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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個瘋狂的想法(1)

你瞧,在我們這里,得拼命地跑才能保持在原地。要是想到別的地方,那就得再快一倍才行。

劉易斯卡羅爾,《愛麗絲鏡中游》

它們緊密地排列成V字——我在某本書上讀到過,那些在陣列后面的大雁負責巡航,只需付出頭雁八成的努力就夠了。每個跑者都清楚這點,跑在前面的總是最辛苦,風險最大的。

在對父親提起這個話題時,在鼓起勇氣告訴他我的瘋狂想法時,我確信那是在傍晚。那是與父親在一起的最佳時間,因為他那時是相當放松的,吃飽喝足,舒服地躺在電視角落的躺椅上。我還可以把頭往后靠,閉上眼睛聽見電視里觀眾大笑的聲音,聽見他最喜歡的節(jié)目《馬車隊》(Wagon Train)和《皮鞭》(Rawhide)的主題曲。

他的最愛始終都是雷德·巴頓斯(Red Buttons)。每一集開頭雷德都會唱:“吼吼,呵呵……奇怪的事情正在發(fā)生。”

我坐在他旁邊的直背椅子上,無力地笑著等待下一個廣告,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預演我的說辭,特別是開場白:“呃,爸爸,你還記得我在斯坦福時有過的瘋狂想法嗎?”

那是我最后的幾門課之一,一門關于創(chuàng)業(yè)精神的討論課。我寫了一篇關于跑鞋的研究論文,這篇論文一開始只是一個平淡無奇的任務,后來卻逐漸讓我全力以赴地沉迷其中。作為一個跑者,我了解一些關于跑鞋的信息。作為一個商人,我清楚日本相機已經(jīng)嚴重動搖了一度被德國產(chǎn)品主導的相機市場。因此,我在論文中辯稱日本的跑鞋也可能達成同樣的結果。這個想法激起了我的興趣,鼓舞著我,吸引著我不斷前進。它看上去似乎太過明顯、簡單,但又擁有無限潛力。

我花費數(shù)周的時間準備論文,“駐扎”在圖書館,專心尋找任何可以找到的關于進出口和開創(chuàng)公司的信息。最后,根據(jù)要求,我需要向同學正式演示我的論文,但大家的反應卻相當索然無趣,沒有一個人提問。我的滿腔熱情和無限緊張最后得到的只是疲憊的嘆氣和空洞的眼神。

教授認為我的瘋狂想法的確具有價值,他給了我一個A,但也僅限于此,至少理應是僅限于此。不過,我從未真正停止思考這篇論文。之后在斯坦福讀書期間,在每天早晨跑步時,甚至直到在電視角落與父親談及此事時,我都始終在想著去日本找一家制鞋公司,向他們推廣我的瘋狂想法,希望他們的反應會比我的同學更加主動積極,有意與來自“沉睡中”的俄勒岡的性格害羞、面色蒼白、身材瘦削的孩子合作。

我也曾異想天開地打算自己繞行往返于日本,來一次異域之旅。我在想,除非我首先出發(fā)游覽全球,否則如何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在參加大型跑步賽事前,你總是想要先在賽道上走一走。“一場全球背包之旅可能就是我要做的。”我自己推論道。那個時候根本沒人談論所謂的遺愿清單,但我覺得那個的確與我腦海中的想法相近。在我死之前,在我太老或是忙于日常瑣事前,我想要游覽地球上最美、最神奇的地方。

這個想法幾乎是個神圣般的存在。當然,我想要品嘗其他美食,聽聽其他語言,體會其他文化,但我真正渴求的是精神之間的聯(lián)系。我想要體會中國人所謂的“道”,雅典人所謂的“理”,印度教徒所謂的“智”,佛教徒所謂的“法”,以及基督教徒所謂的“靈”。在出發(fā)開啟個人的生活之旅前,我覺得自己首先需要理解人類更偉大的旅程;去探索最宏偉的寺廟、教堂和神殿,最圣潔的河流和山峰;去感受……上帝的存在?

是的,我告訴自己,沒錯。我更想了解的是上帝。

但首先,我需要父親的批準。

而且,我還需要他的錢。

“行,你去吧,巴克。”

我已經(jīng)在去年提過要進行一次大的旅行,而且父親似乎也沒有任何意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經(jīng)忘掉了這件事。我顯然要再次“推波助瀾”,在原有的提議基礎上加上這個瘋狂想法,這個使人驚訝的順道之旅——去日本,還要創(chuàng)辦一家公司?這都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的事情。

他顯然把這次旅行想得太遠。

這次旅行也會耗費大量資金。我之前的軍旅生涯,以及過去幾個暑假的兼職工作讓我有些儲蓄。最重要的是我打算賣掉我的車——1960年的深紅色名爵,配有賽車輪胎和雙凸輪軸。這輛汽車與貓王在電影《藍色夏威夷》(Blue Hawaii)中開的一樣。所有的錢加在一起約有1500美元,這遠遠不夠,我不得不跟父親開口。他點著頭,嘴里發(fā)著“嗯嗯,嗯嗯”的聲音,把目光從電視轉向我,然后在我和盤托出的時候又再次回望電視。

“還記得我們之間談過的嗎,爸爸?我說我想要去看看這個世界。”

“喜馬拉雅山,金字塔。”

“死海,爸爸,死海。”

“好吧,哈哈,其實我也想去一趟日本,爸爸。還記得我那個瘋狂想法嗎?日本跑鞋?記得嗎?那可能是個絕妙的想法,爸爸,絕妙的!”

