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侄是正兇，我先前那等說法，他又告饒，做可憐相。我如單舉發(fā)他一人，諸位老大公一問根由，我如何答法？休看他弟兄你推我賴，剛?cè)岵煌?，?shí)是一同鬧鬼。大的一個說錯了話，好面子，不肯公然告饒，卻由小的出頭說軟話，仿佛沒有義氣，倭過于兄。請想正兇既不舉發(fā)，卻告幫兇，焉有此理？又知你必說情，順帶再恭維你兩句，于是我們給他隱了惡跡，結(jié)局他們還有一人落個硬漢，就告饒，也是向我自己人服低，你沒聽他說，向自家尊長告饒不為丟人的話么？他把你當(dāng)外客，所以一句軟話沒向你說。他兩個處處使鬼心眼，真要犯了家規(guī)受罰時，弟兄兩個早爭著領(lǐng)責(zé)了。人小鬼大，你上了他套，還代說人情呢！”說時，引得彭、丁諸人均笑了起來，郝氏弟兄卻只裝呆不語。
淳于芳原喜兩小機(jī)智，聞言佯怒道：“你兩弟兄竟這等好猾么！”底下話未說完，忽聽左側(cè)暗云中破空之聲，晃眼一道青光飛來，落到地上，現(xiàn)出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女，見面便向二女說道：“朝來五敵已陷西方絕地，不知怎的，內(nèi)中竟有能者，識得奇門陣法，乘著一點(diǎn)空隙，舍了同黨，獨(dú)縱遁光遁走。下余四人，只一個是會劍術(shù)的，已被我們圍住，尚未成擒。事出預(yù)料，李六弟說三姊和芳姊三道嶺去過幾次，輕車熟路，最好跟蹤趕往一探，就便與塔平湖送信，請轉(zhuǎn)告韋老大公，說敵黨七九六十三名鐵衛(wèi)士的頭目人許又出現(xiàn)了，因?qū)m門三杰和今日逃走的人均通劍術(shù)，鐵衛(wèi)士中也頗有能者，尤其那隱退多年二次出世為人鷹犬的惡賊，更非好相與。此去以速為妙，知道芳姊只管飛行絕跡，老舍不得離開這匹愛馬，小千里雪無論多快，終不如御劍飛行，一人前往，勢子較單，特命妹子來說，請將此馬暫存莊中，就便借與那送東西來的周二兄所收門人柳春代騎了去，以便此馬靈性，記得出入門戶，可以直達(dá)，省得人地生疏，再回來轉(zhuǎn)動陣勢，萬一又生別的枝節(jié)。彭二弟，錞、鍔二侄如欲見識，不妨前往，莊中姊妹兄弟侄男女已去了不少，適才聽說郝五老大公許也要去哩。”說罷一縱遁光，又向來路飛去。齊令賢道：“孫三妹就是這等性急，連話都不容人問就去了，我們只好照辦吧。事情越鬧越大，風(fēng)聲日緊，后日便是新年，敵人期限已迫，狗急跳墻，黨羽日眾，芳妹雖然智勇雙全，劍術(shù)高強(qiáng)，馬總不能如人，萬一狹路逢兇，彼眾我寡，人雖無礙，一個難于兼顧，使此良馬龍駒受傷，豈不可惜？好在據(jù)郝五叔說，到日事使自了，芳姊應(yīng)敵本不需它，莫如由我命專人照管，寄在前莊馬廄，到了清明，再約幾家姊妹同往北天山打獵，就便一訪狄家姑嫂如何？”淳于芳聞言，兩道秀眉微微一揚(yáng)道：“這些狗賊敢動我一根馬毛，我不將他斬盡殺絕，再拿他衣食父母抵命才怪！今天為了求快，又送柳賢侄入莊，可省點(diǎn)事，自然不能騎它了?！闭f罷，向馬說道：“你送柳春去見五位老大公，就在莊中等我?，F(xiàn)時狗賊黨羽甚多，如無我命，不許自回白馬山尋我?！瘪R點(diǎn)了點(diǎn)頭，二女隨同起身，微微一閃，一青一白兩道光華立即破空飛去，郝、彭三人也各飛也似往西方踏雪馳去，晃眼沒入寒霧之中。
