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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記憶之森

{花開花落,潮起潮落,月升月落,都及不上他不動聲色的側顏。還有什么是比這更好的世界?}

人們用許多方式來紀念二十一世紀的千禧年,而對我來說,千禧年是我人生的分隔符,我至今仍不知如何定義它。它讓我遇見程靖夕,也讓我失去程靖夕。

猶記得十三歲那年的某一天,出院不久的我去醫院偷窺程靖夕未果,便早早回了家。

剛走到潮云巷門口我就被王阿姨攔住了,她拎著行李包說老宋有點事最近都不在家,把我托付給她照顧。

過去老宋開長途車也經常不在家,偶爾也會讓我到王阿姨家住幾天,我沒多想就和王阿姨走了。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我準備上學時,王阿姨就告訴我說已經幫我向學校請假了。當年我只有十三歲,都說沒娘的孩子早當家,比一般孩子早熟,面對如此詭異的情況我當下還是明白到老宋出事了。

在我哭鬧之下王阿姨終于說出了實情,老宋昨晚開車撞了一個人,當時太驚慌就逃逸了,頂受不住良心的煎熬隔天就去自首了。據說撞的那人死了,老宋現在正被拘留調查中。

我聽完就說不可能,老宋撞了人我信,但肇事逃逸這種事絕對不是老宋會做得出來的,他開車上路,就算看見一只狗被車撞了,他都會下車帶著狗到處找寵物醫院,更何況撞到的是個人。

王阿姨一聽我這么說,眼睛就紅了,她說:“我也不信,肇事逃逸得判多久啊,可你爸一口咬定事情是這樣的,我能說什么?”

我一邊抱著對老宋的不解一邊和王阿姨哭成一團。

我們提心吊膽地過了半個月,接到檢察院的公審通知,那天我在檢察院里看見戴孝的程靖夕,立馬就傻了。我心慌意亂地想,他不會和老宋撞的那人有什么關系吧?

程靖夕沒有注意到我,他全程都用種仇視的目光瞪著審判席上的老宋。

當結果宣布時他激動得差點沖到庭上,最后被庭警拉下去了,他一直在喊:“殺人兇手,你會遭到報應的。”

后來我才知道老宋撞的那個人是程靖夕的爸爸。

案子的宣判結果是,經過多日調查顯示,是程靖夕的爸爸酒醉逆向行駛摩托,撞到老宋車上,所以此案的責任方在程靖夕的爸爸。而據法醫出具的說明顯示,程靖夕的爸爸是當場死亡。老宋被判了一年刑,當即送去臨城勞改。

程靖夕家的條件并不好,他媽媽因為這件事一病不起,他從學校退學,照顧媽媽。

老宋被送走的時候我見了他一面,然而我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為什么說謊?”

老宋不說話,一直在流淚,我第一次看他哭得那樣傷心。

整整一年,我都沒有去看過老宋,他的來信我甚至看都不看,全部一律丟進垃圾桶。剛開始王阿姨去看老宋前,總會問我去不去,后來也不問了,只是告訴我:“以我對你爸的了解,他說謊的原因,只有一個,是因為你。”

我當時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滿心都是對老宋的怨憤,和對程靖夕一家的內疚,可我連一句抱歉的話,都不敢去和他說。

老宋出獄后,就帶著我去了上海,他開了家小小的包裝公司,開始接些小生意。而上帝頁似乎特別眷顧他,明明我們初來上海,卻總有客戶來找他,還說是熟人擔保介紹,老宋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也越換越大。

我越覺得老宋瞞了我許多事,他哪里來的錢當初始資金,我心里隱約覺得,那些錢和之前的車禍有關。

我和老宋的關系鬧得很僵,他出獄后我就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他跟我說話我從不理睬,真有事要說,就找他的下屬轉告。

在上海做了差不多一年時間,老宋就帶著我回到了福川,他用在上海賺來的錢在福川投了幾塊地,蓋樓炒房,成為經常出入上流場所的人。

老宋為了討好我,時常給我買許多昂貴的禮物,有一次他將從泰國求來的玉觀音送給我時,我一把摔到地上,我瞪著那些碎片,說:“你干的那些事,以為拜觀世音菩薩就能給你抹去?”

