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史其實超好看大全集(超值白金版)
- 王光波
- 21585字
- 2019-01-03 02:35:09
第五章 這是最后的斗爭
我的地盤聽我的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統治欲,只不過并非所有人都坐得起統治者的位置:在處于被統治的地位時,人們心中的統治欲會被壓抑,轉而釋放在其他事情上;然而一旦統治者沒有能力讓眾人順服下去,那么,有些人的統治欲望就會慢慢膨脹,從而引發新一輪的天下爭奪戰。就是在這樣的循環中,歷史輪回、前進。朱元璋的統治欲望在漸漸膨脹,一場爭奪戰即將開始。
中國古代的兵法博大精深,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三十六計了。一句“三十六計走為上”不知成為了古今多少人逃跑的借口。朱元璋雖然沒念過多少書,卻知道要想在戰爭中存活并奪得勝利,熟悉三十六計是最起碼的素質要求。在與元朝直接對抗之前,一招“假癡不癲”讓朱元璋風生水起。
所謂“假癡不癲”,就是指自己的實力其實已經很強大了,但在時機未到之前,仍然故意裝出軟弱可欺的樣子,不露鋒芒,不動聲色,給敵人以弱不禁風的假象,麻痹敵人,最終在最關鍵的時候給敵人以致命的一擊。
在徹底消滅掉張士誠之前,朱元璋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像陳友諒和張士誠那樣早早自立為王。雖然這里面可能有傀儡君主韓林兒的掣肘,但謀士的一句“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才是朱元璋隱忍的真正原因。
在自己的實力強大到可以駕馭天下之前,朱元璋還不想過早引起元朝的注意,他需要時間來擴充自己的勢力范圍,需要時間來武裝自己的軍隊,需要時間來掃平前進道路上的障礙。因此,放緩稱王的腳步,也就是加快奪取天下的進程。
朱元璋這個人與其他起義軍領導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朱的內心十分沉郁,城府極深,且有強大的忍耐力。取得巨大成功后,他沒有急于享受帝王生活,而是繼續冷靜地分析時局。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陳友諒和張士誠汗顏。
不過,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當糜爛的元朝已經對朱元璋構不成任何威脅時,朱元璋終于建立了自己的政權——西吳。在朱元璋結果掉張士誠后,元朝,這個最后的對手,終于站上了政權擂臺。
當時的朱元璋占據了江南大片的富庶地區,中國北方廣袤的疆土仍屬元朝統治。作為馬背上的民族,元朝的軍隊最擅長的就是馬上作戰。朱元璋雖然也有騎兵,但業余的總比不過人家專業的,更何況要想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與蒙古騎兵對決,勝算微乎其微。這也就罷了,問題是朱元璋還頂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雖然元朝已經腐朽不堪,人民怨聲載道,但不管怎樣,元朝畢竟是正統的統治者,占據中央的地位。至于一介平民朱元璋,不過是揭竿而起的起義軍。在元統治者眼里,朱是暴民,是草寇。如果和元朝作戰,勝了還好,一旦敗了,就是無盡的深淵,無一絲生機可言;而史書對他的記載,也只會是“某年某月,元政府平定某地農民起義,起義軍首領朱元璋,戰死”。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所以,從今以后的每一次戰役,都只能勝利,不許失敗。
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十月,朱元璋派手下大將徐達、常遇春率大軍北取中原。臨行前,朱元璋召集二人,給他們分析當下的局勢,并詢問二人的軍事安排。常遇春的計劃是:“今南方已定,兵力有余,直搗元都,以我百戰之師,敵彼久逸之卒,可挺竿而勝也。都城既克,乘勝長驅,余皆建瓴而下矣。”(《明史紀事本末》)
和元朝的部隊相比,朱元璋的部隊確實是經歷過戰火洗禮的百戰之師,因此,常遇春認為,完全可以畢其功于一役,直接攻下元大都,那其他的省郡就更是不在話下了。而朱元璋此時再一次發揮了他天才般的軍事才能,他說:“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如卿言,懸師深入,頓于堅城之下,饋餉不繼,援兵四集,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后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關、隴,可席卷而下。”
朱元璋很清楚,雖然元朝已經沒有多少壽命可言,但元畢竟曾憑借暴力征服了這片土地,所以戰斗力依舊不可小覷。并且,元朝建立已有百年,城池的堅固必定超乎想象。如果直接攻打元大都,一旦不能及時破城,西吳軍隊極可能陷入缺少糧草、四面受困的境地。因此,朱元璋決定,先進攻山東,打掉元朝面對江南的屏蔽,然后再一點一點吞掉它周圍的城市,直到元都成為一座孤島,再一舉拿下。
事實證明,朱元璋是對的。
在大軍出發前,朱元璋給所有的士兵立下了嚴格的紀律,要求他們破城之后“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勿廢農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或有遺棄孤幼在營,父母親戚來求者,即還之”(《明史紀事本末》)。他還寫了一封檄文發給齊、魯、河、洛、燕、薊、秦、晉等地的人民,歷數了元朝的暴虐,然后表示自己起兵是不忍看生靈涂炭,不得已而為之。宣傳工作做得極其到位。
當時鎮守山東的是一對父子,父親王宣,兒子王信。這對父子實在是一對反復無常的家伙,讓人哭笑不得。
當徐達的大軍到達淮安時,曾派人前去勸降王宣父子。王宣在拿到勸降書后,當即派人給徐達的軍隊送去錢款,表明自己的心意。朱元璋一看這個人這么識時務,就派徐唐臣等人,到沂州去給王宣授官,不但封王宣做江淮平章政事,還讓他帶兵跟隨徐達。結果王宣父子陽奉陰違,一邊派人到徐達軍中犒軍,一邊又秘密募兵,想趁夜殺掉徐唐臣,不想卻被徐唐臣逃脫。回到徐達軍隊的徐唐臣,向徐達說明了情況,徐達立刻起兵攻打沂州,結果一招水淹七軍就讓王宣措手不及,只得再次開門投降。徐達讓王宣寫信勸說兒子王信投降,而王信不從,殺掉使者后逃亡山西。
王宣雖然投降了,但這次,徐達做了一件老搭檔常遇春愛干的事,殺降。王宣的反復徹底激怒了溫文的徐達,自作聰明就得自作自受。
其實,“身在曹營心在漢”是很多忠心于某一政權的人在強大的敵人面前經常采取的措施。只不過,像王宣這樣的墻頭草,一看形勢不對就把投降作為救命稻草的人,實在看不出他能忠心于誰。
