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AB門:貪官的后半生(全集)
- 洪與
- 13483字
- 2017-02-09 16:20:59
在何凱華的介紹下,文守衛同李長雄他們一一握手。文守衛臉上掛著的笑容,讓李長雄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氣。這時,醫院報告說謝天明已經脫離危險,只是因體質虛弱,尚在昏迷中。他連忙向文守衛報告了情況。
“怎么自殺的?”文守衛問。
李長雄說:“從現場來看,是用碎玻璃割腕的。”
“喔?碎玻璃從哪里來的?”何凱華馬上問。
“正在調查中,一監區正在組織清查違禁品。不過,要查清來源估計要等謝天明醒來后才知道。今天這事發現得很及時,傷情也不是很嚴重,只是這個謝天明剛剛從禁閉室出來,體質很弱,加之流了一些血,所以現在還在昏迷中。”
“不僅一監區要清監,你們要組織一次全獄大清監,總結經驗教訓,堵住違禁品流入的漏洞。”何凱華嚴肅地說。
文守衛點點頭說:“這件事你們處置得當,沒有造成嚴重后果,值得表揚。不過,何局說得對,要認真分析一下,找找原因,特別是謝天明自殺的內在和外在原因,這個很重要。對了,是誰第一個發現的?我想見見這位民警。”
李長雄有些慌亂,難為情地說:“報告局長,這個……就是剛才那位鬧著要找你請假的陳莉……”
“噢?”文守衛頗為意外。
“聽監區長講,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她一個月就要請假六天,基層本來警力就緊張,加之今天出了謝天明自殺事件,而局長你要來,所以監區長就沒有同意,她就跑到你和何局面前鬧……我下來要教育批評一下,保證以后不出現類似事件……”李長雄一本正經地解釋。
馬星宇馬上打斷他的話,笑道:“老領導,我給陳莉求個情,請一天假,如何?”
李長雄拍拍腦袋,恍然大悟似的,憨憨地笑:“既然領導都表態了,我還有啥說的?”
“你把在外邊的人招回來吧。”文守衛看了一眼李長雄,意味深長地說,“這雨,好像比剛才大了些。”
李長雄一怔,立即醒悟,連說三聲是。為了迎接文守衛,他叫一隊外勞收監的罪犯在外邊等著。
“我們進去看看?”文守衛笑笑說。
一行人陪著他進入二大門,以為他要到醫院去看望謝天明,哪知他卻不按李長雄指引的方向走,徑直來到一監區內看守值班室前,轉身對后面的人說:“你們找個地方休息,或者該干嗎就干嗎,我自己轉轉,馬星宇跟著我就是了。”
文守衛說完,徑直走進了值班室。
李長雄想跟進去,被馬星宇攔住。
馬星宇說:“你留下一個民警遠遠地警戒一下,然后去監區辦公室喝茶,完了我來叫你。”
“領導在工作,我們哪敢坐下來喝茶?”李長雄吩咐政治處主任陪何凱華去辦公室休息,而自己執意要等候局長。
何凱華也只好表態說我們也不喝茶了,就等等局長吧。
于是一行人、大大小小的頭頭腦腦們都遠遠地站著等候,民警們指指點點,不時從窗戶里探出頭來,朝這邊張望。
一監區監區長馬旭東從醫院跑回來,悄悄問李長雄:“老大,局長來了?”
李長雄面帶憂愁地指指值班室:“正在找你的人談話呢。”
馬旭東說:“你放心,我的人不會亂說話。”
李長雄發現何凱華正看他倆,恨了他一眼,便走過去跟何凱華說話。
馬旭東又磨磨蹭蹭地走過來,低聲問:“老大,要不要通知其他監區,跟民警打個招呼?”
“你有完沒完?”李長雄脾氣一下子來了,“你今天給我惹的事還少?趕快到醫院把謝天明給我守著。”
馬旭東五十幾歲,算是監獄在職的元老級人物,還沒有人當著這么多人面這么訓他,臉色掛不住了,但也不好發作,悶哼一聲,耷拉著腦袋就走。
哪知李長雄又把他叫住:“明天陳莉要去考試,準她一天假。”
馬旭東一聽,犟牛脾氣就來了:“老大,你這么一竿子插到底,我以后還怎么開展工作?”
李長雄正待發作,何凱華忙拉拉他,對馬旭東說:“老馬,有意見下來再交換嘛,啊!”
“何局,不是我鬧意見,明天外勞有兩個點,我都頂上去了,陳莉一請假,監控室真沒人守……”馬旭東一臉無奈地說。
“要不要我來幫你守?”李長雄壓住火氣說。
馬旭東氣呼呼地走了。
何凱華問:“難道警力真這么緊張?”
