時代那些諸侯們自己造的黃金白銀,都要逐漸廢除;同時,家康還制定了全國通用的貿易關稅許可證制度以及可以抵達日本幾乎任何一個角落的郵遞快遞制度,專業名詞叫做傳馬和飛腳。從種種跡象上來看,德川家似乎已經不再是單單的一介臣服于豐臣家的諸侯了,甚至都不再是諸侯,而是君臨日本的全國統治者。

同時,更為關鍵的是,家康并非是在伏見城內作出這一系列的指示,而是宅在大本營江戶城里,對天下發號施令。

換句話講,日本的政治中心,已經從室町幕府足利時代,安土織田信長時代以及桃山豐臣秀吉時代的關西地區,開始移向了江戶德川時代的東面。

而豐臣家,則已經差不多完全被人給無視了。

不過好在現在還非徹底絕望的時候,對于淀夫人來說,至少手里還是攥著一根或許能夠成為救命稻草的東西,那就是秀賴和千姬的婚事,她相信,一旦結成了兒女親家,德川家康多少總是會有所顧忌的。

于是淀夫人派出了一撥又一撥的使者奔往江戶,反復催促著這門親事,而家康也一撥接著一撥地往外派著使者,不過不是朝大阪,而是朝京都。

雙方的各自算盤一打就是大半年,從新春伊始一直搞到了金秋十月,卻還是沒能有個結果:千姬依然在江戶,家康送往京都的使者雖說是有去有回從未中斷,可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驚人的噩耗傳了出來:10月18日,小早川秀秋暴斃,年僅21歲。

據說這孩子臨死的當天一切正常,吃喝拉撒一樣不落,可偏偏到了鋪床睡覺的時候,在屋外守護的侍衛突然就聽到臥室里一陣鬼哭狼嚎,拉開門沖進去一看,發現秀秋正拿著一把刀揮成一片爛銀,嘴里還大聲叫道:“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叫人了!”

眾侍衛順著自家主公刀指的方向去看,可什么也沒看到,但秀秋卻并不這么認為,他一邊口口聲聲大喊著有人,一邊繼續揮著手里的刀子。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鬧不明白這是玩的哪一出,只能問道:“大人,您說的是誰啊?”

“大谷……大谷吉繼來了!大谷吉繼!”秀秋的臉色已經漸漸開始發青了。

眾人一看似乎要出事,也顧不上別的了,連忙沖上前去你拽胳膊我拉腿的硬是把秀秋給按在了褥子上,順便再奪走了他手里的刀,然后告訴他說,沒事兒,大谷吉繼早死了,首實檢都弄過了,那還能有錯?

“是大谷的鬼魂!是鬼魂!”秀秋依然驚慌不已。

于是就這樣驚慌失措地鬧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時候才消停,只不過這消的有點兒大,連喘氣兒都給停了。

人死了,得說上兩句。

或許很多人就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因為之前武田信玄跟上杉謙信這些個超級大腕,無論是死是活,我都費過什么口舌,現如今一小早川秀秋這么去了,卻倒說上了,著實很奇怪。

其實說奇怪也就那么回事兒,饒他武田信玄再厲害,能用一頓飯的功夫就改變日本的歷史么?

這算是玩笑話,若是得罪了哪家的信玄或者謙信的粉絲,休怪。

我只不過是一直在為小早川秀秋抱不平而已。

自打關原會戰結束的那一年起,他就被廣大日本人民定性為可恥的狗叛徒,不管是當面還是背后都有人冷嘲熱諷甚至爆粗謾罵。

據說有一年過年,大名們齊聚大阪城給豐臣秀賴還有淀夫人拜年,在城內的走廊上,松平忠吉扶著他那在關原被打瘸了腿的老丈人井伊直政晃悠晃悠地艱難前行,迎面正好走來了剛拜完年的小早川秀秋,秀秋見狀連忙跑過去想一起扶直政一把,結果井伊直政一把將其推開:“不用,我自己能走。”

態度相當冷橫。

秀秋一個人呆呆地看著這爺倆,一直看到他們走遠,背影消失不見,這才回過神來。

接著是一聲長長的,無奈的嘆息。

或許他有時候也會問自己這么一個問題:我錯了嗎?

其實這也應該是被廣大歷史專家歷史愛好者討論了很久的一個問題:小早川秀秋在關原合戰中的所作所為,真的就是那么罪不可赦么?

我想很多人的答案應該都是肯定的,單單從民間那么多關于小早川秀秋是因心中有鬼看到大谷吉繼鬼魂作祟才慘死暴斃的傳說以及各種文學作品對他的負面評價中便能看出,這小子的名聲實在是有夠惡劣的,幾乎就成了叛徒的代名詞,歷史地位大致就是日本的甫志高。

這不得不說是有夠冤屈的。

首先,秀秋的所作所為,是否真的算是“背叛”?其次,如果秀秋的行為真的算是“背叛”,那是否就真的是罪大惡極了?