徐達攻下沂州后,接到了朱元璋的諭旨。朱元璋說,如果打算攻打益都,那么就要派精兵守住黃河,斷絕援兵的來路;如果益都攻打不成,就轉戰濟寧、濟南二城,這兩座城池在手,山東就大勢已去,得之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于是,徐達命令手下先是奪取了榆行、梁城等鎮寨,然后又按照朱元璋的指示派人遏制住取道黃河的援兵。當準備工作完成后,徐達率人攻打益都。守將普顏不花奮力抵抗,一直到最后的一兵一卒也戰死敵手。城破時,普顏不花對母親說:“兒不能兩全忠孝矣。”徐達聽說后,派人前來勸降,希望可以收服這一員猛將。普顏不花不從,與部下俱與城死,他的妻子也和孩子一并隨他而去。
而后的戰役實在是沒有什么可寫的了,徐達大軍所到之處,幾乎還沒等軍隊扎寨就主動舉了白旗。一路下來,幾乎再無戰火。徐達只消帶著軍隊接收城池,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雖然徐達十分輕松地攻取山東,但朱元璋還是不甚放心。他給徐達寫信,說道:“聞大軍下山東,所過郡縣,元之省院官降者甚多,二將軍皆留于軍中吾慮其雜處,或晝遇敵,或夜遇盜,將變生不測,非我之利。蓋此輩初絀于勢力未必盡得其心,不如遣之使來,處我宦屬之間,日相親近,然后用之,方可無患。若濟寧、東平諸來歸將士家屬亦發遣來,將厚待之。”(《明史紀事本末》)
這意思是說,雖然元朝的守將們都降了,但始終不是我們的人。萬一有了二心,內外勾結,恐怕對我們不利。徐達你就不要帶這么多降將了,把他們都送到我這來吧,我會厚待他們,也許還能籠絡他們,日后為我所用。
于是,就在“和平演變”中,山東成了朱元璋的地盤。
山東沒了,元都失去了最直接的一道屏障。元朝的統治者似乎到現在才明白,這個他們昔日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朱元璋,這個曾經派使者前來示好的朱元璋,并不是一個戰爭販子,他的目的根本不是靠戰爭謀取蠅頭小利,更不是為了過幾天土皇帝的日子。他的目光,一直都聚焦在在朝廷身上,只不過,這種目光在最初若有似無,并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但慢慢地,朱元璋眼睛里的火光越燒越烈,直到成為熊熊的烈火,就要燒掉朝廷,燒掉一切。然而,一切都完了,即使元朝的統治者知道了朱元璋到底要什么,他們也依然束手無策——因為他們明白,他要的不是他們能給的。
放牛娃的春天
山東被攻下后,朱元璋便勝利在望了。隨后他領軍攻下開封,平定河南,同時又攻克潼關,橫掃元朝之軍。元朝的統治者倒行逆施,長達九十九年的統治終將被歷史遺棄。而朱元璋憑借他過人的軍事才華和出眾的領導才能,成為了歷史選中的幸運兒:他將擁有所有他想得到的,這一片天下,將由他任意揮灑。
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正月初四,朱元璋稱帝,定應天為國都,年號洪武,國號大明。
其實,王侯之家,鐘鳴鼎食,是古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為了獲得這樣尊貴的地位,有多少人舉起了屠刀,泯滅了良知;又有多少人失去了家園,甚至付出了生命。但“君馭天下”就好像是一個永遠也破解不了的魔咒,讓人們失去了理智和冷靜,前赴后繼,無怨無悔。
朱元璋亦是如此。為了這至高無上的地位,他一路披荊斬棘,終于從當年的放牛娃,成為如今君臨天下的帝王。人生,真的是不可預知。
所有的非世襲君王,也就是一般所說的起義軍首領或是篡權奪位的叛臣,其即位之事一定不是由本人主動提出的。就算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想當皇帝的心情有多迫切,也不能由本人親自捅破這層窗戶紙。不僅如此,此事還要遮著蓋著,不許任何人提稱王的事,仿佛這一片江山打下來,不是為了統治,而完全是為了好玩,過把癮就扔在一邊。
這種情況,史書上見得多了。能在君主手下當差的人,多少都有些本事,于是,這個時候,大臣的作用就要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想想當年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到頭來還怪罪手下,說是因為這些人貪圖富貴,所以才把自己推上帝位。活脫脫得了便宜還賣乖,可這個時候誰也不敢說一個“不”啊。因此,趙匡胤就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委屈”地當了皇上。
就算輪到朱元璋頭上,事情也不例外。朱元璋一再表示自己沒有統治天下的欲望,不要再提即位的事了。而朱手下以李善長為首的一班臣子,當然不能同意主上如此沒有雄心壯志,因此他們不停上書勸諫,懇求朱元璋以大局為重,一定要登上皇位。朱元璋自然要推脫一番;臣子們不干,就再上書;還不答應,那就再上折子,直到朱元璋答應為止。為什么前兩次都不答應,非得等到第三次才同意呢?其實,朱元璋早就想當皇帝了,但又不好自己提出來。終于臣子提了,可要是第一次上書就欣然答應,又顯得朱元璋太過急躁。所謂“事不過三”,都請第三次了,再不答應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不要以為這些都是小說家的杜撰,朱元璋和臣子的這點互動,都在史書上記著。“癸丑,中書省左相國李善長率文武群臣勸進,太祖辭。固請,不許。明日復請,許之。”(《明史紀事本末》)今日不同意,明日就答應了,思想斗爭未免也持續得太短暫了——無非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家給朱元璋個臺階下罷了。
朱元璋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們家祖宗四代都封了個遍。“追尊高祖考曰玄皇帝,廟號德祖,曾祖考曰恒皇帝,廟號懿祖;祖考曰裕皇帝,廟號熙祖,皇考曰淳皇帝,廟號仁祖,妣皆皇后。”(《明史》)一個人當了皇帝還不行,祖上也得是皇帝才行,這樣,這個皇帝才算有跡可循,才算名正言順。
當朱元璋在南郊祭祀祖先時,青煙裊裊中的他,不知會作何感想。亂世出英雄,朱元璋生在這樣一個亂世,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有的人,在被人壓迫時會選擇忍耐,把身體低入到塵埃中去,只求茍活于世;而有的人,會在無路可退時索性對峙,反戈一擊,爭取做人的權利。至于朱元璋,當他的雙親無處安葬時,當他流落街頭卻討不到一點食物時,他只乞求平靜安穩的生活。只不過,當他開始了自己的權力斗爭時,歷史,也引著他越走越遠,直到他走向人生的巔峰。
朱元璋比起張士誠之流的最大優勢就在于,朱得到天下后,依然能夠保持一顆奮斗的心,并將勤勉發揮到了極致。他在即位之初,并沒有急著享受帝王的生活;不僅如此,他還讓百官不要叨擾百姓,給百姓以休養生息的時間。當時,下屬州縣的官吏前來朝拜,朱元璋對他們說:“天下初定,百姓財力俱困,譬猶初飛之鳥,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搖其根,要在贍養生息之而已。惟廉者能約己而利人,貪者必朘人而厚己。有才敏者或尼于私,善柔者或昧于欲,此皆不廉致之也。爾等當深戒之!”
