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落好似陷入一場沒有盡頭的夢,又似在迷霧中茫然奔走,不知該往哪去。醒轉時,已不知人世幾許,她只覺得整個人空蕩蕩的,心似乎被剜去。想起孩子,煙落猛地坐起身,下身仍有淤血不斷地流出,清晰地提醒著她,孩子已經沒了。
“煙落,你醒了?”耳畔似乎是娘親的聲音。煙落一驚,她偏過頭,才看清自己已回到尚書府,回到自己房中,回到了原點。是風離御將她送了回來。
“娘。”煙落怯怯望向李翠霞,低低喚著。她被七皇子休離,只怕娘親又要失望了。
李翠霞“嗯”了一聲,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二人沉默片刻,有小廝跑入房中,急道:“宮中來了圣旨,老爺請夫人與小姐速速前去迎旨。”
宮中圣旨?煙落與李翠霞對視一眼,皆不明所以。容不得多想,李翠霞趕緊扶著虛弱的煙落,來到前廳中。
劉公公帶著數名太監滿面帶笑踏來,他展開手中圣旨,高聲道:“戶部尚書之女樓煙落聽旨。”
一眾人等齊齊跪下迎接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戶部尚書樓封賢之女樓氏煙落,秀毓名門,才貌雙全,品性嫻熟,祥瑞世德。特召入宮,冊正五品婉儀,侍朕左右。望能勉效頻繁之職,端禮法于深宮。承圣天之仁恩,永綏后福。欽此!”
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久久回蕩著。
煙落跪在地上,與李翠霞面面相覷,皇帝封她為正五品婉儀?她以為自己聽錯。耳旁是樓封賢與樓征云山呼萬歲之聲,“臣等領旨謝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煙落茫茫然被樓征云拉下叩禮,可她仍是一頭霧水。她曾是七皇子的侍妾,即便被休,入宮也不合適吧。
“恭喜婉儀,賀喜婉儀!”劉公公上前賀喜。
樓征云見妹妹還在愣愣發呆,慌忙推了推她,小聲提醒道:“煙落,還不謝劉公公。”
煙落一僵,盈盈拜倒致謝,然眸光卻定定注視著地面。突然,她猛地抬起頭,雙腿跪著向前挪動一步,大聲道:“民女乃被棄之婦,尚書府肯收留已是萬幸,怎敢高攀入宮侍奉皇上。望公公明察!”
樓征云慌忙將煙落拽至身后,忙往劉公公手中塞入一錠金子,掩飾道:“舍妹大病初愈,神智尚不清楚。公公不要介懷。”
劉公公望了煙落一眼,好言勸道:“君無戲言。樓婉儀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煙落聽罷,整個人重重向后一傾,如被狂風刮倒的樹枝,瞬間失了支持。
送走劉公公,樓封賢與樓征云同時松了口氣。二人皆是冷汗直下,剛才煙落竟想抗拒圣旨,險些釀成大禍。樓征云上前將煙落扶起,心疼道:“煙落,你身子未好,不能久跪。”
李翠霞止不住眼中酸意,低泣道:“我的煙落怎這么命苦。好好地懷了皇嗣卻沒了。皇上都半百的歲數了,能有幾日奔頭。眼下又病著,可憐煙落入宮就要守活寡了。”
樓封賢一聽李翠霞口無遮攔,冷聲斥道:“皇上的龍體豈容你胡言亂語?仔細著說話,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李翠霞自覺失言,臉色慘白。
“唉。”樓征云哀嘆一聲,實在不忍面對煙落,拂袖欲離去。
煙落卻拉住樓征云的衣擺,問道:“我瞧著哥哥與爹爹沒有我這么驚訝,皇上不是病著嗎,為何突然要煙落進宮呢?你們是不是知曉緣由?”
樓征云心知瞞不住,喟嘆道:“皇上病危,昏睡不醒。有江湖術士說要尋一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入宮沖喜。戶部二位侍郎大人遍尋戶籍史料,唯有你一人合適。所以……”
“我曾是七皇子的妾,如何能跟皇上,這豈不是有違倫常?”煙落忍不住問。
“倫常?”樓封賢冷冷一笑,一臉鄙夷道:“化外之民懂什么倫常?風離天晉是蠻夷血統,他母親就是他祖父的妾室。與化外之民道倫常,無疑是對牛彈琴。”
煙落暗暗一驚,她第一次見到爹爹露出厭惡的表情,仿佛他與皇帝有深仇大恨般。她終于明了,只問:“七皇子為了給他父皇沖喜,所以才休了我,打掉我腹中的孩子,是這樣嗎?”
