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銀河獎征文(4)
- 科幻世界(2011年4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4915字
- 2016-10-31 16:41:09
小布并不知道,談判關系到這顆殖民星球的未來。這顆星球上的人終于盼來了等待已久的同胞,盡管地球聯邦不存在了,但迎來星艦聯盟的人也同樣是一件大事,那些天上來的人手上有大家期盼已久的高科技,能讓大家過上好日子。只是星艦聯盟雖然已經足夠強大,但多一顆殖民星球并不會讓它獲得太多的好處,反倒是多出一個包袱,還得負責這批殖民者的福利、治安和就業……林林總總的問題堆積在一起,實在讓人大傷腦筋,所以他們以前都不太理會這顆星球。
不過,小布已經沒有興趣模仿大人們的辯論了,這世上沒有哪個孩子在親眼見過殘酷的戰爭之后,還能像以往那樣嘻嘻哈哈地打鬧,短短幾個星期,讓他變得沉默寡言。
九
村子北面的小山丘以前是孩子們玩耍時常去的地方,戰爭過后,山丘布滿了遇難者的墳塋。村里的小雜貨店老板就在這兒長眠,小布以前偶爾會在他店里順手牽羊偷幾塊糖果;老板的墓地旁是小布的班長阿呆的墳堆,小布上個月借了他半塊橡皮,可惜再也沒機會還給他……
村莊的曬谷場堆放著小山似的機器人殘骸,這都是村民們撿回來的。前幾天,村民們還一窩蜂地拿著鐮刀、鐵錘和菜刀,爭先恐后地把珍貴的能源核心從殘骸中撬出來,但很快人們就發現這完全沒必要,士兵們消滅的機器人實在太多。現在,那些鑲嵌著能源核心的殘骸多到就算丟在路邊也沒人撿。
盡管談判還沒有結束,姍姍來遲的星艦聯盟還是派出了一些學者調查該星球機器人殺人的事兒。調查結果令人震驚,這顆水草豐美的星球非常適合人類生存,幾千年的時間足夠人類繁衍出數以億計的人口,但偌大一個世界,除了這片山谷生活著不足五十萬人以外,其他地方根本沒有人類生存過的痕跡!
據調查官說,那些機器人都是非常落后的工程型機器人,原本的作用是把殖民星改造成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如果沒有人在暗地里指揮,它們根本不會襲擊人類。現在,必須把幕后黑手揪出來。
調查團用探測器掃過所有的遇難者葬身之處,連這片墓地也沒放過,似乎在尋找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好在不用開棺驗尸,村民們的抵觸也不是很大。花了一個月檢查完所有的遇難者之后,調查團提出要調查所有的幸存者。
終于下雪了……高塔上,阿璃看著雪花落在掌心,對小布說:“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雪花,我的朋友很少,你算是其中一個,現在只告訴你一個人:我活了七千年……”
小布說:“你撒謊吧?人哪里能活幾千年?”
阿璃說:“以前你說過,只要你能看到飛船從天而降,你就相信我說的話都是真的,這話現在還算數不?”
小布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一定是感冒發燒,腦子燒糊涂了……”
阿璃生氣了,說:“你管我腦子有沒有燒壞?反正你現在記住我說的話!有些事,我不甘心把它帶進棺材,哪怕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也好!”她是想讓小布知道那些歷史,指望著有一天,能有人還她一個公道。
小布不做聲了,阿璃說:“我是七千年前機器人叛亂時代的人。那時,很多人死于戰亂,我也不能幸免。機器人叛軍的首領放出話來,說它們能救活戰死的人。我的爸爸媽媽傷心欲絕,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找機器人救活我。機器人開出的條件是要我成為它們的內應,爸媽答應了,畢竟對父母來說,救活自己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阿璃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爸媽從沒想過,它們竟然給了我不死的生命,只要我沒受到致命傷,就絕不會死去。我剛活過來的時候,爸爸媽媽很高興,但哪家父母會喜歡一個像妖怪一樣永遠不會長大、也不會死的孩子呢?過了幾年,我有了弟弟妹妹;又過了二十多年,我弟弟妹妹都成家了,我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完全沒有長大。快樂的日子結束了,我離開家,獨自流浪。人類和機器人叛軍有時候能和平共處,有時候卻爆發大大小小的戰爭,日子過得很艱難,很多人為了討一口飽飯吃,登上飛船尋找適合人類生存的殖民星。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機器人叛軍收留了我。”
小布問她:“然后你就為叛軍賣命了?”
