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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午三點,文守衛準時趕到省紀委。

王炳松辦公室的門半掩著,文守衛在門口探頭看了一下,見他正在沖著幾個人發脾氣,便退了回來,哪知王炳松看見了他:“文守衛,你進來!”

文守衛只好進去。

王炳松把手中的幾頁材料朝他一丟,冷冷地說:“你看看。”

他連忙翻看材料,上面羅列著十幾個名字,每個人名字后面都有大小不等的金額,最多300元,最少的只有50元,加起來也就是2300多元。

他看了兩遍,摸不清啥意思,小心地問:“王書記,這是……”

“這就是你們監獄干的,堂堂一級黨委,居然召開黨委會研究行賄,真是膽大妄為,黨紀何在?國法何在?”王炳松重重地敲著桌子,很是震怒。

文守衛明白了一些,發現大學同學、在省紀委信訪室任主任的顧洪城也在這里,像是找到救星一樣,低聲問:“這是怎么一回事?”

顧洪城說:“這是我們剛剛收到的舉報材料,一個監獄不僅以黨委名義研究行賄金額,還把受賄人名單和金額作為憑證在財務上報銷!舉報人說這個就是從財務上復印的證據。金額雖然不多,但是涉及縣分管領導、局長,甚至當地村的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性質惡劣,王書記正為這事兒大發雷霆呢。”

“更可恨的是那些地方大員,區區幾百元、幾十元也收,足見其是何等貪婪,可恨!顧洪城,你帶幾個人下去徹底調查這事兒,該怎么處理按照上限頂格處理!”王炳松又敲了一下桌子,“好了,顧洪城留下。”

等其他人走了,只剩下顧洪城和文守衛時,王炳松才說:“守衛同志,目前全省監獄情況不容樂觀啊,去年我們信訪室接到關于監獄一把手的各類舉報就達幾百件,全省就四十幾個監獄吧,有的監獄還沒有配設政委,就算一個單位兩個一把手吧,你算算平均每人有幾件舉報?不可否認,這幾年省監獄系統按照中央和省委的部署,進行大規模的布局調整,取得了重大突破,成績是主要的,但是,問題也很嚴重。”

王炳松喝了一大口茶,繼續說:“從我們紀委掌握的情況看,一是剛才那種,還處在山區有一點資源的監獄,要發展生產,理順與地方主管部門的關系,集體行賄,但是,監獄經濟卻很差,可以說是在市場中苦苦掙扎,所以行賄數額不大,但性質惡劣;第二種是列入布局調整盤子的監獄,在遷建工程中收受賄賂,去年我們就雙規了三個監獄長;第三種情況更復雜也很突出,就是外役勞動,在大中城市用罪犯勞動力承攬工程,罪犯不像罪犯,民工不像民工,干警不像干警,地方反應很大,而且外勞沒有建立完善的財務管理制度,管理混亂,都是一本糊涂賬。這兩年地方紀委查辦這類案件也不少,呈上升趨勢。”

顧洪城插話說:“王書記對監獄很關注,一針見血啊,守衛呀,正是一些監獄班子出了問題,隊伍也就渙散了,執法不嚴、徇私枉法,監獄的基本功能受到挑戰,這樣一來,如何能把社會的罪人改造成社會主義的新人呢?”

王炳松憂郁地說:“其實,不光是我一個人在關注監獄的問題,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都在關注,前幾天,在省委常委會上,書記作了自我批評,說自己對監獄這一塊關注不夠,向省委檢討。可以這么說,書記是第一次在常委會上作檢查。就在昨天晚上,書記給我打電話,很是憂心,這次監獄管理局班子出事,可以說也只是冰山一角,如何抓班子,如何純潔干警隊伍,有很多問題值得我們去總結,要我找你好好談一談,把問題談透。我還是比較了解你的,省委這次決定讓一個年富力強的、優秀縣委書記去擔任監獄管理局局長,意義就在于此。”

本來該文守衛表態了,但他沉默,似乎在激烈地思考著什么。

顧洪城見他這般,提醒說:“守衛,你有什么困難、要求,可以提出來。”

文守衛慢慢說:“現在省財政對監獄的經費保障還只有70%左右……”

王炳松微笑著說:“這個不用你操心了,省委已經考慮了,對于監獄系統嚴格執行收支兩條線,經費100%納入財政保障。”

文守衛立即說:“書記,我只有一個要求,請省紀委給地方紀委發指示,對群眾反映監獄的問題集中梳理一遍,而且還要請他們配合監獄管理局紀委、審計部門對全省監獄財務進行一次大檢查。”

“哈哈……”王炳松爽朗地笑起來,“看來,省委把你放在監獄管理局是英明的,抓隊伍先抓班子,該批評的批評,該警告的警告,違法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當然,我給你許個諾,能按照黨紀處理的,就按黨紀處理,我親自把這個關,怎么樣?”