很多開國的賢明君主都懂得這個道理:在經歷了連年的戰火后,百姓最需要的就是平靜的生活,他們不在乎誰主天下,只希望這個君主能比上一個仁慈一點,寬松一點,給他們一條活路。只要沒有官吏的欺壓,即使生活再清貧,他們也能安靜地活下去。所以,無論是唐太宗,還是朱元璋,他們都實行了休養生息政策。因為只有這樣,國家才能在易主的動蕩中盡快恢復過來,并順利地走上正軌。
即位之后還有一件大事就是論功行賞,這也是所有跟隨朱元璋走過戰火的人最期盼的時刻。這其實并不功利,用生命換回的獎賞,是最應該得到尊重的。
朱元璋沒有辜負他的追隨者。《明史》記載,朱元璋“以李善長、徐達為左、右丞相,諸功臣進爵有差”。并且,在立朱標為太子后,將很多近臣加封東宮官爵,以求他們能像輔佐自己一樣,輔佐自己的兒子。
一開始,朱元璋還想封官給一些外戚,即馬皇后的親屬;只不過,遭到了馬皇后的婉拒:“國家官爵,當用賢能。妾家親屬,未必有可用之才。且聞前世外戚家,多驕淫不守法度,每致覆敗。陛下加恩妾族,厚其賜予,使得保守足矣。若非才而官之,恃寵致敗,非妾所愿也。”(《明史紀事本末》)外戚專權,自古就是所有為帝王者應當極力避免的事情,但很多開國之君,因為在征戰過程中受到了來自妻家的幫助才會封官外戚;然而這也給日后的外戚專權留下了隱患。歷史上此類事件雖屢屢發生,卻依然成為很多君主躲避不及的雷區。
好在朱元璋有一個賢明的皇后。她說,朱元璋賜給自己的親人足夠安享富貴的財富即可,如果有人恃寵而驕,必會成為國家的隱患,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馬皇后,當初她在硝煙中看中了朱元璋,后來她陪伴他走過了從無名小卒到君臨天下的征程。而現在,在她本應享受榮華的時刻,她卻依然保持著清醒。
這樣看來,她對自己的親人有些無情;但誰能明白,這其實是最大的恩情。政治斗爭歷來是最殘酷血腥的,處于斗爭旋渦的馬皇后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利害。讓自己的親人遠離宮斗,實在是她能為家族爭得的最大的賞賜;同時,她又為自己的丈夫免去了外戚專權的隱憂。這個女人,不簡單。
開國后的朱元璋,一面“無為而治”,一面廣招賢能,一邊制定各種律法,一邊又設辦學校,忙得不亦樂乎。作為一個過過苦日子的人,朱元璋明白百姓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能使天下太平,不能使人民安居樂業,那么,就會有無數個李元璋、王元璋站起來反他。他不容許自己打來的天下,自己卻守不住。所以他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很勤政。朱元璋的勤奮,在中國歷史上的皇帝當中實屬少見,甚至勤奮得有點過頭。無論大小事務,他必定親自過問,每天審閱奏折不計其數,睡眠時間少得可憐,真正是日理萬機。而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把這種作風一直保持到駕崩之前。這樣的勤政,算得上是帝王的表率了。
只可惜,他的勤政,并沒有作為基因遺傳給他的子孫。除了朱棣,明朝就幾乎看不到像朱元璋一樣勤政的皇帝了。當然,這是后話。
此時的朱元璋,坐在龍椅上,手中的御筆批點著面前的奏折。這個國家需要他的支配才能運行,這是皇帝的權力,更是皇帝的責任。朱元璋曾經吃過了那么多的苦,而現在,一個國家的重擔壓在他肩上。這種辛苦,是世間所有的苦難都比不上的;但這種苦難,在世人眼中,卻是夢寐以求的榮耀。人,實在是矛盾的結合體。
雖然朱元璋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國家,但在元大都,那個曾經的政權還沒有完全土崩瓦解。在它徹底消失之前,朱元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占領元都,回家吃飯
當朱元璋在南邊的應天即位登基,開始建造他的大明朝時,身處元大都的元朝皇帝妥懽帖睦爾還在他的皇宮里享受著富貴的生活。他不知,危機已經近在咫尺。
朱元璋雖然已經完成了自己做皇帝的心愿,然而這個皇帝能不能做長久,還是個未知數。當初的陳友諒、張士誠,也都做過皇帝,可還不是瞬間就一無所有、灰飛煙滅了?這是個“我不犯人,人也犯我”的時代,更何況,當初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現在只剩下朱元璋這一棵獨苗了。如果說曾經的元統治者還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那現在,廣袤的大地上已經再無他人,元朝皇帝想不看朱元璋都不行。
朱元璋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要么風光一陣就被元兵毀了自己的老窩,要么就把蒙古人趕盡殺絕,不留后患。總之,不拼個你死我活,誰都沒有安生日子過。很明顯,如果不能為天下的主,而是甘愿偏安一隅,早晚有一天,朱元璋會像曾經的無數個農民起義軍首領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于是,朱元璋將元大都定為下一個目標。
在著手攻打大都之前,朱元璋曾和徐達等人商討過進軍計劃。徐達的想法是:“臣自平齊、魯,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觀望不進。今潼關又為我有,張良弼、李思齊失勢西竄,元之聲援已絕。臣等乘勢搏其孤城,必克無疑。”(《明史紀事本末》)
應該說,自從拿下山東后,局勢對朱元璋極其有利。然而朱元璋并沒有因此而失去判斷力。對于徐達的看法,朱元璋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卿言固是。然北土平曠,利騎戰,不可無備。宜選裨將提兵為先鋒,將軍督水陸之師繼其后,下山東之粟以給饋餉,由秦趨趙,轉臨清而北,直搗元都。彼外援不及,內自驚潰,可不戰而下。”(《明史紀事本末》)徐達的說法固然可行,但朱元璋看到了自身的不足,那就是南方的士兵,是永遠也不可能在廣袤的北方平原上和馬背上長大的民族以騎戰抗衡的。因此,必須制訂周密的進軍計劃,以山東為糧草支援,取道臨清,而后直搗元都,打他個措手不及。
徐達依照朱元璋的指示,分別派軍隊蕩平通往元都的道路,果然順利地平定了潼關以東的廣大地區。而后,朱元璋命手下諸將從各個戰區撤回,集中兵力攻打元都。
臨行前,朱元璋給進軍部隊一道旨意,大概意思是說,你們跟隨我,吃盡了苦頭,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但這都是為了黎民蒼生。現在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我們必須馬上去救他們。元朝自從入主中原,無視黎民疾苦,倒行逆施,所以他們遭到了上天的唾棄。如今,我們即將拿下元都,但百姓是無辜的,因此,所有入城的將士,不得燒殺擄掠,侵擾百姓,如有違者,定罰不赦。
雖然這一道旨意有給自己制造輿論、鼓舞士氣的成分,但在即將到手的勝利面前,朱元璋依然牽掛黎民百姓,依然記得真正的勝利從來不是奪取空城,而是人心。單憑這一點,他就足以取代元朝的皇帝。
史料上有一條很有趣的記載,說當徐達與諸將之師匯于東昌時,“元大都紅霧及黑風起”。很難想象,這是怎樣的天氣狀況。黑風可以理解為暗無天日的狂風,然而何為“紅霧”?恐怕,這真的是天要亡元了。
而后的過程實在是乏善可陳,徐達大軍所到之處,不是守將棄城而逃,就是率軍來降。這仗,打得一點兒懸念都沒有,順利得有些枯燥。
當徐達大軍到達通州時,所有人都想馬上攻打通州。這時,指揮使郭英發表了不同的意見。他認為,大軍遠道而來,已很是疲憊,而敵軍則是固守城池,以逸待勞;如果貿然進攻,很有可能一舉不下,到時士氣受挫,會對以后的進攻產生不利影響。因此,他建議大軍駐扎下來,調整狀態,并等候最佳的進攻時機。