柳春見只丁良一人未走，間他何故獨(dú)留。丁良答說：“奉命在這一帶往來守望，不能遠(yuǎn)離，食宿均在那枯柳樹穴以內(nèi)?！绷阂娺@等奇寒的冰天雪地，竟能獨(dú)自一人坐守樹穴之內(nèi)，頭上只是一頂青絨軟帽，連個帽兜風(fēng)鏡俱無，如非內(nèi)功根底深厚，秉賦過人，怎禁得??？不禁贊佩了幾句。丁良笑道：“由今天起，你才算是一家人，日后就知道了，似小弟這等，稍能吃苦耐寒的不知多少，這算得了什么！師兄到了這里，就算沒事，稍微停留無妨，有好些事師兄還不知道。”柳春正想知道五老莊與塔平湖白馬山兩處詳情，聞言正合心意，剛聽了一半，得知師父那大本領(lǐng)，在塔平湖這班忠義志士之中，還只算得中等人才，五老均是飛仙劍俠一流，單門人子女精通劍術(shù)的就有一二十人，自然更比不上，方自驚喜交集。那匹欺霜賽雪的龍駒小千里雪，想是久候不耐，忽然湊近身來，用口扯咬柳春的衣角。丁良笑道：“這兩處地方，休說是人，你看這馬有多精靈！方才淳于師叔那么一說，你不騎它走到地頭就辦不到?！绷弘m想接聽下文，因馬扯之不已，口勁甚大，初見尊長，又是仙俠一流人物，恐將衣服扯破，又以耽延時久，只管丁良力說晚到無妨，終以早完使命，不背陸萍師伯手諭為是，便即作別起身。
剛一縱上馬背，那馬昂首一抖鬣毛，鸞鈴一陣亂響，立即揚(yáng)開四蹄，往二女來路濃霧中馳去。馬蹄上并未綁有雪具蹄套之類，在那么堅厚平滑的廣漠雪野中急馳，也不用力鞭勒，其速如矢，馬背平穩(wěn)如舟，毫不顛厥滑倒，端的從來未見之奇，喜得柳春在馬背上一路夸贊。只見茫茫雪地銀光閃閃，電一般對面迎來，接連兩三轉(zhuǎn)折，前面忽有高崖雙亙，對起若門，當(dāng)中現(xiàn)出一條峽谷。那馬飛馳進(jìn)去，明有大道不走，卻緣右壁厭徑繞去，又是接連幾繞，走出一條類似夾壁的雪弄，忽然開曠，晃眼走了三四里，雪野平地之上，忽現(xiàn)出兩列滿布冰雪的漢白玉石橋欄，寬約丈許，長達(dá)十丈以上，橋是平的，只中間一帶仿佛微凹，別無他異，遙望前面霧影中，隱約約有一所大莊院，方要信馬馳過，忽見對方橋口閃出三男一女，四個十三四五歲的幼童，馬便停步。
柳春已知莊中幼童多和師父平輩，忙即下馬走近前去。當(dāng)頭一個紅臉矮胖幼童已先發(fā)話道：“你是誰？淳于姊姊這匹千里雪，向例不與外人乘騎，就肯借人，馬也不干，如何被你騎來？”柳春聽出說話小孩比己長一輩，忙躬身行禮道：“弟子柳春，現(xiàn)奉陸五師伯之命來求見五位老大公，面呈一物。此馬乃淳于師叔賜借，到后暫存莊中。不知師叔尊姓大名，這三位是何稱呼？望乞示知，并乞轉(zhuǎn)稟五位老大公賜見。”矮胖小童笑道：“我前聽人說周二哥新收徒弟柳春資質(zhì)很好，只是周二哥小心，還未傳你上乘心法，近日考驗(yàn)出人品心地，要你到塔平湖去見周老山主，就是你么？看起來果然不差。我名孫孝，這三個，一是我胞妹孫環(huán)，那兩個是我李六哥跟前兩個侄子，李煬、李晃。環(huán)莊有一大寬溝，河在溝底，兩邊堤岸上栽有刺冬青，高與上面地齊，枝葉繁密，能夠載重，現(xiàn)被冰雪布滿，可是下面溫暖，水也未凍，外人到此，決看不出下有溪河。樹葉上刺，毒得無比，一掉下去，不死也必重傷，刺毒更非我們的藥不能醫(yī)好。你來路必遇三個賊黨，內(nèi)有一個姓譚的丑胖子，面有不少疤痕，便是那樹葉刺傷的?，F(xiàn)在狗賊來了不少，郝五叔在全莊周圍四十里以及通往雙柳溝的敵人來路左近設(shè)有奇門陣法，外人步步是險，即或被他誤撞進(jìn)來，也是送死。只對著前莊大橋正路未設(shè)埋伏，可是你沒有小千里雪也難到此。今天諸位兄長姊姊連明帶暗走了好些，俱往雙柳溝對付敵人去了。爹爹嫌我?guī)讉€年小性暴，不準(zhǔn)過橋，又放了年學(xué)，閑得難受。適我二姊卜了一卦，說一會有生人過橋入莊，只當(dāng)是敵人黨羽呢，剛隱好身子，果見你騎了馬，繞著生門陣地走來，先就看出此馬像小千里雪，因不信被外人騎去，還覺不會，后見果是此馬，人卻不是本人。此馬性烈如火，淳于姊向不借乘，竟被外人騎來，不是敵黨則已，如是敵黨，必非庸手?！?