還是按照老規矩,一個一個地說。

秀秋在關原合戰最高潮的時候倒戈一擊,以至于局勢大變,石田三成全軍潰敗最終落了個身首異處,這毫無疑問,是一種背叛的行為——但只是對于石田三成一方而言。

人家不光和你一個簽了協議,也跟德川家有過約定,憑什么就一定要聽你的?

當然,我不否認這事兒做的是很不地道,但別忘了,這是戰爭,正所謂兵乃詭異之道,要都跟宋襄公似的搞公平公正公開,那下場是什么也就不用多說了。

此外,秀秋雖說是在開打之后才選擇了加入哪方,但當時戰場上的形勢是五五對開,誰都沒有占據決定性的優勢,換言之,秀秋和朽木元綱那四位不同,他不是見風使舵一看大勢不妙棄暗投明,而是在一個幾乎沒有壓力的情況下,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德川家康雖說是拿小鋼炮轟了他,可家康本人實際上也沒有十全的把握說秀秋一旦被轟,是否一定會投靠自己,萬一被炸急眼了朝著德川家陣地上殺過來呢?這不是沒有可能。

更何況,秀秋也不是石田三成的家臣,他想跟誰不想跟誰也有著自己充分的自由,就跟在賤岳合戰中的前田利家一樣,這小子也是在戰斗打到最關鍵的時刻干了一件影響大局的事情,當然他比秀秋稍微好點,至少沒端起槍桿子去戳柴田勝家,但造成的后果和事情本身的性質,卻是基本相同的。

如果你不認為前田利家是不要臉的背叛者,那么同樣,小早川秀秋也不是。

當然我知道肯定會有人堅持認為無論是利家也好秀秋也罷都是可恥的叛徒,因為既然答應了人家就應該把事情做到底,這種首鼠兩端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背叛。

對于這種觀點,雖然我個人并不認同,但還是覺得有那么幾分道理,于是就暫且退一步,假設這話是對的,秀秋的確是個背叛者,那么,他的背叛是否就是罪大惡極的呢?

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沒錯,雖說石田三成確實表示自己做鬼也不放他,可這哥們兒不肯放過的人有很多,福島正則加藤清正之類的一個都不會落下,至于德川家康那就更別提了,三成同學要是有QQ這黑名單里頭一個就該是他,而且個人備注多半是渣滓康之類。

我們不是石田三成,所以不必以他的標準來判斷人是否有罪,我們應該做的,只有用公正客觀的眼光來看待一切歷史問題和人物。

秀秋的倒戈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幾乎完全改變了日本的歷史,使得德川家開創了兩百多年的太平盛世,而這兩百多年的江戶時代,也為后來的明治維新打下了不可磨滅的基礎。

如果他不背叛的話,在之前一本已經很詳細地說過了,石田三成根本無法一手掌控整個國家,日本還將繼續陷入一個黑暗的戰國時代。

所以,從宏觀的時代角度來看,我們完全有理由說秀秋是一個功臣,是一個推動歷史進程的大功臣,盡管他的本意或許并非如此。

即便不把目光放得那么高,那秀秋也是全東軍的功臣,只是手段不那么光明磊落罷了,可問題是在戰國亂世,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過得堂堂正正不搞任何歪門邪道?

別跟我扯上杉謙信,那哥們兒曾在越后開過一個人口市場,將戰爭得來的俘虜當奴隸販賣至各處,他干這勾當的時候秀秋還不知道在哪兒玩蛋呢。

無論手段怎么卑劣,都無法改變他非但罪大惡極反而還是功臣的客觀事實,既是東軍的功臣,也是歷史的功臣。

最后再來說一說秀秋背叛的動機,也就是他為何要把槍口突然對準石田三成。

一般的說法大致有三種。

第一種是跟石田三成的不合,因為在朝鮮的時候,三成經常借著各種各樣的機會跑到秀吉跟前說秀秋的壞話,并且還刻意瞞報他的戰功,導致秀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被認為是一個非常無用,甚至在軍事方面還不如石田三成的愚弱之將,于是秀秋就這么恨上了三成,到了戰場之后,自然就要給對方點顏色瞧瞧,算是報復。

第二種說法是動機出在北政所身上,因為早在戰前,老太太就不止一次找過自己的外甥,暗示他跟著家康干,對于從小就給予自己諸多恩惠的親舅媽,秀秋自然責無旁貸地要聽她的話,做她的好外甥。

第三個原因則是由于家康給的東西多,石田三成給一國外加一個空頭關白,而家康卻很實誠地給了兩國領地,衡量下來后者比較實惠,于是秀秋選擇了家康。

大致就是以上三種,但是個人認為這些都只能算是因素,而非動機,真正促使小早川秀秋在關原合戰倒戈一擊的最大原因是——沒有原因。

他是臨時起意的。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就是這小子屬于激情背叛。

這個當時只有19歲的少年,第一次站在了能夠決定天下的戰場之上,第一次擁有能夠改變天下的能力,也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了“天下”這兩個字的分量。

我想此時的秀秋,早就已經失去了衡量誰給的多誰給的少這種無聊事情心思了,他所有的,只是一種悸動外加一種迷茫。

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該選誰,他已經失去判斷力了。

最好的證據就是在被小鋼炮一陣亂轟之后,秀秋立刻選擇了家康。雖然后者對此的解釋是因為他知道秀秋膽小,嚇唬一下就會投靠過來,但這也僅僅只是解釋而已。

作為一個在朝鮮,在伏見城下都表現尚佳的武將,小早川秀秋至于那么膽小么?膽小到了被人打了還要抱人大腿的地步?