“最近工程多,外勞點也增加了,所以警力特別緊張。”李長雄說。
“老李呀,這個得注意啊,別生出什么事端來,我看還是收縮一些點吧,把有些無關緊要的,砍了吧。出了監管安全事故可不是鬧著玩的,現在新局長剛來,還摸不清他是怎么想的,到時候恐怕我想保你都保不住。”何凱華擔憂地說。
李長雄點點頭:“我按你的指示辦。”他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嘀咕,“站著說話不腰疼,砍,怎么砍?你插手的那幾個項目我敢砍嗎?好不容易找了幾個賺錢的項目,可那白花花的銀子……”
這時,文守衛走出值班室,看見何凱華他們遠遠地站著,便走了過來。
李長雄恭維地說:“文局,去看看謝天明?”
文守衛點點頭,隨他們去醫院。
謝天明仍在昏迷中,雖然剃了光頭,從腦袋上冒出的淺淺的頭發幾乎全白了,顴骨很高,面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半張著嘴吃力地呼吸,牙齒也脫落了不少,乍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具僵尸。
文守衛心里一陣酸楚,不忍再看,就退了出來詢問了一些情況,囑咐醫生全力治療,如果有異常狀況就轉到省醫院去。他在醫生值班室隨手翻看了一些記錄,走到其他病房看了看,隨意問了一些病號的情況。
從醫院出來,文守衛邊走邊問:“李監獄長,我剛才翻看了值班記錄,民警值班都長達二十四小時,怎么回事?”
“我們監獄點多線廣,警力很緊張。”李長雄說。
“點有多少?線有多長?”
李長雄介紹說:“我們監獄目前有十三個臨時外勞點,一個距離這里有三十來公里的固定外勞點,文局,別小看這外勞,去年我們僅外勞收入就有五百多萬呢。”
“喔……”文守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似乎在思考什么,也沒有再問什么,只顧走。
一行人跟在后面,氣氛有些壓抑,李長雄快步跟上他,想給他介紹一下監獄整體環境情況,正要開口,文守衛卻又走到了前面,只好算了,疑惑地看看左右其他人,其他人都跟他一樣的表情。
文守衛在監獄二大門外停下來,轉身突然問:“如果把罪犯從外勞點全部撤回來,需要多長時間?”
一行人都吃驚地看著他。
李長雄結結巴巴地確認:“文局,你是說撤回來?”
“是的,從外勞點撤回來!”文守衛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李長雄不知道說什么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這個問題,愣住在那里,心里嘀咕:“一年五百多萬啊……”
“馬星宇,你說,需要多長時間?”文守衛接著問,聲音依舊不緊不慢,不高不低,卻像扔了一記重磅炸彈。
馬星宇遲疑地說:“理論上,一天時間就夠了。”
“什么意思?”
李長雄搶著解釋:“文局,臨時外勞點好辦,頂多干完不再攬工程就是了,也就一個禮拜;但固定外勞點都簽訂了合同,要突然撤回來,涉及賠償,那直接損失就很大,間接損失就更大。”
文守衛點點頭:“明白了。”
文守衛向一大門走去。
“請局長到會議室坐坐,我們班子先匯報工作,再請你作指示,完了吃一頓便飯再回去。”李長雄緊隨其后,請示說。
文守衛停下腳步,轉身看了看跟著他的一行人,半晌才說:“我對監獄工作是一片空白,今天是以局外人的身份來走馬觀花的,何談指示?不過,就我這個局外人看來,有兩點值得商榷:一是我和馬主任大搖大擺就進了監獄一大門,監獄不是菜市場吧?二是我翻看了民警值班記錄和醫生對罪犯開的處方,值班記錄我說了,這個處方嘛,不知道你們這些做監獄領導的查看過沒有?我翻了二十三張處方,是今天上午一個警官醫生在四、五、六監區給罪犯看病開的,竟然都是一樣的,難道我也可以在監獄當醫生?”
李長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嘴唇哆哆嗦嗦,想說什么,就是說不出來。
文守衛看看其他人,包括何凱華在內,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便笑笑:“當然,我不了解監獄情況,也許說的不準確。你們研究一下,回頭給我個書面報告,我說對了就是對了,說錯了就是錯了。”
一行人愈加無地自容,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心頭蔓延開來,迅疾向身體各部位血管侵襲。
這時,監管區傳來一陣喧鬧聲,讓所有人本來緊繃的神經更加敏感起來,也變得脆弱不堪……
黃昏剛剛降臨,街上的路燈便亮起來,朦朦朧朧的,像一只只惺忪的眼睛,無精打采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和車流。
謝小婉在人流中急匆匆地小跑。一輛賣燒餅的手推車龜縮在街道的拐角處,旁邊擺著一個籮筐,籮筐里歪歪斜斜地插著一個毛邊了的小紙牌子,上面有幾個像蚯蚓一般的字:“小柿子,十元/半斤。”只是那個“半”字寫得很小,乍看之下,會誤認為“十元一斤”。
一個老婆婆瞄著那些柿餅。
老板是個黑壯漢,大聲說:“很便宜的,來一點?”
老婆婆有些心動,蹲下來拿起一個柿餅看。
謝小婉正好走過來,指著燒餅問:“這個,多少錢?”
黑漢子正在招呼老婆婆,隨口答道:“很便宜的,你自己看。”
謝小婉扭頭看看他倆,看看牌子,蹲在婆婆身邊,指著牌子上那個“半”字。老婆婆恍然大悟,扔下柿餅,指著漢子教訓道:“你這人咋這么不地道呢?”