樓征云哀嘆道:“是的,其實七皇子也是無奈。”
“哥哥!你為何要替他說話?”煙落情緒失控,突然喊起來。她心里有酸楚與疼痛翻疊交錯,仿佛傷口被撕開又撒上鹽,痛上加痛。
樓征云望著她憤然的雙眸,一時語塞,“煙落,我……”
煙落冷冷一笑,“非但是救他的父皇,也是為了保住他日后的皇位吧。所以就要我腹中孩子的命?”
樓征云見她甩袖要走,忙拉住她的胳膊,再度勸道:“你蒙此劇痛,我如何不心疼?皇上已是風燭殘年,我怎忍心你一輩子守寡。煙落,橫豎你總是七皇子的人。聽哥哥一句話,牢牢抓住他的情意,甚至是助他一臂之力。他登上御座,你才有出路。”
“牢牢抓住他的情意?”煙落似聽見極大的笑話,她訕笑著反問:“哥哥,你覺得他對我有情嗎?”
樓征云頓然無語。
煙落輕笑著搖頭,撩裙離去。
三日后是術士選定的良辰吉日,宮中派人來迎。有宮中的嬤嬤上前替煙落蓋上紅蓋頭,如撒下一襲巨網,籠罩住她的命運。太監尖細的嗓音刺破云霄,喊道:“起轎!”
軟轎搖晃著啟程,將煙落載入千重深宮。
今日天陰沉沉的,始終沒有太陽,西風緊,吹得兩旁樹枝直顫,沙沙聲叫人心中煩躁。
待停轎后,有數名宮女迎煙落步入喜殿。隔著紅蓋頭,煙落瞧見地面皆用白玉鋪設而成,內嵌金珠,鑿地刻出九條金龍,有閉目養神的,有疵目咧嘴的,神態各異,栩栩如生。蓮足輕踏而過,不覺冰冷,只覺溫潤。皇宮窮工極麗,奢華至此,令她深深震撼。
外邊似又下起雪珠子,兼著細細的雨絲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響。漸漸黑夜來臨,再沒一絲光亮能照進黑暗幽深的大殿。煙落的心亦隨之下沉,她想,她全部的人生大約只能埋葬在此了。
煙落在大殿前廳空守一夜,次日晨方有宮女入來。
“奴婢琴書。”
“奴婢入畫。”
“恭請樓婉儀更衣、漱洗。日后由奴婢侍候樓婉儀。”
語畢,兩名水靈秀美的宮女上前侍候。琴書手中捧著服飾,入畫手中捧著洗漱用的金盆。二人利落地為煙落脫下紅色喜服,再換上淡綠色宮裝。琴書靈巧的手為煙落挽起流云髻,發尾綴上瑩亮的水晶珠子,簪上赤金瑪瑙釵,疊翠步搖,帶上珠翠首飾數件。最后以淡妝粉點,華貴的裝扮令煙落整個人如脫胎換骨,艷光四射。
“樓婉儀真是人間絕色,梅妃也不過爾爾。”琴書由衷贊道,她執起一面青銅鏡,在煙落面前照了照。
煙落瞧著鏡中人兒,頭上朱釵沉重,臉上紅霞淡掃,整個人似被籠罩在一團金色光暈中。她不由苦笑一聲。
“樓婉儀,時辰到了,請移步皇貴妃宮中請安。”入畫略一欠身,恭敬道。
“嗯。”煙落應聲,既來之則安之,她也只能這樣了。
天色尚早,昨日落下的雪珠已化開去,地上濕滑一片,空氣中彌漫著濃濃水氣,將重重疊疊的宮殿都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轉過幾處紅瓦宮墻的瑰麗殿宇,她們一行終于來到皇貴妃司凝霜所在的景春殿。
煙落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擺,由琴書扶著,入內請安。
皇貴妃司凝霜端坐主位,一襲明黃色彩鳳雙戲錦袍,高聳的發髻,墜以無數的金簪流蘇,一頂五鳳呈祥寶冠嵌著碩大的東珠,閃耀著灼灼光芒,彰顯出她是皇宮中最尊貴的女人。
尚未靠近,已有高貴與冷漠之意直逼來,讓人不敢直視。煙落心知這就是風離御的母妃,四十的年紀卻看不出絲毫歲月的痕跡,脂粉底下是一張精致絕倫的臉。人常道,生子像母,倒瞧不出風離御與皇貴妃有何相像之處,最像的許是那同樣冷漠的氣質。緩緩跪地,煙落拜身行禮,聲音輕柔如水:“參見皇貴妃……”
話尚未說完,司凝霜低喝打斷,“好沒規矩的新人,綠蘿,給本宮掌嘴!”