老宋顫抖著唇,眼淚滾下來,還未說話,我就被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的王阿姨沖進來扇了一巴掌。

她顫著聲說:“小慈,你以為你爸爸是為了誰?你在醫院的化療費,你爸一個司機能出得起?不是他老板出錢,你以為你現在會在哪?你爸是為了報恩才幫人頂罪,所有人都可以當他是壞人,認為他的錢來得不干凈,偏偏你不能這樣認為。”

老宋之前做的是威旭集團總裁的司機,我住院的時候,那個頂著大肚子面目很和善的老總來看過我幾次。老宋出獄后不做司機,去了上海后,我也曾見過他來找老宋。我才知道,當年我的化療費,以及老宋出獄后做生意的啟動資金,還有那些客源,都是那個老總給的。

其實出事那晚,老宋根本就沒開車,是老總開車撞了人后逃逸,束手無策地回到公司后,將事情說給老宋聽,老宋為了報他的恩,自愿頂罪。

我和老宋重歸于好,我不知別人如何評價他。但在我心里,老宋是個好人,即便他做錯了事,他仍是那個頂天立地的老宋。他是我的大山,我的天和地,在他的保護下,我永遠那樣無憂無慮,而有些傷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被他擋在了外面。

我們守著這個秘密,像澆灌著心中的一根刺,年歲越久,長得越尖銳,就像埋葬在程靖夕心中的仇恨,也越大。

老宋曾暗中找查過程靖夕幾次,想化名給予他經濟和事業上的補償,但是一直沒找到,后來聽說在老宋服役期間,他媽媽就病逝了,隨后他也出國了。

再次見到程靖夕時,已經是我回到福川的四年后,我是剛入大學的新生,他是叱咤商界的新貴海歸。我遇見他時,是在他捐贈給我們學校實驗樓的剪彩活動上,學校安排我們新生獻花,我在后臺往前偷看他,我激動得手都在顫抖,忍不住尖叫了聲。被工作人員簇擁著的程靖夕朝我的方向掃了一眼,又別過頭繼續談話。我十九歲了,早就不是因病發胖的丑姑娘,他沒有認出我。

我捂著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臟神思混沌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一腳踏空悲劇了,久別重逢的激動讓我摔了個大馬哈,花還沒獻上,就頭破血流地被送去了醫院。

送我去醫院的是后臺負責燈光的男生,滿臉青春痘,跟月球表面似的。我從臺上摔下去時剛好摔在他腳邊,我當時特別激動,沒注意到疼,就感覺到有液體從頭發里往下流,我豪邁地一抹就要重新爬上臺,然后就被人拉住了。

誰這么大膽居然阻止我和男神重逢,我轉過頭就要罵人,可估計用力過猛,我瞬間就眼花了,但還是指著面前晃動的“月球表面”放狠話:“放手,給我站好!

別晃!否則卸了你胳膊信不信!”

可“月球表面”說:“同學,你、你流了好多血,得趕緊去醫院啊。”

我眨了眨迷糊的眼,又抹了把額頭上的熱流,覺得他很礙事,也懶得和他說話,推了他一把就要走,然后我就被“月球表面”給抱了起來,他邊跑邊說:“你看你都不清醒了,是不是撞壞腦袋了。”

我估計是流血過多,頭暈得連掙扎都不會了,只能用一副與愛人生離死別的模樣朝程靖夕的方向伸出手。

眼看與他越來越遠,我絕望地想,怎么這么壞事兒啊,我就是摔也要摔在程靖夕面前,那么現在抱我去醫院的,就肯定是他了。

但現實永遠是現實,不會像言情小說那樣有那么多巧合。

到了醫院后我才知道疼,額頭磕了道大口子,大腿也被劃破了,老宋趕來把我數落了遍,又心疼地囑咐我好好休養,我到嘴邊的“我要回學校”這句話又生生咽了下去。

后來蘇荷來看我,我就求她給我打聽程靖夕的消息,我說:“就今天給我們學校捐實驗樓的,你爸不是我們學校理事會的嗎,快幫我打聽打聽。”

蘇荷斜眼看著我,難以置信道:“宋初慈,我怎么就沒看出你也是個釣鉆石王老五的漁夫啊。”

我說:“去你的,那是程靖夕,程靖夕啊!”

蘇荷慢慢地瞪大了眼:“哇,那就是傳說中的程靖夕?”

