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天算六國(4)

“下策滅楚。楚國與魏國接壤最長,東西橫貫數(shù)百里。吞滅楚國,地土增加十倍,民眾增加兩倍,魏國當(dāng)成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大國。楚王羋良夫志大才疏,耽于夢想,數(shù)十年國事荒疏,國內(nèi)一片松懈混亂。我大軍所指,必當(dāng)所向披靡。然楚國廣袤蠻荒,臣恐難以在短期內(nèi)化為有效國力,故此列為下策。”

“如此說來,上將軍是主張上策了?”魏惠王罕見的認(rèn)真。

“臣以為,先滅秦國方應(yīng)上天彗星之象,方可根除魏國后院隱患。”龐涓心念一閃,抬出了西部彗星,這在他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王,”公子卬立即上前一步,正色拱手道,“臣曾請教過高明星象家,西天彗星之象,主西陲秦國將發(fā)生內(nèi)亂、動蕩和饑荒,是秦國的大兇之兆。不消兩年,秦國就會瓦解崩潰而不攻自破!當(dāng)此之時,魏國大兵滅秦,徒然費時費力,誤我中原稱雄之大好機遇。”公子卬不能與太子駁論,不是太子真正高明多少,而是絕對不能與太子齟齬。要顯得自己才干,就要咬住龐涓,只要龐涓開口,他就要大加挑剔。和龐涓斗宮廷權(quán)術(shù),公子卬從來都得心應(yīng)手。

“丞相差矣!”龐涓在軍國大計上從來不會對誰讓步,更何況公子卬這種飯袋。但要駁斥這個酒囊飯袋,就不能回避天象,因為這正是魏國君臣振奮的根源。龐涓平靜地說:“天象示兆,亦在人為。人為不力,天象可改。秦國正在蒸蒸日上,如何能不攻自破?世間從來沒有永恒不變的天象。臣再次提醒我王,這是大魏消滅秦國的最后一次機會,愿我王深思。”

魏惠王沉吟思忖,良久沉默。在他看來,打仗是要靠龐涓無疑的,但在事關(guān)國運的大計上,龐涓總是古板固執(zhí)得永遠(yuǎn)咬住一條道,未免太缺乏機變了。公子卬雖則不善軍旅,但在國運謀劃上卻頗有眼光,譬如遷都大梁,譬如籌劃錢財,此人都是個貴相之人,按他的主張辦事,魏國往往會興旺起來。人無天命,謀劃再好也不會成功;人有天命,縱然謀劃有差,往往也會歪打正著。

當(dāng)年父親魏武侯死后,庶兄公子緩與自己爭位,兩人各自率領(lǐng)數(shù)萬人馬緊張對峙。這時候宋國有個能士叫公孫頎,竟然說動韓懿侯與趙成侯趁著內(nèi)亂聯(lián)兵攻魏。濁澤畔一場大戰(zhàn),自己與公子緩的八萬聯(lián)軍一敗涂地,連統(tǒng)帥王錯也身負(fù)重傷了。魏惠王當(dāng)時萬念俱灰,準(zhǔn)備投降趙國做個白身商人了此一生。誰想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韓懿侯與趙成侯卻在如何處置魏國的決策上發(fā)生了分歧。趙成侯主張扶立公子緩為魏國君主,然后各割魏地三百里退兵。韓懿侯不贊同,說:“殺魏罃立公子緩,天下人必說我暴虐;割地而退,人必說我貪婪。不如將魏國分成宋國那樣的兩個小國,韓趙便永遠(yuǎn)沒有魏國這個心腹大患了。”趙成侯大笑,嘲諷韓懿侯呆笨迂闊。韓懿侯反唇相譏,說趙成侯貪圖小利鼠目寸光。當(dāng)夜,韓懿侯便率領(lǐng)五萬韓軍撤退了。趙國眼看吞不下這塊大象,也負(fù)氣撤兵了。韓趙一退,魏罃大軍重整旗鼓,將沒有了趙國支持的公子緩一戰(zhàn)消滅,方才做了魏國君主。魏罃總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說無論按照誰的主張,魏國都要崩潰滅亡,為什么就是一場口角,竟使韓趙君主功虧一簣?以韓懿侯的老謀深算,趙成侯的精悍凌厲,無論如何也不當(dāng)放棄如此大好時機也。如此鬼迷心竅般的犯懵懂,除了天命天意,還能做何解釋?