我夸大其詞地描述著自己的想法,強行進行“推銷”,特別生硬,因為我相當討厭推銷,也因為這次特殊的推銷幾乎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父親剛剛給俄勒岡大學支付了數(shù)百美元,又為我在斯坦福的學費花了幾千塊。他不過是《俄勒岡期刊》(Oregon Journal)的出版商,這份穩(wěn)定工作的工資能滿足基本舒適的生活需求,包括我們在波特蘭最安靜的郊區(qū)伊斯特摩輪(Eastmoreland)的克萊伯恩大街上寬敞明亮的大房子,但絕不是富豪。

同樣,也是在1962年,地球變得更大。雖然人們開始通過飛機繞行地球,但實際上90%的美國公民仍然沒有坐過飛機。普通男女通常都只在自家160公里半徑范圍內活動,所以哪怕是提起坐飛機進行全球旅行都會讓任何一位父親感到不安,特別是我的父親,他公司的前任就死于一場空難。

撇開金錢和安全問題不談,整個想法其實也是不切實際的。我知道27家新公司中可能有26家都會失敗,我父親也清楚這點,而冒這樣大的風險完全是與他所堅持的一切相背離的。我父親在不少方面都是一個傳統(tǒng)的主教派教徒,一個耶穌的忠誠信仰者,但他也同樣追求另一種秘密的神性——體面。寬敞的房子、漂亮的妻子、聽話的孩子,父親很享受這一切,但他真正在乎的是他的朋友和鄰居知道他擁有這一切。他喜歡被崇拜。他喜歡每天在主流社會中大放異彩。因此,環(huán)球旅行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這顯然不適合一個廣受尊敬之人的兒子去做。可能其他人的孩子會這么做,也可能只有嬉皮士和怪人才會這么做。

可能,我父親追求體面的主要原因是對內心混亂的恐懼。我出于本能覺得是這樣,因為他內心的混亂會時不時地爆發(fā)。有時,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前廳的電話會在深夜響起,我接起電話會聽到一如既往的粗啞聲音:“過來一趟。”

我穿上雨衣——似乎那些天的晚上雨總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一路下行駛往父親所在的俱樂部。就像我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臥室一樣,我也記得那個俱樂部。它具有百年歷史,有著覆蓋整面墻的橡木書架和靠背帶扶手的椅子,就像是英國鄉(xiāng)村家庭的客廳。換句話說,它看上去相當體面。

我總會在同一張桌子旁找到父親,扶著他慢慢從同一張椅子上起來。“你還好吧,爸爸?”“當然,我沒事。”我就和往常一樣領著他出門上車,再一路開回家,假裝沒有發(fā)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他總是坐得筆直,就像帝王一般,我們會談談體育,因為這是我在感到壓力的情況下分散自己注意力、安慰自己的唯一方法。

我父親也喜歡體育。體育總是體面的。

因為這些及其他的一些原因,我本以為父親會因我所說的勃然大怒,且快速地否決一切:“哈哈,瘋狂想法,希望渺茫吶,巴克。”(我的教名是菲利普,但父親總是叫我巴克。實際上,在我出生前他就叫我巴克。母親跟我說,父親會習慣性地輕拍著她的肚子,問:“小巴克今天怎么樣?”)不過,在我說完后,父親卻從躺椅上起身笑盈盈地看著我。他說,他總是遺憾在年輕的時候沒有多出去走走看看,而旅行可能是我學習生涯的最后一筆潤色。他說了很多很多,但所有的一切都更多地強調旅行而不是瘋狂想法,我沒有糾正他。我也沒有抱怨,因為他至少給了我祝福,還有錢。

“行,”他說,“行,你去吧,巴克。”

在對父親表示感謝后,在他有機會改變主意前,我飛快地離開了那個角落。直到后來,我才有些愧疚地意識到,父親沒有經(jīng)常旅行才是我想要旅行的深層原因,可能也是主要原因。這次旅行、這個瘋狂想法是成為與他不同的人——某個不那么注重體面的人,唯一毋庸置疑的方法。

或者我可能不會不體面,但可能不會那么沉迷于體面。

其他家人也沒有那么支持我。外祖母聽到我的行程后,其中一項讓她特別驚訝,“日本!”她哭喊道,“為什么,巴克,幾年前那群日本人還想殺了我們呢!你忘了嗎?珍珠港!日本人圖謀占領整個世界!某些日本人認為他們根本沒有輸!他們躲藏在暗處!他們可能會把你抓起來,巴克,挖掉你的眼珠子,他們肯定會這么干——挖掉你的眼珠子!”