煙落一怔,尚未反應過來,綠蘿已是幾步上前,一掌重重扇在她的嘴上。火辣辣的感覺直襲而來,下得好重的手!煙落拭去唇角血跡,平靜地望向綠蘿。此人約四十的年紀,一臉精明厲辣,想來在宮中極有威望。
綠蘿神情傲慢,冷道:“在皇貴妃面前要自稱臣妾,這點規矩你不懂?”
“樓婉儀初來乍到。宮中禮儀奴婢尚未來得及請專人教導,還望娘娘恕罪。”跪地答話的,正是琴書。
“呦,我說這是誰來著,這么眼熟。原來是我們的大紅人琴書啊。你放著好好的錦織局的掌制不做,來服侍新人。樓婉儀真是好大的面子。”綠蘿眼波一閃,一臉挑釁道。
琴書不卑不亢,沉聲道:“在宮中做事,哪都是一樣。琴書只是服從總管分配。”
煙落不愿琴書為難,重來一遍禮數,盈盈拜倒,恭敬道:“臣妾參見皇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司凝霜不再刁難,她瞇起一雙鳳眸,覷了一眼琴書,唇邊掠過似有似無的笑意。
一旁的入畫早準備好茶盞,琉璃制成,五色斑斕,杯中清茶正溢出裊裊香氣。煙落會意,她端穩茶水,斂眉侍奉在皇貴妃身側。清亮的聲音宛若黃鸝輕吟,“皇貴妃請用茶。”
司凝霜挑起長眉,她接過茶盞徐徐一吹,吹開茶沫,飲了一口再擱置一邊。忽地她臉上似覆上春風,只柔聲問:“樓婉儀,聽聞你前些日子小產,如今身子好些了嗎?”
煙落腦中飛快轉著,這司凝霜是風離御的母妃,而她本是風離御的侍妾,她們本應是婆媳關系,此番卻成了……她入宮一事,必被人指指點點,司凝霜于人前自然要疏遠刁難她,眼下這番問話,必有深意。煙落想了番冠冕堂皇的說辭,緩緩答道:“娘娘圣明,臣妾從未有孕,何來流產一說。定是有心人詆毀,小人之言,豈能妄聽?請娘娘明鑒。”
琴書聽罷,松了一口氣,樓婉儀果然聰慧,這么快就領悟了個中利害,真是難能可貴。
司凝霜不動聲色地撫弄著自己水蔥似的指甲,她輕嘆道:“樓婉儀資歷尚淺,不懂禮數,著內務府差人好生教導。紫霞,摘了她的綠頭牌,這兩月不許侍寢,免得驚擾圣駕。”頓一頓,司凝霜又道:“還有,按術士要求,昨日樓婉儀在朝陽前殿守了一晚。今后這住處嘛,本宮想想,就安排在云華宮吧,那兒清凈。”
宮女紫霞立即欠身,斂眉道:“是,娘娘。”
“謝娘娘。”煙落再次拜倒,致謝。她起身時,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尚未轉身,她已是被人自冰冷的地面上拉起。淡淡的龍涎香兜頭撲來,除了風離御還會有誰?
煙落別過臉去,想要掙脫他。
風離御的手卻牢牢握緊她的胳膊。他打量著她,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差,雖用脂粉仔細撲過,仍掩不住疲憊與羸弱。當看到她臉頰有五道高高腫起的指印時,風離御的臉色陰晴不定,伸手便去觸那凸痕。
煙落一驚,忙躲開他的碰觸。
“御兒!”司凝霜見狀騰地起身喝止。她陰沉著臉,冷冷的目光似要噬人。她就擔心,樓煙落一入宮,與御兒朝夕相見,這余情不了,遲早要出大事。司凝霜望向風離御,怒道:“平日里總不見你,也從不來請早安。今日你是有了孝心,還是心在旁騖?”
風離御眸色烏沉如墨,淡嘲道:“現下術士正在朝陽殿中作法,身為六宮之首,母妃你不去伴駕,倒在這里數落新人。孰輕孰重?”