“橋兩側(cè)設(shè)有埋伏，雖可誘敵，終恐滑脫丟臉，一面準(zhǔn)備應(yīng)敵，一面早與我二姊發(fā)出暗號，按理接報即至，并未前來，想是先前占卦，已然算出來的是你，故意騙我們來此守候也說不定。此時五位老人必已前知。我們五老莊雖系世外之人，但與塔平湖諸位老前輩深交，情如一家，遇事決不袖手，我們小一輩的交情更密。你到這里，和到塔平湖一樣，無須通報，由我領(lǐng)你進(jìn)見便了。”隨問所送何物。
柳春聞言，一面應(yīng)諾，分別禮見，隨把背上年糕解下，捧在手上道：“那東西好似敵人所下諭旨公文之類，為防外人窺破，現(xiàn)藏年糕之內(nèi)?！痹捨凑f完，孫孝也隨接過說道：“這樣拿進(jìn)去不好，我代你取出來，再同進(jìn)見吧?！绷阂蚰悄旮庠壣蹙o，東西藏在中心凹槽以內(nèi)，吃寒氣一凍，無殊一塊又大又厚的冰磚，堅如鋼鐵，非經(jīng)火烤融不能取出，方欲開口。孫孝早伸手往綁索上一捏，索便斷裂，跟著一揉一扯，揭去半邊布包，露出兩片相合已然凍結(jié)為一的糕磚，再用手一斫，雙手一扯，立分兩半，然后笑間。
“在哪一片內(nèi)？”柳春忙答：“就在上半中心貼紅紙花的下面?！睂O孝把手一陣亂摸亂捏，那么堅厚一塊凍結(jié)的糕磚，竟應(yīng)手紛裂，現(xiàn)出那黃龍錦緞包袱圓筒，隨手取下，把上面粘附的殘糕碎屑一齊用手撥脫，笑說道：“這本地年糕無人喜吃，由它放在這里，少時再喚下人拾去吃了，省得糟蹋。我們走吧。”柳春看他貌相神情談吐一切雖顯老到，看去至多不過十五六歲，卻有如此功力，心中益發(fā)驚佩，恭恭敬敬應(yīng)聲相隨。
孫孝笑顧三童道：“你們誰還愿在這里守候？”李煬、李晃同道：“既是李二姑姑逗我們玩，我們本沒有事，誰愿意在此呆等喝冷風(fēng)呢！”孫環(huán)笑道：“二姊說時和我使眼色，又叫我不要和你們一起淘氣，我就疑心有假，想要不來。都是你兩個鬧的，早知如此，到后面隨各房嫂子姊妹們分配年貨，熬三姑父愛吃的年糖細(xì)點(diǎn)，且比隨你們呆等強(qiáng)呢！”孫孝道：“環(huán)妹終是閨門氣重，老喜歡婆婆媽媽，做那糖點(diǎn)針鑿的事，連淳于二姑那樣人，也會和她說個不完。你學(xué)齊、李諸位姊妹，終日飛行絕跡那樣的女中劍俠多好！休看敵人沒有等上，聽柳賢侄到里面談陸五哥偷人東西的事，不也比你到小廚房幫人熬糖和面強(qiáng)么？”孫環(huán)把小嘴一撇，笑道：“哥哥曉得什么！這幾位會飛劍的姊妹，因?yàn)橹T家堂上老人飲食講究，哪一個不是一手好針線和好烹調(diào)，不過現(xiàn)在她們成了大人，劍術(shù)又都有了根底，家中有的是人做，又正奉命隨時修積善功，誰不喜在外走動？再遇見眼前這樣有趣的事，自然不愿待在家里了。像我們幾個年紀(jì)都小，功夫也未到家，尤其上有老親，各家弟兄姊妹人數(shù)又多，個個爭強(qiáng)要好，一個賽似一個，都想博取父母伯叔歡心。我又是個女兒家，這也不會那也不留心，就爹媽不說，自己也不好意思。像你們男的，只把每日文武兩課做完，便變方設(shè)計淘氣，家事一概不問，那如何能行呢！”
說時五人已然上路，邊說邊走，不覺到了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