蘭西和蘇荷知道我暗戀程靖夕的事,過去六年我在他們耳邊把程靖夕塑造成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仙人,蘇荷還常鄙視我說這么虛無的人這么縹緲的事,也就我能惦念不忘。其實我對程靖夕的了解也不夠多,甚至見過的次數一只手就數得完,可奇怪的是,六年來,我從未忘記過他的任何細節,所以就算他變得更成熟了些,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過去,我一直都將程靖夕當做一個美麗遙遠的夢,從未想過會再遇見他。可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的人,竟重新出現在我的生命里,還那么近。別說是我,就是蘇荷也吃驚不已,覺得這是天大的緣分,她鞍前馬后都得幫我拿下程靖夕。

蘇荷說到做到,當晚就給我弄到程靖夕的資料,他現在的身份是SOHA購物中心的董事長,青年企業家中白手起家的傳說級人物,據說SOHA前身只是他在加利福尼亞大學城開的一家小型超市,短短兩年就發展成連鎖超市,再過一年,得到保華集團注資,經過三年發展,目前已是美洲華人購物中心中的老大。而今年他更是將公司總部搬回國內,長線發展起來。

這個消息讓我很開心,一是程靖夕現在是人上人,他過得很好,我便滿足。二是他要在國內長線發展,就意味會留在國內,我更開心。

可一方面我又很憂心,即使我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和他之間橫亙著他父母兩條人命,我連同他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表露身份。

而后三年,我在他背后,像個踩點的小偷,偷偷觀察他,我在他出現的每個場合埋伏,將收集到的關于他的報道專訪貼成厚厚的冊子,在他住處周圍的咖啡館扎點,就為了看見他開車經過時的短暫一眼。

直到大四快結束時,我被學校安排去他的公司實習,也正是因為這個契機,讓我更加深刻地認為,老天給我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是命中注定要與他生出段緣分來的。

我決定勇敢地追求他。

當時,我在SOHA總部的工作,是廣告部的文員,通俗點來說,就是小秘書,打打雜而已。蘇荷在發行部也是個小秘書,不過她過的是天天上班喝茶看劇的貴婦生活,這大概是因為她上班第一天就由豪華轎車送來,并穿著一身名牌,才致使公司的人不敢招惹她。

而我就低調多了,連老宋我都沒告訴,胡亂編了個小公司搪塞過去。因為我并沒打算這么快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因為現在表明身份,那無異于自尋死路。等到我追到程靖夕,情到濃時,再告訴他,就不一樣了。

蘇荷就給我出謀劃策,她向保安總管要了張公司平面圖,并給我標明程靖夕辦公室所在的位置,她說:“你有事沒事就往那晃,盡量和程靖夕多打照面。他看得多了,就記得住你這張臉了。那話怎么說來著,老鼠見多了也會覺得老鼠可愛,更何況你還是一個大活人。”

可我和蘇荷都忽略了一個問題,程靖夕這個鉆石王老五,是公司里多少未婚小姑娘心目中的男神啊!我們能想出這個辦法,人家自然也想得到,顯然程靖夕早就見怪不怪了。

所以,我花了一個多月刷存在感,都沒能引起程靖夕的注意,反而引起了他的秘書聞瀾的注意。

聽公司其他人說,在SOHA還是家小超市時,聞瀾就是程靖夕的秘書,可以說是SOHA元老級的人物。他們都說,能讓一個女人耗盡青春陪伴在身邊的,對兒子或戀人。毫無疑問,聞瀾是后者。

其實在眾多追求程靖夕的女人中,我是很不起眼的。但能讓聞瀾注意到我,主要是當時我做了件極其愚蠢的事。

那天是周五,主管交給我們組一大疊材料,要求周一前分類錄入電腦,以應付下周的城區檢查。到了下班時,還有小半疊,同組的同事紛紛找借口離開,還不忘囑咐:“小宋,你好好做哦,加油。”

我天生是個不會拒絕的人,唯有呵呵笑著點頭,在他們走后,望著材料哀聲嘆氣。

嘆完氣,活還是得做,這一做就做到深夜。最后一份材料錄好,我伸了個懶腰,去上了廁所。從廁所出來時,不經意一瞥,看見走廊盡頭的總裁辦大門微微開著。我當時一愣,也沒想會不會有小偷在里面,滿腦子都是——

太好了,天時地利人和,讓我進去感受一下程靖夕的工作場所吧!

于是,我雀躍地跑過去,輕輕地就著微敞的門縫鉆進去。室內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我滿足地深吸了口氣,看著四周每一寸物品擺設,捂著通紅的臉想,這就是程靖夕的辦公地啊。

我躡手躡腳地坐在程靖夕的座位上,轉了幾圈,然后往桌上一趴,想著平日程靖夕就是坐在這里,閉著眼滿足地蹭了蹭。

這是我離程靖夕最近的時候,我覺得沒有比此刻更幸福,幸福感讓我昏昏沉沉地瞇起了眼睛。

不知小憩了多久,才舒服地伸伸胳膊,準備走人。

一抬頭,卻嚇得連帶著椅子砰一聲貼到落地窗上。

程靖夕站在辦公桌前,西裝外套搭在臂上,沒有什么情緒的一雙眼,就那樣看著我。

虧我在這種時候還能琢磨,竟質疑起面前的程靖夕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想的?