有時候,歷史總是愛和人開玩笑,元朝已經到了懸崖邊上,命運就再推了它一把。上天給了郭英一次機會,也就是他所說的最佳時機——天降大霧。
郭英派人在道旁埋伏,然后自己率領三千精銳直抵城下。守將奮力抵抗,郭英佯裝敗走,引敵人進入了伏擊圈。結果,元軍大敗,守將卜顏帖木兒被擒。
當明軍進入通州這個消息傳入元都時,嚇壞了元主妥懽帖睦爾。但他的反應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當他得知明軍即將到來,第一個念頭不竟然不是如何組織軍隊進行抵抗,而是把所有的后妃皇子集合起來,商量如何逃跑。到了早上,見到朝臣,他又向臣子們感嘆,說今天難道要做宋徽宗、宋欽宗么?妥懽帖睦爾已經打定主意要北逃。
臣子們一看皇帝要跑,自然是極力勸阻。怎奈皇帝不聽,留下幾個人看守京城,就帶著老婆孩子連夜從建德門跑了,一路跑到了元上都。
其實說起來,如果元帝能夠充分發揮自己騎兵的優勢,也許還能抵擋明軍一陣,給自己爭取時間再做打算。如果元帝當初能夠發現隱藏于草莽之中的朱元璋,或許就能把這一隱患扼殺在搖籃里。可惜,歷史不能倒退。
元帝放棄了首都,也就意味著放棄了國家的統治權。假如他能夠和京城共生死,或許史書上會對他有所褒揚。不過,在他看來,能夠活下去要比留名青史來得實在。
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二日,這是一個應該被歷史記住的日子。這一天,當徐達的大軍從齊化門進入元都城時,這片中原政權失去統治長達四百年的廣袤土地終于收歸所有,從此,中原再也不是赤裸裸地面對來自草原沙漠的鐵蹄了,這片土地,將成為最堅固的屏障,保護著所有的新興政權。
朱元璋占領元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了一批元朝的官吏。“執其監門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及太尉中書左丞相慶童、平章迭必失樸、賽不、右丞相張康伯、御史中丞滿川等,戮之。”(《明史紀事本末》)雖說朱元璋已經下令不能大開殺戒,但被元朝欺負了這么久,總該找些人來出出氣。至于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罪,總會有人出來解釋的。
而后,徐達下令,命人廣告于民,要求所有的原元朝官吏一律到官府去通報,把戶籍改為民籍。按理說,元朝大勢已去,識時務者就應該馬上采取行動。本來元朝就是一個少數民族政權,漢人雖被統治,但心中終究不服,因此,也就沒有什么背信棄義之說。不過,還是有人忠于這個瀕臨滅亡的政權,甚至不惜以死相報。
“元翰林待制黃殷仕欲投井,為其仆所守,乃紿仆曰:‘吾甚愧,何從得酒?醉而出見可也。’其仆喜,入市取酒,殷仕遂投井死。左丞丁敬可、總管郭允中皆死之。”(《明史紀事本末》)史書上并沒有說這幾個人到底受過元朝何等恩惠,以至于要為其殉節。不過,無論哪朝哪代,總是有一些人會為了自己所盡職的朝廷死節。說他們愚忠也好,說他們遲鈍也罷,但他們的心中,總是有一股力量——盡管這種力量在今天看來是逆歷史潮流而動的——以當時的情況看,他們確實認為自己是為了國家而死。所以,這樣的殉國無可厚非,依然值得人尊敬。
朱元璋終于拿下了他夢寐以求的元都。從此,他不再是草莽流寇,不再是亂臣賊子。從此,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統治這片土地,統治他的天下。
明朝是中國古代史上最后一個漢族政權,它的存在,結束了廣大中原地區的人民被欺壓、被侮辱的時代。雖然元朝的建立者是一個勇敢的民族,雖然在這個民族手里,中國的國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廣袤。但是,這是一個只知打天下而不知治天下的民族,在奪權后,元朝廷采取的并不是民族融合政策,而是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把遠比自己先進的漢人置于最底層,并始終采取不平等而暴力的手段統治他們。這樣的政權,從一開始就不會有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元是一個沒有根基的朝代,它的滅亡,并不出乎意料。
后來的少數民族政權吸取了元的教訓,以至于一個少見的、由游牧民族統治天下且基礎穩固的政權——清朝,最終得以建立。
朱元璋占領元都,從名義上,元朝就已經不復存在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元朝尚有一個厲害的人物沒有出場,而與此人的對決,就是朱元璋在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的主要任務。
王保保,你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個草原夢,放馬揚鞭,縱橫馳騁;草長鶯飛,星幕低垂。坐在馬背上,奔騰在萬里無垠的草原上,揮汗如雨,快意灑脫,男兒的豪情沖天怒吼,何等痛快!
有一個民族屬于草原:他們跨馬奔騰,揮刀如風,借此打下了自己的江山——蒙古男兒的血管里流淌的是不屈與驕傲。只不過,當他們的自信膨脹到驕橫的程度時,上天就要收回它的賞賜,把江山從他們手中拿走,甚至連草原都不留下。
當朱元璋攻下元都時,他沒有看到預想中野蠻殘暴的馬上男兒,只看見了聞風而逃的元主倉皇的背影。雖然順利攻下都城是件讓人欣慰的事,可朱元璋還是有些郁悶;畢竟,對手太過軟弱,競爭就沒有任何挑戰可言。
但是,有一個人不會讓朱元璋失望。他的存在,將燃起所有人的斗志,讓一幕熱血沸騰的廝殺再現天地之間。
這個人就是王保保,元朝最后的希望。
此時的元主,也就是元順帝,被明軍逼得只能躲在上都,也就是今天的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正藍旗境內。做過皇帝的人自然忍受不了天天被風吹、被日曬的生活,回想起曾經的宮廷享樂,元順帝心里特別不舒服。他恨不得馬上就回到元都;而此時,他身邊還能用的就只剩下王保保了。于是,他把兵權和所有的希望都一并交給了王保保。
王保保得到了夢寐已久的兵權,自然會竭盡全力,挽救朝廷于危難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機會。如果成功,元朝光復,他王保保也將會永載史冊。而朱元璋這邊當然也不會讓元順帝過得太舒服,他命令徐達、常遇春等人率大軍進攻山西,一舉殲滅王保保。
王保保的計劃是,率兵從雁門關出,由保安州經居庸關,然后直攻大都。但他太輕率了,率領幾乎所有的軍隊離開太原,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當得知王保保的計劃時,徐達敏銳地嗅出太原城虛的味道,率領大軍直奔太原。他對諸將說:“王保保率師遠出,太原必虛。北平孫都督總六衛之師,足以鎮御。我與汝等乘其不備,直抵太原,傾其巢穴,彼進不得戰,退無所依,此兵法所謂批吭搗虛也。若彼還軍救太原,則已為我牽制,進退失利,必成擒矣。”(《明史紀事本末》)徐達之意即為,北平城已有重兵把守,王保保此行不會有多大的收獲;但太原就不同了,元朝已經失勢,一座城池對他們的重要性遠高于我軍,如果失去太原,他們將失去進攻的依托,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而如果他們選擇撤軍回援,那時候,主動權早已掌握在我們手里,他們就只有任我宰割的份兒了。
徐達是對的,但他卻低估了王保保所率軍隊的速度。那是騎兵啊,是血統純正的騎兵,是把“馬上作戰”深深烙進骨髓的天生的騎兵。因此,王保保雖然倉皇回撤,但他回撤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當元軍到達太原時,徐達的進攻部隊竟然沒有到齊,僅有一小部分先頭部隊到達戰場。
真正的步兵大軍還沒到,這仗,怎么打?