文守衛站起來,堅定地說:“有王書記這話,我保證監獄系統的民警隊伍面貌在半年內煥然一新。”

“不行,一個季度。”王炳松說。

“炳松書記……”文守衛為難地說。

“就一個季度!”王炳松加重了語氣,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督促各地市州紀委在一個月內完成對監獄問題的梳理和整頓。”

“那我就更有信心了,就一個季度吧。”文守衛笑了。

顧洪城很擔心這位大學同學,便提醒他說:“一個季度?真能達到?”

文守衛又笑:“王書記教了我方法。”

“噢?”王炳松納悶地看著他。

“同山村孩子們玩沙子啊。”文守衛說。

就是三年前那次上梁鎮村民把省委書記的車子攔住了,盡管他表示要住在一個老農家坐鎮處理問題,但是村民還是存在疑慮,跟在他后面不肯散去。去老農家途中,他看見村小學一群孩子在玩沙子,他便走過去坐在泥地上跟孩子們一道玩。

“哈哈……”王炳松又是一陣爽朗地笑聲。

“呵護百姓的孩子,就是表明站在村民這一邊,不用任何言語,村民都會向你說心里話。”顧洪城感慨地說。

王炳松笑道:“你們也別給我戴高帽子,我呀,當時就是童心大發,難得當一回老頑童,僅此而已。”

“我覺得洪城的話倒是很客觀,說來慚愧,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子弟,卻不知道如何同農民交朋友,最后我從你那里領悟到,要同農民交朋友,我就得把自己當成農民。”文守衛由衷地說。

王炳松點頭:“這話倒是很實在。”

其實,他心里在盤算,為官多年,深知社會各個層面對紀委的心理,當官者大多怕紀委,罵紀委,甚至恨紀委;但生活在底層的百姓卻愛紀委,盼紀委,把紀委當成表達訴求的最后渠道,所以視紀委為救命稻草。省紀委出面對監獄進行整頓,本來就合乎民警職工的心愿,民心順,啥事就順,到每個監獄跟一線民警們談談,只要有了財政保障,現場解決一些問題,民警職工也就有了信心,信心這東西,比什么都重要;第二個月根據整頓情況調整充實各監獄領導班子,第三月就開展為期一年的法紀大教育活動,應該沒有問題的。

“不過,守衛同志,還有一個問題,最近幾年都有職務犯的家屬向紀委等有關部門反映,他們的親人在服刑期間有自殺行為,有的自殺了,有的被干警及時發現,被搶救過來。雖然是個別現象,雖然監獄法只有一部,改造教育罪犯的標準也只有一個……”

這時候,文守衛的手機叫了起來,雖然開的是震動,但嗡嗡的聲音也很清晰,他隨手掛斷了電話。

王炳松略一停頓,繼續說:“我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這些人以前畢竟是領導干部,他們也曾為國家、人民做過貢獻,那么改造教育他們的手段、方式、方法是不是應該與普通刑事犯有所不同呢?教育不是也提倡因材施教嗎?”

說到這里,他語重心長地說:“守衛呀,抓一個腐敗分子容易,但是把他們改造好更難,更有意義。”

文守衛說:“書記,我記住了。”

文守衛的手機又叫了起來,他正想掛斷,王炳松說:“你接電話吧,我們談話完了。”

電話是監獄管理局辦公室主任馬星宇打來的,說謝天明又企圖自殺,幸虧被民警及時發現,正在搶救。

他掛斷電話,憂心地說:“王書記,真是說不得,這不,我的前任謝天明企圖自殺,正在搶救。”

“喔?”王炳松和顧洪城同時看著他。

這時,組織部長給王炳松來電話,說宣布監獄管理局班子的會議改在明天上午。

“王書記,于情于理我得去清水監獄一趟,你看呢?”