正想著,程靖夕繞過辦公桌,往桌面上一坐,微微傾下身,鼻尖距離我的鼻尖只有一指距離。他呼吸時,溫熱的氣息噴吐在我的臉上,我瞪大眼,總算意識到他是真的。

鴉雀無聲的室內,只有我急促的心跳聲。良久,他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打算屏氣到什么時候?”

我憋著一口氣,因為他這句話,重重吐了出來。

他打開桌上的臺燈,將燈頭對準我,突如其來的強光讓我不自覺地偏過頭,然后一雙大手就貼到我臉上,硬生生把我的臉給掰正了。

他捧著我的臉,緩緩道:“你是誰?大半夜來我辦公室做什么?”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繼續道:“你來偷什么?”

果然,之前在他面前溜達了那么多次,他都沒注意到我。

我沮喪道:“我是公司的實習生,剛加完班準備走時,看見這里門開著,就進來看看。”

“進來看看?”他重復了遍,嗓音清清淡淡,捧著我的臉的手卻加重了力道,“總裁辦里放著整間公司的機密,明文禁止員工隨意進出。在我報警前,你最好坦白一切。說,你是誰派來的,有什么目的?”

我想我當時約莫是緊張到腦子短路了,不然也不會冒出這么一句話——

“目的是你啊,因為我喜歡你。”

說完我就愣住了,程靖夕也愣住了,他松開了手。我看著他瞳孔里的自己,感

覺到臉上的熱意已蔓延到耳根。

“你……”

“阿夕。”一道女聲自外面傳來,伴隨著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噔噔聲。說時遲那時快,程靖夕就攬住我的腰把我往面前一抱,按到桌子下,壓低嗓音道:“別出聲。”然后他往椅子上一坐,將西裝蓋在腿上,正好擋住了我。

我目之所及的,就只有程靖夕的腿和鞋子。

高跟鞋的聲音停下,門咯吱一聲被推開。

“阿夕,你怎么關個門關了這么久。”透過辦公桌底下的縫隙,我看見一雙藏藍色的高跟鞋尖。

“有個急件要處理,你先回去。”

“文件都是通過我再轉交給你的,我怎么不記得有什么急件?”

“聞瀾,”程靖夕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悅,“難道我任何文件,都得先經過你?公司姓程,不姓聞。”

“阿夕,我不是那個意思……”

“出去。”

程靖夕淡淡的聲音透著讓人肅穆的威嚴,我在心中捏了把汗,惶恐等會兒他也對我說出這兩個字,將我趕離公司,那可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藏藍色的高跟鞋頓了頓,接著走了出去,隨后門被帶上了。我屏住呼吸,聽見高跟鞋的噔噔聲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頭頂忽然一亮,程靖夕掀開了西裝,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道:“出來吧。”

“哦。”我點點頭,探出半個身子。正要用力爬出來,哪知在這桌底下小小的空間待了這么些時間,屈胳膊屈腿的,加之受了一連串的驚嚇,我腿一軟,眼看就要摔下去,程靖夕眼疾手快地伸手穿過我的胳膊攬住了我。我扶著他的腿,正要道謝,就聽到咯吱一聲響,門被推開了。

我和程靖夕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門前,聞瀾光著腳,手里提著雙高跟鞋,目光冷冽地看向我們,最后抬手指著我:“這就是你說的急件?”

當時我的表情,只能用呆若木雞四個字來形容了。

程靖夕沉默了會,然后拉起我,把呆若木雞的我拽到門前,自己則擋在我與聞瀾之間,將我推了出去,丟給我三字:“離開這。”語罷,他關上門,我聽話地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就聽見聞瀾的聲音。

“程靖夕,你居然把野女人帶到這里來?”

我腳下一絆,差點沒從樓梯上滾下去。

后來我跟蘇荷說起這一茬事,她說:“光聽你這么形容,我都能想象出你和程靖夕的姿勢有多曖昧,難怪聞瀾會把你當……某些女人看待了。”

“你夠了。”我托著腮長長嘆了聲,想到當時的場景,就恨不得時光倒退。我就老老實實坐在自個兒的座位上,希望程靖夕返回公司時能看見我這個勤奮的員工,希望加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這下好了,他是印象深刻了,但卻以一種丟人現眼的方式。

周一上班時,我特意戴了口罩。同事詢問我的情況,我就以重流感怕傳染搪塞過去,所以那一整天大家都刻意同我保持一段距離,生怕被我傳染。

我百無聊賴地上網,忽然周圍一陣騷動,大家紛紛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我狐疑地轉過頭來,看見跟著我們主管走進來的,正是程靖夕。