老婆婆氣呼呼地走了。
漢子惡狠狠盯著謝小婉,謝小婉笑笑:“老板,來個燒餅。”
漢子不情愿地給她拿了一個燒餅:“八元!”
謝小婉嚷起來:“昨天還是五元嘛!”
漢子沒好氣地說:“漲價了!”
謝小婉又笑笑:“好好,八元就八元!”
她接過燒餅,轉身朝天橋跑去,邊跑邊啃。
今天她找到了工作,是五星級的金帝酒店的酒吧,據說干得好的話,一個月可以掙一萬多元。所以她就沒有在乎五元還是八元,要是在昨天,她打死也不會多花那三塊冤枉錢。
謝小婉換上酒吧職業裝,緊身西裝上衣,超短裙,來到前臺站著。盡管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但幾年的打工漂泊的生活,她看起來又黑又瘦。一個又一個客人走進來,大多醉醺醺的,朝她們東瞧瞧西瞧瞧,然后挽起一個小姐,勾肩搭背地走向包間。
小姐們一個一個被點走了,沒有人點謝小婉。
謝小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尷尬。
有幾分醉態的文子平走了進來,上前挽著她的手:“走,喝……喝酒……”
謝小婉面露喜色,連忙扶住他說:“先生,這邊請。”
她把文子平扶到包房坐下。
謝小婉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問:“先生要喝點什么酒?”
“啤酒,要最好的……”文子平倒在沙發上,含含糊糊地說。
謝小婉沒有點最貴的,而只是點了一件啤酒。
謝小婉給他倒滿,端起酒杯,往他身上蹭了蹭:“來來,帥哥,小妹陪你喝一杯。”文子平一哆嗦,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謝小婉看他這樣,有些不忍,又給他倒酒,這一次只倒了半杯。
“你還是學生吧?還是少喝點。”
文子平醉眼蒙眬,很生氣地盯著她說:“只想伺候老板,當官的,是不?倒……倒滿……”
文子平的手機叫起來,他從桌子上抓起來看了一眼,扔在桌子上,端起酒杯喝酒。
手機連續不斷地叫。
文子平抓起手機,對著手機吼道:“你們不陪我,我自個兒陪自己,不行?!我在喝酒,喝酒!”
文子平抓起手機,狠狠砸在地上。
“今天是你生日?”謝小婉輕聲問。
“你只管倒酒!”
謝小婉看著他一杯一杯地喝個不停,也不要自己陪喝,心里暗自慶幸,但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擔憂。她端詳著那張臉,想弄清楚這莫名其妙的擔憂究竟來自哪里,在昏暗的燈影下,瘦瘦的,除了有些緋紅和醉態,她看不出有什么特別,這是一張多么普通的臉,在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臉。可自己就是擺脫不了他的困擾,難道僅僅是因為他今晚點自己陪酒嗎?她有些自怨,覺得自己很自戀。她算什么?一個陪酒女,還是一個皮膚黝黑、粗糙的陪酒女。
文子平真的喝醉了,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她站起來,來到吧臺,對經理說:“經理,我陪的那位先生喝得爛醉,咋辦呢?”
經理招呼幾個保安,扯著公雞嗓子:“走,去看看。”
經理扭動屁股帶著幾個保安朝包間走去。
陳莉原本要去跆拳道館,可父母說好說歹拉著她去相親,她只好陪著父母去吃晚飯。飯桌上,陳莉如坐針氈,不得已偶爾禮貌地朝男方父母微微笑笑。她的這種表現,在母親看來,就是端莊、文靜,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母親心里暗喜,滿意地朝老伴使勁地使眼色。可轉眼間發現女兒不見了,連忙借故跑出酒店,遠遠看見陳莉正在攔出租車。
陳母跑過去一把拉住她。
陳莉不滿地叫:“媽,我練跆拳道要遲到了!”
陳母急得直跺腳:“你這丫頭,客人還沒走呢!”
“那我不管,反正有你和爸爸在嘛。”
陳母一個不留神,陳莉掙脫了她的手,扭頭就跑。
她無奈地搖搖頭:“一天到晚打打殺殺的,我看誰敢娶你。”
陳莉擺脫母親后,招了個的士趕到跆拳道館,換上衣服,給楊陽打了個電話,手機關機。陳莉有些納悶,今晚不該他值班呀?這小子跑哪里去了呢?難道在加班?于是給值班室打了個電話,果然在值班。原來因謝天明自殺的事,監區加派了民警在醫院守護。
陳莉頓覺無趣,有幾個學員見她來了,紛紛要求與她對練。陳莉三下五去二,將他們一一撂倒在地。
陳莉拿起毛巾擦汗,看著他們說:“算了算了,真沒勁!”
陳莉說完,就往外走。
矮個子學員巴結說:“陳莉,你是警察吧?”