王炳松說:“你去看看也好,一則對全省監獄領導干部工作作風是一種無聲的沖擊,二則對謝天明和其他罪犯也是一種沖擊。”

“領導,我也去看看,陪陪我的老同學。”顧洪城說。

王炳松看了他一眼:“你別去了,馬上去起草一個對監獄系統清理整頓的報告,下班前拿來我批。”

清水監獄位于省城南郊,其前身處在省會一個郊縣——清江縣——的大山里,盡管民警擁有省會大城市戶口,但是距離省會也有上百公里之遙,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監管設施破舊,民警和罪犯住房都是低矮的平瓦房,唯一一棟樓房是監獄辦公室,四層典型的俄式筒子樓。作為第一批布局調整的監獄,也是全省第一個實現整體搬遷的監獄,這里依山傍水,綠樹成蔭,往北,寬敞筆直的大道直達市中心,只需要三十分鐘的車程;往南,不到四公里便是森林公園,一年四季,鳥語花香,游人如織。由于監獄硬件設施在全省乃至于全國都是一流,所以三年前省監獄管理局把這所原來關押普通刑事犯的中度戒備監獄改為關押職務犯的重度戒備監獄。但是刑事犯并沒有調走,于是就形成職務犯和刑事犯混押的局面。

搬遷后監獄也曾提請改名,局里討論后認為,不管以前還是現在,都地屬于省會轄區,而清水監獄是一所幾乎與共和國同齡的監獄,歷史悠久,文化底蘊很重,所以不宜改名。于是,搬遷前和搬遷后都使用同一個名稱的,全省也只有清水監獄。

文守衛上車對駕駛員說:“去清水監獄。”

馬星宇錯愕:“局長,不是馬上召開班子調整會嗎?”

“通知政治部,改在明天上午九點。”

“需不需要通知分管執法的何凱華副局長和獄政處?還有清水監獄……”馬星宇試探地問。

“不用。”文守衛毫無表情地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獄政處長收到馬星宇的短信,連忙跑到分管執法的副局長何凱華的辦公室,急急地說:“何局,馬星宇偷偷發來短信,要我轉告你,新來的老大正往清水監獄趕……”

“清水監獄?不是要開班子調整會嗎?他去哪里做什么?”何凱華納悶地問。

獄政處長說:“上午一上班,馬主任就打電話詢問關押在清水監獄罪犯謝天明的情況,一定是他知道謝天明下午自殺的事。”

這時,政治部打來電話通知會議改在明天上午九點。

“一個罪犯自殺他就親自跑去?那全省一年有幾百號人自殺,他都要去?這個謝天明?是什么人?”何凱華還是不解。

獄政處長說:“我查閱了一下謝天明檔案,捕前系小固縣縣委書記,我們這位新老大也是小固縣來的,應該是他的前任領導。”

“噢,原來是私人關系。”何凱華松了一口氣。

“我們要去不?”

“他都去了,我們還能坐在辦公室?走吧,爭取搶在他之前趕到。”

突然下起雨來,一點兩點,打在車窗的玻璃上,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看不清前面的路。司機把雨刮器打開,來來回回使勁地刮,車窗卻愈加迷糊……

文守衛與謝天明都出生于1960年,在那個多災多難的年代里,文守衛的父親在當兵,后來提干,而謝天明的父親是一個山村小學教師,相比較而言,家庭尚有一定的經濟保障,他倆還算很幸運的了。更加幸運的是,“文革”之火雖然也燃燒到這里,但這里畢竟是偏僻落后貧瘠的山村,人們忙于為兩餐(晚上不吃飯)勞神費力,沒有過多的精力來拉幫結派,在村民們樸素的觀念中,保衛毛主席和什么造反有理鬧革命都沒有一塊紅薯重要,盡管社會混亂、政治動蕩,這里卻顯得祥和而安寧。也正因為如此,文守衛和謝天明沒有荒廢學業。在恢復高考的第三年,他倆都參加了高考。

高考后第二天,他倆就在那條國道上各奔東西。文守衛考上了一所師范專科學校,而謝天明被一所水利中專錄取。不久,文守衛的父親轉業,為了解決幾個子女的戶口,他放棄了在一個市公安局工作的機會,而是來到一座煤礦,把全家人的戶口都遷了過去。就這樣,兩人失去了聯系,直到文守衛畢業分配到小固縣縣委當秘書,才發現謝天明也在小固縣水利局工作。

謝天明中專是兩年制,比文守衛早一年工作。不過,在文守衛看來,那時候他似乎少了很多銳氣,全然沒有高中畢業那陣兒意氣風發的精神,很沉穩,有時候甚至還有點頹廢。有一次謝天明喝醉了,對他說:“現在這世道,有文憑的還不如沒文憑的,教書的不如養豬的。你瞧瞧,這縣城大大小小身居要職的,哪個是像你我一樣正宗科班出身的?文盲管著有文化的,小學生管著初中生,初中生管著高中生,高中生管著中專、大專生……”