我猛然一怔,慌忙低下頭,隨手找了份文件,假裝認真地看起來。

還沒看一會兒,就聽見主管喊:“宋初慈,過來一下。”

我在心中暗想糟了,把口罩又拉緊了些,硬著頭皮站起來,目不正視地,慢吞吞地,朝他們的方向走去。

站定后,主管就拍了拍我的肩道:“程總,這就是我們新來的實習生,叫宋初慈,挺勤奮的小姑娘。”又對我擠了擠眼,暗示我叫人。

我會意,用沙啞的嗓音道:“程總你好。”

主管憐憫地看著我:“你這感冒還挺嚴重啊,一天不到嗓子就壞成這樣了。明天給你放個假,好好去醫院看一下。”

我點點頭,臉上突然一涼,口罩被人扯了下來,我受驚地叫了聲,捂住臉,難以置信地瞪著罪魁禍首。

程靖夕仔細地打量著我的口罩,抬起頭時眼尾里含了絲笑:“受受驚嚇,嗓子就正常了?”

“程總可真神啊!”主管一臉崇拜。

我僵笑道:“謝、謝謝程總,我先回去工作了。”

一看他點頭,我轉身就要走。

“等等。”程靖夕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來,我唯有轉過身,面上依然掛著僵笑,等待他的下文。

只聽他慢悠悠地道:“下班前,你把今年的廣告清單拿到我的辦公室。”

我臉上的笑徹底掛不住了,半天,才在主管的暗示下緩緩道:“是,程總。”

回到座位上后,我故意磨蹭起來,最后主管看不下去了,跑來拍著我肩膀道:“小宋,你趕緊把廣告清單給程總送去啊。”

我指著手里的文件搪塞:“我還要……”

“這個我幫你做行不行?”主管打斷我的話,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眼,“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程總看好你,這是天大的機會,你還不抓住這個機會!說不準就借此平步青云了。”

主管不知其中的緣由,自然當我不識好歹。我欲哭無淚地站起來,拿著他準備好的廣告清單走向總裁辦公室。

外面的秘書座上,聞瀾并不在,我提著的心略微松下了。深吸了口氣,敲了敲門。

“進來。”

推開門,程靖夕靠在座位上,支著腮幫,朝我淡淡一笑:“來坐。”

我走近幾步,把文件放在他桌上,低著頭小聲道:“程總,這是您要的清單,我先回去了……”

他打斷我:“你不是說喜歡我嗎?怎么你現在倒有種不想見到我的樣子?”

我一愣,頭垂得更低了:“……我覺得丟人。”

程靖夕揚眉:“喜歡我,讓你覺得丟人?”

“不不不。”我連忙擺手,程靖夕已經坐直了身子,眼中的笑意轉瞬即逝,對我揚了揚下巴,“解釋一下。”

我露出個頗為誠懇的表情:“我貿然闖進辦公室,這是第一個丟人;讓聞秘書誤會,這是第二個丟人。”末了,咬著唇又加了句,“第三個,我原本不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和你說上話的。”

程靖夕消化完我的話,端著茶杯抿了口:“第一個丟人,我不追究。第二個丟人……你倒是同我說說,聞秘書她誤不誤會,和這件事有什么聯系?”

我說:“他們說她喜歡你……”

程靖夕冷笑了聲:“喜歡我的人多著去了,但與我何關。”

我愣了一會兒,他說得真無情,但倒也是個大實話。同時我的心猛地跌到了谷底,他這句話是不是也為了說給我聽?因為我也是喜歡他的一員啊。

頓了頓,他又說:“你原本是想怎么和我說上話的?”

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移開了目光,臉紅道:“就是,我遇到壞人時,被你路見不平給救了……”

程靖夕往茶杯里添了點水,給我下了個結論:“你言情小說看多了。”

然后他用茶蓋浮了浮茶葉,喝了口茶,總結道:“我從來不做路見不平這種事。看來你這個人丟得不成立。”

我啞然,覺得經他口里說出來的話,很有道理。

程靖夕說:“聞瀾沒看清你的樣子,但你這樣遮遮掩掩,反而更引人注意。你自然點,那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聽他這么說,我應該高興嗎?可不知道為什么,聽到程靖說當事情沒有發生過的那一刻,我竟覺得有點兒失落,有點兒沮喪。

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不是你裝作沒有發生就可以不算的。那晚的每一個細節,都如烙印,縈繞在我的夢中。

后來我知道,這不止烙印在我一個人的心上。

還有聞瀾。

程靖夕低估了一個為愛癡狂的女人的記憶能力,尤其是在面對情敵時,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卻是化成灰都能認得出來。

過了短短兩天,我終究還是被聞瀾認出來了。她在茶水間攔住我,對著強作鎮靜的我冷冷道:“我當初就覺得你面熟,之前你也是那堆往辦公室門前晃蕩的人之一吧。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使出這么下作的手段,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自愛?”