司凝霜聞言陡然變色,她立即起身往殿外走去,口中不忘抱怨:“御兒,平日讓你少去宮外,竟招惹些事端。”
“母妃。”風離御一笑,冷道:“兒臣自有分寸。倒是母妃不要在宮中樹敵太多。要學著如何寬以待人、以德服人。”
司凝霜臉色劇變,御兒竟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滅她的威風。他翅膀早就硬了,她管束不了。司凝霜正待發火,抬頭卻對入風離御一雙深邃森冷的眸子中,她竟情不自禁冷戰了下。他看向自己時怎會如此冷漠,完全不似兒子看待母親的眼神。難道說那件事,他知道了?不可能的!那件事天衣無縫,除了蒼天和死了不能開口的,再無人知曉,他不可能知道的。穩定了情緒,司凝霜拂袖離去。
風離御跟著步出了景春殿,走前他瞧了一眼琴書,道:“帶上你家主子去朝陽殿等候父皇佳音。”說完他又將目光停在煙落身上。
煙落不愿見他,只低頭凝視著地上朵朵奢華無比的鑿地金蓮花,看了許久。
風離御見她這般,只得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朝陽殿內,他們似來晚一步。
一眾御醫與太監宮女齊齊跪下,口中山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愿陛下龍體安康,福壽萬年!”此起彼伏的呼聲,排山倒海般的氣勢,震耳欲聾,直震得煙落耳中鼓膜隱痛。琴書見狀,忙拉著煙落在人群尾處一同下跪祈福。
司凝霜到得正是時候,她在內殿之外候著,身側不遠處則立著一臉冷清的風離澈。風離澈一言不發,負手而立,幽深的眸子始終注視著紗帳內,不知所想。
風離御幾步并作一步,匆匆上前凝聲問司凝霜,“父皇醒了?”
“嗯。”司凝霜頷首,她向里張望了下,又道:“術士果然神通廣大,法事完畢皇上已轉醒,眼下正讓劉公公服侍著。”
神通廣大?風離御嘴角凝成冷笑。他才不信這等巫蠱之術,怎有如此巧合之事,定有人蓄意安排。
少刻,術士撩開紗帳出來,他恭謙作揖道:“皇貴妃,二皇子,七皇子。皇上吉人自有天相,龍體痊愈安康,請娘娘與殿下寬心。”
“哇,天!”宮女太監們似傳出陣陣驚嘆聲。煙落心中疑惑,順著他們的眼光望去,亦是一驚。她以為所謂術士便是手中執一拂塵,留著山羊胡子模樣的人。可眼前這術士極年輕,且生得極美,一雙勾人魂魄的丹鳳眼,削尖的下巴,紅唇不丹而朱,只叫人以為是娉婷美人。正待眾人錯愕之時,里頭劉公公撩簾出來,尖聲道:“皇上口諭,莫尋聽旨!”
莫尋跪地,伏身拜倒,額前貼著冰涼的地面,聲音充滿磁性,“草民莫尋,跪迎圣旨。”
“術士莫尋,生懷絕技,掌天文歷法風云氣象,為常人之所不能,特封從二品司天監,欽此。”
“臣領旨謝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莫尋三拜叩謝。
司天監,此官職煙落略有所聞,歷朝歷代皆設此位置,需得能人異士居之,此位官高且與皇上親近,能在宮中隨意走動,實乃要職。莫尋一介草民術士,獲封司天監,真是一步登天。
“皇上另有旨,司天監大人入內,其余人今日一概不見,大家都散了吧。”
煙落冷冷注視著莫尋的身影,眸中銜著恨意。入宮沖喜,是莫尋一句話害她至此,她怎能不恨?
莫尋緩緩站起來,翩翩轉身,明媚如朝陽的溫柔目光似越過重重宮女,陡然望入煙落怨恨的眸中,他微微一愣,旋即淡淡一笑。
意識到莫尋正朝著自己微笑,煙落起先一怔,以為自己看花眼,她再想看清楚時,莫尋挺拔的身影已沒入層層繁復的金色鮫紗華帳中,不復可見。
煙落所住的云華宮是龐大后宮中一座小小宮室,坐落在皇宮西南角,是一處極僻靜的地方,兩進兩間的院落,形成一個四合院。
內務府日日有人來教導她宮中禮儀。日子如流水般飛逝,轉眼到了三月。
這日天氣甚好,天空碧藍,萬里無云。陽光如輕綢般鋪滿宮中每一個角落,將春意灑遍人間。滿樹都冒出綠嫩的新芽,院中金銀花競相開放,黃的似金子般澄亮,白的似素雪般清新。
煙落攜琴書在宮中走動。步出云華宮,方知皇家后院有多大,放眼望去皆是飛檐翹角,金黃水綠兩色琉璃瓦在陽光照耀下泛著粼粼金波,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再走遠些便到了醉蘭池,碧波如傾,波光瀲滟,遠遠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藍。三月里風光正好,垂柳盈盈,萬千綠絲絳正隨風飄舞。
煙落瞧著一處涼亭景致不錯,正欲前往,卻聽得身后一陣厲喝:“誰在前面,快閃開。”煙落不想生事,側身避之一邊。
哪知來人打量下煙落,見她貌美,語出刁難道:“你是誰?”