“是呀。”
高個子學員恍然大悟:“難怪,難怪,哪?是武警還是刑警?”“獄警。”
高個子學員滿臉驚愕,搖頭,再搖頭:“什么?沒聽說過……”“監獄,聽說過嗎?”陳莉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高個子夸張地驚叫:“啊?山上下來的!”
陳莉指著他走過去,高個子連忙舉手投降,往退后。
陳莉笑道:“你小子才從山上下來的吧?”
高個子說:“沒……沒有,我一個哥們在山上待過……”
陳莉拿起衣服,轉身看著他:“告訴你,我們從山上搬下來了,胡漢三回來了,哈哈……”
高個子沖著她喊:“陳莉,嫁給我唄。”
“好呀,你打贏我,我就嫁給你。”陳莉朝外走去,頭也不回。
馬旭東和楊陽走進監獄醫院謝天明那間病室,站在病床前觀察了一陣,不管怎么問,謝天明假裝昏迷,就是不出聲。馬旭東恨恨地掃了他一眼,招呼楊陽走了出去。
馬旭東邊走邊焦慮地說:“楊陽,你今晚多留點心,吉牛馬二交代了酒的來源,可是這割手腕的玻璃片是從哪里來的,只有謝天明知道。這不,李老大還在辦公室等著要我們的獄情分析呢。”
楊陽擔憂地說:“老大,謝天明又臭又硬的,今晚怕是……”
馬旭東跺了一下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經理打開所有的燈,使勁搖搖文子平。
文子平爛醉如泥。
謝小婉看看文子平,這一次,她才看清了他的臉,心里油然滋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那里見過。
經理翻他的口袋,把錢全部拿出來,數了數,才一千二百多元。
經理輕蔑地數落:“切,窮鬼,一千多塊也想到金帝來晃?算算,多少錢?”
經理把錢又放回文子平的衣袋。
前臺小姐數數瓶子說:“算上陪酒費,一共兩千八百元。”
“拿一盆水來,弄醒他,要錢。”經理指著一個保安說。
保安走了出去,端來一杯水,潑在文子平的臉上。
文子平醒了過來,四處看看,驚慌地問:“你們?”
經理一臉恭敬地媚笑:“小哥,你一共消費了兩千八百元,這是賬單,明碼實價。”文子平哆哆嗦嗦地把錢掏出來,一數,愣怔在那里。
經理拍拍他的肩:“打電話叫你朋友送錢來吧。”
文子平一臉惶恐:“我我……我明天給你們送來,好嗎?”
“你說呢?”經理“哼”了一聲。
一個保安上來就是一拳,文子平哎呀一聲,下意識握住鼻子,血從手指間流下來。
經理托住文子平的下巴,嘿嘿奸笑:“打電話吧,我可是最最最不喜歡暴力,但是這社會就這樣,我也沒法子。”
文子平驚慌失措,帶著哭腔哀求:“我我……”
保安又掄起拳頭。
謝小婉突然撲過去擋在文子平的面前。
謝小婉央求道:“經理,我不要陪酒費了,行不?”
經理嘖嘖嘴,看著謝小婉:“喲!美女救英雄?不不,狗熊,狗熊。這也不夠呀,還差八百。”
“那……明晚,我也不要陪酒費,行不,求你了,經理。”謝小婉說。
經理轉身就走,邊走邊吩咐保安:“把他弄出去,晦氣。”
謝小婉扶著文子平從金帝酒店走出來。
謝小婉問:“你家住在哪里?”
文子平突然轉身,跑到花臺旁,趴在花臺上嘔吐。嘔吐完,靠著花臺喘息了一陣,搖搖晃晃地走。
謝小婉走過來扶住他:“你家住在哪里?我幫你叫個出租車。”
文子平突然扭頭盯著她:“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謝小婉松開他,急忙搖手。
文子平站立不穩,半跪在地,謝小婉連忙扶起他。
文子平提高了聲音:“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謝小婉有些慌亂,是呀,我憑什么這么對他?
文子平用力甩開她的手,搖擺了幾下,站定,沖著她張牙舞爪地揮舞著拳頭,憤怒地叫喊:“我不要你可憐,不要,不要!”
謝小婉有些氣惱,轉身就走,可后面卻傳來嚶嚶的啼哭聲,她又轉身,文子平蹲在地上哭。
文子平抱著頭,邊哭邊喃喃自語:“爸爸出差,媽媽出差,從我懂事起,就知道他們一直出差,出差……他們心里只有工作……工作……”
文子平突然抬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我給她寫了那么多信,她一封都不回,為什么,這是為什么?”