我急著解釋:“聞秘書,你誤會了,那天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還沒說完,聞瀾就湊近我甩了一巴掌,啪一聲特別響,也特別疼。一看就是經常扇人耳光的,“快很準”三字訣她全把握住精髓了。我來不及躲開,挨了一巴掌。沒想到看上去文靜嫻熟的聞瀾竟然會動手打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外面聽到動靜的人全湊上門前張望,聞瀾冷冷地關上門,隨即又給我甩了一巴掌。

我還沒從剛才那個巴掌里回過神來,這一巴掌又把我給打蒙了。我的眼淚唰一下就掉下來了。我小時候,雖然也是個混世魔王,同欺負蘭西的小屁孩打了不少架,也和蘇荷打過架,但從沒像現在這樣被人打過巴掌!就連老宋都舍不得打我一下,她一個外人,憑什么對我又罵又打?我氣憤地抬手打了過去,沒想到剛一伸手,就被聞瀾打落。她瞪著我,輕蔑地哼了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學著別人攀高枝?我就當你年紀輕,現在給你個機會主動離開公司。”

她那雙眼本來就大,震怒之下瞪得更大,跟恐怖片里的大Boss一個樣兒。

我抖得說不出一句話,她又瞪了我一眼,才推門出去了。門外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人,見她走出來,不約而同讓出了一條道,幸災樂禍的閑言碎語從大敞的門外洶涌而來。

“勾引程總,真是作死啊。”

“聞秘書打得真霸氣,果然有當家主母的風范。”

“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兒,就得給她長點記性。”

“什么三啊,程總也沒說過聞瀾是他女朋友吧。”

“我說,你就別對程總心懷歹念了,否則下一個被打的就是你。”

說實話,我覺得聞瀾打我的那兩巴掌都沒這些話傷人。我蹲在地上,狼狽地地哭了。不知哭了多久,直到聽到風聲的蘇荷趕來,我才被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她看著我紅腫的雙頰,立馬就火大起來:“聞瀾這個女人,臭不要臉的!程靖夕要看得上她,我就揍得他連爸媽都不認得。”說著,卷起袖子就想去給我討回公道。

我連忙拉住她,搖搖頭,說:“別,蘇荷,鬧大了我可真在這里待不下去了。”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宋初慈,都這樣了,你別告訴我,你還準備在這待下去?”

我抹抹眼淚,點了點頭:“要是這么點事我就退縮了,那過去幾年我不是白付出了?浪費了那么多根正苗紅的好苗子。”

蘇荷無語地搖搖頭,痛心疾首道:“我看呀,你這輩子就栽在程靖夕身上了。孽緣啊!”

那時我不曾想過,她這句話竟一語成讖。

老宋還不知道我在公司里發生的事,我也不敢讓他知道我被人打了。以他疼愛我的程度來看,他要是知道了,真有可能和聞瀾同歸于盡。于是,我隨口編了個理由,就搬到蘇荷家暫住了。

聞瀾下手可真狠,蘇荷的媽媽給我整了兩個冰袋子敷了一夜,腫還沒全消。第二天我去上班,抹了好幾層粉底才蓋住紅印,但臉還是腫的,看上去就跟含了個饅頭似的。

我一進部門辦公室,就感受到了異于平常的氣氛。大家對我紛紛投來一種想看又不敢看的糾結眼神。我踏進公司還沒五分鐘,聽到風聲的聞瀾就來了,她上下打量著我,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聞瀾走后,我們部門主管看上去很糾結,他大概是怕站錯邊會惹怒高層。一方面,他覺得我被程靖夕欽點送文件,一定是對我刮目相看了。一方面,聞瀾在公司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對我刮目相看的程靖夕居然沒半點反應,可見聞瀾的地位還是高于我的。

幾番糾結權衡后,他選擇站在聞瀾那邊,從此我就開始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后來我總想,聞瀾一定是言情小說看多了。她整人的手段怎么和書里一個樣兒啊!什么故意安排我做不完的活,往我咖啡里加料,讓我跑偏僻小山村的市場,一周難得一兩天休息,還得扎在厚厚的文件堆里,更別說抽出時間往程靖夕辦公室前晃蕩了。拿蘇荷的話來說,我累得都沒個人樣了。