徐達并沒有驚慌,他讓部隊先駐扎下來,等待援兵的到來。而徐達也充分利用這段時間進行了謀劃。
史書記載:“指揮使郭英憑高望之,謂常遇春曰:‘彼兵多而不整,營大而無備,請夜劫之。’遇春然其計,與徐達謀曰:‘我騎兵雖集,而步兵未至,何以能戰?莫若遣精騎夜劫其營,其眾可亂。眾亂,主將可縛也。'”不得不說,常遇春不僅是一員猛將,還是一個擁有高超的軍事素養與戰略眼光的大將。他意識到此時的局面對自己不利,如果貿然開戰,勢必會被騎術精湛的蒙古騎兵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而如果集結精銳,夜襲敵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亂敵軍的作戰計劃,也許,尚可趁亂奪取先機。
很多時候,在面對不利于己的情況時,人的確容易驚慌失措,以至于失去了最起碼的判斷。因此,不是所有人都能經受住戰場的考驗,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立下彪炳史冊的不朽功績。只有那些既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又有“談笑風生,運籌于千里之外”之智,并且能夠不急不躁,隨時保持一顆冷靜之心的人,才有名垂千古的資格。朱元璋是幸運的,因為他同時擁有很多這樣的人才,而徐達和常遇春,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天佑大明,就在徐達苦苦思索如何應對勇猛的蒙古騎兵時,守衛太原的元軍豁鼻馬派人前來,表示愿意投降,并且可以為徐達軍做內應——看,叛徒哪朝哪代的都有。
這樣一來,徐達算是徹底放心了。拿下太原城,不費一兵一卒;現在,只要全力對付王保保就行了。而王保保永遠也不會想到,自己的騎兵大軍還沒來得及發威,就被消滅得一干二凈。
徐達的作戰計劃很簡單,卻很有用。“先遣五十騎伏城東十里,以舉火鳴炮為期。至夜,郭英率十余騎潛入其營,舉火鳴炮,伏兵應之,遇春等兵大至,鼓噪相接。”(《明史紀事本末》)無論是偷襲還是埋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讓敵軍知道你的意圖;因此,徐達的大軍不能離王保保的駐地過近——畢竟,蒙古軍隊也是有偵察兵的。照此推測,徐達應該是采取了類似“人肉”烽火臺的方法,即埋伏少量士兵在半路,當元軍軍營發出進攻信號時,伏兵立刻把信號發回至徐達手中,借此達到了傳遞情報的作用。
而事實證明這一招是很有效的。當指揮使郭英率領著不到十余騎騎兵潛入敵營時,進攻命令隨即下達,又很快被傳遞,常遇春的援兵幾乎是瞬息到達。一時間,整個元軍軍營,鼓聲震天。
元軍被突如其來的明軍嚇傻了:這幫人是從哪冒出來的?就算是突襲,他們也太快了吧!可是,明軍并沒有給元軍反應的時間,更不可能解釋什么。手起刀落,鮮血就是唯一的答案。劈頭蓋臉的絞殺驚醒了元軍士兵,他們迅速采取了行動:你推我搡,四散而逃。
也許,王保保也是被上天眷顧的人。當明軍打來時,王保保并沒有就寢,而是正好在帳篷里看書,左右有兩個小童服侍。
王保保雖是躲過了在睡夢中被砍死的厄運,但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旁邊幾乎沒有衛士,兩個童子也早嚇得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而王保保呢,他去穿鞋,倉皇之中竟然沒有穿上,最后光著一只腳就跑出去了。不過,他是從帳篷后面跑出去的——他跑出去干什么?令人遺憾的是,在這個危難關頭,王保保并沒有展現一個將領應有的素質,他非但沒有組織軍隊進行反抗,反而找了一匹馬,帶著十八個衛士,逃跑了。
混亂之中,十萬大軍的主帥都找不到了,怎么組織有效反抗?潰不成軍的元軍只好繳械投降。
王保保號稱元朝名將,可居然在緊急關頭棄十萬大軍于不顧,只管自己逃命!人都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好將領,其統帥的大軍戰斗力抵得上千萬軍隊,絕對不是斷章取義的“為了將領可以白白犧牲數千兵將”。
這一仗,徐達大勝,共繳獲戰馬四萬余匹,擊潰敵人多達四萬;王保保則狼狽地逃往大同。然就連逃跑王保保也不得安生,常遇春秉承了“斬草除根”的一貫作風,足足追到忻州,把王保保逼得只好遁走甘肅。
徐達和常遇春,再一次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無愧于名將的稱號。
可嘆王保保,手中空有十萬大軍,竟在一夜之間被實力不如自己的明軍打了個落花流水,甚至毫無抵御之意。其實,他并不是沒有取勝的可能:如果他能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趕在徐達援軍未到前先行截殺徐的先遣騎兵,或者,如果他能加強軍隊管理,注意凝聚軍心,嚴查軍中潛伏的探子或叛徒——如果歷史容納“如果”,也許,當年的戰局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王保保兵敗后,徐達率兵繼續攻打陜西,并沒有花費什么力氣。當陜西亦被收入囊中后,明軍就直接面對躲在上都的元順帝了——既然已經做不成皇帝了,那就索性連命也一起交出來吧。
常遇春:輕輕地,我走了
古時的戰場,如今已成人聲鼎沸的城鎮;曾經震天的嘶吼,都已被陣陣勁風帶走,不留回響;那時遍地的鮮血,成山的尸骨,怕是已被歷史踏平,沒有痕跡。而當年將軍手中那精光閃耀、令厲鬼膽寒的神兵,也已隨將軍的魂魄而逝,永遠長眠黃泉。
洪武二年(1369年)二月,奉朱元璋之命,常遇春率九萬軍隊出征開平,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元順帝收拾掉——如果殺不了他,起碼也要把他趕走,趕得越遠越好。
朱元璋算是徹底盯上了元順帝,其實這個無能的皇帝對朱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而且從元順帝的逃跑行徑也能看出,這皇帝實在是沒有什么文韜武略,根本不可能組織任何有效的抵抗——對朱元璋來說,元順帝根本不值一提。可這樣一個無能之人也不能放過——哪怕再無能,他頭上也頂著元朝皇帝的名號,這個名號存在一天,他朱元璋就一天不得安生,總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的。所以,他派了手下猛將常遇春去攻打元順帝——實在是有點殺雞用牛刀,不過也可以窺見朱元璋想一舉滅掉元順帝的迫切心情。常遇春對這次的任務更是信心滿滿,勢在必得。只不過,朱元璋沒有想到,常遇春本人更沒有想到,這次看似簡單的出征,竟會成為常遇春在戰場上最后的絕唱。
常遇春帶著他手下的九萬精兵,浩浩蕩蕩開赴開平。他相信自己將鑄就戰功,卻沒料到這就是自己的句點。
常遇春作戰,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快。除了速戰速決,他基本上沒有什么別的戰術,單憑速度,常遇春也有把陣地戰打成突襲戰的本事。而他百戰百勝的秘訣,也是因為快:還沒等敵人做好部署,常遇春就帶著士兵殺到;就算做好部署,常遇春也會帶兵殺過來激戰一番,然后馬上撤退,敵人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一切軍事計劃在常遇春的速度面前都形同虛設,他對速度的酷愛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所謂兵貴神速,常遇春算是這句話的最好解釋。
他這次的副將李文忠也是一個以作戰迅速著稱的將領,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只能說,元軍的運氣太不好了。
常遇春這次的戰斗與前幾次相仿,實在無從敘述:他實在太快了,快到來不及讓人記錄下作戰過程。“取開平,道三河,經鹿兒嶺,過惠州,敗故元將江文清兵于錦川,得士馬以千計。次全寧,故元丞相也速復以兵迎戰,又敗之。也速遁去。進攻大興州,文忠謂遇春曰:‘元兵必走,乃分兵千余為八屯,伏其歸路,虜果夜遁,遇伏,大破之,擒其丞相脫火赤。遂率兵道新開嶺,進攻開平。元主先已北奔,追北數百里,俘其宗王慶生及平章鼎住等,斬之。凡得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千匹,牛五萬頭,薊北悉平。”(《明實錄》)
只消百余字,就足夠記錄常遇春指揮的四次戰役,只因在這過程中,常幾乎遇不到任何有效的反抗——當然,他也絕不會給敵人任何反抗的機會。
李文忠不僅像常遇春一樣善于速攻,還是一個具有謀略的將領。進攻大興時,他已經看出元軍不會做任何抵抗,但似乎也不會平靜地投降,因此,他們只有逃跑這一條路可走。但如果只是收獲一座空城,實在沒有什么意義。因此他向常遇春建議,將千余士兵分為八組,埋伏在元軍逃跑的必經之路上,打他個措手不及。元軍到了夜里果然棄城逃跑,卻不料中了埋伏,大敗。元朝丞相脫火赤亦被伏。
等到常遇春率軍抵達開平,藏在此地的元順帝早就帶著老婆孩子跑了。這個元順帝,逃跑的本事還是屬于上乘的。一個曾經養尊處優的天子,居然也能把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過下去,不得不說,對生的渴望能激發出人的無限潛能。
可元順帝忘記了一點——常遇春是誰,他可是明朝第一先鋒,怎么可能任憑快要到手的獵物就這么從他的眼皮底下安然逃脫呢?抓不住你,也不能讓你好過。
常遇春一氣向北追了數百里,俘獲了宗王慶生及平章鼎住等人,并把他們統統殺掉。可憐的元順帝,被常遇春向北攆了數百里不說,本來還想回大都享福的他,這下不僅沒回成,反而被趕到了荒無人煙的草原深處。這個皇帝,著實倒霉。
誰讓他遇見的是嗜好趕盡殺絕的常遇春呢,元順帝還能留著一條命,就已經萬幸了。
這一仗,常遇春斬獲頗多。俘虜將士萬人,繳獲車萬輛,馬三千匹,牛五萬頭,其余的寶物更是不計其數。元順帝帶到開平的那些家當,都被常遇春搬了回來。常遇春總共才帶了九萬人出征,這一下,幾乎人人身上都有戰利品,人人身后都跟著俘虜,實在是風光無限。
只可惜,這凱旋豪情卻在柳河川戛然而止。
常遇春班師途徑柳河川時,不幸暴病而死,時年四十歲。這不知名的病魔,竟然輕而易舉地奪去了常遇春的生命。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可嘆,人人終于平等;可悲,人人只能平等。
一代名將,就此魂飛魄散。他還沒來得及完成剿滅北元的使命,還沒來得及參與治理這一片他辛苦打下的江山,還沒來得及享受戰爭結束后的天倫之樂,還沒來得及將他的一身武藝傳于后人??常遇春當然不甘,可不甘又如何,在命運面前,縱使驍勇有如常遇春,也一樣無可奈何——他縱有驚人的速度,卻仍跑不過命運的車輪。就這樣,命運伸出手,帶走了這個驍勇善戰的奇男子,也帶走了他所有的榮耀。
柳河川,柳河川,地名中有個“柳”字——難道當真要他在此停留,再也不走嗎?
