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傳習錄》導讀(2)
- 傳習錄
- 吳震 孫欽香導讀及譯注
- 2729字
- 2016-09-05 15:05:08
然而在心學意義上的道統歷史當中,王陽明并不承認朱熹有接續道統的資格,相反他認為由陸九淵上溯至程明道(一〇三二至一〇八五)進而推至先秦孔孟的儒學傳統,才是儒家心學的道統譜系。至于陽明自己在儒家道統上的地位,其弟子如薛侃(一四八六至一五四五)便已直言陽明之學乃“孟氏之學”,將陽明直接定位在孟子之后,凸顯出陽明心學的重要歷史意義。的確,在陽明看來,孟子之后,道統失傳,在此后的歷史發展中,究竟誰能上承儒學之道統,其判準惟在“心學”而不能是朱熹所謂的“理學”。
要之,陽明對朱熹理學抱持一種自覺的批判意識,以為朱熹所主張的窮盡“一草一木”之理,其結果必引發一個問題:“如何反來誠得自家意?”這構成了陽明的重要問題意識。另一方面,陽明對于陸九淵的心學思想雖有基本肯定,但也有不滿,認為陸學比起周程(周敦頤、程明道)仍有所“不逮”,在學問上不免“粗些”。因此我們說,陽明學并不是陸九淵心學思想的簡單重復。
的確,從歷史上看,王陽明與陸九淵、程明道、孟子之間固然存在重要的承續關系,然而在理論形態上,顯然陽明的心學理論更有超越陸九淵、程明道的一面,在上承孔孟尤其是孟子心學的同時,又有新的理論創發,從而形成以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等一套系統觀點為特色的儒家心學理論新高峰。
三、王陽明的身世及《傳習錄》的結構
那么,《傳習錄》究竟是一部怎樣的經典呢?我們先從人物介紹說起,進而對《傳習錄》的結構略做解說。
王陽明名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今浙江余姚市)人,世稱陽明先生。弘治十二年(一四九九)進士,歷刑部主事等職,官至南京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嘉靖六年(一五二七)九月,陽明起復出征廣西,次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一五二九年一月九日)卒于歸途中的江西南安(今大余縣),故《傳習錄》的記錄實止于嘉靖六年九月。嘉靖初,因平亂有功而被封為新建伯,隆慶元年(一五六七)追贈新建侯,謚文成,萬歷十二年(一五八四)從祀孔廟。
王陽明的著作有《王文成公全書》三十八卷,今存隆慶六年(一五七二)謝廷杰刻本,后被《四部叢刊》初編所收(見參考書目),現在通行的標點本《(新編本)王陽明全集》六冊(見參考書目)即以此為底本。《全書》開首三卷即《傳習錄》,分為上、中、下三卷。
從書名看,“傳習”兩字取自《論語》“傳不習乎”一語,按朱熹的解釋,“傳”謂“受之于師”,“習”謂“熟之于己”,大意是說,師生傳授學問。其實《傳習錄》乃是陽明與其弟子之間的對話記錄,是陽明與其弟子在長達十余年期間,就儒學等各種思想問題進行對話的“實錄”,大多出自其弟子之手,顯示出陽明與其弟子的思想互動。在文獻學上,這類文本又被稱為“語錄體”,乃是儒學史上常見的著述形式,例如《論語》及《朱子語類》便分別是孔子及朱熹與其弟子的對話錄。