阿璃苦笑,說:“機器人命令我們混進人類當中,跟隨移民前往尋找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的旅途,等到將來它們進攻殖民星時,我們就是內應。可悲的是,在那些金屬疙瘩眼里,我們始終是人類,就算真心給它們賣命,它們也不會信任我們;同樣,在人類眼中,我們這些不死的人也是不可信任的怪物。”
阿璃說:“我不想為機器人賣命,幾千年來,我一直都很害怕機器人叛軍找到這顆星球。我很不希望人類數量過多,過于明顯的人類活動痕跡會引起叛軍的注意,引來滅頂之災,我更不希望人類重新掌握太空時代的科技,自不量力地回去找叛軍復仇……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盡量削減人類數量,把人類‘鎖死’在蒸汽時代……”
正在這時,一個陌生人在兩名士兵的跟隨下走上高塔,問她:“所以,你一直都在操縱那些沒腦子的工程機器獵殺離開山谷的人類?”
小布像狼犬一樣跳起來,搶在阿璃面前問:“你是誰?”
那人說:“我是星艦聯盟的調查官,我負責把這個叫做阿璃的丫頭送上法庭,她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當然,她有權為自己雇一個得力的律師。”
阿璃似乎早就猜到這人遲早會出現,說:“調查官先生,只要您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跟你走。請問,當年那場機器人叛亂,最后的結局是……”她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調查官說:“那些金屬疙瘩早在幾千年前就變成鐵銹了,但我們還活得好好的。你真不該破壞這座高塔,否則幾千年前你就該收到勝利的消息了。”
阿璃愣住了,她從沒想到過,自己白折騰了幾千年!她笑了,清澈的眼淚從稚嫩的臉龐滑落,小布弄不懂她到底在笑還是在哭。
小布知道阿璃要跟那些人走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阿璃突然轉身,用嘴唇在他唇上輕輕地碰了一下,年幼的阿布并不明白這舉動代表的含義,只聽到她小聲對他說:“謝謝你,我很久沒有過上這么快樂的日子了……”
還沒等小布回過神來,阿璃突然閃向高塔邊緣,縱身一跳!小布想都沒想,沖過去試圖抓住她,于是他整個人也往高塔外跌去。調查官大驚失色,但他只來得及抓住小布的腳腕,阿璃單薄的身子卻像雪花一樣飄落……
十
十幾年后。
我有多久沒回家了?走出飛船那一刻,小布看著飄雪,在心里問自己,這次他帶了女友回家見父母。
在他小學畢業那一年,拖沓的談判終于得出階段性結果,他也成為第一批有幸進入星艦聯盟的中學讀書的孩子。故鄉的人對這批孩子寄予了很大希望,希望他們能爭氣,能夠出人頭地。小布并不是這群孩子當中最優秀的,但至少他也按部就班地念完了中學、大學,并有幸得到導師的青睞,碩士畢業之后順理成章地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但也因為外出求學,他很少回家,今天回到故鄉,只感覺到一切都如此熟悉而又陌生。飛船的起落港位于黑石城郊外,抬頭仰望高高的金屬城墻,巨大的蒸汽機關仍然錚亮如新,城墻上的弩車也依然如故,最大的不同只是鑲嵌在城門上的巨幅廣告牌——歡迎來到最后的蒸汽世界!
這顆殖民星已經變成了著名的旅游勝地,白茫茫的雪原上,背著火繩槍的士兵騎著戰馬、揮舞著套索獵殺機器人,大批游客拿著望遠鏡在城墻上圍觀。當年大家為了生存而獵殺機器人,現在這種狩獵卻完全變成了一場嘉年華式的歡樂表演。
故鄉的村莊仍然保存著以前的風貌,人們還是跟以前一樣,春夏播種、秋天收獲豐碩的稻谷,只因為游客們想看這種古老的農田耕作。痘哥現在還是打鐵匠,每天都有游客到他的打鐵鋪里,好奇地看著一塊塊鐵錠在他的錘子底下神奇地變成各種農具。有些游客還笨拙地掄起錘子,饒有興致地一試身手,把一塊塊好好的鐵錠敲成誰都不認識的“藝術品”。痘哥他老爸對那些浪費了的鐵錠心疼得不得了,但痘哥卻把那些“藝術品”精心包裝起來讓游客帶走,然后樂呵呵地數錢。
阿璃那件事現在已經廣為人知,畢竟多年前,聯盟法院對死去的阿璃進行缺席審判時,曾經要求村民們以陪審團成員身份前往法庭。村民們知道真相之后,徹底震驚了。但閱讀過全部調查資料之后,村民們一致要求停止這場審判,村長用拐杖把地板敲得山響,說:“她只是個孩子!況且現在已經死了!你們怎么還忍心審判下去?”這場審判,最終以終生監禁外加一份特赦令作為結局。
在那些調查資料中,唯一被隱瞞的內容就是小布跟阿璃的交往,畢竟這只是無足輕重的次要資料,況且那時的小布尚未成年,在這場全民關注的審判中,法庭總得保護未成年人的隱私。