琴書皺眉,回道:“曹采女,這是云華宮的樓婉儀。”
曹采女聽罷,輕笑出聲。烏溜溜的眸子轉了一轉,她冷嘲道:“哦,樓婉儀,就是那位棄妃成新婦,兒媳成姐妹的樓婉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琴書緊緊握拳,有隱怒爬上眉梢,正待發作。煙落不疾不徐,她唇邊綻開燦爛笑容,緩緩道:“這話你該說給皇貴妃聽,她必然喜歡。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轉告。”
曹采女聽罷,精致的臉龐已扭曲變形,厲聲喝道:“你算個什么東西,這般與我說話,不知天高地厚。”
煙落將臉偏至一邊,冷道:“曹采女是吧?我位份比你高,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見到我難道不該行禮嗎?”
“破鞋一只,你也配?”曹采女尖聲叫起來。
煙落故作低嘆,搖一搖頭道:“哎,看來曹采女缺乏教養。不如這樣,我云華宮中日日有內務府的人來教習宮規,不如曹采女一同去學學。”
琴書忍不住掩唇輕笑。
曹采女怒極,潑辣本性展露無遺,罵道:“今日看我怎么教訓你!一介小小無寵宮嬪,我弄死你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冷笑,露出森森白齒,伸手便去扯煙落的長發。尚未觸及煙落發梢,曹采女突然哀嚎一聲,原是她高舉的手被人牢牢扼住。曹采女望向來人,臉騰地慘白,顫聲道:“二皇子,我……”
來人聲音若九天寒冰,“你的老毛病還是沒改,豈不是叫人笑話本皇子宮中竟教出些粗劣的賤婢!”
循聲望去,煙落認出眼前這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便是在西城郊阻止她踏入河中之人,從前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今日細看,只見他劍眉星目,五官深刻,眉目間俊朗豪氣,不似中原人的斯文儒雅,孤傲冷清的氣質渾然天成,一看便知他是個難以接近的人。想不到,他就是二皇子風離澈。
風離澈亦認出了煙落,他微驚:“怎會是你?你是樓婉儀?”
煙落干笑一聲,算是回答。
琴書附在煙落耳畔小聲道:“曹采女曾是二皇子宮中的掌燈宮女,此人心計刁鉆,借機引誘皇上。”
曹采女此番遇見舊主,嚇得手腕劇痛也不敢出聲。片刻,她額上落下涔涔冷汗,顫聲道:“二皇子,能不能松開……”
風離澈手中更用力,捏得曹采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冷笑道:“你一個小小低級宮嬪,本皇子弄死你也不會有人知道。說吧,給你三選一,你想溺死?上吊?還是被火燒死?”
曹采女見風離澈套用她剛才的話,嚇得腿都軟了。淚水一下子涌出來,沖刷著她濃艷的妝容,跟鬼魅似的,她哭著哀求道:“二皇子,我再不敢了。求你……”
風離澈聲音更冷,眸中殺意毫不掩飾,“不敢?本皇子瞧你膽子愈來愈大了。本皇子要殺你輕而易舉,就跟捏死螞蟻一樣。”
煙落從未見過風離澈如此狠厲的一面,不由心驚,她試著說道:“二皇子……”
風離澈似知道她要說什么,寒聲打斷,“景和宮出這等攀龍附鳳的賤婢,丟本皇子的臉。此女心術不正,今日本皇子不清理,他日必成禍患。”
曹采女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煙落,泣不成聲,“樓婉儀,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煙落心軟,見風離澈殺意已起,她遲疑了下,還是勸道:“不過是采女,能掀起怎樣的風浪?二皇子你權勢滔天,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風離澈皺眉,厭惡地瞧了曹采女一眼,寒聲道:“既然她為你求情,本皇子給分薄面。不過……”他唇邊勾起殘忍的弧度,齒間迸出幾字,“活罪難逃!”說罷,他手陡然用力一扳。
只聽“啪”一聲,骨頭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緊接著便是曹采女凄慘的哀嚎。
煙落與琴書倒吸一口冷氣,風離澈竟將曹采女的手腕硬生生擰斷了。
曹采女痛得臉型扭曲,連哭也不會了。