這還只是身體上的折磨,我的少女初心早就因程靖夕的不聞不問而千瘡百孔了。對他來說,我也是眾多“你喜歡我卻和我無關”的人中,無關緊要的一員吧。

我在心里,已經為初戀畫上了無疾而終的句點。

現在想來,我和程靖夕的緣分本該在那時就終結的。但世事難料,就像聞瀾大概也沒有想到,她的步步緊逼,不饒與人,竟將我推到了程靖夕身邊。

那是夏末,已是我實習的末期,主管突然安排我和一個即將進駐SOHA江南購物中心的洋酒商談合同。我當時覺得十分詭異,我只是個實習生,簽合同這么重大的事怎么就交給我負責了?

主管見我猶豫不決,安撫道:“小宋,談合同就跟打仗一樣,這是個鍛煉的好機會。能進駐SOHA,對方簡直求之不得,就怕我們不跟他們簽合同了。所以,這合同基本上就是走個形式。你只要將進駐費從一百萬提到三百萬就成了,而你留在總部工作的事,就是板上釘釘的了。”

其實他這話對我來說基本沒用,我本來就打算實習期結束就走人的。老宋那邊一直催我辭職去公司幫忙,蘇荷也讓我和她一起去她家公司掛閑職,但我這人有個原則,就是做任何事都得有始有終,絕不爛尾,這樣才不至于落人話柄。

我按約定來到相約的茶樓,站在包間門口深吸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我就覺得情況不太妙,圍著桌子打麻將的四個人,清一色的男人。他們都留著大光頭,叼著根煙,看起來不是太和善。我當時還擱在外面的半只腳,忽然有點想往回縮。但正對著門的光頭男人已經注意到我了,上吊眼打量了我一下,問:“小姑娘來干什么的?”

我立馬露出標準的職業微笑:“你好,我是SOHA總部派來談合同的,請問秦先生是哪位?”

四人停下手中摸牌的動作,朝我看來,其中一個胖子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并關門道:“哦,你就是小宋啊。來,別光站著啊,過來坐。”

我心想這好歹是間裝修高檔的茶樓,來這里的人雖不能說都是有頭有臉之人,但至少品味高雅。再說了,他們真要對我做什么,我也可以喊救命的。于是,我在心安慰了自己一番,壯著膽在沙發上坐下。胖子倒了杯飲料給我,對我伸出手:“我就是洋酒行的老板,你叫我秦哥就行了。”

我禮貌地回握,抽回手時,胖子卻使力掐了一下我的手心。然后笑瞇瞇地盯著我看,看得我毛骨悚然的,端著杯子就喝了個底朝天。

喝完喉嚨一陣燥熱通到腹里,這是什么飲料,實在太嗆人了!

四個光頭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小宋好酒量啊。”

“這是咱新進的威士忌,怎么樣,夠勁兒吧。”

“一口悶,女中豪杰啊。”

我酒品不好,除非跟著蘇荷和蘭西,否則我是不大敢在外面喝酒的。尤其和這種陌生男人待在一起,喝的也是我從未沾過的洋酒。我連忙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就往嘴里灌,豈料灌了一口我就噴了出來。剛才那杯酒還只是喝下去時才感到嗆人,可這杯水剛入口,就有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把我熏得眼淚直流。光頭四人組這下笑得更大聲了,我這才意識到這并不是水,而是被裝入水壺的洋酒。

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抓了包就想走,還沒站起來,就被人給按下去了。

瘦子光頭說:“小宋啊,還沒談合同,怎么就要走了呢?”

“我突然想起還有急事,抱歉啊,下次再談吧。”

胖子臉色立馬就變了:“下次?你們放了我們多少次鴿子,現在說下次,是店大欺客嗎?告訴你,咱們就不是那種任你們欺負的人!”他從桌底拿出一瓶黑色瓶裝酒,往我面前一放,“想走?合同留下,喝完這瓶酒,才準走!”

我哪見過這種場面啊,當時就嚇著了。我當時走得急,也沒和蘇荷交代一聲,如今一個人戰斗,生死難卜。這時候一定不能慌,至少面上不能表現出來,我越慌他們越來勁,我說:“秦先生,身為一家洋酒行的老板,我相信您是個有涵養的人。您對我們公司的誤解,我一個實習秘書也不能給出什么滿意的答復,回去后我會反饋給上級。現在是法制社會,您也是個懂法的人,我不想喝這瓶酒,您也不能強迫我。”

胖子看著我不說話,我也端著副首相夫人的架勢不說話。

旁邊一個戴眼鏡的胖子突然拿起桌上一瓶酒,往玻璃臺面上一砸,啪一聲,濺了我一身酒液,嚇得我一個激靈。那胖子拿著碎了一半的酒瓶指著我,兇神惡煞道:“口氣挺大的!我告訴你小姑娘,今兒個就是我們兄弟幾個在這里面做了你都沒人知道,你信不?”