噩耗傳回京城,朱元璋聞之大慟:開國之初就折去一員猛將,對朱元璋來說,這是莫大的損失。況且這個人曾幫自己打下了半壁江山,曾于危難之際解救了自己,勞苦功高。此時的朱元璋,其悲痛應該是真實的,畢竟,這是與他并肩作戰多年的戰友,他們之間,是有感情的。
當常遇春的喪隊到達龍江時,朱元璋親自拜祭,并且讓禮部的官員制定喪葬的規制。后來,朱元璋決定按照宋太宗給韓王趙普的喪葬儀式來辦。趙普何人?就是那個當年協助趙匡胤發起陳橋兵變的人,就是后來“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宰相,就是那個一直在幕后出謀劃策、影響了宋朝幾百年的韓王。在朱元璋心中,常遇春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治理天下所倚重的人。
朱元璋給予常遇春無上榮耀——追封開平王,謚忠武,這是武將的最高謚號了,并且讓他配享太廟。太廟是供奉皇帝祖先的地方,歷朝歷代,只有寥寥幾人能夠獲此殊榮,而常遇春,當之無愧。
然無論加在身上的榮耀有多少,斯人已逝,這些于他來說都已沒有任何意義。常遇春是幸運的,他倒在了一生為之癡狂的戰場上,將自己的血肉化為無盡的屏障,保護著這片他深深眷戀的熱土;常遇春是幸運的,他躲過了朱元璋對功臣的清洗,躲過了冤死刀下的命運,也躲過了兔死狗烹的悲涼。他在其生命綻放得最絢爛的時候離去,將這一刻永遠定格。誰也拿不走屬于他的榮耀,誰也代替不了他大明第一先鋒的位置——他,常遇春,留給后人的是一抹所向披靡的背影和無堅不摧的氣概。
常遇春,一個偉岸決絕的奇男子,一個縱橫天下的大將軍,他在元末明初的世事變幻中,猶如一柄利劍直直挺立在大明的疆域上,定住了風云,定住了江山。
常在河邊走當然會濕鞋
“百戰百勝”對于為將者來說,是一個美好的祝愿,更是一個不易企及的神話。戰場實在是太多變了,沒有人能夠預測出下一秒會發生什么。所以,那些名將,并不完全依靠勝仗贏得榮耀;他們的功名建立在勝利上,往往也建立在失敗上。
常遇春走了,北定殘元的重任,就落在了徐達的身上。
當時的北元,只剩王保保一人獨撐大局,而朱元璋則越戰越勇。王保保率人攻打蘭州,不想遇到了守將張溫的誓死抵抗,居然被打退了數十里。而后朱元璋一邊派徐達自潼關至定西,與王保保決戰,一面又派李文忠出居庸關至應昌,旨在把元順帝趕得再遠一點。
王保保本來想嚴陣以待,不想卻等來了他一輩子的對手,徐達。
徐達率大軍到達定西后,并沒有急于進攻,而是駐扎下來,和王保保耗上了。當明軍把元軍耗得幾乎沒有任何戰斗力后,徐達率人輕易地擊潰了王保保的十萬大軍,把王保保逼得再次上演了棄軍而去的戲碼。這次更加凄慘,不僅十萬大軍再次陷落,王連個衛士都沒有,只能自己帶著老婆孩子往黃河邊逃。《明史紀事本末》記載,“保保僅與其妻子數人從古城北遁去,至黃河,得流木以渡”,可憐一代大將,只能抱著一截木頭渡過黃河,何其狼狽!
但王保保并沒有就此放棄,他選擇靜靜地等待——等待一個時機,把以前的賬一次算清。好在,他沒有等太久。這一次,朱元璋決定畢其功于一役,他不想再和這個老對手玩下去了,他要做唯我獨尊的王。
朱元璋把武將們叫到一起謀劃邊事。據史料記載,這次的軍事會議很有意思。“中書右丞相魏國公徐達曰:‘今天下大定,庶民已安,北虜歸附者相繼。惟王保保出沒邊境,今復遁居和林,臣愿鼓率將士以剿絕之。’上曰:‘彼朔漠一窮寇耳,終當絕滅。但今敗亡之眾,遠處絕漠,以死自衛。困獸猶斗,況窮寇乎?姑置之。’諸將曰:‘王保保狡猾狙詐,使其在,終必為寇,不如取之,永清沙漠。’上曰:‘卿等必欲征之,須兵幾何?’達曰:‘得兵十萬足矣。’上曰:‘兵須十五萬,分三道以進。’于是命達為征虜大將軍,出中路,曹國公李文忠為左副將軍,出東路,宋國公馮勝為征西將軍,出西路。”(《明實錄》)
徐達首先提出要剿滅北元,但此時朱元璋的態度很值得人玩味:他覺得王保保已經是窮寇,窮寇莫追這個道理,他朱元璋還是懂的。再說,堂堂大明朝,追著一個王保保不放,實在不太好看。
但手下的其他人又說,這個王保保實在是太狡猾,不把他滅了,恐怕會成禍害。這時,朱元璋問,如果你們非要打,要多少兵呢?徐達說,十萬就夠了。朱元璋馬上回應,要帶十五萬人,分三路去。表面看,朱元璋是不想打王保保了,可推敲一番就會發現,怎么不想打?朱元璋最想打的就是他!要不然朱怎么會馬上排了十五萬大軍,并且連進攻路線都一并想好么?不要忘記朱元璋的性格——他不會容許任何一個威脅的存在。又如眾所周知,史書上的記載往往會美化君王,將他們塑造成唾棄戰爭的人。所以,對于《明實錄》的說法,我們還是姑且信之吧。
隨后,大軍即將出征。臨行前,朱元璋告誡諸將不可輕敵,并且再一次重申了作戰方針:“大將軍由中路出雁門,揚言趨和林而實遲重,致其來擊之,必可破也。左副將軍由東路自居庸出應昌,以掩其不備,必有所獲。征西將軍由西路出金蘭駐甘肅,以疑其兵,令虜不知所為,乃善計也。”(《明實錄》)一邊讓徐達大張旗鼓地行軍,刺激元軍主動來犯,然后破之;另一邊安排奇兵,截斷元軍后路;此外明軍還故布疑陣,讓馮勝帶著人四處晃悠,迷惑元軍視線。這一招實在高明,而且,西路軍的安排還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徐達此去,勢在必得。誰料世事多變,這一次,徐達終于體味到失敗究竟是什么滋味。
徐達選擇了一個人做先鋒,這個人將徐達的失敗降到了最低限度。他,就是藍玉。
洪武五年(1372年)二月二十九日,徐達率兵進入山西境內。他派藍玉先出雁門關,而藍玉在野馬川這個地方遇到了元軍,并大敗之。而后三月二十日,藍玉在土剌河再次與王保保短兵相接,王保保兵敗,遁去。
這個時候的徐達,其實應該停下來審視戰局,思考一下為什么王保保總是派小股軍隊和自己接觸,而從未發起大軍對大軍的正面沖突。王保保的策略其實明顯運用了誘敵深入的手法,然而,被勝利沖昏頭的徐達卻沒有意識到,以至于犯下了他此生唯一的錯誤。
五月六日,王保保的大軍出現在嶺北,徐達輕率地率軍前往。
王保保雖然在我們的印象里總在逃跑,似乎他最擅長的就是如何保命。但此人畢竟是元朝最后的希望,他的身上一定有著與眾不同的才干。善于審時度勢,可以算是其中之一了。