風離澈瞇起眸子,冷哼一聲,“滾!”冷冽的語氣,如狂風肆虐過雪山,帶出片片白色薄雪。
曹采女臉色慘白如鬼魅,手腕腫得仿佛不是自個兒的,她連滾帶爬,跌跌撞撞離去,頭
也不敢回。
煙落只覺自己傻了,她一動不動,雖然風離澈替她解圍,可也不用這么狠吧。她菱唇動
了動,勉強對風離澈扯出一抹笑容,道:“剛才謝謝你。”
這樣的笑容,純真又明媚,令風離澈愣了愣。旋即他輕輕頷首,轉身離去。一襲藍狐滾邊墨色裘袍,隨著他的離去揚出與主人同樣孤絕的弧度。
琴書松一口氣,害怕地拍了拍自己胸口,“好嚇人,都說二皇子性子桀驁,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且行事不循舊規、殘忍狠厲,果然。”
煙落神情依舊怔怔:“琴書,他權利好似很大。”
琴書頷首:“是啊,皇上龍體欠佳,很多事都放任二皇子管。二皇子辦事素來妥帖,皇上很少過問。今日曹采女是撿了一命,二皇子真要她的命,必定做得天衣無縫,無處可查。”
“是嗎?”煙落輕喃一聲。注視著風離澈遠去的背影,她的思緒漸漸飄向遠方。她在宮中有段日子,聽說了不少事。風離澈是已故正德皇后葉玄箏所出,葉玄箏乃北方少數民族,文武雙全,一代女杰,當年跟隨風離天晉一同打拼江山,戰功赫赫。風離御乃當今皇貴妃司凝霜所出,如今皇貴妃大權在握。宮中傳聞葉玄箏與司凝霜原本就是死敵。照理論長論貴,皆應由二皇子繼承大統,可聽聞葉玄箏不知因何故,惹得龍顏大怒,獲罪永遠禁足長樂宮中,后郁郁離世。
二皇子風離澈孤傲冷清,殘忍狠絕。七皇子風離御陰晴不定,深沉難測。這樣的兩人爭奪皇位,難怪能掀起驚濤駭浪。宮闈之事,煙落并不關心,她只是感慨自己本是局外人,卻被莫名卷入漩渦中。
回去的路上,琴書改道去內務府領物品,煙落則獨自返回云華宮。
煙落甚少出門,宮中又大,她記不清來時的路,愈走愈急,愈走愈偏,心中一陣焦灼。匆忙行走間,沒留意到腳下有一處突出的石頭,她直直栽了下來,不偏不倚地壓在了一名正在柳樹下閉目養神的男子身上。
煙落只覺臉上發燒,連忙道歉:“對不起。”正欲起身,不想那人伸手攬住她的腰。
“美人投懷送抱,我可是從不拒絕的。”動聽的聲音傳來,綿綿軟軟,直能酥到人骨子里去。
煙落一陣錯愕,抬頭望向面前之人,艷若桃花的男子,正是新封的司天監莫尋。
“放開我!”煙落微惱,這人輕浮孟浪,光天化日下戲弄她。
“為何要放?是你自己投懷入抱的。”莫尋挑起柳葉眉,勾人的丹鳳眼彎出好看的弧度。彼時剛好有幾片柳葉隨風飄蕩,落在他濃密的黑發之上,平添幾分妖媚。
煙落大窘。
莫尋非但不放開,反而愈摟愈緊,俊顏漸漸貼向煙落,眼看著只剩寸余空隙。煙落緊張地心“呯呯”直跳,大氣也不敢出。他更靠近一點,她甚至能感到他炙燙的鼻息一遍又一遍噴灑在她臉上,一陣陣熨過去。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我是皇上妃妾,不是尋常宮女。司天監大人莫要弄錯對象。”。
莫尋淡淡一笑,倒也不再為難她,松開了手。
煙落一得自由,趕忙坐起身,整理自己微亂的衣襟。
“我知道你,樓婉儀。”
她心中惱火,抬頭斥道:“既然知道,大人為何還如此!”
他不語,只是淡淡地笑。
她凝眉打量他,目光帶了幾許疑惑。此時的他如同一頭小憩的豹子,蓄勢待發,舉手投足間都透出莫名的危險,難以想象他曾是江湖術士。
察覺到她探究的目光,莫尋抬頭望了眼萬里薄云,淺笑道:“女子無需太聰明。”
煙落微微一笑,冷道:“愚笨也未必是好,被人陷害仍不自知。”
莫尋一怔,凝眉望著她,“你果然與眾不同,難怪七皇子對你上心。”
“七皇子對我是否上心,敢問大人您如何能知道?”煙落瞥了他一眼,反問道。
一語中的,倒將莫尋問得啞口無言。
煙落眸中精光一轉,試探道:“難不成我們以前見過?所以大人很清楚?”
仿佛有滾滾雷云驟然凝聚在莫尋眉間,愈來愈密集,似風雨欲來。莫尋沉默不語,丹鳳眸瞇成冷銳的細線,她竟能抓住他說話的細小破綻!他突然自地上躍起,一掃慵懶神態,伸手用力抓住她纖細的手腕。
煙落一驚,不知他意欲為何,拼命掙扎。
明媚日色下,莫尋神情一怔,喃喃問著:“不日前你曾小產?”他不過順勢搭了下她的脈息,卻察覺她體內血氣虧虛。
他竟問這種事,煙落臉一陣紅一陣青,一陣冷一陣燙。她甩開他的手,終忍不住爆發,大怒道:“大人休要胡言亂語!我從未有孕,何來流產一說。事關清譽,請你說話注意點!”
