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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現在我們都非常關注自然環境,知道我們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是脆弱的,知道就能力來說我們能夠毀滅自然環境,從而毀滅自己的生活,或更確切地說,毀滅子孫后代的生活。然而,我們當中鮮有人認識到所謂的道德或倫理環境。道德或倫理環境是關于應該如何生活的意識氛圍,它決定我們的思想——什么可以接受,什么不可接受,什么令人向往,什么令人鄙視。道德環境決定我們對一帆風順和時運不佳的概念。在與人交往時,道德環境讓我們知道該得到什么,該付出什么。它成就我們的情感世界,決定什么事令人驕傲或恥辱,什么事令人憤怒或感激,什么事可以原諒或無法饒恕。它是我們的標準——我們的行為準則。在一些思想家——最著名的可能是黑格爾(1770—1831)——的眼里,道德環境鑄就我們的獨特人格。我們對自己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或從根本上,就是別人對我們的看法。我們需要從他人眼里或世人眼里認識自己的價值。有時為提升這種價值所作的努力甚至會矯枉過正,保羅·克萊的作品便表明了這一點(見圖1)。

圖1 保羅克萊:“兩人邂逅,雙方都自以為對方地位高于自己。”這里說明的是人類為了取得他人的尊重而表現出的奴性。

道德環境的作用可能是奇特而無形的。我曾經在一個廣播節目中慷慨陳詞,大力宣傳哲學實踐的作用。然而,其中另一位嘉賓是個學者,曾是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他毫不示弱地質問我:對于一群踏上死亡之旅的人們,哲學的作用何在?不可否認,答案是蒼白的——在那個年代,哲學與文學、藝術、音樂、數學或其他自然科學一樣派不上用場。但是,不妨試著反思一下當時促成納粹統治的道德環境。希特勒曾宣稱:“人沒有思想,對統治者是件天大的幸事。”信口開河的他,似乎同樣沒有認識到催生這種想法、使他施展淫威的道德環境。這種環境是原始質樸、純真無邪的日耳曼民族形象存在的土壤,彼時人人擔憂,唯恐日耳曼民族的純潔遭到玷污。與二戰之后麥卡錫時代的美國一樣,它也面臨著受到國內外“不良風氣”的影響而蛻化變質之憂。這種道德環境包括對民族和國家使命的構想,包括通過國家團結和軍事忠誠實現天啟轉變的觀念。它完全符合眼光敏銳、具有絕對權威的希特勒的觀點。德國人的這些觀點根植于對達爾文主義“達爾文主義”一詞有時僅狹義地指達爾文學說,以及由此而產生的進化思想。——注釋均由譯者添加,以下不再一一說明。的誤用,根植于德國浪漫主義,以及基督教甚至猶太教的一些內容。總之,正是因為他們確實有思想,希特勒才能得到至上權力——只不過他們的思想被一種封閉觀念所毒害;他們中的很多人大概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為人們往往不能明了自己的觀念。在此意義上,觀念是一種傾向,它能接受自身沒有發現或無法表達的思想或情感路徑。然而,這種思想傾向卻統治著社會政治領域。

有個故事,講的是一位物理學家到同事尼爾斯·博爾家做客,當他看到掛在墻上的幸運馬蹄鐵,便驚訝地問道:“你不是不迷信嗎?”“我才不呢,只不過有人告訴我無論迷信與否,它都能帶來好運。”殊不知,馬蹄鐵不能,道德環境卻能。

道德環境不同于道義環境。事實上,道德環境的某些內容可能與道義說教相左,后者總讓人感到有些不合時宜或形式不當。這樣的思索本身將影響我們的生活方式。因此,(比如說)當前的道德環境的一個特點是,我們對權利斤斤計較,而對“善”卻不夠關心。對于早先的倫理思想家,如奧義書作者、孔子、柏拉圖以及基督教的創始人來說,他們主要關注的是人的精神狀態,也就是關于正義或和諧的個體狀態。這種精神狀態可能包括順從與克制,或包括超脫,包括馴服,包括知識,尤其是關于自我的知識。柏拉圖認為,世上沒有正義的政治秩序,只有生活在政治秩序中的正義公民(盡管內心和諧或正義需要有公正的政治秩序——這種相互作用形成了良性循環)。

如今,我們卻不這么認為。我們更愿相信現代的憲政民主制度健康有序,而無視其體制內部的隱蔽缺陷。更有甚者,一談及善,我們就會緊張不安:善似乎是符合道德標準的,或者是武斷專制的,或者是天生優越的。同樣,提及責任我們同樣感到不安。維多利亞時代維多利亞女王(1819—1901)在位時期。維多利亞女王即位后英國加緊向外擴張,建立龐大殖民地,工商業亦迅猛發展。一些英國歷史學家稱“維多利亞時代”為英國歷史上的“黃金時代”。的理想是過一種投身于責任或獻身于號召的生活;如今,這種理想已全然消逝。于是,我們把道德力量更多地用于在彼此爭辯時維護自己的觀點,包括維護自己的思想狀態使其不受外界干擾。我們會在本書中看到道德環境這一方面的某些作用。