王保保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元朝已經沒有能抗衡明朝的實力了。但作為一名將領,屢戰屢敗是莫大的恥辱,就算不能復國,他也要徐達付出代價。而現在,王保保的機會來了。
徐達軍隊雖然實力強大,但由于此戰太過輕率,就忘記思考這樣一種可能:就算王保保的兵力不如徐,但如若戰略正確、指揮得當,以一敵十也不是不可能。扭轉戰局的最好方法,就是伏擊。
當徐達的大軍進入嶺北時,他驚訝地發現,這一次,他的對手似乎并沒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打算,而是靜靜地等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徐達。這一刻,徐達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寒冷——好像,中計了。
徐達畢竟是徐達,如果這樣就能使他臨陣退縮,那他這“一代名將”的光榮稱號就可以送人了。當發覺身后有賀宗哲的部隊阻住去路,敵軍又以逸待勞時,徐達顯示出了大將的魄力:徐達不是王保保,不會以性命為重而丟棄軍隊;他采取了最后一招,也是最無奈的一招: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沖鋒的位置上!他把自己的中軍布置在全體大軍的前方,大大的帥旗高高飄揚于頭頂,所有的士兵一抬頭,就能看見自己的主帥手持利刃,沖在最前面。無論何時,只要那抹身影還在,所有的人就會毫不猶豫地沖鋒陷陣、前仆后繼。明軍無一人退縮,所有士兵都是胸前受傷——背上留下傷痕,是他們的恥辱。
同生共死,曾有多少人在出征時曾放過如此豪言,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徐達沒有那么多的說辭,卻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安穩軍心,令麾下全軍義無反顧地相信他、擁戴他。將軍做到這個地步,才算是到了一個境界。
此時的命運女神卻沒有青睞徐達,雖然他有萬夫不當之勇,怎奈這一次,王保保憋著一肚子窩囊氣,一定要置徐于死地,作戰部署幾乎無懈可擊。憑什么你百戰百勝,我就得帶著老婆孩子被攆得到處跑,連一天安生日子都過不了?大家都是各為其主,也都是各自主子最倚重的人,我跟你的待遇也未免差得太多了吧?這一次,我一定要你也嘗嘗苦頭!
再看徐達這邊,在藍玉的掩護下,徐雖然成功突圍,并且修筑了碉堡,抵擋住了元軍的再次襲擊,然明軍損失慘重,死傷數萬。徐達大軍,最終只得鎩羽而歸。
可在王保保看來,此戰也實在算不上什么勝利。他沒有滅掉徐達,一旦放虎歸山,就等同招致了無窮后患。伏擊這種事,干一次還行,但想騙過徐達第二次,可就比登天還難。
難道上天派徐達下來,就是和我作對的嗎?王保保望天長嘆。
正當徐達漸漸從被伏的陰霾中走出,為自己當初的冒進懊悔不已時,李文忠那邊正展開雙方激戰。
洪武五年(1372年)六月二十九日,李文忠帶人出征,卻發現敵人早就聞風而逃了。沒有敵人,就一座空城,這仗打著有什么勁?李文忠決定發揮他窮追猛打的一貫作風,將追擊進行到底。
當大軍開到臚朐河(今克魯倫河)這個地方,李文忠對部下說明了他的意圖:“兵貴神速,宜乘勝追之。”這還不算,李覺得既然要急行軍,輜重就不必帶了。于是他派人留下來守著東西,其他士兵則帶上二十天的口糧,星夜兼程,追擊敵人。
追到土剌河后,元軍將領蠻子哈剌章看到李文忠的部隊盡數渡過了河,派出小股兵力與之對戰,被打退后立即遁走。李文忠又繼續追擊,直到追到阿魯渾河,才發現事情好像不太對勁了。
李文忠眼前集結了越來越多的元軍,兵強馬壯。元軍站在河邊,沖著他笑!
其實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這個蠻子哈剌章用了和王保保一樣的計策,無非是小股刺探,誘敵深入。這回李文忠犯了和徐達一樣的錯誤,步步追擊正中敵軍下懷,李文忠的部隊就這么被人牽著鼻子走進了伏擊圈。
要知道,蠻子哈剌章不是王保保;而李文忠,也沒有那么好對付。
李文忠發現中計之后,反而被激發出無窮的斗志——既然遇上了,就打吧。
“文忠馬中流矢,急下馬,持短兵接戰。”(《明實錄》)李文忠的馬被箭射傷,不能動彈,他就翻身下馬,手持短兵和人家接著打。他身邊的副將劉義看見他這么不要命,趕緊沖過來保護他,指揮使李榮把自己的馬讓給李文忠,自己則奪過元兵的馬騎上。李文忠上了馬,更是如魚得水。他橫沖直撞,拿著武器一路砍殺。士兵見主帥這么猛,也紛紛殺紅了眼,反正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結果這么一來,元軍居然被李文忠打得不知所措,紛紛逃竄。李文忠所俘人馬以萬計。
蠻子哈剌章糊涂了。這究竟是誰伏擊誰啊,怎么好像自己中了埋伏似的?怎么遇見這么一個打起仗來什么都不顧的主兒?蠻子哈剌章無語了,只得抬頭問蒼天。
可李文忠沒給他感慨的時間,一定要斬草除根,一定得滅了元軍,否則他們就不知惹了自己是個什么下場!
李文忠追著蠻子哈剌章到了稱海,這回又有很多元兵集結。可李文忠追到這兒就沒再下令進攻了,居然讓士兵駐扎下來,還把俘獲的元軍的馬匹牲畜在草原上放牧。領導不發話,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誰知道這個李文忠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一來二去,元軍憋不住了,只得引兵退去,正好李文忠這邊口糧也快吃完了,那就回去吧,不然要是餓極了,說不定還會當著元軍的面,宰了他們的馬牛來吃,萬一惹急了他們,自己不是引火燒身嗎?
就這樣,李文忠打了一場稱不上“全勝”的勝仗。畢竟李并未真正殲滅元軍主力,還差點讓人家圍起來打。要不是李文忠打起仗來的那股恐怖勁兒,這后果實在不堪設想。
徐達和李文忠這次出征,算是被結結實實地打擊了。看來,就算是常勝將軍,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北征殘元,難道真的就無功而返了嗎?