工作后第三年,他被提拔為秘書科科長,盡管稱科長,其實還是個副科級;而謝天明呢,被提拔為水利局副局長。按照常理,文守衛因工作環境原因,仕途應該比謝天明更順當,畢竟每天都在縣委縣府領導面前晃悠嘛,然而,情況恰恰出乎意料,謝天明自從當上了水利局副局長后,如魚得水,很快被任命為一個鎮的鎮長,第二年換屆,順利過渡到鎮黨委書記,在二十八歲那年,當上了小固縣人民政府副縣長,在短短的三年內,完美地實現三連跳,一時之間,風頭正勁,成為小固縣婦孺皆知的人物。而此時的文守衛呢,剛從縣委秘書科科長崗位上調整到農業局局長位置上,成為謝天明名副其實的下級。

雖然是上下級關系,但畢竟還是同學,除了公共場合外,私下兩人還是像兄弟一般。有一次謝天明帶著文守衛去省城開會,路過籠子溝,便停下來,饒有興趣地重走籠子溝。趟過小河,來到山路與國道交匯處,十年前他倆就是在這里各奔東西的。

謝天明站在國道上回望山谷,意氣風發地看著他說:“十年前,我曾說過,十年后,我們也要坐轎車,你當時還不信,現在怎么樣?”

那個時候,只有縣級領導才有專車,文守衛說:“你實現了,我可還沒有,不過跟著你沾光,我偶爾可以坐坐,也算實現了。”

“等我當了縣長,給你批一臺。”

文守衛沉吟說:“你現在是我領導,我可不能利用這層老同學關系給你找麻煩,那樣影響不好吧?”

謝天明哈哈大笑:“我雖然是你領導,但是同學之情就像親情一樣,永遠是割不斷的,我理當幫你。不過,說實話,你老弟那種按部就班的整法要不得,在官場混,就要融入這個圈子,這個圈子跟影視界一樣,有很多潛規則,要不,你就是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沒人搭理你。說實話,你從小就比我學習好,我哪一次考試分數能超過你?高考呢,我中專,你專科,也比我高一個檔次。畢業參加工作,我水利局,你縣委辦秘書,更沒法跟你比。但是,現在呢?我副縣長,你剛剛才任正科級。你反思過這其中有什么道道嗎?”

文守衛問:“難道還有什么秘訣?”

“我送你一副對聯,自己慢慢體會。”

“噢?說來聽聽,讓我也進步進步。”文守衛感激地看著他。

“聽好,上聯是:收下送上不挖肉;下聯是:左收右送是過手;橫批:轉移支付!”謝天明低聲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他,“你是我老同學,其他人我才不傳授秘訣呢。”

文守衛愕然:“這不是行賄受賄嗎?”

“這不叫行賄受賄,叫轉移支付。”謝天明有些不滿。

文守衛沉默了半刻,真誠地說:“老同學,我覺得呢,你我都是農民子弟,好不容易才脫了農皮,我勸你還是適可而止,我呢,二十八歲就上了正科級,不錯了,很多人到退休時候還混不了一個正科呢,知足了。我兒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所以呀,不求官運通達,不求富貴,但求普普通通、平平安安。”

謝天明不屑地說:“你娃很能干,就是膽子小,都在跑,都在送,都在收,這就是潛規則,你要是不遵守,出淤泥而不染,就能保一世清明嗎?就像你從妓院出來,就算你真的沒有嫖妓,誰信?你就是叫上帝來作證,那也只是一個笑話罷了。不僅如此,說不準班子其他成員還給你穿小鞋,不入流,那就叫你靠邊站。”

文守衛彷徨了,是啊,誰不想飛黃騰達,誰不想光宗耀祖?就在他很徘徊很脆弱的時候,他的兒子出生了。

各大局、各鄉鎮糧管所、糧站聞風而動,朝賀者絡繹不絕,禮品、紅包,甚至直接就給現金的。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把那些紅包現金全部搬出來擺放在桌子上,怔怔地出神,收?還是退回去?在那時,只要有一萬塊,那就不得了,稱之為“萬元戶”,縣上每年都要想方設法培養扶持幾個萬元戶,作為政績向市里省里邀功。剛當上糧食局局長,僅僅得了個兒子,別人就送了兩萬多,那生日、春節、中秋呢?這樣下去,一年下來就是個天文數字,萬一有個什么閃失?怎么得了?

父親突然走了進來,看到大大小小的禮品、紅包和禮金,一下子火了:“我含辛茹苦養你這么多年,黨培養你這么多年,你就這么干的?瞧你那德行,還配做個黨員,配當個局長?你禍害了你自己,我就當沒有生養你這個逆子,別把我孫子給禍害了。明天,我就把孫子帶走!”