謝小婉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眼神透出憐憫。
文子平哭了一陣,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小婉若有所思,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朦朧的街燈里,她依然朝那個方向望著。
雨下了一夜,催開了清水監獄背后山坡上的一樹梨花,在晨曦中搖曳著,格外養眼,只是,在早春還有些料峭的風中,略顯得幾分孤單……
清水監獄監獄長李長雄一大早就直奔監獄管理局,到局里時候,工作人員才三三兩兩地來上班,一些處長們早已聽到了昨天的事情,都駐足和他寒暄幾句,說些同情或者安慰的話。
李長雄越聽越不是滋味,長吁短嘆地苦笑,人背了,連喝清水都要咬到舌頭。本來局長大人就要離開了,哪知道一監區又出事,罪犯潘佳杰不滿民警把他的照片沒收了,像狼一樣號叫著對民警表示不滿,引發其他罪犯起哄。職務犯大都傾向于潘佳杰,但刑事犯大都站在管教民警的立場,罪犯大組長是個刑事犯,早就看不慣這些貪官們,沖上去就打了潘佳杰幾耳光,潘佳杰便同他廝打起來。兩派犯人都上前勸阻,與其說是勸阻,還不如說是趁機搞小動作偷襲,一場混戰就開始了。何凱華是分管執法的副局長,盡管跟李長雄是那種同志加兄弟再加酒肉朋友的關系,這時候臉色也掛不住了,接二連三地出事,讓他也在新來局長面前顏面掃地,當時就火了,下令盡快查明事件原因,第二天把處置報告上報省局。李長雄立即跑回去親自坐鎮,平息事態,又連夜召開會議,分析原因,形成事故報告后,又召開班子會議,研究措施。還守著辦公室把兩個文件起草簽發打印出來后,才回家吃飯。
他跟他們打聽文局長是不是還在原來局長辦公室辦公,都說還不知道,八成要換個辦公室,要是我是新局長,也要避一避晦氣,四樓(原局長辦公室在四樓),就是死啰,死嘍啰,多晦氣!這不,三樓朝南那一面中間那兩間都打通了,正在裝修呢。
他給馬星宇打電話,馬星宇說老領導,這時候恐怕你見不到局長,我現在正在省委大院呢,局長一上班就去恭候組織部長大駕,現在還沒下來呢,你先到我辦公室等吧,等宣布完班子,我來叫你。
好不容易等到宣布班子的會議結束,馬星宇小跑來說,文局馬上要組織召開黨委會,你還得等等,我已跟他說了你在等他。馬星宇說完,急匆匆地又跑了出去。李長雄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十點過了,這黨委會不知道開到什么時候,看來今天上午是沒戲了,暗自抱怨:早知道這樣,我不如下午來,上午還可以跑幾個外勞點。不過這次到沒等多久,半個小時后,馬星宇就來叫他到局長辦公室。
文局長還是在前任局長辦公室,李長雄對這間辦公室太熟悉了,就連那兩盆發財樹有幾片葉子他都清楚。他進去打量了一下,晃眼間沒有發現這里的擺設有什么變化,只是辦公桌上那尊鎦金尊貴的、插筆用的硯臺不見了……
文守衛親自給他泡了一杯茶,他有點受寵若驚,連忙雙手接過去,端在手中。文守衛叫他坐,他才恭恭敬敬地坐下來,把茶杯放在案幾上,又直起身子,像小學生正在上課一般。
“事件平息了?”文守衛問。
他把兩份報告雙手呈送到局長面前,發現報告文本顛倒了,連忙拿回來把方向校正。
文守衛拿起報告很仔細看,李長雄有些緊張,不時偷偷看看他臉上的表情,急于知道局長對這兩個報告是不是很滿意。然而,他有些失望,文守衛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他讀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繼而,他開始進一步緊張起來,背心發熱,額頭上感覺似乎在冒汗,因為他發現,文守衛看著看著就不那么仔細了,甚至只是翻了翻第二個報告。
果然,文守衛抬起頭,眉間一挑,說:“你們工作效率和態度值得肯定,但是我怎么看都感覺這樣的報告像格式化的公文,也許套在任何一件事故上都可以。”
李長雄不知如何回答,愣愣地看著這位局長。
“報告上說事件處置及時,程序上沒有違法,那么說明我們的民警執法意識很強,處置應急事件的能力水平都不錯,那么后面又在強調加強民警執法意識教育、提高業務素質等等,我感覺怎么有點勉強的意味呢?你們這報告,說實話吧,我是越看越糊涂。”文守衛看著他說。
“這……這個……”李長雄語無倫次,不知怎么回答。
文守衛眉頭鎖緊了:“更重要的是,你們黨委研究決定給直接管理的兩個民警警告處分,按照報告上說的,責任心不強,摸排和獄情分析不準確、不深入,這豈不是前后矛盾?”
李長雄感覺臉有些發燙,雖然以前的報告都這樣寫的,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局長看問題就是不一樣。
文守衛把聲音提高了一些:“要么你們沒有實事求是地上報情況,要么你們思路有問題。”
李長雄喃喃地說:“我們……我……我回去進一步核實……”
文守衛笑笑:“你也別緊張,我也不是說你們上報的情況就是虛假的,相反我認為你們報的這個基本情況是實事求是地。”
“那……”李長雄錯愕地看著他。
文守衛又翻了翻兩個報告,看著他說:“我看問題是出在你們對事件的固有思路上,監獄出了事故,一般是不是先從監管制度、紀律制度、當事民警的責任心和民警的思想教育、從業素質等等方面進行分析?”