神奇的傅友德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用這句話形容朱元璋的此次出征北元,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本來被寄予厚望的徐達中路軍,非但沒有什么收獲,反而差點全軍覆沒,拼死突圍才僥幸逃出。但有一個人物卻讓這次不那么給力的表演稍微有了些看頭。
朱元璋這次出征的計劃,重心基本都在徐達和李文忠上,派出的西路軍馮勝,不過是故布的疑陣,只是起到分散敵人注意力的作用,實在沒有什么實質性的任務。朱元璋只讓馮勝出兵甘肅,具體往哪兒打也沒給個目標,怎么打更是沒個說法。或者說,就是隨便走走,四處看看,實在無聊也可以勘探一下甘肅的地形,了解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也不錯。馮勝這次的任務,看上去是最輕松的了。
不過這可郁悶壞了馮勝,想想自己也是一員大將,結果居然被派了這么一個不著調的任務。到大漠上走一走,然后再帶著軍隊走回來就行了?實在沒什么挑戰性。看著同僚徐達他們熱火朝天地準備出征事宜,馮勝雖臉上不顯,心里卻早已愁云慘霧了。
于是,馮勝在挑選副將上也沒有太上心,就讓傅友德做了自己的副將。在馮勝看來,這個傅友德沒什么太大的本事,但至少不會誤事。反正這次出征,就算是軍事天才也無用武之地,權當帶著一幫人出去玩了。可是,馮勝沒想到,他的這個選擇,居然讓他成為了最后的贏家。
傅友德是昔日徐壽輝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后來陳友諒掌權,他一看形勢不妙,就投靠了朱元璋。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建樹,所以也就不太引人注意。但是別忘了,傅友德名列“四大金剛”,在元末那個人才輩出的年代,能被冠上名號的定然不會是泛泛之輩。是金子總要發光的,他傅友德就是一座貨真價實的金礦。
當馮勝帶著大隊人馬來到蘭州后,發現真是無事可做。大部分元兵都被王保保調過去攻打徐達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散兵游勇,不值得大軍主動出擊。于是,馮勝分給傅友德五千兵馬,讓他四處轉轉,看看有什么戰利品可以拿回來,也算沒有白來一趟。
結果,這五千兵馬跟著傅友德出去一轉,就轉出了不小的動靜。
傅友德看著自己手中這五千兵馬,心中自是明白主將馮勝的意圖,他很不甘心。當兵就該上戰場,沒有現成的戰場,就自己去尋找一個戰場。總之,他傅友德要打仗。
于是,傳奇開始了。
傅友德先是分析了局勢:雖然朱元璋美其名曰讓他們“故布疑陣”,但其實根本不用他們有什么動作——在朱元璋看來,這么一支軍隊,就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兒,也是一種威脅。但傅友德不這么想,既然是疑兵之計,那索性就把這個疑陣坐實。遇到元兵就打,反而讓人無法猜透他的真實意圖和下一步計劃。事不宜遲,傅友德立刻率著五千將士奔赴西涼,遇到了元將失剌罕,二話不說立刻開打,友德戰勝。要說這個失剌罕將軍無辜得很,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就成了傅友德計劃中的第一個犧牲品。
然后,傅友德又馬不停蹄趕往永昌,在忽剌罕口這個地方大敗元太尉朵兒只巴,獲得輜重牛馬無數,再勝。接著,傅連氣都不喘,又帶兵進逼掃林山。這時,馮勝才意識到這個傅友德似乎想在不可能的地方建立戰功,而傅好像也的確有這個能力。馮勝滿腔的護國熱血也被傅友德點燃,他帶著大軍前往掃林山,和傅友德會合,共同擊敗元軍。其間傅友德更是勇猛,親手射殺了元軍的平章百花,并且鍥而不舍地追著元軍打,又斬其兵丁四百余人,俘虜了太尉鎖納兒加、平章管著等人,再勝。
這下,手下士兵的積極性都被調動起來了。他們熱切地看著傅友德,覺得跟著這個人,有仗打、有敵殺,最重要的是有功建,還有戰利品拿。于是,馮勝將部隊的主力給了傅友德,讓傅帶著他們去橫掃茫茫大漠。
得到了主力的傅友德更激動了,此時的他,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停不下來,異常亢奮。一見元兵,就跟餓狼看見肥羊一樣,張牙舞爪地狂撲上去。
接下來該誰了?
鎮守甘肅的元將上都驢聽說了傅友德這么一個人,一句廢話都沒有,立刻組織人馬,開門投降。他可不想被傅友德追得到處跑,這么荒蕪的沙漠,逃到哪兒都沒有好日子過,還不如降了。
于是,傅友德不費一兵一卒,白得了座城池,又勝。
馮勝一邊安撫投降的吏民,一邊吩咐部分手下鎮守此地,然后繼續前進。
這下可苦了元朝的將士們。傅友德的大名早已經傳遍了整個甘肅,伴隨而來的還有無盡的不可思議和恐怖。這個人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到底哪來這么多的精力?見到元兵,傅友德從來都是二話不說,上來就砍,砍完就走,找著別人接著砍。砍不干凈還不罷休,一定得把你趕盡殺絕了才算完事。元兵們叫苦不迭:本來退居在戈壁上就夠憋屈了,竟還碰上這么一個狂人,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了,真是悶煞活人!
有的元朝將領也看透了,反正也打不贏,干脆降了吧。就這么著,當明朝大軍來到集乃路,看到的就是守將卜顏帖木兒帶著全城的人開門迎接,好像他們不是敵人,而是來自遠方的親人。于是,傅友德又勝。
既然已經來了,總是接收降城也沒多大勁,那就接著打吧。
在別篤山口這個地方,傅友德碰見了元岐王朵兒只班,只能怪此人運氣太差。兩軍對陣,元岐王朵兒只班一點兒還手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等著挨打。結果,元軍慘敗,元岐王朵兒只班只身逃走。剩下的平章長家奴等二十七人,以及各類牲畜十余萬頭,就拱手送給了傅友德。
可是傅友德是誰,他可不是看見一點兒戰利品就走不動道兒的人。他讓屬下好好清理戰場,然后又率人繼續追趕元岐王朵兒只班。傅友德發揚了急先鋒的優良傳統,一陣窮追猛打,元岐王朵兒只班被他追得恨不得在沙漠上刨個坑把自己埋了。追上元岐王朵兒只班后,傅再次輕而易舉地擊潰了其軍隊,收獲了金銀印和兩萬余匹馬、駝、牛、羊,大勝而還。
這次出征,傅友德一直打到十月份才班師回朝,倒不是因為沒有仗可打了,實在是因為繳獲的戰利品太多,總共就五萬士兵,每個人肩上扛著武器,身后拉著輜重,還得牽著好幾頭牲口,跟搬家似的,浩浩蕩蕩,幾乎沒有什么行軍速度可言。而且,傅友德聲名遠播,就好像一道符咒貼在了甘肅的上空,讓元軍時時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和徹骨的寒氣,只求這個祖宗不要主動找上門來。聽說傅友德班師了,元軍老老實實地在家磕頭謝恩都來不及,怎么可能再有膽子挑釁?再把這個閻王招來,誰吃得消?
按道理說,這次出征北元,只有馮勝這一軍全勝,應該說是戰功赫赫,而傅友德更是勞苦功高。可是班師回朝后,傅友德并沒有得到應有的獎賞。因為主帥馮勝藏匿戰利品被朱元璋發現了,因此功過相抵,不賞不罰。傅友德受到牽連,戰功一筆抹消。
不過,歷史會記住傅友德的,記住他七戰七勝的不朽功績,和他縱橫大漠、所向披靡的神話。
當年傅友德帶著部下投靠朱元璋時,恐怕沒想到自己會創造今天這樣的偉業。他原來的主人徐壽輝,是朱元璋的對頭,傅友德在他手下,沒有因為猜忌而莫名死去,就已經是無比幸運了。當他在朱元璋手下出擊敵人、策馬馳騁的時候,是否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得到重用,會有一天像徐達、常遇春那樣名垂青史?或許,能夠活下去,并且發揮自己的才能,實現身為軍人的價值,就是傅友德最大的心愿了。
但天不負他,給了他一個機會。而他也抓住了這次機會,改變了所有人對他的看法,尤其是朱元璋。傅友德這個人,堪當重任。
三路軍全部回朝,這次出兵的結果讓朱元璋冷靜下來。他意識到,想要一次徹底清除元朝是不太現實的,但他們已經沒有什么有效的實力了。明朝既已站穩了腳跟,暫時不用擔心殘元侵擾;而殘元也看出明朝是一個幾乎無法戰勝的對手,想要打敗他不容易。因此,元明進入正式對峙階段。真正肅清元朝,還是留待后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