文守衛一下子驚醒了,連忙拉住父親說:“爸,我正尋思怎么退回去呢。”

“這還用尋思,退!退不回去直接交紀委!”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原則問題。那些年我們家連飯都吃不飽,都熬過來了,現在日子這么好,還貪求個啥?娃兒,我們老文家祖祖輩輩都是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實實干事的啊。”父親眼里閃動著淚花。

文守衛說:“我知道……爸,你別生氣,聽我說,我尋思這正常的人情交往還是要講的,要不今后怎么工作?我想收他們十塊錢,表示個意思,記著賬,往后他們有什么喜事還了就是了,其余退回去。”

然而,謝天明這顆在小固縣冉冉升起來的政治明星并沒有像人們預想的那樣平步青云,直到1996年,也就是他任副縣長八年后,才終于當上了縣長。而文守衛依舊一步一個腳印,直到三十五歲才上了副縣長。有意思的是,1996年換屆,兩人同時作為縣長的考察人選,從民意測評來看,文守衛還微微超過了謝天明。小固縣上下都看好文守衛,很多人,甚至即將卸任的縣長都提前表達了對他的祝賀。

考察期間,謝天明約他私下見了一次面,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文守衛至今都沒有搞清楚那次他究竟想說什么。

最后,上級決定推選謝天明。

文守衛還清楚記得那次人代會的選舉,第一輪投票,他的票數微弱超過謝天明,但沒有達到法定票數,要進行第二輪投票。時值中午時分,休會期間,縣委書記、人大主任私下找各代表團團長談話,傳達上級的指示,要求代表們要有政治立場和政治覺悟,深刻領會上級精神,必須把謝天明推出來,第二輪達不到要求,就第三輪、第四輪,直到合符法定程序和達到上級要求,什么時候通過了就什么時候吃飯。

有了上級意向性引導,文守衛心里清楚,他無論如何也超不過謝天明而達到法定票數。

果然,第二輪下來,謝天明明顯超過他,但還是沒有達到法定票數,要進行第三輪投票。休會期間,上級組織部門領導要謝天明代表縣委到個代表團休息室走走,說大家辛苦了,代表縣委給大家敬一支煙,權當提提神,繼續代表小固縣人民投出手中莊嚴的一票。

有些代表相互打趣:“為了肚皮,投吧投吧。”

而文守衛呢,縣委書記則陪著他喝茶。喝茶歸喝茶,氣氛卻不那么協調,雙方感覺很壓抑,縣委書記想說什么,但似乎很猶豫。

文守衛笑笑說,書記,你是我老領導,我能到現在這位置上,沒有你的提攜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很知足了。你放心,我上一輪都是投的謝天明。

書記拍拍他的肩膀,半晌才說:“你有這心態,我就放心了……我明年就該退居二線了,我這一生,沒有什么遺憾,唯一遺憾的就是你的問題,或許……我是小固縣人民的罪人……”

書記叫王華山,南下干部,一輩子兢兢業業,兩袖清風,至今,家里還是一臺黑白電視機,還有一個女兒在家待業。

文守衛很敬重這位老領導,看到他這么無奈,這么自責,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安慰他幾句,但此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于是,謝天明終于當上了縣長。

第二年,文守衛被調任鄰縣任代縣長,組織上也算是劃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同年,老書記王華山退居二線,謝天明順理成章接任小固縣縣委書記。是年,他才剛滿三十八歲,成為當時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

“局長,前面就是清水監獄。”馬星宇說。

“哦……”文守衛回過神來,朝前面看看,立刻冷冷地說,“不要停下,直走。”

司機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再次確認:“不去清水監獄?直走?”

“不去了。”文守衛陰沉著臉,轉頭看看馬星宇。

馬星宇心里七上八下的,知道壞事了,暗罵獄政處長。

清水監獄監獄長李長雄接到監獄管理局副局長何凱華的電話,立即從外勞工地趕回來,組織民警在監獄大門口列隊,準備歡迎新來的局長,并派出人員去前面打探,只要看見局里一號車,馬上報告。

不多久,派出去的人就報告說一號車已經過來了,五分鐘左右到達監獄。

李長雄立即命令特警隊在監獄外圍警戒,集合列隊,自己則帶著班子成員規規矩矩地站在大門外等候。

遠遠地看見一輛轎車駛來,李長雄立即小跑到一個位置立正,準備報告。哪知警車沒有停下來,從他面前開過,他還沒有回過神來,警車已經消失在前方的樹林中。

過了好一會兒,又有一輛警車駛過來,何凱華從車上下來,看看陣勢,便問:“局長還沒有到?”

李長雄有點慌亂,他不確定剛才那輛車是不是一號,便問旁邊的人:“剛才那輛車是不是一號車?”

