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割離到連接(5)
- 超級版圖:全球供應鏈、超級城市與新商業文明的崛起
- (美)帕拉格·康納
- 3071字
- 2016-09-02 13:52:09
量子物理最重大的啟示之一就是,變化本身也會發生變化。我們就生活在“變化之變化”這樣的過程中:世界不僅僅是從超級大國主導到多元化格局的轉變,還有更深層次的從國家主導體系向多角色體系的轉變。中世紀的混亂世界曾取代古代世界的帝國版圖,現代主權國家體系取代了中世紀的體系,現在的世界在朝著全球化互聯文明的方向演變。結構性變革每幾十年就會發生一次,但體系性的變化卻要數百年才會發生一次。結構性的變化使得世界變得更加復雜,而體系性的變化會使世界變得更加豐富多元。國際關系是復雜的,但今天的全球化互聯文明是豐富多元的。金融界對利益的追逐會造成市場動蕩,跨國企業可能要比國家更具影響力。伊斯蘭國、占領華爾街運動以及維基泄密等事件本身都是“量子物理化”的:無處不在又無跡可尋,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并可能突發階段性變遷。如果我們的地球在Facebook(臉譜網)上也有賬戶,那么其狀態一定顯示為“豐富多元”。
互聯互通是這種豐富多元狀態的主要原因。全球化似乎是現有秩序框架內的全球化,但其實全球化也在創造著新的秩序。互聯互通是從體系內部產生的變化,但最終會改變系統本身。網絡并不是現有連接的簡單結合,相反隨著節點的增加,網絡本身具有不斷外延的特征(梅特卡夫定律)。
現在沒有超級大國可以獨立于這個體系之外。根據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NIC)發布的報告《全球趨勢2030》,美國現在已經不再是可預期的穩定力量,而是世界的一個變量。美國到2030年時還擁有多少力量?美國的國內形勢會穩定嗎?美國還可以在世界范圍內發揮主導作用嗎?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屬未知,因為美國也無法完全掌控其自身的命運。在豐富多元的世界中,美國也只能順勢而行。
在此還要提到另一個物理學概念:流動和摩擦。【12】在互聯的全球體系中存在許多類型的流動:資源、貨物、資本、技術、人、數據和觀念。當然也存在類型的摩擦:邊境、沖突、制裁、距離以及監管。人類生態系統和文明通過各種流動將能量傳遍全球,無論是原材料、技術、人力還是知識,而摩擦會阻礙和干擾流動,例如戰爭、災難以及經濟蕭條等。從長期看,流動不可阻擋。供給最終會與需求對接,變化最終會戰勝惰性。
這樣的過程是漸變的而不是突變的。正如杜克大學數學家亞德里安·貝揚(Adrian Bejan)在其著作《設計的本質》(Design in Nature)中所言,所有體系的基本屬性就是要使得流動最大化,即要讓系統中所有部分都能彼此連接。這個簡潔的物理論點幾乎可以解釋一切,從樹木生長到生物進化,從機場設計到全球化演進。現在全球化互聯文明的發展就是流動和摩擦在不斷膨脹的維度上對立統一的產物。
流動和摩擦正如陰陽兩極:兩者相輔相成又相互牽制。兩者處于永恒的互動狀態,在戰略目標下歸于統一。要想吸引外資來振興其基礎設施,美國就必須放松某些管制,中國的投資就因為美國方面的設限而無法進入相關領域。對于中國來說,如果想讓人民幣國際化,就必須進一步開放自己的資本項目。這表明,摩擦越少,流動就越多。
但越來越大的流動也會放大風險:新移民可能會是恐怖分子;哈瓦拉支付系統方便了對窮人的資金匯兌,但也可能為資助有組織犯罪打開方便之門;旅客和外來牲畜可能會攜帶疾病;電子郵件也會傳播病毒;金融投資會釀成資產泡沫。而且問題在于,人們永遠無法知道會損毀系統流動程度的臨界點,正如人們無法預料下一次雷電的發生位置。【13】