假設我跟某人打架,你在邊上圍觀,現在雙方勢均力敵不分勝負,正打得火熱我冷不防騰出手來對著你就猛抽了個大嘴巴,你說你是會幫我打對方呢還是會幫著對方打我?

盡管后世,包括當時的德川家康,有著十足的依據和把握認為小早川秀秋會倒向東軍一方,比如北政所,比如和三成的不對付關系等等,可說到底,秀秋其實就跟任何一個普通的19歲少年一樣,在面對巨大的壓力的時候,都會失去應有的判斷能力,以至于做出反常的行為。

說白了,不論秀秋之后自己是怎么想的,至少在他率部做出沖向西軍的最初的那一瞬間,憑借的實際上是一種本能的沖動抉擇。

至于什么領地多寡,北政所的叮囑之類,那多半是等已經差不多快要沖到山腳時候才被想起來的事兒,如果當時萬一秀秋臨時做出了沖向東軍的決定,那個人認為,搞不好在從山頂到山腳的這段時間里,恢復了清醒的他也基本上會重新下令,讓三軍調轉槍頭,奔向三成的吧。

總之,在我看來,這其實只是一個孩子而已,一個因時代而承受了太多本不該承受的壓力的孩子罷了,根本沒有必要遭到后世如此程度的責難,真的。

秀秋死后,這位搭橋修路開田造堤頗受領民好評的年輕諸侯因為沒有留下子嗣,所以其領地被幕府全部收回。

在這一年年底的時候,眼瞅著德川豐臣兩家的關系愈來愈惡劣,于是有一個人終于再也坐不住了,她就是淺井三姐妹中的老二,阿初。即嫁給螢火蟲大名京極家的那位。

阿初當年三十多歲,正是精力無限旺盛的年紀,一聽說姐姐家和妹妹家要打起來了,連忙不遠千里地跑來充當調停人。

要說家康還是很給面子的,當時正在伏見城聯絡京都諸公家的他,親自抽空接見了這位京極夫人。

寒暄過后,家康便非常少見地直接開門見山:“你是淀夫人派來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豐臣家的說客吧?

所謂調停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中立,即便不是中立也要看起來是中立,所以阿初當然不能說自己是豐家的使者:“今天,我只代表我自己,以淀夫人的妹妹,阿江的姐姐,來見您的。”

家康表示你有啥事兒就說唄。

“是關于秀賴少君和千姬的婚禮……能否盡快舉辦呢?”

其實淀夫人因德川家的種種行為而日益感到不安,所以想盡可能早一些地把千姬弄進大阪城,以防夜長夢多,雞飛蛋打。

但她同時也知道,自己考慮的這一切想必早就被家康給看穿了,所以才讓妹妹阿初以完全路人甲的身份前去拜訪,繞著彎子地催促親事。

不料家康卻相當好說話:“如果豐臣家真的很希望千姬嫁過去的話,那么明年春天就辦婚禮好了。”

阿初一看對方如此爽快,自然千恩萬謝,但順道又提出了一個要求:“為了能讓天下大名看到兩家安泰的景象,明年新春的時候,您能否上大阪城拜見一下秀賴少君?”

新春拜見就是拜年,雖說是年年都要做的事情,但在日本古代卻是很有講究的,在大名之間,如果我親自跑來給你拜年祝賀你新年快樂,那就意味著我承認你在我之上,我是你的臣下。現如今阿初夫人向請家康給秀賴拜年,其用意無非就是想讓天下其他諸侯知道,德川家依然臣服于豐臣家。

只不過這事兒忒不靠譜,要知道自打秀吉死后,家康基本上就不怎么上大阪城拜年或是慶祝其他節日了,現如今原本是豐家的關白頭銜被弄沒了,而老頭子又在明著暗著鼓搗著想當征夷大將軍,眼瞅著就要榮登日本第一的頂峰,怎么可能再來給你一十來歲的小孩子拜年?

所以連阿初自己都覺得這話說的相當的沒戲。

但家康卻依然很慈眉善目滿臉微笑地表示,不管怎么說,今年過年肯定是會去大阪城一趟的。

于是阿初很放心地走了,回到大阪城之后,她將家康的答復一五一十地匯報給了自己的姐姐。

淀夫人聽完終于松了一口氣,覺得關原會戰結束兩三年這家康還沒把豐臣家忘記,至少也算是一樁好事了,而且又親口答應把千姬盡快嫁過來,事態能有如此結果,至少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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