大家都說是。

李長雄低聲對何凱華說:“壞了,剛才一號車沒有停下來,直接開走了。”

何凱華也很詫異:“怎么可能呢?馬星宇還坐在車上呢。”

“何局,你看我們等等還是?”

“等等吧……”何凱華心不在焉地說。

過了好一陣子,李長雄的手機叫了起來,一看號碼,是馬星宇,慌忙接通,但隨即臉色一下子僵直,怔怔地,好像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打擊。

何凱華很奇怪地看著他:“怎么了?”

何凱華見他不搭理,于是推推他:“究竟怎么一回事嘛?”

李長雄清醒過來,郁悶地說:“馬主任來電話,說局長不來了,叫我把人解散了。”

“哦……”何凱華也感到意外。

“何局,剛才那輛車肯定是局長的,可能看到了什么,惹他不高興了……我沒做錯什么呀?你可得為我說幾句話啊……”李長雄誠惶誠恐地央求說。

何凱華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你也別見風就是雨的,萬一是文局長臨時有其他事呢?不就一個犯人自殺嘛,這全省監獄一年有多少犯人想自殺?實施過自殺行為又有多少犯人?正常人還有自殺的呢,何況是罪犯!我想他是地方上的縣委書記,什么大事沒見過?不至于吧。實話告訴你吧,這個謝天明是他的老領導,他來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嘛。”

李長雄心里略微放寬,連聲說:“感謝何局,感謝何局……”

何凱華微微一笑:“何況你是清水監獄搬遷的功臣嘛,在局里,甚至在全省政法系統都是有些影響的,就算有啥事兒他不高興,也得權衡權衡吧?沒事沒事,好生干你的工作,工作做好了,有了政績,這才是真正的硬件,什么都好說。”

李長雄轉身把監獄獄政科長叫過來問:“謝天明情況怎么樣?”

獄政科長說:“據一監區報告,正在監獄醫院搶救,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李長雄一下火了:“你這個獄政科長干什么吃的?出了這么大的事,不去現場,待在這里干什么?看風景?!”

獄政科長被他訓得莫名其妙,連忙說:“我馬上去監獄醫院……”

李長雄轉身對何凱華說:“何局,我們也去醫院看看,要不要轉院?”

何凱華心想來都來了,去看看也好,于是點點頭。

在還有些料峭的小雨里站了幾十分鐘的民警們低聲抱怨著散去,很多人則幸災樂禍地議論著,在他們的記憶中,今天破天荒第一次沒有接到上級領導。自從搬遷到這里來被省局列為全省監獄的示范窗口單位后,三天兩頭地列隊,迎接上級領導、兄弟單位來參觀的以及外省監獄系統的領導,開始還有些新鮮,到后來便麻木了,再后來就怨聲載道,大多數人都只有一個認識:擾民。

李長雄陪著何凱華剛走到監獄二大門,被陳莉攔住。

陳莉說:“監獄長,我要請假。”

李長雄本來就很窩火,沒好氣地說:“你請假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吃喝拉撒都要我管?找你們監區長去。”

“監區長不同意……”

“監區長有權不批準!”

陳莉很委屈的樣子,眼圈都紅了,提高了聲音說:“你不準,那我找新來的局長請假。”轉身對何凱華說:“你是新來的局長吧?我要請假。”

“陳莉!請霸王假?!”李長雄一下火了,但馬上又意識到什么,壓低聲音批評道,“你還覺得不夠亂嗎?你是警察,我們是講紀律的隊伍,有啥事回頭再說,啊!”

何凱華笑道:“我第一次遇到民警向我請假,有些意思,說說,為什么找我請假?對了,我不是新來的局長,是分管執法的副局長何凱華……”

何凱華說到這里,他驚訝地“咦”了一聲,轉身朝一大門方向瞧。原來,他晃眼發現馬星宇站在不遠處。

其他人的目光也隨他朝后看,果然是省監獄管理局辦公室主任馬星宇。馬星宇在這里,那么新來的局長也應該在,可他的前后左右沒有別的人。

何凱華納悶地朝馬星宇走去,李長雄等也緊跟了過去。

旁邊一個人走過來問陳莉:“你找新來的局長請假?”

陳莉打量著他,清清瘦瘦的,臉色雖有些疲憊的樣子,但目光卻炯炯有神,嘴角分明掛著一絲微笑,但還是顯得很嚴肅,頭發上滿是細細密密的小水滴。

她試探地問:“你是新來的局長?”

這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微笑在他臉上彌散開來。

何凱華問:“馬主任,文局長呢?”

