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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善方悔先前不曾盤問,先就放人,地方上有此兩個大害,父親的官怎做得好?心正愁慮,忽聽兩岸江心人聲鼎沸,宛如潮涌,連忙回看,只見上流頭飛也似駛來一條大法船,上面燈火通明,河燈跟著出現,滿江皆火。原來此時承平年久,溫州濱海要區人民殷富,又最信奉鬼神,每年中元鬼節到處高搭蘆棚,施放焰口。一般紳商富民更在沿江大放河燈,超度亡魂,互相爭奇競巧,盛極一時。先前已有一些河燈五五順流漂蕩,這時正是各富豪開始競賽之際,沿江饒鈸鐘磐、經魚梵唄之聲嘈成一片繁音,遠近相聞。忽然上流頭駛來一條法船,那船長約五丈,寬只數尺,和端陽節的龍舟大同小異。船頭上搭起一座法臺,臺上一對素燭,粗如人臂,上供香花果餅、五谷鹽茶之類,當中站著一個全副禪裝、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手挽法決,口誦經咒,一面抓起五谷鹽茶往江中撒去,兩旁八個小和尚,各將船頭上堆積的饅頭米飯大把抓起往江中亂擲。船頂是一白色篷帳,用竹竿支起,四面空敞,內懸無數紗燈。船舷上又有百十盞蓮花燈,作兩行排列,每邊十六個各穿彩綢密扣短衣、裸著半臂、手執木槳、頭帶蓮花形彩帽的壯士,船中二三十個奏樂的俊童少女,各持樂器吹奏,笙蕭鐘鼓之聲響徹水云。那船上下前后點滿燈火,由那三十二個壯士一齊劃動,望將過去,直似一條火龍在水面上緩緩駛來。

因江心寺法臺最多,這時蘆棚已全撤去,所有法臺全都臨水,各有河燈放入水內,和尚正做焰口施食,到處幡幢林立,香煙繚繞,燈火輝煌,正是道場怯會最盛之時。當地又在江中,四面環水,所有法船到了寺前均要環繞三匝,再各隨其便在江中往來游行,趁上一陣熱鬧。等到法事做完,然后就江中焚燒法船箔錠紙錢之類。那條形似火龍的法船相隔江心寺約有里許,后面十幾條大小法船也由離寺數里的蘆棚前面突將燈燭香火一齊點燃,相繼駛來。雖沒有第一條船那么長大,但也各有勝人之處。江中自從黃昏以后游船漸多,加上幾處水上道場,本就熱鬧非常,經此一來越發火熾。李善方覺此舉要耗不少人力物力,與其把有用財物耗之于鬼,何如用以拯濟孤寒,施之于人豈不更好?忽聽一聲炮響,先是一枝火箭帶著大串流星由上流頭沖霄而起,緊跟著鑼鼓之聲連連響動。遙望上流水天相接之處忽現出兩三片紅影。隨聽眾聲歡呼,水陸喧嘩,紛喊:“河燈來了!”跟著便見紅影化為火云,光焰耀空,逐漸展開,化為千萬點火星,順流駛來。指顧之間,萬千盞河燈已由上流頭蔽江而下,一時滿江皆是這類蓮花燈布滿,隨流漂去;后面的還來之不已,當時成了一片火海,連天都被映成了紅色。頭條法船到了前面江心便自停住,細吹細打起來,后面的也相繼到達。

李善一數,共是大小四十三條,到齊以后,都將船頭向前,環繞江心寺作一弧形,環對著方丈天澄主持的法臺排列,只頭條法船獨自當前,仿佛群龍之首,居中領導,無敢與爭。行列又極整齊,大船獨自居中向前,看去好似一個極大的火燕貼水張翅而立,甚是壯觀。再定睛一看,所有法船前面均有一對大紗燈,上寫船主人的姓名堂號。當中大船上,雙燈之外,并有一面黃旗,上繡一個大“錢”字,船頭上站著兩個壯漢,正是先前所遇土豪手下徒黨,已各換了一身新衣,手執鋼叉,神態兇橫,旁若無人,不禁有氣。因想父親在任,決不容這類兇徒橫行,便往水邊走去,意欲晴中訪問,留神查看對方虛實,以為異日除害之計。剛到水邊,忽見一條小船,上坐二人。這時燈月交輝,水面上荷燈萬盞,隨波蕩漾,所有游船十九燈彩輝煌,笙蕭鼓樂奏個不停,哪條船上都是里外通明,惟獨這條小船未點一燈一燭,船上兩人文生打扮,對坐艙中,由船后一人手持雙槳劃行水上,穿波急馳,其速如飛。本由左側大船縫中突然穿出,往右側掠波駛去,一晃不見。自從這數十條法船作半環形排列以后,離岸四五丈江面空處照例不許舟船經過,所有游船均在法船兩翼盡頭處停泊遙觀,有的均已登岸,立在處道場法臺側看熱鬧,小船突然游過,李善只顧向陳二詢問土豪劣跡,先本不曾留意,及至各船紛紛喝罵,當中大船上人更是其勢洶洶,待要動武,小船也由當中駛過,李善這才看見背影,覺著船上兩人好似前遇少年,船己繞向江心寺后,心中一動。