從此以后,村子里多了一個風俗,每到下雪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把一件小棉襖和一些零食放在家門旁。村里的老人說,在漫長的歲月里,阿璃絕大部分時間都在人跡罕至的深山里流浪,偶爾會出現在城里,被好心人收養,過上幾年還算幸福的日子。她不敢讓人發現她不會長大,生活個兩三年之后,就只好不辭而別,繼續一個人生活在深山中。她活了幾千年,說不定哪天她還會活過來,總不能讓她在大雪天里冷著餓著。
但小布卻不這么認為,阿璃活得雖久,快樂的日子卻沒幾天,這種不死的生命無異于永恒的酷刑。當她知道機器人叛軍早已成為歷史之后,如釋重負,小布記得那時,他發瘋般地沖到高塔下,只看見阿璃逐漸變冷的臉龐上掛著幸福的笑容,她真正想要的是一個永恒的長眠。
高塔依然矗立,村莊里的曬谷場仍然是孩子們嬉鬧的地方。今天孩子們在玩“勇者斗怪獸”的游戲,在一群孩子當中,誰抽中了扮演怪獸的簽,誰就得扮演怪獸拼命逃,其他的孩子拼命追,先抓住“怪獸”的孩子就是“勇者”,但抽到怪獸簽的孩子多半都不愿扮演怪獸,別的孩子就會指責他耍賴,然后就會吵起來。
今天,這樣的爭吵也同樣在發生,一個孩子頭兒大聲指責抽中怪獸簽的孩子,說:“不許賴賬!我舅舅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他每天都在研究怪獸!吼吼!如果你不聽我指揮,我就叫舅舅抓你去研究!”
那孩子頭兒看見小布,游戲也不玩了,高喊著“舅舅”,高高興興地跑過來。撒歡的同時,臟兮兮的小手在小布剛買的新褲子上猛擦,順便摸他的口袋看有沒有零食,這是小布童年慣用的惡作劇手段之一,現在輪到他自己遭殃了。
據說姐姐經常對她兒子說舅舅小時候有多聽話、有多認真念書,這當然是善意的謊言,至于孩子他爹的褲腰帶被孩子他舅揮舞著滿村亂跑這類糗事,則再也沒人提起。
每次回家,小布總要抽一點時間到村子北面的墓地,獨自待上一段時間。這次他帶的東西特別多,在一座荒草蔓生的小土墳前,他把幾本厚書一頁頁撕下,點火,默默地看著書頁化作裊裊青煙。土墳的墓碑沒有刻名字,女友問他:“這是誰的墳?”
小布說:“這是阿璃的墳。”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提起阿璃,很多男人內心深處都埋藏著年少時的一段懵懵懂懂的戀情,要么是無疾而終的暗戀,要么是青澀的初戀,當他們從小男孩變成男人之后,也許永遠都不會再提起那段稚嫩的童年故事,但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女友聽說過阿璃,她拿起一本書翻了翻,發現這是講述七千年前那場機器人叛亂怎樣被平息的歷史書。她問他:“你燒書做什么?”
小布說:“燒給阿璃看,她會喜歡的。”
在那段古老的歷史中,像阿璃這樣被機器人賦予近乎不死生命的人類不在少數,但很多人最終都選擇了跟人類站在一起,要么奮起反抗機器人叛軍、戰死沙場,要么帶領人類遠走更遙遠的外太空,成為星艦聯盟最初的成員之一。
這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永生不死的人類總被視為異類,他們當中很多人終生都得不到同胞的信任,直到數百年后,才逐漸得到人們的認同。但那時,這些所謂“永生不死”的人,早已經在艱苦的太空流亡中逐漸凋零,所剩無幾,不過,這些人的名字最終都變成了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唯有阿璃例外。
小布坐在阿璃的墓碑邊,看著燒書的火焰慢慢熄滅,灰燼漸冷。
【責任編輯:劉維佳】
癡人說夢
蔡濤/文
如果有人告訴你他去過夢鄉里,那你絕對不要相信,因為到過夢鄉里的人是不能回來的。如果有人告訴你他就在夢鄉里,那倒有可能是真的,這時候如果是我,我會環顧四周,而且會感到很害怕。
夢鄉里怎么走?當你看書冥思的時候,當你發呆的時候,當你睡覺的時候,你都可能跑進夢鄉里。并且,很有可能,你此刻就在夢鄉里。
之所以要講這個故事,這與我幾天前碰到的一個人有關。
身為祭豐商行的老板,其實我是很空閑的,因為大小事務都有幾個掌柜打理,所以除了偶爾有些大事需要我拿主意,其他時間我都很悠閑。
那天我在城門口一家茶樓喝茶,因為是清晨,人不是很多。這時候,迎面走過來一個落魄的中年男子,頭發隨意地披散著,很久沒打理的樣子。這個人我以前見過,好像大家都叫他癡人。他一坐下就不客氣地倒了一杯我的茶,然后用有點恐懼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一定要相信他接下來說的話。
那天早上我正好沒事,于是我就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