馬星宇朝前面努努嘴。

眾人又朝后望去,監獄二大門外,只有陳莉和一個人在說話。

李長雄心里咯噔一下,很明顯,同陳莉說話的那人就是新來的局長大人。

李長雄暗叫糟糕:“完了完了,媽的,今天真他媽的倒了八輩子霉……”

何凱華低聲抱怨:“我說馬主任,跟我們躲貓貓呢?”

馬星宇夸張地“噓”了一聲:“何局,這位新來的領導工作作風就是不一樣,不愧是縣委書記……”然后拉著李長雄的胳膊,低聲說,“老領導,你往后小心點兒,這位局長大人可不好伺候……”

“唉,我真背……你說那個謝天明早不自殺晚不自殺,偏偏選在今天?這新局長剛上任,他奶奶的就自殺,把我也拉下水……真他媽的流年不利……”

“別抱怨了,文局在叫我們呢。”馬星宇看著李長雄可憐巴巴的樣子,心里有些不忍。

陳莉跟文守衛握手,滿臉春風地走了。

李長雄心頭七上八下地看了她一眼,惶恐地緊跟著何凱華。

原來,文守衛看見清水監獄組織民警列隊迎接,心里很是不高興,就叫司機把車子開到前面停下來,一個小時后到清水監獄接他,又叫馬星宇通知監獄就說他不去了。安排好后,他同馬星宇步行去監獄。

馬星宇緊緊跟在他后面,保持半步的距離,心里在盤算要是他問起來如何解釋。但他一聲不響地慢慢走,只字未提,這使馬星宇產生了很大的心理壓力,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說:“文局,剛才我給獄政處長發了個短信,說你要去清水監獄,可能……”

“以后我下基層,不要提前通知他們。”文守衛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馬星宇原本做好了被他罵一頓的心理準備,沒有料到他的語氣如此平淡,仿佛剛才的事沒有發生一樣,更加覺得這位領導高深莫測,一時之間揣摩不透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清水監獄全部關押的職務犯嗎?”文守衛問。

“不是,職務犯只占一半左右,當時局里也想把刑事犯調到其他監獄,但是監獄長李長雄不同意,說現在監獄經濟還很緊張,搬遷負的一部分債還要還,留下刑事犯去外邊打工,增加收入,也能減輕局里負擔,于是局里就同意了。”

“這是省城,他們還在外打工?做什么項目?”文守衛有些詫異。

馬星宇說:“他們在為一個磚廠提供勞務,在那里設了一個外勞點,距這里有三十多公里,聽說平常還在城郊的建筑工地做些事兒,比如挖土方之類的。”

這時,一隊罪犯從身后走過來。

“瞧,那些可能就是在附近外勞的罪犯。”馬星宇說。

文守衛閃在一旁,讓罪犯們經過。

他們灰衣灰褲,渾身泥濘,扛著鋤頭鋼釬,緩緩地走過來,兩名民警跟在后面,黝黑黝黑的皮膚和一身已經變了顏色的警服特別搶眼,褲腿泥濘斑斑,皮鞋被泥巴包裹著,只露出鞋帶。

一位民警高聲喊:“停止前進,原地休息十分鐘。”

一個罪犯叫道:“政府,警官,這里到處濕淋淋的,又沒有美女過路,咋在這里休息嘛?”

“叫你休息就休息,哪里那么多屁話,是不是想回去‘勾起’?”帶隊民警對他吼。

罪犯們默默地站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多人做著鬼臉。

“勾起?啥意思?”文守衛問。

馬星宇朝前面比畫了一下,意思是到前面再說話。文守衛便同他朝前面走了一段,與罪犯隊伍有一段距離后,馬星宇才說:“現在不準打罵體罰罪犯,基層呢,就想出一些軟辦法管教不聽話的或者沒有完成生產任務的罪犯。勾起,就是叫罪犯彎腰,腿打直,雙手尖要摸得到鞋。十分鐘甚至一個小時,由民警說了算。”

“這不是變相體罰嗎?”文守衛說。

“……”馬星宇欲言又止。

“你盡管說,我只是聽,不再發表意見。”文守衛笑道。

馬星宇受到鼓勵,于是說:“有一句話講得很好,犯人再好也是犯人,犯人再壞也是人。最近十年來,隨著我國司法體制的健全,對罪犯人權的保障也進一步加強,在管理上是絕對禁止打罵體罰罪犯的。然而,由于財政保障沒有跟上,監獄還得靠自己創收來彌補經費不足的部分,這樣一來,監獄更重視生產一些,所以民警的壓力還主要在完成生產任務上。罪犯完不成任務,又不能打,打了也會留下印跡,有執法風險。為了盡可能規避執法風險,那只有采用變相體罰的方式,只要把握好度,不會留下任何印跡。”

“所以,民警們把軟體罰當做規避執法風險的方式?”文守衛眉頭擰緊了。

馬星宇進一步解釋說:“文局,其實我們監獄警察……”

這時,文守衛的手機響起來,馬星宇打住話題。

文守衛看了一眼號碼,接通電話。

電話里傳來責問聲:“今天是兒子的生日,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文守衛笑笑,指著電話:“你嫂子打來的……”

文守衛將手機移開耳朵,過了幾秒,又才接聽:“好啦好啦,我這也不是忙嗎?我這里事情一完,我就跟子平聯系。”

馬星宇試探地說:“要不,我安排人去接你兒子?”