從那以后,魏惠王對自己的國運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對于用人也恪守一條鐵則——廟堂運籌,當(dāng)用貴相大命之人,庶務(wù)臣子盡可從寬。龐涓的命相,魏惠王也找人悄悄看過,是“先吉后兇”的苦惡相。魏惠王便將他定在了“做事可也,謀國不策”這一格上。公子卬恰恰相反,天命福厚,是“可謀國、不可做事”的一格。兩人互補之,則魏國大成。這種廟謨心機,自然不能絲毫地顯現(xiàn)于形色之中,而要作為駕馭臣下的秘術(shù)深藏于心底。

“丞相以為,究竟如何開戰(zhàn)為好?”魏惠王終于看著公子卬說話了。

“臣以為,太子眼光遠(yuǎn)大,所提先統(tǒng)三晉乃用兵良謀。”公子卬大是興奮,心中也非常清楚,放棄自己“兵分四路”的主張一點兒不打緊,要緊的是不能教太子的主張被龐涓的主張取代。雖然龐涓的“中策”也主張滅趙,但他必須申明,先滅韓趙是太子的主張,必須支持太子。

“龍賈老將軍,你鎮(zhèn)守河西多年,乃我大魏繼吳起之后的名將,長期與秦國相持糾纏。你以為,秦國目下戰(zhàn)力如何?”魏惠王以少有的謙恭有禮,笑著問這位威猛持重的老將軍。只要有龐涓在場,魏惠王總要給其他將領(lǐng)很高的褒獎。

龍賈是魏國本土的老將,白發(fā)黑面,一臉深刻的皺紋溢滿了誠厚莊重和戰(zhàn)場滄桑。他素來不茍言笑,肅然拱手道:“我王,老臣實言,秦國近年來變得難以捉摸了。與我軍相持的秦國要塞,依舊是當(dāng)年的破舊衰弱狀。戰(zhàn)車、騎兵、步卒相混雜,馬老兵疲車破,士卒不斷逃亡,顯然無法與我軍抗衡。時有過來投降的秦軍,說秦國民心不穩(wěn),國府沒有財力建立步騎野戰(zhàn)新軍。然老臣總覺蹊蹺,曾派精干斥候多次潛入秦國探察。斥候回報,秦國西部陳倉山大峽谷封閉多年,常有隱隱喊殺之聲與戰(zhàn)馬嘶鳴,夜間還發(fā)現(xiàn)有車輛秘密進(jìn)入,近年來尤為頻繁。我王,秦國與韓國不同。韓國大軍在新鄭城外訓(xùn)練,盡人皆知。秦國卻像隱藏在河底的大石,令人不安。老臣以為,上將軍洞察頗深,不能小視秦國。”

太子魏申笑道:“老將軍,國家大爭,豈能以零碎猜測為據(jù)?兵不厭詐,詭道之本。安知不是秦國為了掩飾動蕩而故弄玄虛?”

老將面色漲紅:“太子,據(jù)老臣所知,秦國生機勃勃,并無民心動蕩。”

“老將軍也,”公子卬大笑,“人老多疑,也在情理之中。你說,哪個國家不訓(xùn)練軍馬?可建立、訓(xùn)練一支野戰(zhàn)步騎大軍,談何容易!我大魏新軍自文侯武侯到今日,快一百年才形成穩(wěn)定戰(zhàn)力。一個西陲蠻夷,三五年就能練出一支鐵軍?韓國乃富鐵之國,還拉不出一支鐵軍,秦國哪里來的大量精鐵和良馬?充其量弄出一兩萬騎兵、三五萬步兵,打打戎狄罷了。至于鐵騎,秦國再有三十年也上不了道!老將軍以為如何?”

龍賈面如寒霜,鐵一樣地沉默。

太子魏申掰著指頭,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父王,兒臣以為秦國有三大弱點不足以構(gòu)成魏國威脅:其一,變法峻急,民心不穩(wěn),財力匱乏。其二,軍制落后,車步騎混雜,戰(zhàn)力極差。新軍縱然開始訓(xùn)練,二十年內(nèi)也無法與我抗?fàn)帯F淙貒鴽]有統(tǒng)軍名將,公子虔那樣的車戰(zhàn)將領(lǐng)根本不堪一擊。有此三條,我軍在蕩平中原后,再回師滅秦,定能迫使秦國不戰(zhàn)而降,強如今日用牛刀殺雞。”

從來沒有領(lǐng)過兵,更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太子申,卻有如此振振華辭,龐涓終于是忍不住了。他冷冷一笑:“太子切勿輕言兵事。秦人本牧馬部族,訓(xùn)練騎兵比中原快捷得多。秦獻(xiàn)公正是以舊式騎兵,兩次大勝魏軍,使我無法越過華山、洛水,何況今日?”