莫尋忙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此番你小產已落下病根。我可以為你醫治。”
煙落訕訕一笑,“司天監是從二品要職官員,精通天文歷法。怎的大人連醫術也會?我自有御醫盡職照料,無需大人操心。”她甩袖離去,只余一抹清香在他面前縈繞不去。
莫尋定定注視著她雅致淡然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水一色間,他唇邊忽而綻放一朵妖艷的笑容,她真有意思。
頻頻生事,之后煙落再不愿出門,每日只在屋中刺繡。
將雪白真絲綁在黑檀木架子上,煙落與琴書日日合繡一幅“春日踏青圖”。這雙面繡十分考驗繡者眼力心思,需運用七十多種針法和一百多種顏色的繡線,精細入微地刻畫圖案,繡品形象生動逼真,色彩鮮明,質感強烈,形神兼備。
時光飛逝,這晚煙落繡著青山綠水的部分,幾十種綠色迷了她的雙眼,只覺得頭微微發暈。于是便步出云華宮透口氣。
天上月亮如一輪冰盤,懸在黑藍絨底般的夜空之上,明亮皎潔。
醉蘭池邊,有陣陣蛙聲,以及閑鴨偶爾劃過水面的清冷之聲。走著走著,煙落心中不禁生了凄涼之感,停下腳步,她想起娘親、哥哥、爹爹,還有映月,想起平日里的笑語歡聲。皇宮深似海,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親人。
正值萬般悵然,煙落眸光突然注意到杏花林里,層層疊影交錯間,似有一對璧人并肩而立,輕煙般柔和的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顯得格外溫馨。女子似嚶嚶哭泣,雙肩不停地抖動著。男子在她耳邊耳語安慰幾句。他每說一句,女子便側目向他頷首,遠瞧著竟是郎情妾意,繾綣迤邐。也不知是何人深夜在此私會?
周遭寂靜,春風拂過,一朵粉花飛旋落地。光與影晃動間,煙落注意到那女子手腕處纏繞著雪白紗布。煙落一驚,那女子定是曹采女,因曹采女的手腕被風離澈擰斷了。驚愕之余,她再瞧那男子,玉樹臨風的背影,束發的金冠耀出一許華貴的光芒,怎么看著有些像風離御?
煙落生怕驚動他們,立著不敢動。她雖不能十分肯定那男子就是風離御,卻依舊覺得心中一片茫然,說不出是痛還是煩躁。她有兩個月未見過風離御,再見時,他卻與別的女子調情。他薄情如斯,為保權勢犧牲她的孩子,會有怎樣的情意?也許他的世界中,唯有利用。哥哥讓自己抓住風離御的情意,真是笑話!
月光如水般傾瀉,夜已漸漸深了,春日的夜晚尚帶著幾許冬日的寒涼,隱隱見得遠處兩人仍在耳語,忽而,那男子垂下身,似貼近曹采女臉頰邊,曖昧地說了句什么,曹采女頭埋得更低,不用細瞧,也知是一臉嬌羞。冷風不斷地鉆入煙落的領口,無處不入,單薄的衣裳已無法抵御這由心而生的寒意,一點一點浸潤全身,自上而下,直至腳尖都冰涼無知覺。
默然轉身,煙落攏了攏衣領,抬步離去。
一夜無眠,煙落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將近凌晨才小睡一會兒,天色大亮,她卻不想起身。
琴書敲門進來,神色焦急道:“樓婉儀,今日不能再睡了。皇貴妃不知怎的,突然召集各位妃嬪去景春殿喝茶,也點了你的名呢。得趕緊起來。”
煙落一聽司凝霜召見,不敢怠慢,匆忙起身漱洗。她換了一件淺粉色素櫻長衣,外罩一件銀絲素錦披風,反手挽了個尋常發髻,簪上一兩朵金花,便隨琴書疾步出門。緊趕慢趕抵達景春殿,總算沒有來遲。
宮女紫霞為煙落指了一處座位。其余幾位妃嬪亦是入座,唯有皇貴妃主位下左側第一個位置空蕩蕩無人。
待到所有妃嬪坐定,綠蘿將皇貴妃自內堂扶出。司凝霜端莊坐下,冷銳的鳳眸淡淡掃過在座的每一位,目光停在席下左手邊空蕩蕩的座位上,她瞳孔明顯收縮了下。