文守衛連連擺手:“不用,都實習了,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文局,我好像聽見嫂子說你兒子今晚過生日,要不我們明天再來?”馬星宇遲疑地看著他,繼續以試探的口吻說。

文守衛看著他笑,邊走邊說:“你順風耳呀?小孩子過啥生日,我都沒有過過生日呢。走!對了,你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

馬星宇緊緊跟在旁邊繼續說:“說實話吧,我們監獄警察也難,特別是一線民警,要管住這群人不容易啊,稍有不慎,自己也就變成了囚徒。監管犯人最怕的就是兩件事,一是群體性事件,二是脫逃,特別是集體脫逃。一旦發生這樣的事故,給處分是當然的了,說不定還要被檢察院追究刑事責任。所以,我們的民警時常最擔心的是,什么時候會發生什么樣的問題呢?結果是上班時間工作緊張,下班后神經緊張,同志們都說,兩眼一閉,提高警惕。”

文守衛臉色很凝重,點點頭。

“就是正常人被關在監獄里,早晚都要關出病來,何況他們還是罪犯呢?他們的人格、理想信念、道德、性格本來就缺失,或者說某一個方面存在缺陷,心理狀態本來就不健康,加之失去了尊嚴和自由,心理問題就比以前更嚴重,孤獨的更加孤獨,暴躁的更加暴躁,抑郁的更加抑郁,只是因為有民警管理,有監規約束著,平常都壓抑著,看不出什么,一旦有誘因,那就會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就拿自殺來說吧,人如果沒有到極度絕望的心理狀態,是不會產生這種意識,更不會實施這種極端行為的……”馬星宇侃侃而談,看到文守衛面無表情,就打住不說了。

文守衛看看他:“你繼續講,我聽著呢。”

馬星宇“哦”了一聲,接著說:“就日常工作而言,除了要完成生產任務外,還得花大量時間處理、化解可能會引發罪犯異常行為的誘因,比如兩個罪犯爭吵就可能是個誘因,民警在生產現場不可能及時了解情況,那樣會影響生產任務的完成,那么只有等到收工回到監區后,找雙方當事人了解,再個別談話,一晃眼一兩個小時就過去了,等把全部問題處理完,早過了下班時間。所以,很多民警認為,我們雖然是實行的八小時工作制,但是卻是十二小時的工作量,二十四小時責任心,三百六十五天思想包袱重。”

文守衛聽著聽著,感覺肩上的擔子更加沉重。

“文局,網上流傳一個順口溜,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上班,比上班更痛苦的,莫過于天天上班,比天天上班痛苦的,莫過于加班,比加班痛苦的,莫過于天天加班,比天天加班痛苦的,莫過于免費加班。這個順口溜雖然反映的是“80”“90”后一種工作態度,但是拿到監獄來,真的很貼切。我們的基層很多民警把上班視為最痛苦的事,說得刺耳一點,這是一種原始人的勞動觀念,把工作僅僅當成謀取簡單再生產的一種手段而已。在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我敢斷言,我們的一線民警的心理問題也不容樂觀,至少很多民警心理處于亞健康的狀態……”

“那么,反過來推理,如果壓給民警的生產任務重了,用于化解罪犯之間的矛盾的精力和時間就相應減少,是吧?”文守衛突然插話。

馬星宇愣了愣,點頭說:“那是必然。”

“那為什么還要搞外勞,給民警施加那么大的壓力呢?”文守衛繼續問。

“這個……”馬星宇沉吟片刻說,“國家長期對監獄投入不足,歷史遺留問題很多,目前創收依然是各監獄的工作重心。”

當然,還有個別領導把外勞視為既定的利益格局,這個他不能說,也不好說,畢竟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你對一線很熟悉,在基層干過?”文守衛看著他問。

“我剛剛參加工作時,被下派到清水監獄老基地鍛煉,干過三年帶班隊長。”

文守衛點點頭,不再發問,而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直接進了一大門,才意識到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他感到很吃驚。而在第二道大門前,一群人正在爭吵什么,于是便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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