我憋著一口氣不敢呼吸,連呼叫都忘了,估計我一張嘴連話都會說得不利索。

我想這會兒完了,但完蛋前我還得拼一把不是嗎?總不能都沒掙扎就玩完了,我撈起面前的酒瓶,模仿他往桌上使勁一砸,砰一聲悶響后,居然沒碎。我一愣,心里頓時冒出一句話:這是天要亡我啊。

就在我彷徨無助時,門就被撞開了。我轉過頭就看見站在門口的程靖夕,他冷冷地環了眼四周,最后將目光落到我身上,平靜道:“過來。”

我如看見救命稻草,連忙起身想要狂奔過去,卻被瘦子伸手攔住了去路。

“誰敢攔?”程靖夕又是一聲平調,他真是惜字如金啊,這時候都不肯多說幾個字震懾對方!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瘦子的手居然放下了。我踉踉蹌蹌地往程靖夕的方向跑,快跑到門口時,我腿軟了一下,程靖夕一個伸手撈住了我。我靠在他懷里時才發現自己在發抖,手里還抓著那瓶酒。

程靖夕撂下狠話:“記住今天,你們酒行破產的日子。”然后他攙著我往外走,里面幾個胖子想追上來,卻被同我們擦肩而過的警察攔住了。程靖夕從懷里掏出一個方盒,遞給剛走上樓梯的警察:“蓄意謀殺,恐嚇,私販洋酒。”

警察接過,按下播放鍵。

“口氣挺大的!我告訴你小姑娘,今兒個就是我們兄弟幾個在這里面做了你都沒人知道,你信不?”

眼鏡胖子的聲音重現,我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個小型錄音機。

警察說:“程先生您放心,這伙人一定逃不了幾年牢。”

走到外面時,我整個人就癱軟了。幸好有程靖夕扶著我,這才不至于摔到地上。我看了他一眼,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程靖夕平靜地替我拭淚:“讓你去就去,都不用大腦想想這會是聞瀾故意設計你的?她整了你那么多次,還不長記性?”就連指責,都像在播報新聞聯播,他的指腹在我右頰停住,然后注視著指尖的血跡,微微蹙起眉,“你流血了。”

應該是剛才眼鏡胖子敲碎酒瓶時,我的臉被飛濺的玻璃劃傷了。大約是嚇到了,我竟沒感覺到痛。我豪邁地抹了一把臉,風馬牛不相及地說:“你不是不管我了嗎?”

程靖夕淡然道:“我只想看看你對我的這份喜歡能有多堅持。不過,好像做得有些過頭了,我道歉。”

我繼續指控:“你不是說過從來不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事嗎?”

“那要看是為誰做了。”程靖夕回答得很自然,“小初,你不是一直期望著這樣的開場嗎?喜歡嗎?”

這是他第一次稱呼我為小初,這個獨一無二的昵稱。我想那兩杯洋酒是來后勁了,我覺得自己有點兒醉,看他薄唇微微嘟起,我頭腦一熱,就親了上去。

程靖夕沉默了一會,扶在我腰上的手漸漸上移,托住我的頭,輕含著我的唇,鼻尖抵著我的鼻尖,看著我的眼,聲音如入夢的咒語:“閉上眼。”

我聽話地閉上眼,下一秒,他溫熱的唇加重了力道,一寸寸地攻城略池。

記憶中,我和程靖夕每次一有突破性的發展,就得見血。第一次遇見他,我來了初潮。重逢時,我摔破了腦袋。這一次,他吻我,我的臉被碎酒瓶劃破,真可謂血一般的歷史!

我永遠也不能忘記我與他之間的第一個吻,車水馬龍的路邊,我聽見汽車鳴笛的尖嘯,人聲的嘈雜,可全世界,一切景象,一切聲音,都像是個布景,只為襯托我和他。

我多希望時間在那刻靜止、瑪雅人的預言提前降臨、地球爆炸、愛與恨灰飛煙滅,所有東西都碎裂成宇宙的星河,用幾萬幾億光年去閃爍那一刻,我記憶中最美麗的時刻。花開花落,潮起潮落,月升月落,都及不上他不動聲色的側顏。

還有什么是比這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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