這些都是現實問題,但解決之道絕非是設置邊境。如果走得太遠,設置的摩擦就會走向初衷的對立面。例如,美國嚴格的移民準入政策就使得硅谷的許多企業無法從海外招聘到高水平的程序員。與此類似,墨西哥在2013年決定提高采礦業的企業稅,這導致幾家全球大型采礦企業宣布不再對墨西哥開展礦業投資,缺少了外國資本和技術的墨西哥采礦業立刻陷入困境。
國家只有勇于開放才能避免敗亡的命運,當然各國還是應該設定相應的摩擦限制來趨利避害,例如對投機性投資的資本管制、為保護國內產業免受沖擊的有限開放政策、港口的安全檢查、對移民數量的限制以避免移民潮、與國際刑警組織聯網的邊境護照檢查、對電腦軟件的反病毒掃描等措施。各國政府應將邊境和管控措施視為交通信號燈,需要協調運用來有效管理出入國家的人流物流情況。中國希望從緬甸獲得能源供給,但顯然不希望毒品流入;中國希望能買到阿富汗的銅礦和鋰礦,但不希望伊斯蘭極端分子進入國境;歐洲希望能將貨物出口到中東和非洲,但無意讓一貧如洗鋌而走險的非法移民涌入。奧克蘭機場入境檢查時,訓練有素的警犬會將所有包裹聞上四遍,這主要是為了防止將病原體帶入新西蘭,危及其農業經濟。新加坡對毒品的檢查也尤其嚴格,因為新加坡是泰國和朝鮮毒販的覬覦之地。
人類對于管控某些最危險的傳播和流動已經有了不少經驗。在14世紀,黑死病曾沿著絲綢之路由東向西蔓延,歐洲一半人口因此喪生,而1917~1918年間的流感瘟疫則讓5000萬人喪命。與此對照,2003年爆發的“非典”疫情在散播到24個國家后迅速得到控制,2014年,埃博拉病毒通過航空路徑迅速從西非傳播到歐美,但疫情也很快得到有效遏制。醫學檢查、檢疫以及對傳染源管治等“摩擦”措施迅速使疫情得到控制。同理,我們也在世界經濟的高風險領域采取宏觀審慎措施,例如將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業務分開、限制對抵押品的再證券化和相關衍生交易、要求銀行在進行代客交易時投入自有資金等。盡管金融業務高度整合,但這些措施阻止了金融體系系統性風險的發生,當然這也優于允許所有金融業務,之后再進行微觀監管的做法。
人類世界還將繼續充滿摩擦,但未來的摩擦主要是為了控制流動。人類將更多地為了連接線而不是分隔線爭斗。原因在于,全球絕大多數的國境線都已確定,無論是通過和平談判還是武裝沖突,因此未來的沖突可能不會是設置更多的國境線,而是如何控制這些連接線。這就是為何如今全球各國或多或少都在實行“國家資本主義”,這些措施包括對戰略產業進行補貼、對關鍵行業實行準入限制以及要求金融機構將更多資金用于服務本國的實體經濟。這樣的產業政策代表著各國的審慎嘗試,其目的是在本國需求和全球連接之間找到平衡。例如巴西現在就要求外國汽車制造商對其可再生能源研究進行投資,另外巴西也采取了資本管制措施來限制“熱錢”出逃。印度尼西亞等國雖然提高了企業稅費,但外資依然在涌入這些國家,因為這些國家最終控制了地理資源。印度在軟件服務領域實行自由貿易政策,因為印度在軟件行業有著成本和人才優勢,但其對開放農產品進口就顯得極為謹慎,因為這可能會沖擊印度的農民。
或許全球化的完全自由市場永遠都只能是夢想,但毫無疑問,全球化經濟會日益增長,這也成為各國競爭的戰略舞臺。實際上,各國都在開放自己的經濟,但具體開放形式各不相同。似乎各國有這樣的共識,出于理性甚至私心的設限是必要的,這有助于維持本國優勢或保護本國的產業和就業,盡管這些產業在國際上并不一定最具成本效率優勢。
當然自由市場的倡導者常常批評這些限制措施,說它們是“貿易保護主義”,但對于各國來說,必須要采取措施提升活力才有可能從參與世界中獲益。例如巴西的許多電子企業都搬遷到了亞馬孫雨林深處的瑪瑙斯自由貿易區,為什么呢?因為這有助于帶動本地就業,如果沒有這些電子企業,當地人可能會加入砍伐森林的隊伍。這樣做,巴西不僅實現了產業提升,而且也遏制了森林采伐。非洲各國也在采取措施保護國內脆弱的產業,常常限制外商獨資企業對資源的占有,避免本國資源成為外國資本的囊中之物,這些都是明智的主動設置“摩擦”的舉措,不應被視為反對全球化。正如俗話說的:凡事都有個度。