龐涓冷冰冰幾句,噎得太子申回不過話來。公子卬豈容此等機會失去,戟指龐涓赳赳高聲道:“上將軍恐秦癥莫非又發(fā)作也?身為大將,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莫非是上將軍的師門兵法!”

“丞相,”魏惠王正色呵斥,“大戰(zhàn)在即,將相當(dāng)如一人,何能如此講話!”

公子卬心思何等靈動,立即向龐涓深深一躬:“在下失言,上將軍幸勿介懷。”

龐涓哼地冷笑一聲,沒有理睬。

魏惠王沉吟有頃道:“上將軍,若先行滅趙,危險何在?”

龐涓不假思索道:“趙韓皆地處中原沖要,他國容易救援,我軍有陷入兩面作戰(zhàn)之可能。此為最大危險。此外,也須提防秦軍從背后突襲河西。”

“救援?哪個國家救援?”太子申見父王有意采納自己主張,精神大振,“燕國?楚國?還是韓國?方才驛館來報,楚國特使匆匆來到,顯見是有求于我。燕國教東胡纏得自顧不暇,韓國只有幸災(zāi)樂禍,誰來救趙國?”

“太子不要忘了,還有一個齊國。”龍賈突然插了一句。

“齊國?更不可能!”公子卬大笑,“老將軍差矣!齊國非但不會救趙韓,反而會幫我滅趙韓,而求分一杯羹也。我王思之,齊國素來遠(yuǎn)離中原是非,當(dāng)年分秦,齊國還不是置之度外?齊王目下又忙著整肅吏治,救趙國開罪魏國,對齊國有何好處?齊國愿意與我強大的魏國為敵么?田因齊可是猾賊得很也。”

龐涓實在想起而駁斥,思忖再三,還是咬緊牙關(guān)忍住了。

太子申突然站起,聲淚俱下:“父王,趙韓不滅,魏氏祖宗在天之靈難安哪!統(tǒng)合三晉,威震天下!滅一秦國,無聲無息,徒引列國恥笑也!”

魏惠王不耐煩地?fù)]揮手,太子申悻悻坐回。

魏惠王站起來緩緩踱步到龐涓案前:“上將軍,軍國大事,還是要靠你來謀劃,沒有你與龍賈老將軍這般名將統(tǒng)兵,再說也是落空。本王以為,秦國和齊國兩面都要防備,方可放手在中原大戰(zhàn),上將軍以為如何?”

“但憑我王號令,龐涓雖肝腦涂地,亦當(dāng)報效國家。”龐涓心下稍有舒展,覺得自己也只能這樣了。

“好!”魏惠王慷慨激昂,“本王決意展開中原大戰(zhàn),完成大魏一統(tǒng)大業(yè)。自今日起,我魏國大軍兵分三路:西路由龍賈老將軍率河西守軍,一力對華山、桃林、洛水諸要塞防守,秦軍妄動,立即痛殲。東路由太子申和公子卬率軍八萬,抵御齊國援兵。中路大軍二十萬,由上將軍統(tǒng)帥,半月后對趙國大舉進(jìn)攻,務(wù)求一戰(zhàn)滅趙!”

“謹(jǐn)遵王命!”四人哄然應(yīng)命。

惴惴不安的江乙終于見到了魏惠王。當(dāng)江乙在燈火輝煌的寢宮誠惶誠恐地說完楚王“聯(lián)魏滅秦”的大計后,魏惠王縱聲大笑:“上卿,楚王何等壯偉,怕秦國一個干瘦子么?”江乙哭笑不得,拭著汗道:“我王之意,恐秦國坐大,威脅楚魏。若魏國出兵,楚國唯魏國馬首是瞻。”魏惠王又是一陣大笑,推開身邊女人,走出艷麗的紗帳:“請問上卿,楚國可出兵幾何?”

“回魏王,我王答應(yīng)出兵十萬。”

“以誰為將?”

“令尹子吳。”

“滅秦之后如何?”

“魏得秦三分有二,楚得秦三分有一。”

“楚王中途退縮,不是一次,本王何能相信?”

“我王為天象警示,立志奮發(fā),決意先行將淮水以北六座城池,割讓給魏國抵押。若中途反悔,六城屬魏。若滅秦有成,再行收回。”

“好!”魏惠王大笑,“上卿可回復(fù)楚王,請他一月之后立即發(fā)兵,從武關(guān)北上。我大魏河西將軍龍賈從東北南下,兩面夾攻,一舉滅秦!”