《傳習錄》上、中、下三卷分別代表《傳習錄》成書的三個時期,上卷刊刻于正德十三年(一五一八)八月,中卷刊刻于嘉靖三年(一五二四)十月,下卷刊刻于嘉靖三十五年(一五五六)四月。按照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見參考書目,下稱《集評》)的條目統計,上卷共一百二十九條,其中徐愛錄十四條,陸澄錄八十條,薛侃錄三十五條。徐愛(一四八七至一五一七)為陽明弟子及其妹婿,正德七年(一五一二)底,陽明與徐愛由南京同舟歸越,途中論學不輟,上卷十四條之記當始自是年,其中有關“心即理”、“知行合一”的問題探討是其重點。陸澄(生卒不詳)及薛侃的記錄則反映了正德九年(一五一四)至正德十三年(一五一八)之間的陽明思想。
《傳習錄》中卷是陽明弟子、紹興府知府南大吉(一四八七至一五四一)在上卷的基礎上,新增九篇(《全書》本稱八篇)陽明給門生或友人的書信,與上卷合并,于嘉靖三年刻行,又稱“續刻傳習錄”以別于正德十三年的“初刻傳習錄”,只是《全書》本的《傳習錄》中卷后經陽明另一大弟子錢德洪(一四九六至一五七四)的增刪,已非南本舊貌,彼此間頗有出入,并新增《示弟立志說》、《訓蒙大意》兩篇附于末。王陽明曾親見這部“續刻傳習錄”,并且表示該書的出版對于“共明此學于天下”將會起到一定之幫助,這表明陽明自己是很看重這部書的,盡管他未看到下卷的出版。
《傳習錄》下卷共收一百四十二條,記錄者有陳九川、黃直、黃修易、黃省曾、黃以方等陽明弟子,記錄的時間大致在正德十四年(一五一九)至嘉靖六年(一五二七)之間。該本內容主要反映了陽明晚年的思想觀點,特別是“致良知”、“萬物一體”以及逝世前一年提出的“四句教”最為著名。
將上述三卷合并,收入《王文成公全書》之際,又將王陽明撰于正德年間的《朱子晚年定論》(刊刻于正德十三年)附于卷下之末,這是今天所能看到的《傳習錄》全本,至此《傳習錄》的結構最終形成。
總之,《傳習錄》一書共由三百四十二條組成(取陳榮捷《集評》之說),大致反映了陽明三十七歲“龍場悟道”之后的思想成熟期——即四十一歲至五十六歲之間的思想觀點,其中四十九歲那年(一五二〇)陽明揭示的“致良知”說,則是陽明晚年思想的一個標志。
四、關于選錄的底本及相關說明
本書是對《傳習錄》的選錄,以陳榮捷《集評》為底本,校本則是《王文成公全書》以及《(新編本)王陽明全集》。唯選錄時對某些文字過長的條目做適當刪節以避繁冗,每條段首的左側數字為本書的條目數,而右側數字則是陳本的條目數,以便查核原本,名詞解釋主要參照《集評》本,現代語譯參考了《傳習錄全譯》本(見參考書目),并盡量做到精簡,“賞析與點評”部分主要參照《〈傳習錄〉精讀》(見參考書目),意在適當點出陽明語的精髓所在,以為我們進一步領會陽明學奧義之一助。
但是,《傳習錄》作為陽明語錄的一部記錄,其實并不全,在此書之外,還存有大量陽明語錄,一般稱之為陽明佚文,而有關陽明佚文的輯佚工作,早在十九世紀日本陽明學者佐藤一齋(一七七二至一八五九)撰述《傳習錄欄外書》之際就已經著手進行,陳榮捷(一九〇一至一九九四)又在此基礎上,經過一番輯佚,集成《傳習錄拾遺》五十一條,附在《集評》之末,其中有不少重要的陽明佚文,此次選錄之際從中擇取若干條。
此外,陽明弟子曾才漢編校的《陽明先生遺言錄》上、下兩卷以及朱得之所輯的《稽山承語》一卷亦存有不少為《傳習錄》未見的陽明語錄,其中有一些頗為重要。此次選錄也從中選取若干條,以《(新編本)王陽明全集》卷四十“補錄二”所收底本為準。
最后有關此次選錄工作有幾點說明:卷首及各篇導讀由吳震撰寫,譯注及賞析與點評由孫欽香撰寫,由吳震通讀全稿并修訂。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總編輯李占領先生的熱情約稿,是促成本書的機緣,對于他的信賴,我要表示衷心的感謝!
最終我們所能期望的是,通過品讀王陽明語錄的思想精義,大家能從中獲取有益于自己安身立命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