“是呀。”李長雄納悶地說。
“那么,為什么不換個角度,從罪犯個案入手,就現在這兩起事故而言,就是對謝天明和潘佳杰的個案分析呢?”
“這個……獄政部門正在分析……”李長雄確定自己在冒汗,底氣不足地回答。
“那就好,不要求快,也不要抱有應付上面的思想,要認真、深刻地分析,從外圍入手,最好結合罪犯的家庭、生活經歷和現實監獄改造環境,挖一挖他們內心的東西,這樣才有的放矢,是吧?”
李長雄徹底服氣了,對這位新來的局長一下有個全新的認識,忙站起來立正,說:“我回去馬上落實局長指示!”
文守衛接著說:“老李呀,這事兒你真得去抓一抓,搞好了,說不準就開啟了一條不一樣的改造罪犯的道路,那你可就是我們全省監獄系統的功臣啊。”
李長雄有些激動,身體又向上挺了挺:“感謝局長信任,我保證盡心盡力完成這次任務。”
文守衛微笑著擺擺手,說:“你也別這么講究什么規矩,這樣還怎么說話呢?我也不習慣。”
這時,李長雄的手機叫了起來,他連忙掛斷,并來電提示設置為震動,然后說:“哪能失了規矩?那就不像警察了。”
文守衛無可奈何地笑笑,看來自己還真得有個心理準備和適應過程。
“局長,沒其他的事,那我就回去了。”
“如果局里決定取消罪犯外勞,在一周之內把外勞罪犯全部收監,你有什么看法?”
李長雄剛剛回暖的心一下子跌落回去,昨天文守衛問他從外勞點撤回需要多少時間,他著實感到驚訝,從他懂事的那天起,聽父輩們講,民警的工資是國家給一部分,犯人給一部分(罪犯勞動創造的價值),如果不把犯人盯緊點,工資就拿不齊。這種說法雖然很刺耳,但參加工作從普通民警一步步到股級、科級、副監獄長,一直到現在的監獄長,都是這樣的。近幾年隨著國家對監獄的保障大幅度提高,去年甚至達到了70%多,但還是有20%多需要監獄自己創造價值,監獄靠什么創造?而監獄唯一可以靠的就是罪犯,不靠犯人靠誰?哪個監獄長不想把罪犯關在監獄里,既安全又簡單。前年省局決定要把清水監獄作為全省監獄一個示范窗口,專門關押職務犯,把刑事犯調往其他監獄,他急了,要是全部關押職務犯,這些貪官不僅年齡偏大,難管,還沒干過體力活,這些年監獄做了那么多事情,還不是靠外勞創造的效益?他跑到局里一個領導一個領導的訴苦,終于說服了主要領導,答應逐步分流,自然過渡。而現在,說撤了就撤了,說起來簡單,可是往后怎么辦?監獄一年的經費缺口在八百萬以上,這隊伍還怎么帶?就算是撤,固定外勞點合作方勞動力怎么解決?也得要一個過程吧?
“怎么,有困難?”文守衛問。
又有人打電話進來,他伸進衣袋摸索著掛斷電話,遲疑地表達自己的意見:“既然……局黨委作出了決定,我們堅決執行。只是……不過……”
“有什么意見或者建議就直說,不要有顧慮。”文守衛對他點點頭。
“那我就直說了。”李長雄深深呼吸,“我建議局長到各監獄走走,了解一下監獄的狀況,我們監獄可不像地方……”他意識到這話有點過了,馬上改口說,“我的意思監獄沒有地方資源多,沒有地方富有,就拿我們監獄來說,我們還得自己掙八百萬,要不監獄就難以運轉。再說了,全省大多數監獄都有固定外勞點,都是簽訂了合同的,現在撤回來,不僅賺不到錢,而且還要賠償對方一筆不小的損失……”
文守衛見他又將手伸進衣袋里,便笑著說:“你先接電話。”
李長雄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手機接聽。
電話是監獄紀委書記打來的:“李監,省紀委來人了,要我通知你馬上回來……”“他們……他們來做什么?我正在給局長報告工作呢,你就不能先擋一擋?”
“我說了,可是帶隊的顧主任說,就是給省委書記匯報工作,也得馬上回來。你還是趕快回來吧,他們正在財務上查賬呢。”紀委書記焦急地說。
李長雄心里一沉,隱隱感到要出大事。
文守衛見神情異樣,關切地問:“出什么事了?”隨即又笑笑,“不會又出什么監管事故了吧?”