“謝、謝過魏王!”江乙沒想到如此順利,竟結(jié)巴起來。

江乙高高興興地走了。魏惠王覺得自己瞬息之間又完成了一個大大的難題,也化解了龐涓喋喋不休所嘮叨的危險,運籌帷幄的功業(yè)感驟然溢滿心頭,興奮地拉過狐姬,破天荒地向這個柔媚可人的女人慷慨激昂地講說自己的英明決策和高遠(yuǎn)謀劃,說得狐姬惶惶然不知道該如何稱頌了。

這時候,楚王特使的軺車正駛出安邑,奔馳在去齊國的路上。

楚王這套環(huán)環(huán)相連的大計的關(guān)鍵在齊國,沒有齊國,楚國就等于要教魏國牽著鼻子走。可是江乙對出使齊國,比出使魏國還沒有把握。魏國雖說是一等一的強國,可魏惠王那種刻意做出的大國君主氣度與霸主氣魄,倒實在是外交使臣眼里的明顯弱點。江乙很是清楚,對魏國只要謙恭示弱,等閑不會有辱使命。可齊國這個不到四十歲的國王,卻是大大兩樣,江乙心中實在盤算不出一套體面機智的說辭,只好準(zhǔn)備隨機應(yīng)變了。

三 齊威王吏治的奇特手段

天剛剛亮,丞相騶忌就登上軺車向王宮而來。

齊王宮在臨淄城的北面,與王宮遙遙相對的,是南面的稷下學(xué)宮。中間是一片異常寬闊的街市,那便是名聞天下的臨淄“齊市”。所有的朝臣進(jìn)宮,都得從這條街市穿過。這種都市格局,在天下都會中堪稱獨一無二。身為臨淄大夫,騶忌當(dāng)年督建王宮與學(xué)宮時,給這里留出的本來是一片松柏林,松柏林兩邊是王宮與學(xué)宮的車馬場,四周則是齊國官署。如此布局,這里就形成了一個肅穆的王權(quán)中心,列國使臣和庶民百姓只要接近這個地方,敬畏之心就會油然而生。誰知年輕的齊王卻大皺眉頭,站在王宮地基上指著中央廣闊的空地問:“莫非齊國錢財多得沒用場了?要這幾百畝地大的松柏林何用?暴殄天物。這里當(dāng)建一條天下最寬闊的街市,就叫齊市,一定要超過大梁的魏市!天下商賈云集這里,我等王公大臣與學(xué)宮士子不能天天看農(nóng)夫耕田,至少可天天看見商賈民生。”于是,這片構(gòu)想中的靜謐的松林,被喧囂的街市取代了。

建成伊始,商賈們便大感興趣。一片商市竟能和王宮比肩而立,這在當(dāng)時確實是天下獨一份。無疑表明,齊國大大地看重商人。這在飽受“抑商”之苦的商人們看來,簡直比賺錢本身還誘人。于是,天下的富商大賈接踵而來,爭相求購店面,同時又在臨淄大買地皮建房建倉。倏忽十幾年,齊市不期然成了天下最繁華的第一大市。臨淄人口大增,百工商賈達(dá)七萬多戶,幾近五十萬人口。齊市與魏市,大有不同處。魏市風(fēng)華侈靡,多以酒肆、珠寶、絲綢、劍器名品為重。齊市則平樸實惠,主要是魚市、鹽市、鐵市、布市四大類。總的說來,奢靡風(fēng)華,齊不如魏;實惠便民,魏不如齊。

齊王規(guī)定:朝臣入宮,非有緊急國務(wù),必須步行穿過齊市;運輸車輛與緊急軍務(wù),可走旁邊專門設(shè)置的車道;朝臣入宮,須得向齊王稟報街市遇到的逸聞趣事。

主站蜘蛛池模板: 唐河县| 手机| 平邑县| 越西县| 高要市| 通江县| 阳朔县| 石门县| 新宁县| 南投市| 香河县| 阜城县| 雅安市| 霍邱县| 绿春县| 二连浩特市| 慈利县| 台南县| 尉氏县| 图们市| 丰镇市| 宜良县| 安福县| 原阳县| 资源县| 册亨县| 新昌县| 奈曼旗| 汉中市| 屯留县| 太原市| 杂多县| 巴东县| 齐河县| 花垣县| 双鸭山市| 当涂县| 新邵县| 通河县| 敦化市| 留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