李善方要跟蹤趕去,忽又聽法船右翼盡頭有兩游船互相喝罵爭斗,與岸上觀眾喝彩之聲。探頭一看,原來是只小游艇,中有數人,似與隔船上人爭吵,船頭上立著一個青衣女子,疑是心中所想之人,不顧再尋先那小船,忙由人叢中繞路趕去。每年盂蘭盆會雖然盛極一時,但因觀眾大多,加上土豪富紳互相爭勝,一個不巧,事完便要發生械斗,多傷人命。積習相沿,均認此舉關系當年收成,無法禁止。照例每當會時,官府必要多派兵役,到場鎮壓,幸而人民迷信神權,非真萬不得已,即便雙方勢均力敵,兩不相下,非是深仇大敵,萬不得已,誰也不敢在當夜真個動手。內有幾個倚勢橫行的土豪惡人,本地人俱都知道,更是忍氣吞聲,不與計較。故此械斗發生多半是在事完之后,只官府賢能事前得信,仍可消弭。

李善到時,見那游艇共只母女二人,同一年約十三四的幼童,操舟的好似婆媳二人。等到近前,事已過去。定睛一看,船中女子正是陸公祠所遇青衣少女,不禁驚喜交集,低囑陳二向游人打聽,才知少女并非當地人,似由外地來此敬香看會,雇了一個游艇,夾在游船之中賞玩河燈、盂蘭盆盛會,不料遇見小賊錢魁手下徒黨,看中少女美貌,駕一小舟尾隨調戲。因船主姓尹,與婆媳二人相識,竟將尹婆喚過船去,令向少女之母勸說,命將少女獻與錢魁為妾,因被對方罵了幾句,賊黨共是三人和一船夫,欺對方均是婦孺,竟過船去,意欲恃強相迫。哪知少女也是大家之女,同來老婦并非女母,乃是長親,先在日間已遇賊黨尾隨,方才又加調戲,均未理睬。及見賊黨凌逼更甚,不由激怒,挺身上前,始而向其理論,賊黨自然不聽,妄想行強,下手搶人。少女年紀雖輕,卻有一身驚人本領,只一伸手,先將當頭一賊點倒在地。同來二賊不知厲害,同時伸手,一個被少女一腳踹翻,另一個也被點倒,不能言動。少女這才當眾宣布賊黨的惡跡丑態,并說:“同船便是陸青天的后人,也是自己姑母,新由外省來此尋訪,黃昏后才得尋到。因表弟年幼,想看河燈,又因不久便要離去,為此雇船游玩。覺遇賊黨駕船尾隨,口出不遜,心想這般無知匪徒不值計較,仍未理他。不料過船行兇,諸位眼見,兇器尚在手內,聞說當地府縣人甚清正,諸位可代我把官差尋來,將其送往衙中究辦,并煩作一干證。”

三賊中只有一人能夠說話,見此舉丟人太甚,雖然恨毒,無如對方武功高強,新任府縣清正威嚴,一旦經官,事易鬧大,正自愧忿。少女因旁觀人均怕老賊父子威勢,不敢多事,越發有氣,竟要在三賊臉上留一記號方肯放走。這三賊黨原是小賊所聘武師,已然丟臉,再被人留下記號,以后如何見人?沒奈何只得低頭服輸。同時,另一賊黨看出對方雖是女流,并不好惹。又聽說知府當夜微服出游,并帶有兩名北方聘來的名武師和幾個得力捕快,雜在人叢之中,錢氏父子惡跡大多,到處仇敵,惟恐被其發現,把事鬧大,便裝好人,上前勸解,再三向少女說好話,才將三賊釋放,少女似知那人不是善良,放人時笑說:“我名浦文珠,素來不畏豪強,現住我姑母家中,秋涼才走。誰不服氣,只管前往尋我。”賊黨同船,狼狽而去;眾人料知錢賊父子必不干休,有兩個好事的先在一旁勸解,人去以后便勸文珠說:“姑娘本領雖高,終是女流勢孤,這河燈就是初起時好看,天已不早,請回府罷。”文珠笑答:“我聞當地官府甚有賢聲,決不坐視惡霸橫行。清平世界,萬目之下,難道這群無知匪徒均敢聚眾行兇不成?”兩人見勸不聽,恐被賊黨耳目聽見,告辭走去,別的人自更不敢上前。

李善到時,文珠已回中艙,與同來陸氏母子觀賞河燈,言笑自若,和沒事人一樣。李善借著柳蔭掩蔽,朝船呆望,越看越覺船中人豐神絕代,儀態萬方,由不得看出了神。正在發癡,忽聽身后笑道:“相公,這朵玫瑰花有刺呢!”李善回顧,正是陳二隨在身旁,尚未走開,不禁臉上發燒,強笑答道:“休要胡說!這位浦姑娘和天上神仙一樣,如何可以無禮?我因學過幾天武功,覺她小小年紀,怎會有這等驚人本領?可惜不知她的來歷住處,又有男女之嫌。如是男子,我真想和她領教呢。”隨聽身旁不遠有人接口道:“這個容易。”回頭一看,立處左近游人甚多,也看不出是誰,是否為己而發。一想語音甚低,決不會被人聽去,心方尋思,陳二笑答:“相公要打聽她的來歷,果是容易。我看尹三婆和她三人甚熟,明早一問即知,再去廟中稟告如何?”