人類是道德性的動物,但不是說人類天生就知書達理,也不是說人類總是在相互督促。而是說,我們會對事物進行歸類和比較、評價,甚至贊美,主張權利或為其正名。我們不會孤立地“偏愛”一件事,而是希望有人與我們有共同愛好。由于這些共同愛好,我們開始向他人提出各種要求。客觀事物的發生、發展不斷改變著所有人對于責任、對于罪與恥以及對于我們自己和他人的價值的看法。我們夢想過上令人尊崇的生活,在現實生活中卻喜歡隱藏或否認自己的弱點。戲曲、文學和詩歌都提出了關于行為標準及其結果的觀念,這在一些偉大的作品中表現尤其明顯。但是,在我們對閑言碎語、懺悔秀和肥皂劇的無盡追捧中,這一點得到了同樣正確的體現。羅德知道托德跟達琳接吻,盡管還沒有人告訴馬琳,阿琳應不應該告訴沙琳這件事?這樣做是對沙琳的由衷關愛還是對達琳的背叛?請繼續觀看。

對倫理環境的思索不是一些學院派學者的專利,畢竟諷刺作家、漫畫家、小說家、藝術家對普遍的倫理環境的評論和批評,與那些所謂的哲學家一樣犀利。傳播反抗精神的小說家(如哈麗雅特·比徹·斯陀、狄更斯、左拉、索爾仁尼琴)的影響可能大于學院派學者。在結束越南戰爭方面,當時所有道德哲學家的作品加在一起其作用可能還比不上一幅攝影作品(見下圖)。

哲學當然不是唯一研究倫理環境的學科,但是,哲學對倫理的思考卻目標明確:研究動機、理性、感情等激發人類行為的根本動因,其意在研究維持我們生活的一整套法則或“標準”。這一目標往往表現為在我們所遵守(或聲稱遵守)的零亂無序的法則和目標中尋找脈絡。這就是道德自覺。當然,哲學家即使在思考倫理道德的時候,也不能擺脫倫理環境的影響。在當代的整體環境下,任何關于人性的故事,無論好壞,都是受環境和人性影響的結果。

尊崇道德自覺,渴求道德自覺,甚至容忍道德自覺,這些本身都體現了各種道德立場。在不同時期,這些道德立場是興起還是式微,這取決于我們對在道德之鏡中所見到事物的喜好程度。拋棄道德自覺也是很自然的,尤其是當我們衣食無憂的時候。所有人都容易滿足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正如在大巡游中英國貴族發現:“意大利人稱‘刀子’為coltello,法國人叫couteau,德國人說Messer,而英國人則謂knife。當大家都這么說并這么做的時候,便習慣成自然了。”

圖2 黃功吾(“尼克”):《火從天降》,1972。

我們不喜歡被人命令,我們只想享受生活,并且希望以一種善良之心去享受生活。打破這種平靜的人讓我們感到不快。所以,道德學家經常是晚宴上的不速之客,我們有許多方式防范他們。比方說,有些人會暫時遠離惡劣的自然環境,與世隔絕,營造一個小天地,盡享其樂。化工廠老板可以住在其廠房的逆風處;伐木工人知道,直到他死后,樹木也不會被砍光。相應地,人們同樣也可以將自己封閉起來,遠離惡劣的道德環境,或從這種環境中受益。正如有的樹木枝繁葉茂,靠的是吸收其他樹木應得的養分和陽光,一些人也靠剝奪他人應得之物來提升自己。在西方社會,白人男子的優裕發達源出于非西方、非白人或女性等其他族群低下的社會經濟地位。這正是我們的現狀,我們卻不希望有人揭示這個問題。

但是,倫理學開始干涉這件事。我們在掠奪世界資源,我們的舒適生活是以第三世界的惡劣工作環境為代價的——想到這些,我們常常會有難以名狀的不安情緒。出于自我保護意識,聽到有人提出這些問題,我們有時會惱羞成怒。但藏身于文化之中,剝削者的確需要編造故事,以防被歸為無賴之輩。因此,倫理環境允許我們在為自己的昂貴產品報價時,大談“市場”規律作為托詞;倫理治理環境允許我們為他人的高價憤憤不平,可以強調“我們的權利”及“他們的私欲”。種族主義者、性別歧視者編造各種理由,像美國南北戰爭前奴隸主必須編造各種理由為奴隸制開脫、辯護一樣。倫理環境將維護一種信念——我們是文明人,而他們是野蠻人;或者說,我們理應得到更好的境遇。我們睿智、敏感、理智、先進、講科學、有權威、受上帝之庇護,所以能夠獨享權利和自由,而他們不能與我們相提并論。偏離正道的道德體系將從根本上促成血汗工廠、集中營或死亡之旅的出現。

因此,本書的第一章將審視倫理學闖入現實生活時我們作出的反應,這些反應以不同方式對倫理學構成威脅。第二章將思考生活中我們要應對的一些問題,尤其是正義與權利原則的碰撞,以及一些更讓人感到親近的話題,如幸福與自由。最后,在第三章我們將著眼于探討根本性問題,包括倫理學的終極價值、倫理學與人類知識和人類進步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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