我喜歡外祖母,大家都稱她為哈特菲爾德奶奶。我理解她的擔心和害怕。對于出生在俄勒岡州羅斯堡(Rosebury)的小農(nóng)村,且終生都住在這里的她而言,日本可能太過遙遠。我有很多夏天都跟她還有哈特菲爾德爺爺待在一起。幾乎每晚,大家都會坐在門廊上,聽著青蛙與落地式收音機競比音高。在20世紀40年代早期,大家總是會從收音機收聽關于戰(zhàn)爭的新聞。

那時的新聞總是壞消息。

長輩不停地告誡我們,日本人在2600年里從沒輸?shù)暨^一場戰(zhàn)爭,他們顯然也不會輸?shù)暨@一場。一場接一場的戰(zhàn)役,我們嘗遍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最終,在1942年,墨脫廣播公司(Mutual Broadcasting)的加布里埃爾·希特(Gabriel Heatter)激動地顫抖著開始自己的夜間廣播報道:“各位晚上好——今晚有個好消息!”美國人最終贏得了一場決定性的戰(zhàn)役。批判者諷刺希特無恥的歡呼,批評他放棄了記者應有的客觀公正,但公眾卻是如此憎恨日本,多數(shù)人都稱希特為民間英雄。此后,他所有的廣播開場方式都一樣:“今晚有個好消息!”

這是我最早的記憶。哈特菲爾德奶奶和爺爺會坐在旁邊,外祖父拿著刀削著蘋果,給我一片蘋果,然后自己吃一片,然后再給我一片,直到整個蘋果慢慢地“消失”。希特的節(jié)目就要開始了。噓……安靜一點!我仍然可以想起大家嚼著蘋果,盯著夜空,大家都太過于關注日本,我們甚至內心半期待著能看見日本的零式戰(zhàn)斗機交叉攻擊天狼星號戰(zhàn)艦。我清楚地記得,我第一次坐飛機的時候大概5歲左右,我問父親:“爸爸,日本人會把我們打下來嗎?”

雖然哈特菲爾德奶奶太過激動,讓我無可奈何,但我還是安慰她不要擔心,我會很好,甚至可以給她帶回一件和服。

我的雙胞胎妹妹們——珍妮(Jeanne)和喬安妮(Joanne),她們比我小4歲,似乎不太關心我要去哪里或要做什么。

我的母親,據(jù)我回憶,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她很少這么做,但這次卻不同尋常地保持了沉默,也就相當于是同意,甚至是自豪地同意我的舉動。

我花了數(shù)周時間閱讀、計劃、準備我的旅程。我堅持長跑,在與頭頂上飛過的大雁賽跑時默念著每個細節(jié)內容。它們緊密地排列成V字陣列——我在某本書上讀到過,那些在陣列后面的大雁負責巡航,只需付出頭雁八成的努力就夠了。每個跑者都清楚這點,跑在前面的總是最辛苦,風險最大的。

早在與父親“坦白”前,我就決定最好能找一個同行的人,而這個人就是我在斯坦福的同學卡特(Carter)。雖然在威廉賈威爾大學(William Jewell College)的時候一直是個籃球明星,但卡特并不是那種常見的運動員。他戴著厚厚的眼鏡,喜歡讀書,并且讀的都是好書。他很容易溝通,又輕易不開口說話,這兩點對朋友而言是同樣重要的,而對旅程伙伴來說也是基本的要求。

但是卡特卻當面“嘲笑”我的想法。當我列出想要去的地方——夏威夷、東京、香港、仰光、加爾各答、孟買、西貢、加德滿都、開羅、伊斯坦布爾、雅典、約旦、耶路撒冷、內羅畢、羅馬、巴黎、維也納、西柏林、東柏林、慕尼黑、倫敦,他后跳一步,狂笑不止。我窘迫地低下頭,開始道歉。然后,卡特還是笑個不停,他說:“這個主意太棒了,巴克!”

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在嘲笑我,而是因為開心、興奮才笑個不停。他覺得這個計劃棒極了。“你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把這樣一個行程安排在一起。”他說。因為勇氣,他也想要加入。

幾天后,他得到父母的同意和從他父親那里借來的一筆錢。卡特從來不會手忙腳亂地浪費時間,一旦發(fā)現(xiàn)無人防守就抓住機會投籃——這就是卡特。我暗自決定,要在我們環(huán)游世界的時候多多向這樣的人學習請教。

我們都帶了一個行李箱和一個背包,彼此保證只帶基本的必需品:幾條牛仔褲、幾件T恤、跑鞋、沙漠靴、太陽鏡,外加一條土黃色軍褲(suntans)——20世紀60年代對卡其色褲子的稱呼。

我還帶了一套優(yōu)質的西裝——綠色兩粒扣的布魯克斯兄弟牌西裝,以防我的瘋狂想法得以實現(xiàn)時沒有得體的衣服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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