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門出去,打算到附近的客棧,買杯薄酒喝。
臨淄街道,甚是熱鬧。石板路上,些許小販賣著稀奇物什,引得路人駐足停留。
放眼望,前邊遠(yuǎn)處便有一家客棧賣著杏花酒,酒香綿延,引人熏醉。
憶骨正要向那客棧而去,可眼角余光一掃……她側(cè)頭,看向身后不遠(yuǎn)處。
——竟又是那個(gè)俊秀的男子。
仍是月白裝束,他站在不遠(yuǎn)處,依舊面如冠玉,眉眼如畫。只是那雙眼睛,深邃幽深,看不真切。
且,他的左手食指上,那一枚暗紅寶珠,流光溢彩,奪人眼球。
憶骨生生停下腳下步伐,眉頭微皺,片刻,干脆轉(zhuǎn)過身去,走到他面前。
“又見面了,”憶骨唇邊掛上一抹淡笑,只是略顯敷衍,“真是湊巧。”
天色愈暗,已瞧不真切遠(yuǎn)方的路。周遭店鋪小攤,皆已亮起火紅燭,那燭輝之色,將人影拉得極長。
“哦?是嗎?”明滅火光中,這男子看著她,微頜首,唇邊亦浮起一笑,又道,“可我卻不記得在何處見過你,姑娘想必是認(rèn)錯(cuò)了人。”
憶骨一愣,方回過神來,自嘲道:“想來公子記性不大好。”
他的眸色幽深,看著她,唇邊笑意卻愈加明顯起來。
而后,繞過她,走了。
憶骨皺了眉,側(cè)頭看著他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只覺全沒了喝酒的心情。
徒手回到梨花小院,院內(nèi)已是一片黑暗靜謐。
摸索著走到房內(nèi),點(diǎn)燃一根蠟,憶骨坐在桌邊,腦中又浮現(xiàn)起那男子略帶惡劣的笑意。
燭火跳躍,她注視良久,方道:“若我拿拾憶香換你的定魂珠……不知這交易,你可愿意?”
三日之后,南亦孝如約上門來取香,并同時(shí)帶了麒麟眼來。
只是他的臉色,卻不大好,眼角眉梢都透著疲色。他站定在梨花小院間,看著正懶散倚靠在秋千架上的憶骨,笑得苦澀。
他閉了閉眼,說:“我……賜了一封休書給她。”
憶骨睜開眼來,目光淡漠地看著他,并未接話。只是雪白的皮膚愈加了無血色,大紅的裙色襯得她脂如白玉。
“這一世,是我對不起她,”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只愿離開王府之后,她還能有個(gè)好歸宿。”
憶骨依舊無言,只是起了身,接過他手中的麒麟眼,方進(jìn)了里屋去,再出門時(shí),手上多了一瓶魅香。
她將魅香瓶遞給他,說:“這是幽夢香,聞下之后,你便會在夢境中,和她永遠(yuǎn)在一起。”
他伸手接過那抹香,目光灼灼:“好。”
送走南亦孝后,不下一個(gè)時(shí)辰,梨花小院的門又響起。
將門打開,只見門口所立,乃是耀兒。
他看著她,神情似帶幾分緊張,忐忑許久,方問道:“憶骨姑娘,忘情香……可曾做好了?”
憶骨的眼神愈加幽暗,看著他,瞧不真切心中所想。
暖光從身后鋪天蓋地而來,她逆著光,渾身好似被鍍了一層金色。
她將眼神移向別處,片刻后,才說:“我已做好,你隨我來。”
耀兒隨他進(jìn)了屋,又看著她進(jìn)入內(nèi)院拿出一瓶魅香來,心中巨石終于落了地。
可,憶骨將手中魅香遞給他時(shí),又說:“此乃忘情香,只是,我多加了一味引。”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依舊無甚在意:“只要能讓她忘了南亦孝,就好了。”
“是嗎,”憶骨瞇了瞇眼,眸色愈幽深,望著他,將話說得及緩,“我多了一抹……讓她對你動心的引。”
耀兒臉色一變,呆在原地,咬緊下唇,再無言。
“你走吧。”憶骨轉(zhuǎn)回身去,“如何處置,你且隨意。”
梨花小院,瞬間一片死寂,除了那風(fēng)刮過時(shí)方可聽聞的樹葉摩挲聲,再無其他。
又過許久,只聽身后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嘆息聲,而后,腳步聲起,他終于離開。
憶骨閉上眼,正待煮一壺新茶,卻不想,耳邊便又響起了一道清脆的笑聲。
“哈,”那聲音分外悅耳,還帶著幾分揶揄,“憶骨,我倒不知,你何時(shí)這般心軟,竟主動幫起客人來了。”
憶骨倒也不側(cè)頭,又止了泡茶的動作,干脆坐在秋千架上,斜斜倚靠著身子。
大門再次被推開,只見來人巧笑倩兮,美人如玉,一身淡白衣裙,襯得她眉眼靈動,皎潔如月。
她快速進(jìn)門來,這才收了臉上笑意,道:“你該盡快離開這里,否則小王爺昏睡一事傳開,只怕你會有難。”
語畢,臉色又一松,唇邊露出得意的笑來:“你該慶幸我正巧也在臨淄,我剛接了門生意,得到了不菲的銀子。來,戴上這副人面皮,你我盡快出城即可。”
憶骨應(yīng)了是,接過那面具,片刻間,她便化作了面容清秀的小姑娘。
大致收拾一番,憶骨和婳七一齊離開。
只是,走在路上時(shí),婳七側(cè)頭問她:“為何要幫那小公子多加一味引?”