“沒……沒有,局長,監獄來電話說,省紀委一個姓顧的主任到了我們監獄,要我立即回去,你看……”李長雄明顯有些坐不住了,語氣里透出焦急。
文守衛說:“那好吧,你回去吧。不過,在一個禮拜內撤回外勞點是局黨委的決定,我希望你帶個頭,不管有多大損失,限期內必須完成,一個禮拜后我來你們監獄,我希望能看到我想看到的。”
李長雄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匆匆忙忙走了。
文守衛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抓起手機給顧洪城打電話。
謝天明今天的早餐很豐富,一杯牛奶、一塊面包、一個雞蛋,外加一碗米粥,而其他病號依舊是饅頭和米粥。等管教民警帶著送飯的犯人離開了,同病房的其他犯人都盯著他。牛奶面包的香味一下子勾起了謝天明的食欲,肚子也咕咕地直響,五年了,沒有聞過牛奶面包的香味,他下意識地坐起來,伸手去拿面包,發現同室的其他犯人都不吃飯,盯著他,他遲疑了一下,遲緩地把目光轉了一圈,才發現只有他才有這樣的待遇。那些目光像刀子?抑或如虎視眈眈的魔獸那貪婪的目光?還帶著鄙夷、不屑、嫉妒甚至怨恨?他內心開始戰栗,繼而手腳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動,一個勁地在心里問自己:他們會撲過來嗎?會撲過來嗎?
這時,管教民警在鐵門外喊:“怎么不吃飯?不餓?那就收了!”
犯人們齊刷刷地埋頭吃飯,一片稀里嘩啦的聲音。
謝天明也從莫名其妙的恐懼中清醒過來,看到眼前這群人,他想起獄友潘佳杰曾悲愴地說:“人啊,只有坐了牢,才體驗到個中苦澀。進看守所的第一個早餐,我才知道,牛奶面包的早餐已和我永別了!”他內心突然涌動著一波一波的悲哀,人吃飯,其實跟豬、狗有什么兩樣呢?人活一世,不就為了三餐嗎?
“要是我不翻船,牛奶面包算什么?就是鮑魚也是小菜一碟,哪會跟這幫流氓混混在一起吃飯……”他喃喃地說,無力地閉上眼睛,這可是自逮捕之后第一次吃牛奶面包啊,想起在這么一個環境里,跟一群素質這么低的人吃牛奶面包,真是暴殄天物。他在心底里長長地嘆息,那嘆息聲仿佛被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纏繞著,令他很窒息,而他隱約看見藤蔓上長滿了刺,扎得他的心臟隱隱作痛,繼而,痛楚感蔓延開了,全身每一個神經每一個細胞似乎都錐心的疼……
他痛苦地呻吟。
“謝天明,你怎么了?”
一個犯人的聲音把他從痛苦中拉回來,一下子感覺輕松了不少,他扭頭朝他們點點頭,表示謝意。
“媽的,官就是官,犯了事兒也他媽的比老子們待遇好,現在連監獄也這個樣子,這社會真沒救了。”一個犯人憤憤不平地說。
一個年青的罪犯接話道:“可不,老子去年自殺,還不是稀飯饅頭?哪像他這樣子,還牛奶面包的。在外邊搜刮民脂民膏,進來了還多吃多占,老子最恨的就是貪官。”
說話的罪犯叫趙海東,搶劫、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無期,來監獄有些年頭了,盡管才三十來歲,經常以老大自居,也許是他頗有幾分口才,其他罪犯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二皮,漸漸喊出了名,連民警有時候也叫他二皮。
“二皮,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搶嘛,也得瞄準個暴發戶嘛,或者搶謝天明這樣的貪官,就像梁山好漢一樣。你娘的把別人追了兩公里,才搶了四塊錢,還有幾張角角錢,你丟人不?”一個老年犯人說。
其他犯人都嘲笑起來。
“笑個球,老子滿以為他身上有錢,哪知道只有幾塊錢,要是你,你氣不?就幾塊錢,你跑個吊呀?我以為是條大魚呢,追得我是渾身散架一般,我當時那個氣呀,結果老子三拳兩腳,哪知道他那么不經打,就死了呢?這不,無期……別說了,別說了,算老子倒霉。”二皮搖頭晃腦,后悔不已。
眾犯人又是一陣大笑。
二皮看著謝天明說:“老子搶錢,還不是這些貪官逼的,他們要是稍微考慮一下我們失地農民的生存問題,我能去搶?謝天明你個老狗日的,我看你今天就吃得下去!”
年老的犯人說:“二皮,你小子也別這樣,你瞧瞧他,皮包骨頭的,像舊社會的長工,算了吧,都是老人兒了。”
“是啊,你娃小心點,人家是啥人?我們又是啥人?局長還來看他呢。”另外一個犯人說。
“局長?來看我?”謝天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子不怕什么鳥局長,反正我出去也他媽的老了,大不了少活幾年罷了,不過看在他是個老人的份上,就算了。”二皮嘴上說狠話,但心里還是有些懼意。
沉默。
犯人們都耷拉著腦袋都各自盯著某個物體發呆,看不出他們內心在想些什么。
謝天明說:“我不想吃,你們吃吧。”
犯人們都轉頭看著他,還有兩個連聲問:“他說什么?”
這時候,鐵門開了,醫院院長帶著一幫醫生進來。
院長看看早餐,俯下身子問:“都九點過了,怎么還沒吃東西?沒胃口?”