李善心方一喜,又覺父親在此作官,自己無故訪問民家少女,于理不合,只得說道:“這個無須,我不過見她武功甚好,說說而已。男女不便向人打聽,易遭誤解,還當我也是個壞人呢。”說完,自覺口不應心,又見為時不早,少女朝自己連看了好幾次,恐啟對方疑心,想要走開,又不肯舍,只得假裝看燈,時朝船上偷看。本意對方不會覺察,誰知雙方目光老是相對,每一接觸心便怦怦跳動,也說不出是何緣故。似這樣,挨到焰口快要放完還不舍走,江中那等繁華的景象直如未見。后來江中焚燒預搭的冥器法船,陳二想要回去,笑說:“相公怎不往當中正臺去看老方丈的佛法?”這才想起天澄和尚曾令自己往謝公亭后小山觀看群鬼爭食時景象,自己正作法事,也未前往照料,忙令陳二回,自由游人叢中往當中法臺擠將過去。到后一看,江中正燒法船,法事已成尾聲。

初意錢氏父子見手下徒黨為人所傷,必不甘休。細一察看,除當中法船尚在,錢家的游船已不知去向,方覺奇怪,李和忽然走近前來,低聲問道:“二哥可知爹爹也來了么?”李善聞言大驚,忙問:“現在何處、可曾回衙?”李和答說:“爹爹來意不知,也不許問,由辛、游二位武師暗中保護,扮作三個香客來此,轉了一圈,事前還命人通知,不許我們迎接說話,看去好似有什事情,并不單是為了查訪民俗。我命李福暗中隨往,后來歸報,說是同了兩個少年在謝公亭上閑談觀燈,辛、游二人均被遣開,神情好似以前相識,談得甚為投機。辛武師便由亭后走出,將李福趕了回來,說是當晚并無什事,偶在衙中無聊,聞此一年一度的盂蘭盆會,來此觀賞,并無他意。如見二哥,不令往尋。”李善忙喚李福,一間兩少年的穿著神情,與前見舟中少年一般無二。只不知怎會與父親相識,心中奇怪,不敢違命往尋,意欲繞往謝公亭側,遙望是否前遇兩少年。還未走近,便見亭上空無一人,料已離去。再往各泊船處察看,也無蹤跡。

江中紙木扎成的法船已燒,道場法事也早做完,游船紛紛歸掉,那數十條載人的法船早將所有燈彩紙扎之物一齊送放江中預先停泊的木排之上,隨同排上那條十余丈的大法船一齊焚燒,各自掉頭,輕敲慢打,奏起鼓樂,往來路退去。當地天熱,有的多就原來游船上乘涼安眠,有的便就相識名寺廟中寄住。這時黎明已近,殘月昏茫,前半夜滿江燈火已全隨流漂去,只水邊江岸蘆灘邊上零落落掛著幾盞殘燈,先前繁華轉眼皆空,一輪冰盤大的明月斜掛疏林小峰之間,殘星耿耿,東方漸現曙色,滿地果核瓜皮,游人也將散完,只幾個香火雜役收拾殘余,正在打掃。同來弟兄下人忽然迎面走來,說:“父親命人來說,現已回衙,命眾事完速回,只李善今明兩日內不奉命不許回去。”說完,便朝預先停泊的船上走去。李善本意回衙向父請問,聞言好生奇怪,只得暗告李和隨時留意,如有什事,速即命人渡江送信,又到船上坐了一會,等到吃完茶點,開船上岸,天已大亮。

忽想起前遇少女浦文珠方才打傷賊黨,仇怨已深,決不甘休。先前散會時,滿江游船穿梭也似往來如織,因為想找父親,也未發現她的船影。她共婦孺三人,賊黨人多勢盛,多高本領也非其敵,如知她的住處,也可暗中維護,偏又避什男女之嫌,陳二也不知向那船家婆媳打聽沒有。萬一土豪記仇,今日一早便往尋事,吃了眼前虧如何是好?心中一急,便不想睡,恨不能當時便將意中人尋到,加以保護,才對心思。這時所有游船十九開走,只留住在廟中的一些游客,所乘八九只大小游船停泊廟前,廟后一帶地勢偏僻,江水又淺,從無一船停泊。李善因對文珠鐘情,關切太甚,明知船已開走,仍然沿著江邊尋去,心想意中人曾在陸公祠打聽陸家后人,時已下午,夜來便見她同陸氏母子坐船觀會,也許陸家就住祠堂附近,反正不困,姑且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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