憶骨兀自低頭,趕著路,聲音平靜:“取了他二十年的壽命,我本該為他做些什么。”
“呵,”婳七低笑一聲,“那你覺得,他可會將那香給沈瑜聞下?”
“他的選擇,與我無干。”
憶骨婳七走得極快,終于平安出了城來。
只是,官道前方,二人卻又遇到了耀兒和已經(jīng)癡傻被休的沈瑜。
半途中休息,耀兒看著坐在身邊呆呆吃著桂花糕的沈瑜,輕聲說:“大小姐,你可愿意回尚書府?”
正在吃桂花糕的沈瑜卻渾身一滯,隨即渾身顫抖,眼中透出強(qiáng)烈的駭異,拼命得搖頭。
耀兒垂下眼去,苦笑著自言自語:“大小姐,我想讓你忘了他,忘了那個(gè)人。所以,我找到了魅香師,用二十年壽命換了一抹忘情香。”
語畢,他抬頭,望著蒼茫遼闊的藍(lán)天曠野,又說:“可……可這忘情香里,還多了一抹能讓你對我動情的香,呵,大小姐,我雖愚鈍,卻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我一介下人,如何能配得上你。”
他自顧感慨,未看到身旁沈瑜眼中閃過的復(fù)雜之色。可這神情,卻被躲在暗處的憶骨看得清楚。
只是片刻,那抹復(fù)雜神色便消失了不見,她一邊嚼著桂花糕,一邊呆呆得問:“那抹香,那抹香在哪?”
耀兒這才收回眼神,又伸手摸了摸沈瑜的腦袋,佯裝歡樂得哄道:“無事,等小姐不累了,再趕路不遲。等走到前方的車行,小姐便不用再受累了。”
“什么是香,好神奇哦,給沈瑜看一眼可好?”沈瑜眨著眼睛,一派天真模樣。
耀兒拗不過她,只好從口袋里拿出那瓶魅香,可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沈瑜一把奪過,她極快得將瓶口打開,將那抹香盡數(shù)吸入肺腑之中。
手中魅香瓶滑落,落地時(shí)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片刻后,她看著他,笑得歡顏,好似先前所有悲戚不過過往云煙。她輕聲說:“這世間,沒有人比你更配得上我。”
耀兒呆滯原地,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他雙目慢慢變得緋紅,終于將她緊擁入懷。
關(guān)于這枚麒麟眼的所有事終于全都做了了結(jié),憶骨收回眼簾,亦和婳七一起,調(diào)頭繞路。
一枚麒麟眼已經(jīng)到手,且同時(shí)還得了二十年的壽命,這次的收獲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菲。
馬車徐徐,一直到了臨安與江州分叉路上時(shí),婳七方神情神秘得對憶骨說:“你可有多久未見到棲夢了?去吧,臨安,她在那等你。”
“哦?”憶骨略瞇眼,“你怎知她在臨安?”
“大抵月余前,我在臨安接了筆生意,那客人還要找棲夢調(diào)轉(zhuǎn)時(shí)空,”婳七道,“她說她知道另外一枚麒麟眼的下落,想來為了幫你打聽麒麟眼,此時(shí)棲夢也應(yīng)是在臨安無疑。”
掀開窗簾來,入眼一片茫茫碧青松,頭頂暖陽略刺眼,兩側(cè)高峰長怪石,暖春景致,風(fēng)景獨(dú)好。
婳七下了馬車,與她告別。憶骨繼續(xù)指揮車夫,一路向著臨安而去。
此時(shí)暖春,臨安花海,想來已是絕色。
她靠在馬車壁,閉上眼,又想起賦止面容倔強(qiáng)得向她要果子酒時(shí)的模樣。
彼時(shí),臨安花海,姹紫嫣紅。可他的面容,卻頃刻將那花比了下去,那般妖嬈的花海,還比不過賦止一個(gè)隨意的笑。
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
她腦中反反復(fù)復(fù)掠過這句詞,又在心中將賦止二字反復(fù)寫上千百次,一席回憶畢,四五日去,馬車終是徐徐停在了臨安城下。
只是,方一找到落腳處,她便收到入殮師闕久薄信一封。
信上說,西南王府發(fā)現(xiàn)世子昏睡后,竟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所以她不用再靠易容度日。
放下手中信紙,憶骨不禁疑惑,老王爺為何會對世子的昏睡毫無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