紫霞忙上前稟道:“玉央宮中差繪春嬤嬤前來通稟,道梅妃娘娘還病著,身子疲憊,今日仍不能起身,不能前來,望皇貴妃見諒。”
司凝霜唇邊雖掛著淺笑,卻難掩眸中寒意,淡淡道:“在座的大多都是皇上跟前的老人,想必有些日子沒瞧見皇上了吧。”
“是啊,梅妃得了專寵,已有三年之久。她盛寵不衰,苦了臣妾。這門前青苔長滿,也不曾盼得圣顏來踏。”
“是呢。”
“雨露均沾才是福澤,如今卻……”
眾妃嬪你一言,我一語,道盡深宮怨涼。煙落心內唏噓,她們或許有顯赫的家世,或許有絕美的容顏,卻日日鉤心斗角,苦等著一個不值得等待的人,虛耗年華,將青春埋葬深宮。
司凝霜再度開口,“宮內許久沒什么喜慶的事了,本宮準備大選秀女,充掖后宮,皇上的心思也該往更年輕貌美的妃嬪上挪挪。”她頓一頓,緩緩道:“這次選秀的事,不瞞眾位妹妹,本宮亦有私心,皇兒如今二十有四,尚未納妃。本宮想循秀女指婚給皇子的舊例,替他納兩名庶妃。”
煙落正喝著茶,聽了司凝霜這話,險些嗆著。她擱下手中茶杯,心中暗想,看來司凝霜給皇帝選秀是假,想給風離御選妃才是真。風離御要納妃了……她的思緒漸漸飛遠。
“樓婉儀。”
煙落忽覺有人正推她,她自迷茫中回神,身旁有人提醒道:“皇貴妃正叫你呢。”
煙落一臉歉然,望向司凝霜,恭敬問:“皇貴妃有何吩咐?”
司凝霜口氣淡淡的,道:“聽聞你有個妹妹,是樓封賢正室嫡出,名喚樓映月?”她略微停頓一下,飛快地掩去臉上一絲異樣。
“是。”不知司凝霜怎會提起映月,煙落心中一陣狐疑。
“容貌才情如何?”司凝霜又問。
煙落不明所以,如實答道:“妹妹端莊秀麗,琴棋書畫皆有所通。”
“嗯,不錯。本宮屬意她為御兒庶妃,樓婉儀,你覺著如何?”
司凝霜輕描淡寫的話語,如一盆寒涼之水兜頭倒在煙落頭頂上,霎時冷徹全身。
煙落只覺得頭一陣陣地漲,又一陣陣地痛。她出席叩拜,盈盈道:“臣妾替妹妹映月在此謝過皇貴妃厚愛。只是臣妾有三點憂思,不知當講不當講?”有片刻的猶豫,她終究還是說了出來。若將來映月知曉她曾阻攔,只怕會更恨她。
司凝霜挑眉,齒間吐出一字:“講!”
煙落緩緩道來:“其一,尚書府主母方氏過世未滿三月,妹妹尚在哀慟之中,整日以淚洗面,入宮是否妥當。其二,臣妾爹爹居戶部尚書要職,哥哥亦奉職朝廷。前有臣妾入宮伴駕皇上,后有妹妹入宮為皇子庶妃,臣妾害怕尚書府榮耀過甚,遭人嫉恨。其三,臣妾已是皇上妃嬪,妹妹若為皇子庶妃,這日后相見,不知當如何稱呼?”
“啪”地一聲,是司凝霜將茶盞擱在桌上的聲音。雖只是輕輕放置,煙落卻覺得心驚肉跳,惶恐更甚,她不自覺地輕拭額頭,卻發現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想不到的是,司凝霜并不生氣,反而擊掌贊道:“樓尚書果然會教導。虎父無犬女,說得句句是理,心思縝密,甚好。”
煙落心中一松,以為自己說動了司凝霜,不由松了口氣。
哪知司凝霜徑自說著,“有姐若此,其妹必然不差。樓婉儀,你所擔心的三點,均無傷大雅。喪母憂傷,唯見其孝也。光耀門楣,又何必忌諱,斂其鋒芒固然是好,克己即行。至于稱謂,風晉皇朝素來不為死板的傳統禮教束縛,她只管叫你婉儀,你只管稱她為妃,互不相干,實乃多慮。”
煙落無語,司凝霜意有所指,她本是七皇子侍妾都能入宮為妃,還有什么需顧忌?
萬般無奈,煙落只能應道,“皇貴妃說得極是。”
這一刻,不知怎的煙落腦中突然想起映月抽中的殺簽,看似飛上枝頭為鳳凰,實則跌得粉身碎骨,一心癡付,枉送性命。她的心突然跳得沉重起來,一下接著一下,卻似每一下都落不到實處,只空空懸著。她想盡力阻止,可也許命運真的無法改變。
映月的命運如是,她自己的,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