謝天明木訥著臉,吃力地躺下。
院長用聽診器聽聽他的心臟,摸摸額頭什么的,跟其他醫生商議,一致認為他并沒有大礙,只是身體虛弱,需要營養。院長吩咐值班民警把牛奶拿去熱熱,監督謝天明吃下去。
院長又對他說:“你放心吧,沒事,只要你吃飯,配合我們治療,不出一個禮拜就會康復。”
院長說完,帶著其他醫生就往外走。
二皮抗議說:“院長,你查房怎么不關心一下我們?”
二皮是在外勞中腳受傷住進來的。
院長轉身走過來,看看他,看得二皮很不好意思,低頭不語。接著,院長仔細檢查了他的傷口,說:“你可以出院了。”
“啊啊……”二皮即刻抱著肚子在床上打滾,“哎呀,我肚子痛,痛死我了……”
院長也不理會他,對隨行醫生說:“查完房通知監區領人,建議送他去集訓隊。”
二皮一骨碌爬起來,怏著臉說:“那我回去就是了嘛,別送我去集訓隊就好。”
一群醫生笑笑,走了出去。
一監區監區長馬旭東剛走到門口,正好看見里面發生的這一幕,值班民警把熱好的牛奶端過來,他接過來,跟院長打個照面。
院長說:“馬監,這謝天明沒什么大問題,但不吃東西可不是辦法,這樣下去,恐怕真要出事。你來得正好,想辦法讓他把東西吃下去。”
馬旭東點點頭,進去了。他把牛奶放在謝天明床頭柜上,對二皮開玩笑:“怎么樣?本來可以再安逸一天,你個死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二皮也是馬旭東監區所管的罪犯。
“哎呀,政府,老大,別說了嘛,都怪我這張嘴……”說完使勁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各位,拜拜咯,過幾天我又進來陪你們哈。”
眾犯人想笑,但馬旭東和醫院值班民警在場,不敢笑。
馬旭東瞪了他一眼,二皮連忙媚笑:“老大,我就是管不住這嘴巴……”說完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歡迎歡迎啊,我們昨天研究了一個法子,你可以來試試,嘿嘿……”醫院值班民警看著他怪兮兮地說。
“啥法子?”二皮期待地問。
“啥法子?你今天要是繼續裝病,我們就給你試試,要不,你別走,馬上試試?”民警一臉壞笑。
二皮連忙說:“算了算了,我雖然沒多少文化,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個理兒我還是知道的。呀呀……政府,警官,剛才謝天明說他不想吃,要不全給我吧,讓我也享受一下貪官的待遇。”
“你小子以為貪官就是那么好當的?有個領導說,做清官是大智慧,我看做貪官也是大智慧。”馬旭東說,“謝天明,你說是不是?”
謝天明翻翻眼皮,不語。
“你看哈,二皮,趙海東,無期,這小子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說人話就說人話,該說鬼話就說鬼話,該耍死狗就耍死狗,把監獄當成江湖,多逍遙?”馬旭東笑道,轉身背著謝天明跟二皮使使眼色。
二皮立刻明白了馬旭東的意思,一下子來勁了:“老大,這話雖然有點損,但中聽,我二皮就這么個人兒,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所以嘛,你小子當不了貪官,當貪官要有大智慧。”馬旭東看看他,又看看謝天明,說。
“嘿,老大,這啥狗屁智慧喲,像他謝天明?一天到晚皺著一張苦瓜臉,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啥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在密謀推翻美國總統一樣,到頭來倒不是監獄把你折磨死,而是自己把自己折磨死。要是我是他,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好死不如賴活著。死在監獄里,拉到火葬場一把火,屁都不放一個,有幾個人知道?還不如去清江大橋上跳下去,至少嘛,那些個記者什么的炒作你一個禮拜嘛,多少還會引起人們的一些同情心。”二皮說完,指指其他病犯,“你們說是不?”
其他罪犯都說是這個理兒。
“嗯,二皮你這話有水平,回去我給你加改造分。”馬旭東說。
“真的?”二皮得意洋洋地說,“那我得努力,現在才三月,爭取今年還是撈夠減刑的份。老大,以后要是有啥表現的,你就喊一聲,要是我二皮皺一下眉頭,我他媽的就不是媽生的。”
眾犯人一聲輕笑。
“謝天明,你覺得二皮話說得對不?”馬旭東問。
謝天明似沒有聽見一般,閉著眼,一動不動。
“謝天明,你究竟吃還是不吃?”馬旭東苦口婆心啟發他這么多,見他一個態度都沒有,一下火了。
“老大,好辦,他不吃,我有辦法。”二皮擠眉弄眼,討好地說。
馬旭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莫不是打牛奶面包的主意?”
二皮連連搖頭:“我是說,我有辦法讓他吃進去。”
“噢?你真能讓他吃飯?”馬旭東故意不相信。
“你去休息十分鐘,我保證他吃得干干凈凈。”二皮認真地說。
馬旭東說:“好,要是完成得好,我再給你加分。”
說完,他給醫院值班民警遞眼色,一同走了出去。
謝天明眼皮翻了一下,依舊一副木乃伊的模樣。
剛出門,監獄辦公室來電話,叫他立即到黨委會議室去,他便對值班民警說:“你看著點,啊!一會兒給我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